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卷 眺望彼方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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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咆哮声回响着。

  金龙在耸立于海中的巨大三柱鸟居中发狂,睥睨着正在修建于崖边的祭坛里祈祷的玉依姬。

  巨龙盘旋着,不停的用爪子抓挠,想冲破三柱的包围。

  龙的双目中闪耀着令人畏惧的憎恨之光。锁住自己的三柱,一直祈祷维持着三柱的玉依姬。这两者,被它用血红的眼睛凶狠的盯着。

  红莲屏住呼吸,看着无数次想冲出三柱之围的巨龙。

  这条龙,就是出现在都城的地脉化身。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轻声说出这句话的红莲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

  “因为在三柱鸟居之下有地御柱。”

  红莲循声望去,看到的是神情严肃的看着巨龙的斋的侧脸。

  “地御柱?”

  少女惊讶的看了眉根紧锁的红莲一眼,随后说道。

  “那是支撑这个国家、支撑大地的巨大柱子,也是超越人们想象的神之姿。”

  “神?”

  看到红莲想继续问下去,益荒无声的走了过来。

  几乎高度相同的两人目光相接,迸射出火花。

  红莲的全身窜起斗气,益荒也毫不隐藏自己的敌意。

  两者的杀气与大地的巨响、波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周围弥漫着极其恐怖的气氛。

  斋制止了一触即发的两人,

  “益荒,退下。”

  “斋大人,请您退后。”

  “益荒。”

  斋冷静的叫着益荒的名字,并拉住他的袖子。

  “退下……这会让内亲王害怕的。”

  益荒一瞥,发现年幼的公主面色发白。在这两名非人青年的强烈斗气下,她的身体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看到修子的神情,红莲愤恨的嘟哝着。本来,他的神气无比强烈,如果再在激烈的情绪波动下释放神气的话,修子一定会怕得不得了吧。

  千万不能把她吓哭。

  红莲抑制住激烈的情绪,不过,他没有变回小怪的样子。

  在三柱鸟居中发狂的金龙仿佛任何时候都可能冲破包围似的。

  红莲和益荒各自退后一步,保持着一定距离。可是,即使抑制着神力,两人之间的敌意依然未减退。

  红莲看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昌浩一眼,随后又把目光移向金龙,说道。

  “回答我。气脉为什么会实体变为金龙?你们究竟知道些什么?”

  “这是因为……”

  斋刚要回答,就被益荒制止了。

  “斋大人没有必要回答。”

  接着,他像要保护斋不被红莲和巨龙伤害一般,继续说道。

  “这里存在着支撑这个国家的地御柱。它是在这鸟居之下,延伸至人无法到达的深处的巨大支柱。”

  那是遥远的神世时代的造物。在高天原出现之前、世界诞生之时,为了支撑八大洲,由一柱之神变化而成的。

  益荒与阿云曾无数次的尝试到地御柱那里去。可是,每一次龙都会疯狂的阻止他们前行。为了抑制神之力,玉依姬的生命力不断的消逝。两人明白,继续尝试的话,将危及玉依姬的生命,但除此之外,他们也想不出别的方法。

  红莲望着三柱鸟居。

  “天御中主神在做什么啊?玉依姬不是将其力量凭依到自己身上了吗?既然有了神力,让气脉复原应该不是难事吧。”

  神也有神的阶层。比如,在天照大御神诞生之后出生的神,就没有那样的力量。不过,支撑国家的神,其神的席位凌驾于多数神之上。而玉依姬是身为一切之根源的天御中主神的巫女。巫女在接受神的意志的同时,也能够和神对话。

  那么向神求助不就可以了吗?

  听到红莲的疑问,斋平静的摇了摇头。

  “——姬并不希望那样。”

  “为什么?”

  “……”

  红莲闪着光辉的双眼盯着沉默中的斋。尽管益荒露出充满敌意的神情,但他毫不在意。

  “为什么玉依姬不那样做?

  听到红莲更严厉的质问,斋咬紧了嘴唇。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开口道。

  “……如果向我们的主君天御中主神祈愿,愿望就会传到污染的地御住之人那里。姬担心的正是这个。姬希望拯救所有人。”

  即使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斋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昌浩。

  “昌浩也被姬救了。如果没有姬的力量相助,他已经被黑暗吞没,坠入鬼道了。”

  红莲也朝昌浩看去。

  尽管昌浩看起来身心俱疲,但他心中的阴影正在逐渐消失。

  玉依姬确实拯救了昌浩的心。

  “无尽的雨,也是由于神之力失控所致。大地之气若能正确流动,天象也会恢复正常.”

  天照大御神身为太阳神和天御中主神的巫女神,她的神之力被失控的气脉所阻,无法降临到地面上。这一切,都是有联系的。

  “在都城发生的地震也是一样。”

  “……!”

  红莲不禁捂住额头。

  那个封住同胞气息的的钢球,只不过是暂时抑制了流动于都内地下的气脉而已。如果不修正根本,一旦封在球中的神气用尽,地震还会发生。

  红莲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扫了修子一眼。

  站着的少女看到他的表情,倒吸了一口气。

  “……把修子带到这里的原因呢?”

  斋看了红莲一眼,说道。

  “这和你没关系。”

  “事到如今,就别吞吞吐吐的了,小丫头。”

  红莲以更加严厉的语气继续说道。

  “你把昌浩卷进来,为了把修子带到这里而操纵他,还说和我没关系?别惹我发笑了!”

  斋默默的听着他那冷酷又严厉的话语。

  益荒一直盯着红莲,而红莲对此不以为然。

  这时,一个带有颤抖的声音传入了红莲的耳中。

  “……我并没有操纵他。”

  斋低着头,双手紧握。

  “我没有操纵他。是昌浩接受了我的委托。”

  可是,把自己逼得身心俱疲的昌浩的心,需要休息。

  因此,斋暂时把与感情连接的记忆从昌浩心中分离。这也是在昌浩的同意之下做出的举动。

  “醒来之后,一切就会复原。我们没有逼迫他做自己不情愿的事。”

  少女的语气很坚定。

  红莲皱起了眉头。

  他所了解的昌浩——

  在受伤之后的昌浩,一定会这么做吧。他就是这样的性格。而这也是昌浩的心之伤正逐渐被抚平的证据。

  尽管红莲并没有完全接受斋的说法,但她的话并非谎言。

  红莲那金色的双眸中的严厉神情稍微有所缓和。

  斋抬头看到他的神情,目光摇曳。

  咆哮声再次响起。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三柱鸟居上。

  耸立在海中的三柱鸟居。在其包围之中,即将出现新的龙,其巨大的龙身散发着火炎一般的金色之光,正疯狂的扭动着。

  益荒的神情严峻的看着咆哮的巨龙。

  “……这样下去的话,鸟居的结界就维持不住了。斋大人,我暂时离开一会儿。”

  益荒对娇小的少女说完,严肃的看着红莲威胁道。

  “倘若你敢对她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我绝饶不了你。”

  听到这句话,红脸的双眸在一瞬间闪现出深红之光,随后,他笑道。

  “哦……这么看来,值得一试啊。”

  “你这家伙……!”

  被挑衅的益荒听到龙的咆哮声,克制住心中的怒气。

  他看了看三柱鸟居,随后纵身跃起。

  穿过玉依姬的身边,跳下悬崖。

  妄图冲破隐形之壁的龙被反冲力冲击的烟消云散。

  波涛翻滚着,从鸟居中释放出的神圣波动极速增强。

  尽管看不到益荒,但随着飞溅的泡沫卷起的神力,昭示着他的存在。

  望着在这种状况下依然一动不动的玉依姬的背影,红莲小声说道。

  “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把目光转向斋,以金色的双眸望着她,说道。

  “和我们一样,他不是人类。”

  “——他是从遥远的神话时代起,我们的主军为玉依姬安排的随从。”

  红莲有些吃惊。原来如此,是神之眷属啊,这样就明白了。

  脚下,大地的鸣动如潮水般涌来。这,也许是国之常立神诉说痛苦的原因吧。

  斋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转身朝修子望去。

  幼小的公主面色发青,身体僵硬。金色的巨龙、可怕的地鸣、以及不知道真实身份的鬼一般的青年,她都会害怕。

  “……阿云。”

  斋轻声呼唤这个名字,一个身影无声的从黑暗中出现。

  修子吓得浑身发抖。

  不过,阿云并不介意修子的反应,走到斋身边单膝跪下。

  “您叫我吗,斋大人。”

  阿云默然行礼,随后看着站着的修子。修子不禁想往后退,不过,阿云以更快的速度抓住了她的肩膀。

  修子害怕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时,斋对她说道。

  “请不要害怕,没有我的命令,她是不会伤害你的。”

  修子看看斋,又看看阿云,随后,又向躺在地上的昌浩望去。似乎在向他求助,希望他赶快醒来,可是,昌浩依然毫无动静。

  目送被阿云带着走上台阶的修子,红莲听着龙的咆哮和地鸣,再次向斋问道。

  “为什么要把修子带到这里?”

  斋眨了眨眼,望着玉依姬的背影和三柱鸟居,说道。

  “……为了让她成为下一代玉依姬。”

  “什么……?”

  斋平静的看着深吸了一口气的红莲,回答道。

  “在这个神宫,向三柱鸟居祈祷是玉依姬的职责。作为天御中主神的巫女神——天照大御神的代行者,玉依姬是必要的。”

  红莲的耳中,回想起刚才斋说的话。

  ——希望玉依姬能安详的死去。

  这是为什么啊,完全不明白。

  她、益荒、还有阿云,不都是侍奉玉依姬的吗?如果相信度会他们说的话,那么,斋应该是代替巫女承担举行实质性的祭祀活动的斋戒一职。即使被度会他们嘲笑为无用之人,他也应该不会对玉依姬抱有叛意。

  大概是从红莲的表情中读出了他的心思,斋轻轻笑道。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啊。不过,你也没必要明白。我说过许多次了,这和你没有关系。”

  随后,她向玉依姬望去。

  “内亲王是天照大御神的后裔。比任何人都合适做巫女神的代行者,而且,在我看来,他正是天照大御神御灵的分身。伊势的神官和度会他们想要得到内亲王,正是因为内亲王具有成为巫女的资质。”

  少女稍微停一下,用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大人般的语气说道。

  “在那里祈祷的玉依姬的力量,已经快用尽了。在那之前,希望公主能够代替她,那样的话,我才能让她得到永远的安宁。”

  望着一动不动的玉依姬,斋的脸上出现了某种难以形容的神情。

  红莲意识到了某种不对劲。斋的眼神平静,可是,红莲总觉得她的心中产生了某种感情的漩涡。

  金龙的咆哮声逐渐变小,不知道是因为益荒的努力,还是因为玉依姬的祈祷。

  “……你是负责斋戒一职的吧。”

  听到红莲的话,斋大吃一惊,朝他望去。

  “那个玉依姬的生命耗尽的话,不用修子,而是你去担任下一代的玉依姬不就可以了吗?”

  斋吃惊的睁大眼睛,随后,她自嘲般的笑道。

  “……我并没有那样的力量。”

  斋把目光从红莲身上移开,说道。

  “……我的生命就是罪孽。那样的事,是我无法做到的。”

  【录入:百度/纷碎之翼】

  [第一章 完]

  第二章

  第二章【录入:悲铃空幻】

  2

  垂水别宫中一片寂静。自从内亲王被带走后,已经过了一整天。安倍晴明听着雨声,坐在床上不禁发出叹息。马上就到酉时了。由于没有阳光,一切都只能依靠感觉来判断,厚重的云使光线如黄昏般昏暗,也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重。“……我说,六合。”随着他的呼唤,十二神将六合现身了。这位沉默的神将将黄褐色的目光投向主人。清明头也不回的继续说道。“太阴把矶部的人平安的送到伊势了吗?”

   “有太阴的风,很快就会到了吧。”老人点了点头,轻叹一声。“坐上不习惯的风也许会很辛苦吧……不过,总比徒步行走在山路上要快得多。只要进入伊势,就不会有生命危险,现在我总算有些放心了。”六合依然不说话。只是表示肯定的意思吧。矶部的神职们最慢也应该在昨天晚上到达伊势了。平安宁静的一晚,对身心都已疲惫不堪的他们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复原药。太阴也应该但回了都城。本该在都城的昌浩,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要和本应是敌人的益荒与阿云一起行动。太阴正是为了调查此原因而返回都城

   【录入:悲铃空幻】【录入:月夜泛滥】

        六合发现晴明的目光中充满了担心.

