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主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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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午后,天空阴沉无日。林中的秋蝉吱吱作响,更平添了几分沉抑。清州的城门之外,无关庶民早已被赶向别处,站岗的足轻却多了三倍。数十名武士站在路旁两侧,神态恭谨但神色中却无半点恭敬。走在当中的华服青年满目笑容,然而却眉目间颇有些不自觉的紧张。侧后半步,身着青衫的年轻武士首领躬身引路,虽是身居次位,但神色自如,一副主人姿态。此间的主人,自然是清州城主,上总介织田信长。而被迎入的青年,则是身份更为显赫的尾张守护,斯波义银。

    尾张斯波第十四代当主,治部大辅义统,于清州城为守护代织田信友拥立。后又因与信长联合而被信友所弑,其子义银仓皇逃至信长羽翼之下。信长攻下清州之后,过了数月终于想起手上还有这个“大人物”,于是大张旗鼓地将其移到清州。对于官位低微而且没有取得职役的信长而言,握有一个管领后裔也算是个难得的筹码。

    信长一向喜欢热闹,或者说好大喜功,故而动员了清州城所有的中上级武士,摆下了隆重的排场。然而家臣对此却想法各异。应仁之乱后,幕府的威望一落千丈,连带着幕府册封的各级守护也逐渐失去权势。况且斯波家暗弱已久,远离管领的位置多年,在尾张早已沦为笑话。是以众臣虽然严阵以待,但并没有太看得起这位名义上该是“主人”的客人。

    斯波义银与信长年纪相仿,但站在一起却显得消瘦许多。白净无须的脸上,始终是挂着怯懦而僵直的笑容,虽然未曾敷粉涂齿,言行之中已是有些公卿的做派。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大部分失势的武家名门都会把兴趣放在艺术而不是兵法上面。

    仿佛是为了对尊贵的“客人”表示敬意,今日信长也没有佩戴任何的刀剑。青衫纸扇虽然也是一派贵公子气,却俨然比义银的衣着略逊一筹,给足了对方面子。然而言语之间,自然流露的“热情”,却让武卫公子不时战栗。或许是为了刻意维持守护的威严,信长与义银走得很慢,正好让胆大的家臣窃窃私语,评头论足。信长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居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制止。而义银更是什么也不敢说了。

    “这就是斯波家的公子?也不怎么样吗……”眼见客人走远,从最远离城门的位置飘出一句轻声抱怨。

    “那是当然!比咱们主公可差远了!当年斯波家是什么?四国守护!四个国啊,全被他们给败光了!沦落到今天……”旁边高瘦的武士,看上去只是足轻的打扮,但说出来的“厥词”,却是织田家的家老也未必敢胡说的。

    “那主公把这个废物迎过来干嘛?我们拼死拼活就为了这个小白脸?”信长与义银已完全走入城内,外面的阵型也彻底散了开来。

    “你懂什么?这叫挟天子以令诸侯!”另外一边的武士也上来插嘴。

    ……

    站在侧近的?秀莞尔一笑,只作未闻,转身进城去了。对于只掌握半个尾张的信长而言,此时斯波义银勉强算个天子,而犬山信清、岩仓信贤也的确能称为诸侯。然而若知道日后信长扶植足利义昭对抗朝仓、浅井、本愿寺对抗,面前的这位管领后裔也不过尔尔罢了。

    信长随义银并列踏入大厅,延请对方先入主席之后,才坐到身侧。余者也纷纷来到预定的位置。

    “上总大人!”甫一落座,义银又忙不迭起身施礼,“如今罪首伏诛,此间正道光复,皆上总大人一人之功,请受义银一礼!”或许是感受到了部分织田家臣的不满,他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在下位。

    “信长惶恐!”信长躬身致敬,但神色间却丝毫没有惶恐的样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职责所在,岂敢当武卫公谬赞!”

    “这……”义银有些紧张地看了看神色如常的信长,又扫视了一眼席下的众臣,“上总殿实在过于谦逊了!自先父蒙难,义银颠沛流离,每每思及奸党横暴,至于夜不能寐。青天当倾之际,唯上总殿首义以当天下先,靖难之恩,义银没齿不忘!”

    微微一顿,未及信长有所表示,义银又道:“首恶虽已伏诛,然则宵小之徒犹不思悔改,今后也只能拜托上总殿守护此间正义了!”

    “武卫公言重了。”信长终于又答了一句,“除魔卫道之事,信长自然义不容辞。”

    “如此我就放心了!”义银神色一正,“岩仓城的织田信安、信贤父子犯上作乱,狼子野心。织田信清盘踞犬山城多年,屡屡不尊号令,肆意妄为。沧海横流之际,还望上总秉持正道……”

    此语一出,举座皆静。义银自以为说出了信长所想要的东西,而家臣也齐齐盯着信长。此时只要顺水推舟,手握大义的织田家就可以师出有名,讨伐这个宿敌了。

    然而,信长迟迟没有说出众人希望听到的话。相反,他却是眉关紧蹙,露出少见的犹疑。义银不由忐忑,不知什么地方说错了话。家臣中更是生出了不解的情绪。

    沉默片刻,信长躬身道:“尾张连年征战,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正当休养生息。武卫公……是否过于操切了?”

    “啊……”义银愕然,随即又将此理解为信长的假意推托,“上总大人乃是尾张石柱……”

    “请武卫公三思!”信长毫不动容。

    “这样的话……总之此间安宁都要拜托上总大人了。”义银虽然不解,但也不敢忤逆信长的意思,立即变了口风。

    最重要的议题谈论结束,接下去的谈话就有些无趣。由于信长的反常之举,众人都有些兴味索然。家臣们多少有些不解,而义银则是担忧自己的安危。但是在谈笑自如的信长面前也只能陪着笑容。

    坐在第三排位置的?秀看着故作镇定的斯波义银,心中突然涌起一丝同情。信长还未来得及旁敲侧击,斯波义银就已经把自己所能拿出来的唯一东西双手奉上。如今轻而易举,只会令人轻视。然而对于失势的名门,此举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以足利氏之尊,亦不免屡屡被外臣流放,如上杉宪政般依附于出身教低的实权者至少可以保存个人与家名的生存。失去权势的强者,只会比原来就是弱者的人更难生存……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