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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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苦短,倦意绵绵,横卧酒肆之中,与一二知己对饮,真是惬意之至。

    朝廷与幕府虽如今只是两快空空如也的牌子,然而繁文缛节,不亚于昔年,纵是信长不屑于此,亦不得不按部就班。

    信长上洛所带的随从数十人人,除留下部分侍卫之外,其他闲暇人等,自然不能错过难得的入京机会。金森借机拜访了附近的茶人,村井前往幕府剑术师范吉冈宪法的道场参观,蜂屋则是在兼职商人的传教士那里挑选稀罕的舶来品,凡此种种。

    看着在后世只能算作小镇的平安京,?秀并无多少闲逛的心情,只是听闻池田说起京都所酿造的酒大异尾张,才起了好奇的心思。外出寻一酒肆,却偶遇前日的对手沼田佑光,于是欣然同饮。

    酒过三巡,斛觞交错,交谈甚宴,居然颇有知己之感。自幼随平手政秀长大的?秀博览群书,自不待言,而沼田佑光亦是见多识广,诙谐风趣,每每论到妙处,会心一笑,各种乐趣,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方樽半空之时,已是坦诚相对,无话不谈,全无防范之意――并非不通人情世故,而是没有必要,这也算是身处低位的好处。

    洛北一带,比之皇居附近的洛中,相距虽不过十数里,然而民生安定,商户往来,却是全然不同。看来足利将军励精图治,并非虚言啊。

    “京都的酒果然风味不同,却也格外昂贵。”?秀举杯请呷,“在家乡的时候,我只知倾樽牛饮,如今也不得不学得风雅些了。”街边小店中,大约四五合的酒一壶居然要四百文,比得上尾张的数倍了。

    “洛中米贵,居大不易。此间来往过客,多是上洛的诸侯,商家自然趁机牟利了。”沼田佑光笑道,“?秀殿远来,是为客人,若不然今日的酒席,就算作是佑光……”

    “这样的话,我倒应该再饮三壶。”?秀也随口调笑了一句,“物价虽然贵了些,总胜过战火四起,荒野无人。”

    “尾张大人(织田信长)统一邻国犹是年初,想必?秀殿对此也是深有体会。”谈及战祸,佑光面色微微一黯。

    “的确。”?秀亦是慨然,“年幼之时,先殿万松院(织田信秀)身处四战之地,狼环虎伺,屡屡兴兵,商贾途经东海道,也往往避开河东二郡,记得我六岁时,家兄突患病症,城外却是兵荒马乱,拖延半月方才得以医治……”?秀摇摇头,似是要把这些东西抛诸脑后。

    “关东的局势,亦是纷乱不休。”沼田放下杯子,正色道,“十四年前,河越一战,关东二杉与古河公方联军,终败于北条氏之手,业已腐朽的老树,连最后的躯干也被折断,七年之前,上杉家世代居城平井城亦殁于敌手,只能寄人篱下……”佑光一声长叹,不再言语。

    “越后长尾军力冠绝天下,太田氏时代名将,上洲黄斑宝刀未老,佐竹、里见皆讨逆志士,北条家失道寡助,想必是覆亡在即。”?秀竭力回忆起对关东一带的记忆。

    “?秀殿对于关东真是了若指掌。”佑光摇摇头,“北条固然树敌众多,然而他的敌人……长尾虽强,却是鞭长莫及,太田、长野忠心可鉴,然而根基甚浅,力不从心,宇都宫、那须内斗不已,实际能与北条抗衡的,唯有佐竹、里见寥寥数家,佐竹右京(佐竹义昭)与里见刑部(义尧)虽然皆为英雄,但绝非北条氏康的对手。”

    “如此……佑光殿周游列国,想必也是不忍见战乱横行了。”眼见对方意气消沉,?秀也有些黯然。

    “?秀殿以为我是为为了保存这幅皮肉之躯,才逃离险地吗?”佑光苦笑道。

    “这个……”

    “自幼起,本家兄弟五人,年岁相仿,共修习文武之道,其中排行第三者,一直是五人中的翘首。然而……却只是侧室所出的庶子。”佑光重又提起酒杯,似乎再说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

    “这样一来,自然难免长兄的嫉恨了?”