      “……彰子小姐和守直大人怎么样了。”

      为了修子的伊势之行,而接受斋宫寮派遣的矶部的神职们乘坐太阴的风提前返回伊势。本来,矶部守直也应该和他们一起回去的,但在前几天的袭击中,他受了很重的伤。晴明认为他现在活动的话会有生命危险,因此把他留在别宫。

       神将眨了眨眼,平静地回答道。

       “矶部守直从昨天起就没苏醒过。也许是因为出血,状态非常危险。至于彰子小姐……”

       六合欲言又止,晴明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再让她休息一下吧。”

        望着雨水不断飘落的天空,晴明眯起眼睛。

       “我真是没用,现在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她……”

        在昌浩挣扎的是,也正是因为自己在他身边,才一句话也无法对他说出口。因为稍有不慎,会刺痛他的伤口。当对方已经站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时,当然不能做这种愚蠢之事。

        现在对彰子也是一样。

       “……”

        突然,晴明想到了一个人。

       在那个时候,自己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在晴明烦恼得几乎失去信心的时候,他却总是很有魄力,一面露出沉思的表情,一面轻易地打破目前的局面。

        即使自己人生中积累了各种经验,具有超越常人的能力,在这一点上也远不如他。

       哪怕一次也好,希望能在梦里见到他,晴明甚至这样想道。

      不过,在过去了五十年的现在,这个梦还是无法实现。

      这一点,是在他的漫长人生中留下的少数遗憾之一吧。

      “……晴明,你还好吧。”

   由于担心着陷入沉默的主人,神将用缺乏变化的语调问道。晴明毕竟在雨中步行走过一段决不轻松的山路。老人的身体应该是最吃不消的,而且,还与虚空众战斗过。现在的晴明,身体和心灵都处于最疲倦的状态之下吧。尽管面无表情,六合的双眸中却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坚定。他那黄褐色的瞳孔中,隐藏着担心晴明的光辉。有如此关心自己的人在身边,实在是一件幸事,晴明这样想道。昨天,为送矶部的神职们回去的太阴,在出发之前,一直担心着彰子。彰子对任何人的呼唤都没有反应,甚至连稍微睡一会儿都无法做到吧。在雨中日夜兼程之后,她把自己关在几乎完全毁坏的别宫中的一个还算完好的房间里。这个为了内亲王侑子而紧急建造的别宫,对于三名人类和一名随从的神将而言,实在过于宽阔了。看着被厚云覆盖的天空,晴明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不用担心我。我没有那么脆弱。而且,虚空众那些家伙也不可能来袭。毕竟,他们的目标是侑子殿下。”“矶部守直不是说过吗,知道虚空众存在的人会被杀掉。”“……至少让我从乐观的方面考虑一下啊。”听了晴明这句带有抱怨色彩的话,六合淡然回答道。“有了这种思考倾向,正是你比想象中还要疲劳的证明。”晴明不禁笑了。“六合,你说话的方式简直就像宵蓝啊。”“既然青龙不在,在你身边的人就必须指出这一点。”“……”

      晴明发出很大一声的叹息。

      尽管平时沉默寡言,但在必要的时候,六合却会变得很罗嗦。虽然很少提出自己的主张,但这并不表示六合不明事理。有时候,晴明对此深有感触。

      或者应该说,与青龙比起来,六合才更为难缠。尽管他的少言寡语和平静的预期让人很头痛,但六合在表达自己的想法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步。

      突然,六合眨了眨眼。

      向四处扫视了一遍,随后,他无声地站了起来。

      他刚走出几乎完全被毁坏的休息室,就看到风音那湿漉漉的身影从树林中出现。她身穿短袖的衣服,水滴不断地从高高盘起头发上滴落。

      “风音小姐。”

      还没等晴明站起来,雨中的六合就把自己身穿的灵布披到了风音的身上。

      “谢谢你,不过,我没事。”

      风音苦笑着向六合道谢之后,走进了别宫。她以灵力将水汽吹干,如释重负般地呼了口气。

      “需要为你拿件新衣服来吗?”

      晴明关怀地问道,风音摇了摇头。

      “不用了……谢谢您的关心,晴明大人。”

      风音是道反大神与道反巫女的女儿。半人半神的她,体力与灵力都与人类不同。

      风音昨天乘坐送矶部众人返回的太阴的风,去了伊势的斋宫寮。

      风音披着夜色的灵布,在晴明身边坐下。由于刚才在雨中奔跑,她的身体冰冷。尽管现在是叶月(八月),但连日的降雨使气温比往年都低。

      “伊势的情况怎么样?”

       听到老人的提问,风音的面色变得深沉。

      “神祗大副和斋宫依然病卧在床,斋宫寮的众人都面色沉重,气氛十分压抑。”

      晴明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风音仿佛在回忆每一件事情一般,把手指放到嘴边,说道。

      “我也去了伊势的神宫,那边没什么异常情况,仍然充满着庄严神圣的气氛。只是……”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黯淡。

      “……不仅是神宫周围,甚至可以说伊势境内……情况都变得有些麻烦。”

      “此话怎讲?”

      面对惊讶得皱起眉头的晴明,风音说道。

      “影子,或者说……在黑暗中追求光明的妖异之类。还有彷徨的鬼魂,以及正痛苦地坠入鬼道的灵魂。”

      风音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由于太阳之光被遮住,神宫中的光辉神气,吸引了这些黑暗之物。毕竟,光明越强烈的地方,就越容易吸引黑暗。”

      说完,风音自嘲般地笑了。

      “公主如果进入伊势的话,也许会遇到危险啊。益荒他们把公主带走,从结果看反而是件好事。”

      风音故意没有提到昌浩的名字,晴明在心中对她的这种关心表示感谢。

      为什么昌浩会和益荒、阿云他们一起出现,对自己和神将们,以及彰子毫不理会,把内亲王带走之后就消失了呢?

      “是啊……”

      老人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作为凭依,侑子被伊势神宫的天照大御神召唤。她的灵魂是纯洁而光辉灿烂。黑暗之物看到她,也许会一起冲过来吧。

       侑子自身并没有击退这些妖物的力量。就算有晴明和风音同行,从风音所说的情况来看,要保护好她,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吧。

      风音疲倦地叹了口气。六合看在眼里,神色有些动摇。

      也许是看到她的脸色不好,晴明说道。

      “风音小姐,去休息一会儿吧。”

      可是,风音摇了摇头。

      “不,晴明大人也相当劳累吧。”

      “我已经充分休息过了。”

      晴明眯起眼睛说道。风音苦笑着站了起来。

      “彰子小姐在哪里?”

      晴明和六合眨了眨眼。

      风音披着夜色的灵布,回头对晴明说道。

      “我去看看她,她也相当疲惫吧……”

      昨天早上,彰子哭着说想见昌浩。尽管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他却像看陌生人一般对待彰子。

      为什么他会那样做,没人知道原因。

      昨天,在风音、太阴和矶部众人一起从别宫出发的时候,彰子默默地哭泣着。她那令人心痛的背影,在风音眼中挥之不去。

      “小姐在里面的房间。”

      听了六合的话,风音点点头。

      “谢谢你。”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晴明脸上挂着复杂的神情。

      也许,比起他这个老人,还是年岁相仿的同性更有能力安慰彰子吧。

      晴明的心中也非常痛苦,不过,自己总有比不上风音的地方吧。

      他稍微感到有些不甘心。

      和自己的孙子年纪相仿的彰子,是当代数一数二的大贵族家的千金。不过,对晴明而言,在同一个府邸中居住了一年多的她,与其说是贵客,不如说是值得疼爱的孙女一样的存在。

       无论是昌浩还是彰子,心中都有很深的伤痕,要痊愈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

      老人叹息着拍了拍肩膀,感到舒畅了许多。心中的重压,一直折磨着他的身体。

      “晴明,快去休息吧。”

      听到六合的话,晴明耸了耸肩。

      “你真的越来越像宵蓝了。”

      “不管怎么说,你要是倒下的话,就进退两难了。”

      “我不会倒下的。”

      晴明立刻回答道,随后,他朝外面望去。

      “我怎么能在这里倒下。如果要倒下,也是在一切都顺利结束,公主殿下回来之后。”

       晴明为了守护侑子而与她同行,在把她夺回来之前,他的自尊是不允许自己倒下的。

      “——是吗?”

      六合平静地回答道。意识到他的声音有些柔和,晴明眨了眨眼睛。

      神将们都知道晴明有着不服输的性格。他这样说,也许是做好了爆发的准备吧。

      晴明将目光投向六合,这个沉默寡言的神将依然面无表情。要看穿他的心思是很困难的事,即使与他相处了六十年,晴明依然难以读懂他的表情。

      不过,晴明非常明白,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思想。

      老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神将总是关怀着他的心,这是对他极大的激励。

      在铃鹿的山中,只有雨声。

      晴明思考房间里面的风音正在做什么的时候,风动了。

      风力逐渐增强,卷起雨滴形成旋涡。

       在厚厚云层的缝隙间产生了小点,这个小点逐渐变大,最后形成了人的姿态。

      晴明站了起来。

      “太阴!”

      六合抓住正想跑到庭院中的晴明的手。晴明回过神来,将一只手举起,仿佛在说我没事,放开我。

      六合沉默地服从了他,并走到他的身后。

      这时,太阴接近了,随着疾风降落到地面。

      “晴明,我回来了。”

      也许是由于风挡住了雨滴,她的身上并没有淋湿。她敏捷地飞进宫中,站到晴明面前。

      “对不起,比预想中花了更多的时间。”

      晴明看者充满歉意的太阴,眯着眼睛说道。

      “欢迎回来,太阴。辛苦了,先坐下吧。”

      在邀请变为小孩子形态的神将坐下之后,晴明也坐了下来。

      太阴在晴明的斜前方抱膝坐下。

      六合则单膝跪在老人身后。

      太阴看着同胞,问道。

      “在那之后,没发生什么吧?虚空众没有来过吧?”

      六合无言地点点头,太阴放心地呼了口气。

      “是吗,太好了。我还一直在担心呢。”

      由于听说知道虚空众存在的人会被毫无例外地杀掉,太阴一直都担心着。

      在只有晴明、彰子和矶部守直的别宫里,随从只有六合一人。可是,六合无法对身为人类的虚空众发起攻击,而守直在前几天的袭击中身负重伤。

      能够应战的,只有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一人。

      “刚才,风音小姐回来了,对我说了伊势的情况。太阴,感觉到什么了吗?”

       听了晴明的话,太阴望着地面,说道。

      “嗯——是啊。伊势……平静得过于诡异,总觉得气氛相当紧张。还有……”

      太阴看着雨云,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儿,说道。

      “……怎么说呢,空气有些沉重。”

      “沉重?”

      “是啊,空气沉重。也许是因为大气中充满了水汽。风中也带有水汽,所以相当沉重。”

      身为风将的她,以神气刮起风。

      “我看到的就是这些。风音是怎么说的?”

      晴明将风音说的话告诉了太阴,她露出佩服的表情。

      “不愧是道反大神和道反巫女的女儿。我只能看到那些,就立刻离开伊势了。”

      与神职们和风音告别之后,太阴乘风回到了都城。

      到达都城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通常情况下,应该更早达到才对,可是,由于空气沉重,雨阻碍了她的行程。

      “被雨水阻挡,这还是第一次啊。”

      太阴皱起了眉头。她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的确少见。

      晴明突然伸出手,把手指按到她的眉间,为她抚平皱纹。

      “晴,晴明?”

      看到太阴捂着额头后退,晴明露出慈祥的笑容说道。

      “这种标枪不适合你哦,会变成宵蓝那样的人。”

      太阴仿佛吞了某种极苦的东西似的,面露嫌恶的神色。

      “我可不想变成青龙那样的人。”

      她耸耸肩,整理了一下思绪。要报告的事情还有很多。

      “昌浩和滕蛇都不在府中。吉昌在睡觉,所以我没有打扰他。”

      太阴本想返回异界,但想到出发之前同胞们的样子,她犹豫了。

      “然后,我去问了天空。”

       在安倍府内艮之方角处的森林中,十二神将天空站在与龙脉相连的龙穴旁。

      在晴明不在府中的时候守护着安倍府的天空感受到突然从天而降的同胞的神气,露出惊讶的神情。

      “太阴……跟随晴明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严厉的质问下,太阴不禁挺起了脊背。

      天空担任着统率十二神将之职,是在同胞中最具有威严的存在。

      太阴整理着思路,思考该从何说起。

      “那个……我有许多话要说,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您。”

      “什么事?”

      老人问道。

      “天空,昌浩为什么不在府里?是像平时一样夜巡去了吗?”

      后半部分,是她所希望得到的回答。为了谨慎起见,在来到天空这里之前,她去府内确认过,可是,昌浩和小怪都不在。

      天空摇了摇头。

      “不,是接受皇命,在你们出发之后的次日前往伊势了。”

      要理解天空的话,需要一点时间。

      “……皇命?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当今天皇的命令,说晴明需要手足一样的辅助者。”

      八十高龄的晴明也许的确需要能辅助自己的阴阳师。

      “不过,由于担心昌浩一个人无法胜任,所以也让昌亲同行。”

      看着被预想以外的事态惊得说不出话的太阴,天空问道。

      “看你的表情,是还没有会合吧。内亲王一行已经到伊势的斋宫寮了吗?”

      “啊……?这个,还没有。因为突然发生了严重的事。”

      “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预期没变,但老人的表情更显严肃。

      太阴简要地说明了发生的情况。

      袭击侑子的神秘集团虚空众、数次交战、以及——

      在命悬一线的困境中,突然与应该是敌人的人一起出现,带走侑子的昌浩。

      听完,天空的脸色也变了。

      “这些……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说谎。完全没有必要啊。”

      确实如此,天空面露难色地接受了她的话。太阴奇怪地向老人确认道。

      “天空,昌浩、昌亲与滕蛇,真的去伊势吗?真的追赶着我们去了伊势吗?”

      “没错,不信的话,可以等到早上去问吉昌。”

      太阴几乎要哭出来。她紧握双拳,闭上眼睛说道。

      “……是吗?”

      天空不会对身为同胞的她说谎。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

      太阴沮丧地低下头,突然,她感到一阵疲倦。她的心中,一直希望那时出现的人不是昌浩,而是某个容貌相似的人。

      那样的话,就能够解释他对彰子的态度了。如果是别人,彰子就不必如此悲伤了。

      可是,她知道,那时候发生的事,正是她不希望的。那个人的灵力、样貌、一切,都证明了他就是昌浩。

      然而,即使知道是那样,为了彰子,也为了晴明,她还是希望那不是真的。

      看到太阴逐渐变得消沉,天空以温和的语气说道。

      “你是拼命从伊势赶来的吧。在晴明不在的时候,这里由我来守护。可以的话,回异界休息一阵如何?”

      太阴摇头说道。

      “谢谢您……不过,我没有时间休息,必须回到晴明身边。”

       “是吗……不过,我不明白。”

       正想纵身飞起的太阴听到他的话,停下了脚步。

      “天空,您不明白什么?”

      太阴偏着头一问,天空抚着胡须回答道。

      “那时出现的,真是昌浩吗?”

      “嗯……应该是的,晴明也有这样的疑问。”

       天空的脸色更加严肃了。

      “那么,为什么滕蛇没有出现。昌亲和滕蛇都没有出现,他却和应该是敌人的人一起行动,这是为什么?”