    “长兄嫉恨,自不待言。更为严重的是,家主优柔寡断,迟迟不肯决定嗣子人选,以至家臣分裂,各怀心思。”佑光将杯中物倾入喉中,“山内上杉,早已是枯枝朽木,而上野沼田,更只是枯木上的腐叶。如今却有人为了争夺这片腐叶,兄弟相残……”

    ?秀点点头,不再言语,又满斟一杯,先饮为敬。

    “春日果然是感怀之日,让?秀殿贻笑了。”佑光长吁一声,转而展眉轻笑。

    “以我浅见,佑光殿日后必能名震一方,得偿所愿。”?秀回忆起前世的游戏当中,沼田佑光似乎也是数据颇高的人物,说他名震一方,想必是不错的。

    “噢?难道?秀殿通晓相人之术么?”佑光一笑而过,只当是安慰之语。

    “所谓相人之术,想必佑光殿也是不信的……”

    “**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信与不信却又如何?”

    ?秀不觉莞尔,右手四指轻敲在桌面上:“佑光殿博学多识,?秀佩服。其实相人之术,?秀一无所知,所谓相人,不如相势。”

    “势?”佑光剑眉微扬。

    “说句僭越之言,佑光殿以为故左府(足利义晴)比之当今公方如何?”

    “呵呵……”佑光爽朗一笑,“故左府激奋半生,慷慨壮烈,然而当今公方,英武更胜,返京不过数年,即可整齐”

    “非但英武更胜,亦是武运昌隆。”?秀接道,“幕府所患,无非三好以下犯上,近江藩尾大不掉。然而如今……”?秀止住不说,转而望着佑光。

    “三好四柱浑然一体,固然可怕,然而权力散于诸多分家,终究是取祸之道。更何况蛇蝎之士环伺于前。六角左京(义贤)智谋不逊其父,然而少主弹正心胸狭窄,目光短浅,近江佐佐木氏,或许就会折于此人手中。”现下六角氏尚是幕府联之对抗三好的盟友,佑光的言论倒是肆意胆大。

    “三好、六角之后,无人再能专美近畿。如此佑光殿身为幕臣,亦是大有可为。”?秀顺着对方的意思臆测了几句,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共饮。

    再聊下去,不由又回到剑术的话题上。

    “今天原本是与一位好友相约的。”佑光突然说道,脸上颇有些得意之色,看来这位好友定然是出类拔萃之人,“同是因剑结识,?秀殿不妨同去?”

    “这个……”?秀并无多少欲得见名人的好奇之心,然而对方的邀请,似也不宜轻言推托,一时不免踌躇。

    “这位朋友一直希望见识京八流的剑道,只是无缘拜望幕府剑术师范吉冈大人,?秀殿此去,他想必也是乐见的。”佑光又补充道。

    “如此的话,?秀却之不恭了。”既然已如此说,那么见上一面却也无妨,总不会是什么坏事。

    佑光闻言大悦,留下酒钱即拉着?秀匆匆出门。

    出门之后,一路向南,停在一座偏鄙的寺庙门前。佑光似已是此间熟客,将将踏入就有小和尚前来伺候,佑光也不客气,吩咐这个小僧在前面带路。

    “莫非佑光殿的好友,乃是世外高僧?”?秀略感不适,日本战国时代的所谓僧人,多数于平民无甚异处,并非想象中那般唐僧样子,只是缘于后世的认知,?秀对佛教徒虽无恶感,却也不愿亲近。

    “那位朋友只是寄居于此,并未剃度。”佑光微带惊讶地看了一眼?秀,继而作恍然装,“我曾路过尾张,见曹洞宗盛行,想来?秀殿亦是彼派信徒……这倒是我考虑失当了……”此时日本社会普遍信奉佛教,宗派之别也是极为重视的事情,故而佑光猜测?秀信奉曹洞宗而不愿进入法华宗的庙宇,倒是的确合理的。

    “佑光殿……多虑了……”?秀赧然,竭力想要解释,终究不知如何措辞,又看到身前那个小僧回首不知所措看着自己,索性不去解释,起身踏入寺内。

    佑光愣了片刻,才一脸疑惑地跟上。

    随着小和尚进入偏殿,却听见熟悉的和歌声。

    看来这位剑士除去武技之外,更是喜爱风雅的文化人啊。?秀侧首看了一眼,佑光趋身上前,向内殿轻声喊道:

    “藏人佐,佑光又来叨扰了!”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