      老人低声说道。

      “无论是龙脉的失控,还是昌浩那难以理解的行为,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在伊势究竟发生了什么?”

       领受了皇命的昌浩等人也前往伊势。

      意想不到的事态发展,让晴明大为吃惊。

      “陛下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面对困惑的晴明,太阴歪着脑袋说道。

      “在那之后我想了想,陛下应该是担心晴明大人吧?不过,与其在一行人出发之后做出这种决定,一开始就让昌浩一同去往伊势不是更好吗?”

      她的语气带有不满,直到现在,她还在为此生气吧。

      “太阴。”

      一直沉默的六合用带有责备的语气叫她的名字。

      太阴铁青着脸,随后,转换了话题。

      “昌亲、昌浩、还有滕蛇,都是在我们离开都城的第二天出发的。可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就不知道了。”

      在询问完天空之后,太阴立刻离开了都城,全力进发的话,应该在午时到达别宫。

      可是,在离开都城之后,她立刻想到,也许能遇到昌亲和滕蛇。

      太阴集中注意力,循着他们步行的方向前进。因此,花了很长时间。

      “那么,昌亲他们呢?”

      她是一个人出现的,不用问,就知道没有遇到他们,不过,晴明还是问了一下。

      太阴的表情变得阴沉。

      “……没有看到。也许,他们是从另外的路去伊势,虽然那会绕得很远。”

      去伊势的道路不止一条,太阴所走的,是侑子内亲王一行人走过的道路。她认为,既然昌浩他们要追赶晴明,自然会选择同一条道路,可是,她也许猜错了。

      “是吗……”

      晴明发出一声叹息,看起来显得相当失望。

      虽然知道昌浩他们追赶着自己而来,可是,他与益荒一同出现的原因,晴明却想不明白。

      虽然想占卜出昌浩的行踪,但这里没有需要的工具。由于在前往伊势的途中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尽量减少了行李。

      昌浩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昌浩有红莲跟随。那可是十二神将中最强、也最勇猛的男子啊。

      即使遇到危险,只要有他在,就不会出现性命之忧,晴明深信这一点。

       难道说,红莲离开昌浩身边了吗?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呢。同行的昌亲呢?他平安吗——是生,还是死。

      心中泛起的各种疑问,让晴明的心底感到冰冷。

      尽管想拂去这些疑问,但晴明怎么也做不到。

      昨天,在带走侑子的时候,昌浩看到他们却毫无反应。那究竟是为什么?

      尽管再怎么想也无法得到答案,但晴明还是忍不住这样思考着。

      越想,他就越消沉。这样下去的话,他会垮掉。

      晴明做了个深呼吸。不安会导致更大的不安。不安的心膨胀的话,自己的思维将被囚禁在疑心中吧。

      “……都城没什么异常情况吧?”

      听到主人的问话,太阴点了点头。

      “对,在那之后,没有发生地震。”

      尽管雨势逐渐增强,但她并不想报告这一情况。

      “只是,抑制龙脉的钢球的力量正一点一点减弱。天空说,气脉以人类感受不到的速度逐渐变得失控。”

      听到这,晴明想到了被冥官夺走所有神气的神将们。

      “太阴,宵蓝他们怎么样了?”

      “我没有回异界,所以并没有直接见到他们,不过,他们的力量似乎正在逐渐恢复。”

      “是吗。”

      晴明露出放心的神情,眼神稍微缓和了一些。

      “听说,天后昨天苏醒了。朱雀和白虎还没有起来,青龙虽然能站起来了,但还不能活动……”

      而最后一个人,天空并没有提到,太阴也不打算追问。因为,她明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格言。

      想到太阴没有说起的那一个人,晴明朝远方望去。赐予她的第二个名字中包含的咒语,现在也许正是发动的时候。可是,身为人类的晴明,毕竟无法进入异界,而除了晴明与她本人以外,唯一知道那个名字的神将,现在不知所踪。

       既然如此,暂时把这件事放一放也许才是最佳做法。

      可是,晴明非常在意。

      晴明看了身后的六合一眼。六合意识到他的视线,眨了眨眼,说道。

      “——我拒绝。”

      随着这句简短有力的话,晴明的脸色变得严峻。

      “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即使只是去看看情况也要花费很长时间。我不能离开你身边。”

      十二神将居住的异界,是与人界重合的。不过,由于次元不同,人类是无法看到的。

      在异界里,同胞们所在的地方,就是位于人界的安倍府的正上方。

      即使从这里进入异界,也只能出现在于此地重合的地方。要到达同胞们的身边,需要走过相当于从人界的铃鹿山脊到安倍府那样长的距离。

      奔跑在这决不算短的距离中,到同伴们的身边,去查看那个谁也不会提到的女性神将的情况,即使是神足,也要花上半日时间吧。无论是从异界还是从人界出发,前往要去的地方所花费的时间是一样的。

      就算花这么大工夫去看望了那个据说情绪无比激昂的同胞,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也许是从六合的表情中读懂了他的心思,晴明轻叹了一声,重新坐下。

      巡视了周围情况的太阴向晴明问道。

      “风音不是回来了吗?怎么没看到她啊?”

      六合移动目光。

      看到他把视线投向别宫的深处,太阴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晴明开口说道。

      “她在彰子小姐那里。”

      这位身材娇小的神将睁大眼睛,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录入:月夜泛滥  】 【整理:SF轻小说:rabbitwool/百度:miffy_rabbit】[第二章 完]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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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声阵阵,房间终于恢复了平静。彰子望着外面。

  沉闷低垂的雨云呈现一种有些发黑的灰色,这个阳光照不到世界,会让人产生一种仿佛

  这

  个世界完全变成了黑夜的错觉。

  雨下个不停。

  彰子一动不动地望着外面,风音对她的背影悄声道:

  “藤花大人……”

  她没有答应,她也许觉得风音叫的不是自己。

  昨天,在与矶部的人们一起去伊势之前,是风音帮彰子清洗了满是泥污的头发。

  彰子那头厚而美丽的秀发要完全干,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仔细一看彰子的头发似乎还有些

  湿。也许在这种天气里,头发不那么容易干吧。必要的时候,还是让太阴用风把她的头

  发

  吹干比较好。

  “你的头发似乎还没有干透呢?太阴刚才好像回来了,不如让她用风帮你吹干头发

  吧。”

  风音来到彰子身边。

  她屈膝一看,彰子的脸颊上有干掉的泪痕,但她刚才没有哭。这反而更让人心痛。

  “彰子小姐……”

  风音叫她的真名,但彰子一动不动。

  也许她的心已经冻结。她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眼泪都干涸了。而且,她的心也变得冰

  冷

  ,也许她的心会就此冻结。

  风音在彰子的旁边坐下,与她一样,凝视着外面。

      雨势丝毫未减,雨点敲打地面的声音也依然强烈。自从听到这个声音开始,已经不

  知过了多长时间。

      在那厚厚的云层上,太阳应该已经出来了。但是,这场雨下的时间太长了,长到需

  要思考一下才能想起烈日的样子。

      即使是已经习惯了的事物,一段时间不见,也需要思考一下才能想起它的样子吧。

      而且一段时间不见的话,不管是多么重要的事物,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想起。所

  以,不见的时间越长,印象就越模糊。

      实际上,由于时间太久,在风音的脑海中,智铺宗主的相貌已经很模糊了,几乎完

  全想不起来。而且,对他的种种情感也越来越淡薄。

      人的记忆,真是一个非常不可靠的东西。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在此之前一直沉默的彰子悄声道:

      “……一定……”

      风音默默凝视着彰子。彰子面向屋外,瞳孔微微有些颤动。

      彰子用她那没有血色的煞白嘴唇,发出了一个无力的声音。

      “……这是……报应……”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彰子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抓着衣服微微地颤抖着。

      “……因为,我逃跑了……”

      虽然嘴上说是为他,但实际上是为了自己。

      彰子一直在欺骗自己,在隐瞒自己心中所想,在隐瞒自己害怕的事情,在欺骗自己

  的心,在说谎。

      彰子无法再面对他,于是离开了他,为了自己逃了出来。

      就在彰子一筹莫展的时刻,昌浩突然出现了。

      彰子很害怕,害怕看到他的眼睛,于是她逃跑了。但即使是这样,她内心最深处还

  是涌出了一个期望。

  彰子很想见他,真的真的很想见他。但是她很害怕,害怕他知道自己隐藏起来的真

  实想法。

      彰子觉得自己已经被看穿了。

      “所以……”

      她似乎在自责,她认为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见昌浩了。

      所以,彰子无法振作。

      彰子无法把想见他的期望说出来。语言内是有神灵的。神灵身上有一种力量。彰子

  现在很害怕它。

      想见他是彰子的心声。但是如果这个心声被否定,彰子要靠什么活下去呢?彰子觉

  得自己已经无法再面对他。她认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都是自己的软弱造成的。

      彰子深深叹了口气,非常自责。

      风音一边静静地听着彰子断断续续的坦白,一边闭上了眼睛。

      彰子所恐惧的,也是风音所恐惧的。应该没有人不恐惧这件事。

      “我……不再……”

      彰子的脸颊上又流下了泪水。

      昌浩的眼中没有彰子,对她视而不见。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这太悲哀、太

  残酷了。

      所以,这一定是对彰子逃跑行为的惩罚。

      虽然彰子在内心深处大声说着别走,但她没有说出口。

      昌浩带着侑子从彰子眼前走开了。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彰子一眼。

      “……我们已经……不会再相见了……”

      彰子害怕与昌浩见面,如果相同的情况再次发生,她的心一定会碎的。

      风音对无精打采的彰子静静说道:

      “你为什么觉得你们不会再见面了?”

      彰子慢慢摇了摇头。

   105楼

  “你们不会再见面了,真的吗?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无视你们的过去?你不

  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风音的语气非常平静,她并不是在责备彰子,只是在问彰子而已。

      彰子静静地看着风音。

      “……这是因为什么……?”

      她的声音中有一种胆怯。她那被眼泪润湿的瞳孔中映出了风音的影子。

      映在她那漆黑的瞳孔中的风音神情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不要弄错了,如今,重要的不是昌浩怎么想的,而是你是怎么想的。你想怎么

  样?”

      即使牺牲自己为对方着想,也总有一天会漏出破绽。

      “想一想,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想想。你想怎么样?”

      不要忙于遮掩,或是伪装自己,想一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当然,昌浩的想法也很重要。至今为止,你一直把他的想法摆在第一位是吧。所

  以昌浩才得救了不是吗?”

      彰子的眼神摇曳。是那样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我到底能帮到他多少呢?

      彰子的身体僵住了,风音对彰子轻声道:

      “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因为现在,你想怎么样才是最重要的。”

      “我……我……”

      彰子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想怎么样。

      彰子的心中有很多顾虑,响起了很多声音。到底应该如何选择呢?做出怎样的选

  择,才能解除这种痛苦?

      彰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风音,风音结结巴巴地道:

      “在来这里之前,我犯下了很多罪。那些罪孽一直没有消失。我一直背负着它们,

  如果有机会,我必须赎罪。”

  风音总是竭尽全力,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风音都会倾尽全力去做,风音希望这样能够赎罪,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但是,即使用这种方法,也无法完全消除自己犯下的所有罪孽。

      风音的心里也有伤痕。那种痛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无法完全抹去。但是,风音没有选择囚禁自己停滞不前,她想做出勇往直前的选择,即使只能前进一步也是好的。

      即使很痛苦,很难过,也不能蜷缩起来堵上耳朵、闭上眼睛。

      “但是,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所以应该不会后悔。”

      如果是自己选择的道路,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该后悔。

      “彰子小姐,你错了。现在的你太痛苦了,所以才想逃到对自己来说最舒适的地方。”

      彰子瞪大了眼睛。

      风音对沉默的彰子细声细语地道:

      “你已经发觉自己这样会远离昌浩,为什么还要逃?你明明知道逃开也只会让你痛苦不是吗?”

      说完,风音突然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我说的话好像太刻薄了。”

      彰子突然屏住气,惊慌地摇头。风音的话起了作用。

      只是,彰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的心如乱麻一般。

      “别忘了,重要的是你想怎么样,你的内心最期望什么。”

      “……”

      彰子到底想怎么样?她最期望的究竟是什么呢?她在责备自己的过程中,压抑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除的痛苦是……

      彰子一副几乎哭出来的模样,艰难地从口挤出一句话说道:

      “……就算是被厌恶……”

      就算是被厌恶……

      就算是被遗忘,被拒绝……

  彰子也想呆在他的身边,想见他。

      即使不能再见到他,彰子也要这样做,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她的这种想法。就连她自己,也无法阻止。

      唯有人的想法,是任何人都无法夺走的。

      “……我想见他……就算……”

      即使昌浩心里一点也不在乎我,也没关系。

      我明白,我的想法是属于我的,没有人能够阻挡。

      人的思想是无法阻止的。想法、期望是别人无法夺走的。

      这才是人们自己的强大无比、确实可信的依靠。只要人们心中有一种不灭的信念,即使多次被打倒,也能够再次站起来。

      而且,只要不忘记这一信念,人的心就不会支离破碎。

      彰子双手捂脸,低声呜咽着,风音轻轻抱住了彰子的肩膀。

      她那瘦弱的肩膀在颤抖,呜咽声融进了雨声中。

      不管受多重的伤,不管多么消沉,她想要的东西都不会发生变化。风音闭上眼睛,看到了彰子那支离破碎的心。那伤口逐渐愈合了。

      而且,在那伤口深处,有另一个东西。

      风音的面色有些严肃。那也许是异邦的妖异植下的诅咒吧。

      一个蚕食彰子的诅咒。彰子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将其解除,但它位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的地方。

      妖异的诅咒已经进入了彰子宿体内最靠内的地方,并同化了。灵魂的波动和诅咒的脉动是完全相同的。之所以只要它们不发作,彰子就没事,是因为阴阳师在不断地封印它。

      那么,如果利用新的法术,即使身边没有阴阳师,也可以将诅咒冰封吧。

      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它,那是不可能的。既然已经同化了,那么冰封诅咒就关乎彰子的生命。

      如果不将其封印,彰子的生命会被剥削。但是如果置之不理,彰子还是会被诅咒蚕食。

      如今已是无计可施。

      “……”

      风音轻轻叹了口气,并尽量不让彰子发觉。

      她很自责,祈祷彰子现在的痛苦能够被消除。

      因此,事情的关键就在于不知所踪的昌浩了。

      他究竟带着侑子去了哪里呢?

  -----------------------------(偶是华丽的分割线)

  ——答案不久就揭晓了。

  太阳从雨云的对面消失无踪了,在这个日子里,晴明他们聚集到了一起。

  大家聚集在一起的话,即使敌人来袭,也利于迅速行动。在彰子和守直的房间里,施加了临时保护宫殿的另一结界,以便有异动的时候,瞬间就能传达过来。

  晴明对于身负重伤的守直和虚空众的瓜葛,一直很在意。

  ——……虚空众……我不会再被你们杀死的……!

  听风音说,守直失去意识之前,曾静这样嘟囔道。

  也就是说,他曾经差点被虚空众杀死过。事实上,虚空众看到守直,说了句,你还活着?

  在漂浮的伊势海上的海津岛上,有一个海津见宫。据说虚空众与那个宫殿有关系。他们与带走修子的益荒和阿云,似乎是敌对的。

  益荒和阿云到底是什么人呢?如果知道了这些,就能找到与修子和昌浩的行踪有关的线索。

  一到夜里,气温就会下降,因此,人们会将大门关闭起来。在大门的屋檐头,一个黑影落了下来。

  最先发现它的,是正在闭着眼睛倾听雨声的六合。

  "……”

  六合无声地站了起来,晴明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六合,怎么了?”

  六合看了主人一眼,没有说话,打开大门。太阴在六合的后面歪着头看向外面。

  神将们的眼睛在夜间非常敏锐。他的视线停顿了一下,马上发现屋檐下有一个黑影。

  “啊……”

  太阴嘟囔了一句,瞪大眼睛。她仰头望向这位高个子的同胞,浮现出了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

  六合来到屋檐前,单膝跪地,伸出手捧起了那个黑影。

  灯的光亮勉强能照到这里。风音看看六合的手,站了起来。

  “嵬……”

  是风音的守护妖,刚才它一直未现身。

  内亲王修子非常喜欢这只乌鸦,睡觉的时候常常抱着它。这么说来,刚才虚空众来袭的时候,修子也把它抱在怀里了。

  乌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哆嗦着动了动翅膀,慢慢抬起头。

  “……小……小姐……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接着,乌鸦意识到是谁捧起了自己,突然站起来。

  “啊,十二神将的六合,为什么是你捧着我!快放开我,你还不快点放开我?”

  刚才已经奄奄一息的乌鸦,突然变得精神百倍,大声叫了起来,太阴表情愕然。

  “在这种情况下,它还能这么激动,这反而说明了问题……”

  在出云的时候,六合受到了何种待遇,从嵬的表情便可见一斑。

  “嵬,你不是一直和公主殿下在一起的嘛?”

  被可爱的小姐抱着,乌鸦表现出了满心的欢喜。

  “小姐……!总之,我之前一直和内亲王在一起。为了通知小姐,我只身跑了出来。”

  所有人的眼神瞬间发生了变化。

  晴明像弹起来一样站起身。

  “那么,公主殿下现在何处?!”

  嵬在风音的手中,回头看向晴明。

  “哦,安倍晴明。我一直在雨中飞行,稍微有点骨折了。我甚至受到雷击,但是以道反大神的名义担保,我可没有屈服于雷神他们。”

  晴明再次问向昂首挺胸的乌鸦,说道:“公主殿下和昌浩到底在哪里?”

  “在那边。”

  它抬了一下翅膀。四双眼睛都看向它的翅膀所指的方向——东边,太阳升起的方向。

  “嵬,在哪里,公主殿下他们在哪里?”

  “你即使问我他们在哪里,我也……”

  乌鸦表现出一种很困惑的样子,说话吞吞吐吐,它是从那个方向飞来的,所以它只能这样回答。

  晴明刚张开嘴,想继续追问,背后一人用嘶哑的声音说道:"……难道是……是漂浮在伊势海的岛屿……?”

  晴明回过头来。

  脸色苍白的矶部守直一边按住因虚空众而负的伤,一边靠在了柱子上。他看了看衣服下面的几层绷带,发现那里渗出了血。虽然绷带下面已经贴上了晴明写的止血符,但由于伤口过深,根本止不住血。

  “守直大人,你不要乱动……!”

  守直精神萎靡,太阴下意识地支撑住了他的身体。

  漂浮在空中的幼小少女撑住了作为成年人的自己,这个守直非常吃惊。但是,他立刻想起她不是普通人而是神将,点了点头。

  守直靠在太阴的肩膀上,踉踉跄跄地迈开步伐。

  “如果是益荒他们带走了公主殿下……那么他们肯定去了海津岛。”

  守直的眼睛像在追忆什么一样,眯了起来。

  ”他们一定在玉依姬的海津见宫。“

  守直的脸全无血色,勉强站着,忽然脚下一软,膝盖跪在了地上。

  太阴失去平衡,突然松开了手,六合上前接住守直,并直接轻轻地让他躺在了地上。

  守直失血过多,感觉异常寒冷,晴明拿起手边的衣服给他盖上。

  守直的呼吸急速而细微。要想让他的呼吸平稳下来,需要一定的时间。

  灯塔的火焰发出吱吱的声音,雨声异常大。

  守直这样休息了一会儿,抬眼看向老人。

  "……晴明……大人……公主殿下一定在海津岛……快去海津岛……的海津见宫去接他们……”

  听了他的话,站在风音手臂上的嵬用力点头。

  “确实,那个宫在海里。它叫海津岛啊,原来如此。”

  嵬不断点头,突然抬头看向风音。

  “小姐,我记得那座宫的位置。去接内亲王的话,我来带路。”

  乌鸦挺胸抬头。听到此话,双手紧握的太硬两眼发光。

  “太好了,乌鸦!”

  正在这时,嵬上吊起了眼睛。

  “你真没有礼貌!我是侍奉道反大神的尊贵守护妖!你怎么能叫我乌鸦!”

  见嵬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受其影响,太阴也认真起来。

  “你不就是乌鸦吗!要不然我应该怎么叫你啊?!”

  嵬正想应战,风音让它闭嘴。同时,六合也跑到了太阴的跟前。

  这时,晴明对呼吸困难的守直轻声说道:“守直大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被橙色的火光照亮的老人,脸上映出一片阴影。守直仰头一看,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所谓你不会再被杀死,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到守直的表情,晴明有些僵住了,继续问道:“所谓虚空众,是服务于海津岛上的隐之宫——海津见宫的战斗集团。他们与益荒,阿云是敌对的。公主殿下被益荒他们带走了。她肯定就在海津岛的海津见宫上。”

  “……”

  “虚空众和益荒他们都是服务于海津见宫的人是吗?”

  守直没有作答。对于这种沉默,晴明理解为默认。

  老人语气愈加严厉起来。

  “守直大人,你确实这么说过"决不能把公主殿下交给岛上的度会,如果交给了他们,沉睡于地底深处的龙就会暴虐\'。我想这里所说的龙指的就是龙脉,气脉。但是……”

  晴明看了风音一眼,她刚从伊势回来,据她所说,如果修子进入他的地盘,也许会有生命危险。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有些奇怪。根据神敕,天照大御神借伊势斋王之体降临了。他认为这是真的,并让众神将们确认了一下。可是,这个时候,晴明的直觉敲起了警钟。

  这个神敕真的是天照大御神发出的。但是,晴明心中认为,不能让内亲王修子留在伊势。

  守直沉默了一下,不一会儿像大彻大悟了一样,深深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安倍晴明果然不会疏忽大意。”

  这到底是一种乐观,还是自嘲呢?守直的嘴角露出了一种疲惫的微笑。

  矶部氏的直系稍微闭了一下眼睛,表现出一种正在组织语言的样子,然后又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我就告诉大家吧,反正这件事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第四章

  转载自百度贴吧:水门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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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势海上有一个名叫海津岛的岛屿。岛上有一个隐之宫,我们也可以称之为神宫之影。

  在伊势的神宫,人们供奉作为皇祖神的太阳神——天照大御神。

  在海津见宫,天照大御神被作为侍奉地位更高的神之巫女侍奉着。

  天照大御神所侍奉的神的名字,叫天御中主神。他是原始之光,是整个世界的根源之神。

  以前,晴明曾从守直那里听说过这件事。

  在海津见宫,有一个被称为玉依姬的巫女。从伊势的度会划分出来的服务于海津见宫的度会氏,为了对她的存在保密,拥有一个暗杀集团——虚空众。

  伊势神宫将内亲王修子邀请来,目的是让她做卧床不起的斋王恭子女王的继承人,成为神的凭依。

  另一方面,海津见宫也固执地把修子作为目标。但是,其目的尚不明确。

  如今在大内,在修子身边侍奉的女官阿云,出身于志摩国的望族。她形迹很可疑,其真身是能够与神将匹敌的具有神力的白衣女子。她应该是益荒这个非人青年的同伙。

  益荒他们似乎也冲着内亲王修子而来,与虚空众激烈地对峙起来。

  在激烈战斗的最后,修子落在了益荒他们手中,不知为什么,安倍晴明的孙子昌浩也与益荒他们一起出现了。

  到这里为止还可以理解。问题是接下来的事情。

  修子是与听命于海津见宫的虚空众对立的益荒等人劫走的,但守直为什么能够断定修子在海津见宫呢?

  在晴明,风音,以及两个神将,一只乌鸦的注视下,矶部守直慢慢地说道:“……虚空众是听命于岛上的度会一族……益荒与阿云,是侍奉玉依姬的随处。”

  晴明眨了眨眼睛。

  “……传达神之声的原来是玉依姬啊。”

  “嗯。”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像伊势的神职们侍奉于伊势的斋宫一样,岛上的度会们是侍奉玉依姬的,对吗?”

  守直疲惫地点了点头。

  “是的。”

  风音和六合交换了一下视线。她的眼睛好像在说她恨不得马上见到修子。但是,六合的沉默着制止了她。虽然嵬知道岛的位置,但在了解海津岛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之前,去那里是很危险的。

  守直想用手肘支撑着站起来。晴明和太阴伸手扶了一把,让他靠在了墙壁上。守直伸出手按住伤口,叹了一口气。

  “安倍晴明的护符果然名不虚传,非常有效呢。我这个伤,就像擦伤一样。”

  男人眯起眼睛,小声说道:“……那个时候,如果我自己有这个大的能力,或许……”

  晴明他们很诧异地皱起了眉头。守直慢慢地摇摇头。

  “……从伊势和志摩的国境出发,乘船半日,即可到达海津岛。那是外人的禁地。”

  这个情况晴明已经听说了,因此这话似乎是对风音和神将们说的。

  “益荒和阿云是玉依姬的随从。……也许应该说他们是神使。他们是神赏赐给玉依姬的。”

  风音一言不发地听着,并用一种严厉的眼神盯着守直。

  “……那么,命令益荒他们劫走公主的,是玉依姬?”

  这句话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风音的表情很严肃,双眸中燃烧着怒火。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对于强行劫走修子的人,她十分恼怒。

  “……劫走公主的,确实是益荒他们……”

  守直歪着头,低声说道:“但是,我不认为玉依姬……会做这种事情,玉依姬……”

  守直依然脸色苍白。

  “晴明大人,你打算去救公主殿下吧?”

  “当然。”

  做出回答的是满眼怒火的太阴。

  “那么,我有一个请求,请带我一起去。”

  听到这句话时,晴明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守直的伤相当严重。虽然晴明已经用护符帮他止血了,但他必须静养。即使要活动,也只是让矶部的人把他送到伊势斋宫去。

  “但是,你的身体……”

  “我没关系,多亏晴明大人,我的伤口已经不疼了。而且……”

  守直的话没说完,身体哆嗦了一下。

  “如果错失了这个机会,我就再也不能上岛了。我只有这次机会……我……”

  守直握紧了拳头。

  “我……必须去见玉依姬。我……”

  他满脸苦涩,像要吐血一样喃喃道:“我,必须再见她一面,问问她……”

  这是为什么呢?这时,大家心里都在想着一个不能问出来的问题。

  即使用性命交换,守直也要去。

  晴明与大家面面相觑。

  风音打算立刻向海津岛进发。如果要与嵬一起去的话,太阴应该会与之同行,在天上飞吧。

  晴明也非常想去海津岛,但是他不能扔下彰子不管。如果晴明留下来的话,他的随从六合应该也不会去。

  六合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因为救回公主这件事,不会交给风音以外的其他人。

  乌鸦在风音的臂弯,沉默着注视着大家。嵬懂人话,守直问它道:“在海津岛,你遇到什么人了吗……?”

  嵬摇摇头。

  “没有。我从公主的怀里飞出,踏上了一条没有光亮的道路。从那个建造得非常漂亮的宫殿脱身,循着小姐的灵力追来。”

  因此,如果硬要追问从哪里飞来,也只能得到“那边”这样模糊的回答。毕竟它并非掌握了确切的方向而赶来的。仅仅知道大概的方位也是无法追踪的。

  守直也许有着某种期待吧,他悄然垂下头,咬住了嘴唇。就在这时,他立刻抬起头,恳求晴明道:“晴明大人,我求你了,求你命令神将带我去吧。”

  “喂,晴明,这可不行啊!”

  太阴慌忙插嘴道。不管怎么说,让这个伤员乘风去海津岛太鲁莽了。

  “晴明大人!我没事,请……!”

  晴明沉默着,交替看向式神和年轻人。接着,他看向道反大神的女儿。如果带一个伤员去的话,行动会受到限制,而最可能被削弱行动效率的正式她。

  风音用敏锐的视线看向守直,然后又回头看看晴明,沉默着首肯了。

  “……那么,守直大人,请告诉我们你的理由吧。”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告诉你们理由……就带我去……?”

  守直有些激动,呼吸急促,晴明郑重回答道:“如果你的理由合情合理的话……”

  守直有些犹豫,随后他无力地闭上眼睛,颓然垮下肩膀。

  “……我……明白了……”

  半夜,行宫的前院刮起了龙卷风。

  那风卷着三个影子飞舞起来。

  晴明站在宫殿的屋檐前目送他们离开,他仰望掉落雨滴的天空,静静地开口道:“……难道说……”

  高个子的神将将沉默着看向主人。

  “这也许是悲伤……哀叹之雨……”

  彰子从另一房间的窗子凝视着这两人的背影。

  风音,嵬,以及矶部守直乘着太阴的风飞了起来。

  没有人告诉彰子他们要去哪里。但是,她认为他们一定是去救修子了。

  去救被昌浩带走的修子。

  彰子眯起了眼睛。

  彰子心中回响起公主年纪虽幼,却笨拙地为自己担心的模样。一直以来苦苦忍耐,在她陷入绝境时,昌浩出现了。于是她向昌浩,向煦日般的笑容伸出手,哭着祈求依靠。

  以前,不知在何时,她曾听说昌浩与公主有关的一些传闻。当时是何种情况,有过何种对话等细节,彰子不清楚。

  彰子虽然知道这件事,但这件事本不需她知道,也不应该让她知道。

  要想与昌浩一起生活下去,就要弄清这件事。

  因此,她非常注意自己的举止,除非昌浩自己跟她说,否则她不会深究什么。

  她仰望着被雨云覆盖的天空。

  风音曾多次询问过彰子,问她到底想怎样。

  “……我想见他……”

  见到他,然后——

  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线希望。

  彰子双手握紧,像祈祷一样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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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屋檐落下的雨水像瀑布一样,在地上形成积水。

  安倍昌亲无聊地望着这个景象,轻轻地喘了口大气,扭过头来。

  内亲王修子握着他的狩衣袖子,躺在他的打衣上。

  确认她已经睡熟,昌亲淡淡地笑了。

  他有一个去年出生的女儿。妻子的身体十分弱,所以今后再给这个孩子生个弟弟妹妹似乎不太可能了。

  昌亲认为,虽然她还是一个不会走路的婴儿,但鼻眼非常漂亮。他曾把这件事说给哥哥成亲听,结果成亲嘲笑了他半天,说他是越看自己的孩子越顺眼。

  即使就是越看自己的孩子越顺眼,也无所谓。这个孩子身体健康,非常有精神。孩子长得很快,会露出可爱的笑脸。

  他认为,即使寻遍全世界,也找不到像自己这么幸福的人了。他把这件事说出来后,又被哥哥嘲笑地说,幸福的不只你一个哦。

  确实如此吧。但是,肯定没有人比自己更看重这个孩子了。因为这是自己的女儿,而且昌亲从现在开始已经下定决心,她将来如果要与某人结婚,对方必须是王公贵,否则他是不会同意的。

  成亲曾对有这种想法的昌亲说,让他的女儿嫁给自己的某个儿子如何,现在昌亲正在考虑这件事情。

  成亲虽然随的是安倍的姓,但他是与藤原一门有关系的参议的女婿。参议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成亲的妻子,所以没什么意外的话,成亲的孩子会继承参议的事业。

  如果嫁给成亲的孩子,那么一定要做正室。只有这点,是昌亲不能妥协的,估计成亲对于这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但是,女儿的意愿是最重要的。他不想让女儿按照家人的安排结婚。

  其实商量这种事情还为时过早,但成亲、昌亲两兄弟经常认真地讨论这个问题。

  “哥哥,你身体还好吧……”

  昌亲离开京都的时候并不长。但由于接连发生了很多事情,他觉得好像过了一两个月似的。

  他看了看熟睡的修子,又长叹了口气。

  昌亲被软禁在这个海津见宫东边的一间屋子里。昨天在接近傍晚的时候,阿云带着修子来到了这个房间。

  她放下修子,直接回去了。大概是回到斋的身边吧。

  留下来的修子很明显有些害怕,脸色十分苍白。最初,她对昌亲也比较警惕,不敢接近他。

  小怪还没有回来,昌浩也没有出现。昌亲耐心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就这样,修子看他的样子不像坏人,逐渐放松了警惕,不久之后,她提心吊胆地开口了。

  她对昌亲说这是哪里,昌亲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她。接下来,昌亲询问了修子的出身。修子踌躇了一下,做出了回答。

  她以为昌亲是下等的贵族、阴阳寮的天文生,既不是能够觐见天皇的身份,也没有直接见过皇家人。

  知道眼前的孩子是当今天皇的女儿内亲王修子,昌亲大为惊讶。他很惊讶为什么天皇的女儿会在这种地方,而且他不知道他的祖父是否平安。一切都很混乱,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昌亲告诉有些害怕自己的修子说,自己是安倍晴明的孙子之后,她似乎终于放心了。修子坐下来,依靠在昌亲伸出来的手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本来有些发烧的修子,之后一直在睡觉。

  阿云有时会来看看情况,于是昌亲让她帮忙给修子准备了打衣。虽然昌亲没有多说什么,但她却拿来水壶和退烧药,这让昌亲有些意外。

  她说这一切都是斋的吩咐。

  昌亲不清楚度会的神官们的情况,但他认为斋和阿云她们应该不是坏人。

  昌亲很担心一去不复返的小怪。另外,他也很惦记再没露过面的斋。

  他最后一次见到斋,看到的是她那无依无靠的寂寞背影。而且奇怪的是,他给她掸去头发上灰尘时,她显得很紧张。

  那个时候,她无意间凝视着昌亲给她掸去头发上灰尘的手。

  ——在昌亲被软禁在小黑屋之前。

  他想起正要来这里的时候,益荒说过这样的话。益荒和阿云根据斋的指示,把昌浩和腾蛇带到了这里。自己碰巧与他们同行,所以他只是被顺便带过来罢了。

  昌浩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

  昌亲很信任斋。虽然原因不明确,但昌亲的直觉告诉自己,她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昌浩和腾蛇,没事吧?”

  他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一瞬之间,躺在那里的修子翻了下身子。过了一会儿,昌亲屏住了呼吸。他全身变得僵硬,心跳加速。就在他视线转过去的同时,一个很高的人影出现了。

  恢复了本相的红莲肩上扛着昌浩。昌亲看到此情景,他的表情有些不悦。也许红莲并没在意,但他扛着昌浩的姿势很粗鲁。

  “腾,腾蛇……?”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红莲迈步靠近昌亲,把扛在肩上的昌浩放了下来。他似乎很小心地不让昌浩的头磕到,但他的姿势实在粗鲁。

  昌亲很诧异,开口说道:“腾蛇,昌浩他……”

  红莲眨了眨眼睛,变成了小怪的样子,皱起眉头。

  “别担心,他只是睡着了。”

  红莲犹豫着是否应该把地下祭殿的所见所闻告诉昌亲。

  他考虑了片刻,心里还是等昌浩醒了再说比较好。

  把修子带来之后,昌浩再次入睡,那之后,他整整一天都没有醒过来。

  在益荒的力量和玉依姬的祈祷下,在地下的三柱鸟居中狂暴的金龙如今已安静了下来。但是,谁也不知道地脉会在何时失去控制,再次使他们的努力失效。

  是斋让他把昌浩带上来的。昌浩一旦痊愈,就会醒过来。这个时候,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斋之所以拜托昌浩把修子带来,是因为她觉得如果是昌浩的话,修子应该不会太警惕。益荒和阿云是凡世之外的人,虽然他们与虚空众是敌对的,但有时他们也会表现出让人胆寒的样子。如果修子看到他们的那一面,也许就不会乖乖跟他们来到这里了。

  不过,斋并不是想威胁修子。

  只是因为她要请求天照大御神的后裔,而且十分有御灵天分的修子,做第二代的玉依姬。威胁她并非斋的本意。

  但是,很无奈,她还是陷入了被动状态,因为小怪生气了。

   190楼

  斋和玉依姬,是由益荒和阿云保护的。如果想要知道所有理由和原因的话,也许在这里与他们一战是不能避免的。

  据说只要能制止住地脉的失控,地震就会停下来。而且,这场下了很长时间的雨,也是因为大地的气混乱而使天混乱了造成的。

  还有传闻,只要玉依姬退位,让修子作为新一代的凭依聆听神的声音,天地就会平静下来。——这是真的吗?

  咋一看。他们的想法是合情合理的。但是作为小怪的红莲总觉得有些不妥。

  斋的生命是罪孽的说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外,玉依姬的安宁是死之安宁,究竟是什么意思?

  斋的目的是杀掉玉依姬吗?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怪沙沙地挠挠脑袋,表情变得更加不悦了。他想不明白。

  “……腾蛇,昌浩真的没事吧?"

  昌亲的样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问道。小怪用恐怖的声音回答道:“啊?”

  “啊,不,那个……”

  小怪眨眨眼睛,用前脚挠了挠脸颊附近,之后开始乱发脾气。

  “在落入黑暗之中的时候,我们似乎得到了别人的帮助。我不知道他的伤口是如何好些的。”

  所以,现在如此睡着的昌浩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

  从出云回来之后,昌浩从未睡得如此安稳过。

  他之前只要睡着,就会做梦。人无法对梦进行理性的控制。他的心灵会整个暴露出来,每夜都不停地责备自己,非常痛苦。

  小怪觉得,只要有这样的收获,与益荒他们一起来到这里就不是徒劳的。

  小怪扭过头来,确认天气。但厚厚的云彩遮住了天空,阳光根本照不到这里。虽然距离夜晚还有一段时间,但现在已经如傍晚一样阴暗。

  小怪看了一眼修子,眼神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她是太阳神的分御灵。修子本身没有如此大的力量,斋他们想要的是神灵的替身——修子。

  这时,从地底深处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呜呜声。

  小怪和昌亲有些喘不上气来,认真地注意着情况的变化。

  那是一种震动大地的沉重声音,一直持续不断,有些可怕。

  据说,在三柱鸟居的底部,耸立着支撑这个国家的支柱。那么,这个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吗?

  小怪沉默着,突然,它听到了一个很小的声音。

  “……你在生气吗?”

  小怪和昌亲回过头望去。

  被打衣包裹着的修子,正呆呆地睁着眼睛。

  “……你,很生气吗……很……悲伤……所以……神……”

  只说了这些话,修子就再次闭上眼睛。

  小怪和昌亲面面相觑。

  “神……?"

  她接下来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啊?

  第五章

  梦与现实之间,也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真实。

  昌浩抱着膝盖,静静地凝视着柱子。

  地御柱。支撑着这个国家的巨大柱子。神的化身。

  而这柱子的表面现在被黑绳般的东西覆盖着,仔细一看似乎还在蠢蠢欲动。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昌浩分不清楚。

  也许都不是。也许都是。如果是梦的话,也许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若在现实中的话,这是无望的。

  现在昌浩会卷缩在这里无法动弹,也许还是因为他那无法痊愈的伤口吧。

  拒绝堕入黑暗。拒绝触摸心上的伤痕,希望疼痛的记忆随着时间淡去。让心感到疼痛不堪的并不是伤口本身,而是那难以忘却的记忆。还有,对自己的自责。

  无法彻底遗忘痛苦的记忆。如果遗忘的话,恐怕他会连自己为什么会受伤都忘却吧。而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并且——

  居然连彰子都在守护自己——这是让他无法忘怀,也不可能忘怀的。凝视着自己的手心,昌浩想。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一直都埋头拼命战斗着,却从不肯回头看看自己。

  当守护自己的神将们受伤时,他也曾出于担心而大声训斥过他们。但对自身却并不是太在意,也没有考虑过漠视自己本身究竟是因为什么。

  在彰子代自己受那一刀时,昌浩的心脏几乎都要冻结了。在巨大的恐惧下,一刹那觉得胸口都要裂开一般。

  昌浩闭上眼睛回想着。明知那个瞬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他任然无法忘记。张开眼睛看着柱子。地御柱上的黑绳般的东西,是从人心而生的。

  若人心中染上黑暗,这心中的负面情绪就将化为黑绳,缠在地御柱上。

  神说,为了保卫国之基础的地御柱,应当切断它们,这是为了国家着想。所以昌浩一直在思考。

  是守护国家,还是守护那些产生负面情绪的人?

  覆盖在柱子上的邪念是由堕落黑暗的人心而生出的。或许,这些邪念中也有昌浩的一份吧。

  事实上昌浩也被告诫过,如果连他自己都被黑暗吞噬的话,地御柱将会碎裂。

  也许,自己最终会变成这个他所守护的国家,他最重要的人居住的国家的毁灭根源吧。

  他凝视着自己的手心。胸口深处隐隐刺痛。而忘却疼痛的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伤口…表面……愈合了……”

  “虽然表面愈合了,但伤口本身并没有消失。”

  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昌浩一下子跳了起来。“哇啊啊啊!?”

  回头一看,蹲在他附近的青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挥了挥手。“哟~”

  “……哟……什么啊……”心脏还在咚咚地跳个不停。太过震惊的昌浩一时说不出话来。而那个站在看不见的墙壁另一端、曾对年幼的自己做出奇怪举动的青年,却一脸开心地歪了歪头。

  “嗯?好难看的脸色。来,像我这样笑一个看看。”看着用食指指着自己脸颊的青年,昌浩站起来,挑了挑眉。“别乱吓唬人,岦……”

  闻言,青年慌忙截住了昌浩的话头。“怎么?”

  “到此为止……这里可不是操纵术的地方。”

  昌浩皱起了眉头。看着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他,男人憋了一眼地御柱。

  “名字就是短小的咒语。你祖父应该告诉过你吧?不过你似乎从很久以前起就有把这个当作口头禅的坏毛病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榎岦斋把手放了下来。

  “那个黑绳……啊啊叫起来还真拗口呢……我可不想让这些东西听到我的名字。何况还是在神化身所在的清净之地,言灵的功效比平常要强好几倍呢。”所以千万不要叫别人的名字——男人说道。

  昌浩觉得有些奇妙地点了点头。然后稍微留心了一下,再次开口道:“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嗯?”

  看着盘腿坐在他面前的榎岦斋,昌浩选择着合适的措辞。

  “那个……堕落黑暗的人,是不是会变成鬼呢?”

  “啊,你也注意到了吗?一旦堕落就永远不会再恢复了哦。”

  “真的、绝对、恢复不了吗?”

  青年以不带任何感情的透明双瞳凝视着昌浩。

  但是昌浩还在脑海里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在心灵崩溃后化为鬼的人这世上应该有很多不是吗?应该还有很多曾经化为鬼但还保持着人类姿态的人吧。”

  榎岦斋静静地抱着双手。“……是啊。”

  他自己也是保持人形堕落为鬼的人。面前的孩子的祖父和他的十二神将都应该很清楚这件事。

  “有很多哦。心灵崩溃的人都是因为曾经有过深深的心之伤,因此很容易受迷惑。甚至还有很多人,连自己已经堕落为鬼这一点都没有察觉。”

  说着,青年笑了起来。

  “你不也正在堕落中吗?所以你应该很容易分辨鬼和人才是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无法静下来,连感觉也逐渐变得迟钝起来了?”

  静心是阴阳师不可或缺的必要修行、

  “人类的心非常脆弱,柔软,满是漏洞。很容易被很小的事迷惑。你听,黑暗之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潜入,渗透,让人堕落。”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真实。

  昌浩的神情有些奇妙。

  虽然他大概听过五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男人究竟是怎样变成现在这样的呢?在面对他本人的时候,总有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似乎从昌浩的表情里察觉到了什么,榎岦斋展颜一笑,伸手抚摸着他的头。

  “……很复杂的哦。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现在我还无法对你解释,不过如果概括为趁隙而入的话应该比较好理解。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青年轻笑笑着,站了起来。

  “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现在应该不痛了不是吗?”

  会感觉疼痛都是因为昌浩自身的情感。而现在斋取走了他的这部分,仅存的东西不会再给他带来激烈的痛苦了。

  昌浩站起身来。

  “——还有一个问题。”

  昌浩严肃地凝视着地御柱。

  “堕落成鬼的人,真的不能再次变回人了吗?”

  岦斋微微睁大了眼睛,低头看着比自己矮得多的昌浩。

  而昌浩抬头仰望着这个身为祖父亲友的男人。

  “覆盖在柱子上的黑绳,是堕落为鬼的人产生的邪念。如果不斩断其根源的话,无论清除多少次,它还是会再次笼罩地御柱。”

  既然造成这一切的是堕落为鬼的人,那么如果不能让他们恢复为人的话,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本。

  昌浩是这么想的。

  面前这个男人曾经堕落为鬼。但现在的他,内心绝不是鬼。

  岦斋重新找回了人类的心。

  “你说只要被黑暗吞噬就无法再回去。但是……我想起了那个人的话……”

  ——不要堕落哦。堕落为鬼很容易,但要再从鬼道回来就难了。

  这是那个恐怖的男人说过的话。

  那个在很久以前,在自己生命将要走到尽头时选择成为鬼以获得永恒时间,但还保持着人类外貌的男人。

  不过,他虽然以鬼的身份继续活着,却也没有丧失人的心。

  而他曾说过的这句话,就像警告堕落者的言灵。

  “堕落成鬼的人,不能再次变**了吗?岦……啊……不……”|

  在不能呼唤名字的前提下,究竟该怎么称呼对方才好呢,昌浩拼命思考着。

  看着这样的昌浩,榎岦斋微微一笑。

  “你索性称呼我为伟大的阴阳师好了。”

  “……阴阳师?”

  “用伟大好呢,还是其他什么形容词更合适呢,算了,随便你怎么叫都浩。总之你的确说了句很有趣的话。你刚才所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那个性格扭曲外加嘴巴很坏,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让人很不爽的冥府官吏吧?”

  “……没错。”

  昌浩在瞬间的停滞后才回答道。的确,那个男人性格和嘴都很坏。从那种口吻来看的话,让人觉得他似乎不怀好意。与其说是桀骜不驯,还不如说是傲慢。

  能让十二神将对他表现出那种程度的敌意实在很罕见。就连红莲和青龙都露出同样的反应更是让人在意。

  昌浩认为也许冥官对神将来说是公认的天敌吧。

  “那个,你们大家都很讨厌那个人呢.究竟是为什么?”

  昌浩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不管怎么说,那个男人就是活着的证据——不,他本人实际已经死了,所以这种说法也许有些不妥。但他的确是昌浩所不了解的那个时代的人。

  岦斋抱着双手。

  “嗯,怎么说呢,那家伙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冥府的官吏,能在人世与冥府之间自由行走。一度堕落为鬼,但又恢复为人,在死前一直是冥官,死后继续担任冥官。也许知道世界终结时他仍然会是冥官吧。”

  “唉……?”

  刚才岦斋似乎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呢。

  “……?”

  看着瞠目结舌的昌浩,男人继续淡淡地道:“因为做着冥官这样的工作,所以总会有些和普通人不同的地方。但他一直到死前的确都是人类。正因为他见过真正的地狱,所以才会在死后还从事这种工作吧。”

  昌浩茫然了。

  岦斋的意思是说那个男人在活着时就曾经堕落为鬼吗?

  在身为人时曾经堕落,并被黑暗吞噬。但那个男人仍然恢复了人性,并这样活了下去,一直到世界毁灭之前都会像这样以具有人心的鬼的形态活下去吗?

  “为什么……”

  “唉?你觉得不可思议吗?也是,他和你以前所知的那些死者或神都不同,他是冥官不是吗?所以从很多方面来说,那是个很棘手的任务呢,哈哈哈哈……”

  虽然嘴里说着棘手,但确实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岦斋就是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看着张口结舌的昌浩,岦斋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你刚才不是问我,堕落成鬼的人是不是不能再次变回人了吗?”

  昌浩慌忙点了点头。男人继续淡淡地道:“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无论其他人多么希望堕落的那个人恢复原状,但只要本人不愿意如此的话那一切都是无用的吧?”

  堕落为鬼。

  在知道自己已经堕落为鬼的时候。

  想要恢复身为人的想法,想要拥有人心的愿望,在吞噬了自己的黑暗中,拼命寻求着光明,想要回去——哪怕他们在一开始还残留着这样的希望。

  但即使哭泣,哭喊,跌倒在泥沼中,弄得浑身是伤,淹没在自己伤口涌出的鲜血中,最终心灵也会被污秽掩盖,徒留叹息。

  即使有人向自己伸出援手,即使还有残留的光照进黑暗,即使还没有完全舍弃相信别人的心。

  如果本人不能坚持在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中寻找出路,不能艰难地移动步伐寻找光明的话,是不可能变回人的。

  “人类这种生物太软弱了啊。一旦堕落,就认为再也无法挽回,于是放弃挣扎。大部分都这样放弃,结束。所以我才会说变成鬼就无法恢复。但是……事实其实并非如此。”

  岦斋了解人生结束后的那个宛如梦幻般的世界。

  他记得,在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犯了怎样的罪而泣血般嘶吼的腾蛇。

  记得因为无法挽救自己的朋友而伤痛不已的晴明的身影。

  也记得在自己的遗骸被邪恶之人利用时,拼命让自己恢复过来的风音。

  一切的一切,都铭刻在岦斋的心中。

  他也曾后悔,为自己曾经的错误。没有什么比让唯一的朋友陷入悲痛更让他后悔的了。

  轻轻地敲着昌浩的头,岦斋眯起了眼睛。

  “无论你想帮助谁,或是想守护谁,首先你必须要能保护自己。你受伤会有许多人伤心,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要忘记。”

  也就是说,不要为了谁而舍弃生命,而是和对方一起活下去的意思吗?

  昌浩闭上眼睛,深深地点了点头。

  “……是。”

  为了不再迷惑。

  虽然人类是如此容易堕落为鬼的生物。

  但只要能够承认自己的软弱,能够面对自己的丑陋和浅薄的话……

  只要永不放弃,永不停留的话……

  只要有寻求光明的心,就能摆脱黑暗。

  只要没有丢失相信他人的心,就能无数次地站起来。

  “你今后也许还会受很多次伤,也许会无数次陷入绝境,但这才是人生。”

  反过来说,从未受过伤害,从未感受过绝望的人生毫无意义。

  “但即使如此……只要活着,只要坚持下去,就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

  说着,男人微微苦笑起来

  “因为我已经犯过这样的错误了……所以不想你也像我一样。”

  这也是他的愿望吧。希望能尽可能地减少像他这样行差踏错的人。

  如果,让地御柱积秽的人能够恢复的话……

  “你明白堕落者的心,了解他们的痛苦。你知道别人所不懂的一切。”

  光与暗的切身体会。

  “也许对你而言这是个痛苦的经验,但这绝不是无益的。只要你还活着,这些都会成为你的财富。只要你还活着的话。”

  这一切都将成为成长的台阶。

  一直静静地听着岦斋的话的昌浩,忽然间有种流泪的冲动。

  面前这个温和微笑的岦斋,他的人生,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这已经无法再改变了。

  所以在听到他亲身为昌浩讲解什么是最重要的事,希望他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时,更让人心碎。

  越是温柔越是令人悲伤。

  似乎发觉了昌浩眼中的动摇,岦斋有些惊讶地张大了眼睛。随即苦笑着弹了弹昌浩的额头。

  “好痛……”

  岦斋微笑看着捂着额头皱起脸的昌浩

  这一瞬间昌浩忽然想起了祖父

  他们俩,果然是独一无二的朋友呢。

  入夜

  因为雨云的关系,空中不见星月。这样的黑暗究竟过了多久呢,度会的潮弥不知道。

  地面传来微微的轰鸣。从傍晚开始这声音便一直未曾断绝。潮弥身在西栋的一个房间里。房间内有祭祀神明的祭坛。

  每当有神事时,度会祯壬就会把宫里的神官全部聚集到这里。

  祭坛两边的烛台上的火苗静静燃烧着。

  火即使净化。点灯也就意味着这个房间的清净。

  玉依姬祈祷的祭殿里不绝的篝火也和灯火一样起着净化的作用。

  潮弥是最近才被允许进入地下祭殿的。

  能直接与神官主人玉依姬接触的,只有以祯壬为首的几名高等神官。而潮弥虽然只是下位神职者,但由于身为祯壬将来的接班人,所以才被特许进入祭殿。

  他能如此年轻就得到这样的地位,当然也是因为自身出色的能力

  祯壬已经老了。已经过了七十岁的年纪。度会的人一般都在六十岁左右离开人世,所以祯壬已经算是相当长寿了。

  趁他还健在时,需要先培养一个接班人。于是早在数年前就选出了数名候选者,最终潮弥脱颖而出。而比他年长十余岁的重则,则作为他的辅佐人,帮他处理神事。

  通常,不深入见宫内部的话,就连度会的人也无法见玉依姬一面。

  但是潮弥在十年前曾经见过她

  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当时还是孩子的潮弥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岛上散步。他来到了父母曾经告诫过他危险并禁止他前往的西岸岩石场,然后在那看到了美得让人难以想象的女性。

  那宛如神一般的美丽。在月光下,她的侧面仿佛在发光,洁白而透明。

  潮弥以为是女神。毕竟海津岛是神明降临之岛。所以潮弥真心以为是某个不知名的女神降临到了岛上。

  一时间忘我地凝视着女神的潮弥,忽然被脚下石头滚动的声音吓得回过神来。

  女神顿时露出惊慌的表情,那湿润的瞳孔中的透明感刹那也随之消失了。

  非人般的女神瞬间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意识到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后,潮弥慌忙转过身头也不敢回地逃离了现场。

  神就是神。神不可能变**。所以自己一定是产生可幻觉,那月夜下的一切都是幻影,女神一定是回天上去了。

  在过了一段时间后,潮弥小心翼翼地将这件事告诉了祯壬。

  祯壬非常吃惊,脸色苍白地反复确认他是否真的看到了。潮弥回答的确看到了。

  然后又经过了数年,在潮弥几乎已经完全淡忘了这件事的时候,他开始作为神官在海津见宫供职。

  他听说神宫的最深处,有一个日日夜夜在神面前祈祷的巫女,她和伊势的斋宫一样是能听到神之声,是能让神降临的凭依。

  也就是自神世时代气,度会一族一直侍奉的玉依姬。

  实际在那时候,潮弥还一直以为玉依姬实际是并不存在的,只是一个名号而已。

  因为度会的少女在必要时也会代替玉依姬,替她行供奉之职。所以事实上住在离神宫有一定距离的另一边的度会一族里,大部分人都和潮弥抱着同样的想法。

  但当潮弥真正进入宫内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神宫中充满了惊人的神气。从地下祭殿溢出的神气几乎将整个神宫都包裹着,而其中的巫女却能承受这惊人的神气。

  如果只是普通人的话,无论拥有怎样的力量,仅凭人类少女的身体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而且神宫的主人玉依姬是从神世时代起就一直活到现在的人。

  之后,在三年前,潮弥在祯壬的带领下,第一次走进了祭殿。

  一心一意祈祷的玉依姬并没有回头看潮弥等神官一眼。

  在她附近有益荒和阿云等神使守护着。当时,潮弥目光炙热地看着木格结界另一端的玉依姬。

  而另一个人则冷眼看着这样的潮弥

  在注意到这冰冷的目光后,潮弥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只见篝火光所照耀的最外围站着一个年幼的少女

  谁?

  虽然潮弥很惊讶,但因为此地禁止说话,于是他也无法当场询问祯壬。

  随后,终于结束了祈祷的玉依姬缓缓地站起来,回过头来。

  在看到她面容的瞬间,潮弥几乎停止了呼吸。

  她竟然是自己孩提时在岛西岸遇到过的那个女神!

  那时他遇到的竟然是从神世时代起就一直活到现在的神之姬。

  在遥远的从前,遵从神意,放弃身为人的一切,从人变为神之器的巫女。

  玉依姬的时间在放弃人类之身时就已经停止了吧。所以容貌完全没有改变,才能得到如此卓越的力量,让神降临,聆听神之声。

  度会一族是代代为神官工作的人,和肉眼不可见的神明相比,玉依姬几乎就是等同于神的存在。

  祯壬从前代长老手中接下守护,侍奉玉依姬的职责,而这一责任今后又将由潮弥继承。然后,潮弥再传给下一代。

  他们是如此自豪。守护这个国家的,不是住在宫中的天皇,不是伊势神宫中行使神职的斋宫,而是在这岛上祈祷的玉依姬。

  哪怕一生都要在这岛上度过,侍奉玉依姬也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愿望。

  潮弥因为担任这一职责,所以必须了解自古以来的传闻与神事时必要的知识,还有连朝廷和其他神宫都不知道,只有海津见宫的人才了解的秘事。

  这些都是祯壬一点点教给他的。

  再后来的后来,潮弥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言。

  从谁那里听来的现在已经忘记了。也许是从几个人嘴里听过同样的话,所以记忆也模糊了。

  传言说,玉依姬的力量变弱了。

  当初潮弥也是一笑置之。

  玉依姬是神,力量不可能变弱

  海津见宫的主祭神是身为根源之神的天御中主神。只要中主神能立于天之顶点,那么作为国之基础,支撑国土的地御柱的神格也必然不可动摇

  在岛的地下深处,祭殿里伫立的三柱鸟居就是守护祭祀直伸向海底的地御柱的存在——这是潮弥曾学过的

  玉依姬日夜祈祷着,祈求国泰民安。

  但这件事除了住在这岛上的人,除了在这个宫中工作的人以外,谁也不知道。只有度会的人知道。是的,可以说玉依姬仅仅存在于度会一族中。

  或许这是有些自傲的想法,潮弥也清楚这一点。但守护玉依姬是他的职责,正因为有这样的觉悟,才会有这种自傲的想法吧。

  潮弥这样说服自己。

  所以他无法接受斋的存在。

  斋根本没有进行祭事的资格。

  进宫时间尚短的潮弥原本就无法理解为什么会需要斋戒一职

  所谓斋戒就是代替巫女进行实际祭事的人。玉依姬日夜祈祷凝听神音,根本不需要斋戒。

  而且那个斋戒仅仅是个名头,实际什么也没做过。

  在入神宫一年之后,潮弥才从祯壬口中听到斋戒名叫“斋”。但除此之外,潮弥和其他神官一样对她一无所知。

  ……无用的斋戒。

  低声呢喃着,潮弥咬紧了嘴唇。

  斋是在五年前担任斋戒一职的。直到现在,神职者仍然对她毫不了解。

  不知道曾听谁说起过,说斋是益荒等人带来的,之后,玉依姬聆听神之音的能力就日益削弱。

  究竟是谁说的呢?

  那个人一定是罪孽。罪孽之命。若非如此的话,神圣的玉依姬的力量不可以减弱。

  是罪恶。只要那孩子活着,就会损害玉依姬的力量,这是这样的罪恶。

  为什么神会让如此罪孽降落到岛上呢。

  为什么会置一心侍奉神和玉依姬的度会等人不顾,送来会危及玉依姬性命的斋戒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呢,大家心中都开始浮同样的想法。

  如果没有斋就好了

  只要这个斋戒不在,玉依姬就能恢复神世时代时的力量。

  但益荒和阿云明明是神使,却似乎想要不顾玉依姬,从度会手中保护斋

  太多不解之谜。斋明明是罪恶的存在啊。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啊!

  “……是啊,不会错的,只要那个女孩消失,玉依姬就能……”

  潮弥阴沉着脸低喃着。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那是罪恶之命。

  就连祯壬也这么说。但他为什么会放任斋不顾呢?就算是神的旨意,但有谁能确认这旨意的真实性呢?

  就连斋自己也承认自己是罪恶的存在。她说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的罪孽了。

  为什么罪孽之身能成为神宫的斋戒呢?是为了赎罪吗?

  但说什么赎罪,现在不是在增加新的罪孽吗?夺走玉依姬的力量,让她性命危急的罪孽。

  “必须清除罪孽,必须清楚罪孽!”

  听到潮弥的话,他身后的神官也点头表示同意。

  “不错。斋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不仅没有负起斋戒之职,还将我们的玉依姬……”

  潮弥悔恨地道

  没错。不会错的。

  正因为她的存在,一切都乱了。斋的存在,是神之意志的扭曲。

  这不绝的地鸣,不停的大雨,一切都是因为她。让一切疯狂的源头就是斋!

  所以必须将这扭曲的,疯狂的错误改正过来。这是身为度会继承者和玉御姬守护者的职责、

  为了保护这个国家。为了保护这个神宫。

  这才是神的真意。

  “正是如此。潮弥,凝听神音,受神意才是我们的职责。”

  潮弥点了点头。

  瞳孔中闪耀着阴沉的光。

  第六章

  雨还在下。

  “……”

  缓缓张开眼睛的瞬间,就发觉了这一事实。

  已经听惯了的声音

  略带湿气的空气有些凝重,不知道是否快到黎明了,四周还是一片黑暗。

  重新闭上眼睛听着雨声,似乎比记忆中更响了一些。

  “……雨,还没有停啊……”

  低喃。

  随即,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

  “昌浩?”

  视线所及之处,是两点宛如晚霞般的光。

  昌浩眨了眨眼睛。

  无论在怎样的黑暗中,这晚霞般的眼眸都不会失去光辉。

  “啊啊,小怪,早安。”

  在没有使用暗视术的黑暗中,只能看到小怪的眼睛。但随即听到对方传来深吸一口气的声音,好像吃了一惊。

  因为什么事而吃惊呢?昌浩想。随后头上忽然传来疼痛感。

  “好痛!”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着头,似乎是小怪用前足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做什么嘛!忽然打我!”

  “真的是,究竟是谁不对啊?!让我担心死了!”

  听到对面毫不犹豫的反驳,昌浩扁起了嘴。

  他用手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黑暗中传来衣襟摩擦的声音。从那声音来看,也许是挂布或外衣落下来了吧。

  昌浩伸手摸索着,想确认自己现在身在哪里。摸到略带湿气的木头,也许是在房间里吧。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还真是不方便。

  觉得有些郁闷的昌浩决定使用暗视术

  将手指竖在眉间轻声念起咒语,很快,周围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

  眨了眨眼睛,世界一点点显现,就好像月光下的夜之世界。

  白色的小怪坐在昌浩面前。

  昌浩叹了口气

  “小怪,你好像在生气?”

  白色的长尾巴轻轻摇了摇。

  “我没有生气,只是在发呆。”

  “怎么?”

  “因为你刚说的傻话啊。说什么早安,现在可是寅时,离天亮还早着呢。”

  小怪的话听起来像是刻意在转移焦点似的。

  昌浩歪了歪头。“小怪,你很生气吗……”

  “……如果能生气倒好了。”

  “为什么?”

  “如果生气能让你像现在这样张开眼睛看着我的话。”昌浩屏住了呼吸。

  小怪抖了抖白耳朵。他直视着昌浩,目光一动不动。

  刚才小怪说的话是如此直接而不加修饰。

  他们俩已经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说话了。

  昌浩皱着脸,试探性地道:“……小怪,我……”

  小怪粗鲁地挥了挥前足。然后露出不耐的表情道:“啊啊~行了行了!睡觉吧,闭上嘴睡觉。”

  “但是……”

  “趁我现在心情不错,老实听我的话。”

  “……是。”

  小怪尖锐的声音让昌浩有些战战兢兢。他将外衣摊开,安静地躺了下去。

  因为没有铺褥垫,在坚硬的地板上有点难以入睡。但已经比野宿要舒服得多了

  但是躺着却没有丝毫睡意,昌浩悠然地看着天花板。

  在他附近卷缩成一团的小怪,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了?”

  眨了眨眼睛,昌浩轻声回答:“我在想很多事。”

  小怪摇了摇尾巴。昌浩压低了声音。

  “我,想起了很多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东西,重要的东西。”

  一直以来,光是自己的事就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了,所以昌浩以前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人和他们的想法。

  但相反的,无论是小怪还是祖父,所以了解之前发生的事的人都小心翼翼地顾虑着昌浩的心情,怕他崩溃。

  叹了口气,昌浩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今后还会无数次受伤,无数次绝望。”

  他屏住呼吸,眼里似乎又浮现出了那个人的身影。

  “但即使如此,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不放弃的话,就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

  他微微地笑了。梦中的那人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小怪一脸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看着昌浩

  “谁告诉你的?玉依姬吗?”

  昌浩摇了摇头。

  “不。……是阴阳师。”

  “啊?!”

  看着满脸疑惑的小怪,昌浩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是的啦。伟大的阴阳师是那个人的自称啦……”

  但也许,这个自称没有任何人能有异议吧

  毕竟,他是唯一能操纵胜过祖父的术的阴阳师。

  虽然已经是黎明了,但天色还是有些昏暗。

  一直没有睡着,就这样无聊地躺着的昌浩终于被允许起床了。

  不知道为何身体关节有些酸痛,似乎在动弹不得时,吸收了什么不自然的力量。

  环顾了房间后,昌浩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公主……殿下……?”

  小怪懒懒地瞥了一眼瞠目结舌的昌浩。“喂喂,你在惊讶什么啊?”

  “公主为什么会在这里?”

  “什么为什么……啊!”

  小怪灵巧地用前足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是啊。虽然是昌浩把修子带到这里的,但他本人似乎完全忘记了。

  那该怎么对他说明才好呢。

  瞥了一眼愁眉苦脸的小怪,昌浩疑惑地看着修子。

  裹在被子里发出沉稳的鼻息声的年幼少女,正是当今天皇之女。

  天照大神借伊势神宫的声音传达了神教。而内亲王修子正是遵从该神敕前往伊势。

  昌浩和修子之间也算有着深厚的因缘。昌浩救了修子,也由于修子而拯救了自己。

  沉睡的修子缓缓张开了眼睛,慢慢坐起身来。不过还是一脸迷茫,睡眼朦胧的样子。

  “公主殿下……”

  昌浩一出声,修子便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看着昌浩,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修子睡着前,昌浩还不在这里。

  昌浩眨着眼睛,摸了摸后脑勺。他醒来就发觉自己在这里了。所以很遗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瞥了一眼小怪,昌浩回答道:“那个……半夜吧……是吧……”

  但一旁的小怪不知道在看哪里,耸拉着耳朵,没有答腔,也许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昌浩的话吧。

  但修子并不在意。“是吗?”

  小怪看了修子一眼。虽然至今为止一路上发生了许多冲击性的事件,但她似乎并没有太过惊慌。是因为知道同伴就在自己身边的原因吗?

  仔细想来,修子虽然才5岁,但因为身为皇帝的长女,却过着如此波澜万丈的人生。她原本应该有更平稳的生活啊。这样一想的话不禁觉得她有点可怜。

  将她带到这个宫中的人是昌浩。然后在前往昏暗的地下室时遇到了斋一行。昌浩随后陷入了昏睡,修子和阿云一起来到了现在的房间。

  修子环顾四周,昌亲在附近的墙角合眼睡着了。

  看到这个拥有酷似父亲的温柔眼眸的青年时,修子舒了一口气。

  青年似乎察觉到了房间里的动静,翻了个身,随即缓缓张开了眼睛,在昏暗中看到弟弟的脸时,他眯起了眼睛。

  “……昌浩。”

  确认他在就够了。

  而昌浩在哥哥醒来时就在考虑该说些什么才好,但在与昌亲目光相交的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昌浩拼命压抑着冲上心头的话。“……”

  他的兄长一直都是个温柔的人,虽然这么说有点抱歉,但这一点实在让昌浩感激不已。

  他一直支持着自己。

  在深吸一口气后,昌浩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伸直脊背道:“哥哥,这里是哪?”

  “就是这里啊。”

  这个声音是小怪发出的。闻言,昌浩顿时皱起了脸。

  “什么意思啊小怪!”

  “在这种情况下,你对似乎了解不少情况的昌亲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居然这么没营养。这里是哪,有那么重要吗?”

  “这倒是,总之这里应该是地御柱所在的地方了。”

  昌亲和小怪的脸瞬间绷紧了。

  敏感地察觉到空气变化的修子,身体无声地僵硬起来。

  昌亲伸出手去,似乎想安慰五岁的内亲王似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小小肩膀上传来的微弱颤抖暴露ile年幼修子的恐惧。

  “我在梦里遇到了玉依姬,斋,还有那个伟大的阴阳师。”

  昌浩拍了拍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衣,调整了坐姿。

  小怪轻轻摇着尾巴。

  “那个\'伟大的阴阳师\'是谁?”

  “就是伟大的阴阳师啊。他非常了解冥官的事,还能操纵一个甚至超越祖父的术呢。”

  能操纵一个超越安倍晴明的术的阴阳师?

  晚霞般的眼睛凝视着昌浩,眼眸深处透出惊讶。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小怪摇了摇他的耳朵。

  “……是吗……梦之殿……”

  闭上眼睛,他低喃着。“那家伙帮了你吗……”

  昌浩点了点头,伸手抚摸着小怪的背部。小怪一动也不动。

  “怎么说呢……就好像茅塞顿开的感觉。如果是那个人的话,祖父也应该另眼相看吧……”

  那个男人从没有说过祖父的名字。因为名字是短小的咒语。也许是正因为知道无法再与祖父相见,所以才尽量避免自己的声音从梦中传进祖父的耳里吧

  陷入了短暂思索的昌浩忽然回过神来,抬起头道:

  “对不起,哥哥。我说的话哥哥听不懂吧……”

  看着弟弟,昌亲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不,有些话想说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昌浩点了点头。兄长的温柔一直包围着他,但正因为太自然了,所以以前觉得理所当然,从没有在意过。

  “哥哥,小怪,斋拜托了我一件事。”

  少女的神情和她的话在脑海里苏醒。

  “给玉依姬安宁——死的安宁。她这么拜托我……”

  两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在仰望着地御柱,梦境与现实的夹缝里,斋面不改色地如此说道。

  拥有光与影的阴阳师,当然也拥有让人死亡的术。

  昌浩凝视着自己的手心。

  玉依姬曾经救过受伤而被黑暗吞噬的自己。益荒和阿云也是遵从她的命令才将自己带到这里。至于斋,她究竟是在传达玉依姬的真意还是另有想法呢?

  可以说,玉依姬其实并没有和昌浩有现实语言上的交流。那句话究竟有什么含义呢?

  如果答应斋的请求,就要终结玉依姬的生命。她有这种觉悟吗?还有神允许斋的这种请求吗?

  小怪想起了昨天的事。在昌浩带修子到这里来的时候,斋也说过同样的话。

  给玉依姬死的安宁?

  从看起来不满十岁的少女口中竟然会吐出如此悲壮之词,死亡就等于安宁吗?那么现在的玉依姬究竟是活在怎样巨大的压力下?

  在来到这里后,醒来时第一次见到的玉依姬,只和她在梦中交谈过。但看起来并不像很痛苦的样子。

  斋的话的真正含义究竟是什么呢?

  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

  叹了口气,昌浩站了起来。

  微弱的地鸣声一直未曾断绝。而雨也一直在下。

  必须切断缠绕在地御柱上的黑绳了。为了守护国之基础。

  “昌浩?”

  小怪惊讶地回过头来。

  “我想去见玉依姬和斋。小怪,你觉得怎么去比较好?”

  “你啊……算了,这样也好。你跟我来吧。”

  虽然似乎有很多话想说的样子,但小怪还是欲言又止地转过身去。

  “哥哥,我离开一会儿,公主殿下就……”

  “没问题,你自己小心点。”

  昌浩深深地点了点头。

  虽然是黎明,却仍然很昏暗。

  斋和益荒一起来到了岛东侧的某个悬崖。

  虽然斋本打算独自前来,但一出别宫就被益荒发现了。

  益荒和阿云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此时,益荒用衣服挡住了雨滴,斋抬头仰望着高大的随从。

  男人对自己被淋湿一事毫不在意,还自然而然地帮斋挡雨,自从天地异变,大雨不止以来,他经常这样做。

  在还没有下雨的很久以前,斋每天都要来这里。对,已经快五年了吧。

  这里是岛之东。能看到海面上太阳升起的地方。

  太阳就是天照大神。只要沐浴着日光,也许就能听到天照大神的声音吧。

  但其实她心里清楚,这时不可能的。自己并没有行使斋戒的资格和能力。

  自出生起就是罪恶之躯。就连这生命也是罪恶。为什么,憎恨污秽的神会接受自己呢?

  斋端正的面孔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斋大人……”

  注意到她神情的益荒有些踌躇地喊道。少女缓缓地回过头去。

  “益荒,我有件事拜托你。”

  “什么?”

  青年立刻回答道。少女看着远方,静静地道:“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忽然听到预想之外的命令,益荒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抱歉,恕我难以遵命。”

  “我刚才说了是拜托而不是命令吧。”

  “非常抱歉,有些事我不能听从,不能让斋大人单独一人。”

  斋抬头看去,青年面色严峻。

  “而且如果我一个人回去,阿云也一定会责备我的。斋大人,您想让我陷入这样的为难中吗?”

  斋不禁微微张大了眼睛,她倒是完全没想到益荒会这样回答。

  “这……是啊,的确呢。”

  斋的目光柔和起来。阿云会怎样斥责益荒,实在很容易想象呢。

  她一定会揪住比自己高大得多的益荒高声逼问吧。而益荒这个不善于言辞的男人多半只会默默地承受。

  似乎可以亲眼看到那副场景似的,斋抖着肩膀低笑起来。

  低头看着少女的样子,益荒的目光也变得温暖。

  “……好久没有见到斋大人这样的表情了呢。”

  斋瞬间屏住了呼吸。

  平常的她总是保持着冷然的模样,行为举止无懈可击。这一切,都是为了在度会一族的敌意中保护自己。

  但只要一笑就完全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样子了。毕竟,她还是个孩子。

  益荒和阿云都希望斋能恢复她本来的模样。即使明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每当看到斋这样就为她心痛不已。

  “斋大人,您能听我一言吗?”

  少女说,自己选择了犯罪之路。生命本身就是罪,活下去也是罪。所以,哪怕现在再多几个罪孽也无所谓,所以,她说让她来承担新的罪孽吧。

  但如果真让她背负这个罪孽的话,恐怕连神也无法饶恕她吧。

  所以她一开始就根本没想得到宽恕。

  少女静静地看着青年。

  那是一双已经觉悟的眼眸。益荒和阿云都很清楚,那眼底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对不起。”

  少女安然回答。眼眸中是不容动摇的决心。无论益荒说再多,也无法动摇的决心。

  益荒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悔恨,咬紧了下唇,无论他们再怎么为少女着想,也无法治愈她心中的伤痕。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你先回去吧,我不会让阿云责怪你的,我随后就回去。”

  “但是……”

  “益荒——拜托你。”

  少女再三的乞求让益荒闭上了眼睛。

  “……别被淋湿了,披上吧。”

  他将无袖外衣脱下,给斋披上。斋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谢谢。”

  益荒行了一礼后,退到了远处,但似乎不想离开似的,一再回过头来。

  从神宫到这处悬崖,并没有太远的距离。一旦少女回来得太迟的话,应该马上就可以发现。

  益荒勉强让自己安下心来。

  而斋目送着益荒远去的背影,直到看到那高大的身影隐没在树丛中后,微微叹了口气。

  她明白他们有多担心和在乎自己,同时也知道他们有多担心和在乎玉依姬……

  她并不知道玉依姬来到这个世上已经有多久了,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从遥远的从前起,益荒他们就一直侍奉着玉依姬,直到现在。

  度会他们也一样吧。虽然代代更替,容颜转换,但岛上的度会一族一直衷心地守护着玉依姬。

  但她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所以他们应该非常憎恨自己吧。一直憎恨着,最后一定会杀了自己。

  ——本以为她最终能这样幸福地迎来死亡。

  但谁也没有动手。就连那个最憎恨她的祯壬也没有出手。

  明明,只要斋在身边,玉依姬就会逐渐崩溃。

  少女将脸深深地埋进益荒留给她的外衣里。

  好累。如果能从这里彻底消失的话就好了。这样的想法让她几乎难以抵抗。

  斋用力摇了摇头。不可以,现在还不到结束的时候。

  她毅然地抬起头来,眺望着大海。

  玉依姬是怎么活下去的呢?斋一直在想。那无数个祈祷的日夜,都已经铭刻在这不为人知的巫女的生命里了吧

  这不停的雨,是要阻止天照大御神的力量,让天地狂乱,最终毁灭这个国家。

  天御中主神的力量如果真能降临到斋身上的话,一定能阻止这一切吧?因为他是所有神之根源,是天,是地,是人,也是光。

  “……我的主君啊,如果您能听到我的声音……”

  但自己并没有这种力量。

  如果自己真有能代玉依姬行斋戒之祭事的力量的话,如果自己能听到神之音的话,至少不会让玉依姬的生命和力量像现在这样逐渐消失吧。

  玉依姬在很久以前,选择了放弃人身,成为神之器。而神之器一旦失去力量就会崩坏。一旦崩坏,将不能再变为人。

  不过应该还有时间。只奥现在她还活着,就有可能再次变回人,以人的身份活下去。

  让玉依姬恢复人的身份,让她重入轮回,再也不要担负如此悲哀的命运。

  只要能变回人,只要她的魂魄能穿过遥远的时空,再次——

  “再一次……”

  海浪声玉雨声交织在一起,将少女的低喃吞没。

  纤细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的毫无防备。

  正凝视着雨中大海另一端的斋,忽然听到树丛里传来不自然的声音。

  她一下子回过神来。

  “你这家伙……”

  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度会潮弥。

  斋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不允许度会氏进入。”

  如果不通过她所住的东侧宫殿的话是不可能到达这个悬崖的。而益荒他们也曾说过,度会人不允许踏足海津见宫东侧。

  潮弥冷冷地盯着斋。

  “究竟是谁决定的?”

  “什么?”

  男人的语气有种奇妙的违和感。斋无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潮弥的双眼闪烁着不稳的光芒。

  斋经常从憎恨她存在的度会年轻人中看到类似的目光,而面前这个将要成为下代度会长老的青年对她的憎恨尤其激烈。

  第一次在祭殿见面时,他就对斋投去了刀一般冰冷的视线。

  男人的目光让斋背脊发冷,下意识地想逃离此地。

  发现了这一点的潮弥先发制人,阴沉地走了过来。

  看着男人逐渐靠近,在未知恐惧的压力下,斋揪紧了披在身上的衣服。

  她开始想是不是应该叫益荒回来。但也已经太迟了。

  “度会下代长老,请问有何贵干?”

  她努力保持着平静。潮弥斜睨着她,开口道:

  “不错,我是为玉依姬而生的度会人。所以,我不能对威胁玉依姬存在的东西置之不理。”

  男人淡漠的语气让斋瞪大了眼睛。随即,自嘲般地勾起了嘴角。

  原来如此。因为只要自己存在,玉依姬就会……

  “……”

  少女自嘲的表情明显激怒了潮弥。

  他一把揪住斋。

  男人的手掐着她的脖子,手指几乎要陷进肉里。虽然斋下意识地想挥开那双手,但却因为力量的差距而无能为力。

  “我要让你这家伙彻底消失……”

  在男人诅咒般的喊声中,斋的眼眸凝固了。随后,男人的手向空中一挥,那小小的身体就这样被抛向悬崖。

  披在身上的衣服随风飞舞,少女和坠落的雨一起跌落。

  没有悲鸣。

  衣物落地的声音让潮弥一下子回过神来。

  “……我……”

  两手颤抖着,连膝盖也抖个不停的男人大笑起来。掉落的衣服正是益荒经常穿的那件。

  他仔细向悬崖下看去,波浪间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哈……”

  颤抖着双手的潮弥发出了疯狂的笑声。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雨声和海浪声。

  远处雷声轰鸣,闪电在云间一闪而过。

  第七章

  哗——哗。

  哗——哗。

  耳边似乎传来少女的声音,益荒不禁回头看去。

  “……斋大人?”

  他以为,是斋相通了回来时,发现正慢吞吞走在前面的自己,因此出声呼唤他。

  但是,披着外衣的少女却迟迟没有现身。

  大概只是自己放心不下,所以才产生了幻听吧。益荒做出了这个结论,尔后又叹了口气。

  玉依姬和斋。她们俩同样非常重要,是无从比较的。

  然而,每当斋说出,为了玉依姬甘愿犯下罪行时,他总会感到一阵心痛。玉依姬明明不希望如此,益荒他们却还是没能阻止斋。

  就算费尽口舌,也无法拯救斋的心灵,自从五年前的那一天起。

  突然,益荒停住了脚步。

  地底深处涌出了一股地鸣,比以往激烈严重许多。

  益荒脸色骤变,开始向前飞奔。

  借着火把微弱的光线,度会祯壬行走在通向地底深处的石阶上。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虚空众。按理说,虚空众不会来到这祭殿大厅,但此人坚称自己无论如何有事想向神使们问个清楚,并最终说服了祯壬。

  益荒与阿云总是跟在玉依姬和斋的身边,几乎只有在东侧宫殿或祭殿大厅才能见到他们。而在玉依姬与斋不离开那里的前提下,也很难让神使们出来。

  终于来到了最下层。此时,伫立在篝火旁的阿云转过身来。

  “度会……”

  听到阿云这句不安的低语,虚空众取下了面罩,向她走进。原来此人是度会重则。

  装扮成虚空众的重则,腰上佩戴着太刀。阿云开口盘问道。

  “此乃主司神事之地,腰间之物不可带入!”

  面对以厉声责问自己的神使,重则却毫不退缩,开始向她质问。

  “我有事要问你们。关于十年前的那件事。”

  阿云脸色一沉。

  “矶部守直还没死。但我的的确确亲手杀了他,扔进了海中。”

  重则的眼光直射向阿云。

  “凭人类之力,不可能救他。除了你们神使,还有谁能做得到这种事……”

  阿云闭口不答。这更激起了重则的怒火。

  正当重则想伸手去拉阿云的胸口时,一阵剧烈的地鸣爆发了。

  祭殿大厅摇晃得很厉害。令人无法站稳的剧烈振动,一下子弄倒了篝火。

  木柴四散,火苗飞溅。结界倒塌,发出一声巨响。

  由于摇晃而难以行动的阿云拼命调整姿势站起来。

  “姬,玉依姬……!”

  三柱鸟居也在摇晃。一股金色的波动正从内侧汹涌而出,企图冲破耸立于肆虐波浪之间的鸟居。

  巨大扭曲的金色光芒,瞬间聚成无数条龙影。

  “大地的气脉……”

  激烈的摇晃中,阿云努力想站起身。她必须赶快到玉依姬的身边去。

  “姬……!”

  眼看阿云就要失去平衡而摔倒之际,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

  转身一看,身旁站着的是一脸阴沉的益荒。他身上并没有穿平时那件无袖外衣。

  “益荒……”

  阿云刚想松口气,突然注意到某件事。

  “益荒,斋大人身在何处?你不是跟着她的吗?”

  “斋大人在东边的悬崖、她希望一个人静一下。”

  在持续的摇晃中,阿云柳眉倒竖。

  “什么!斋大人现在这样,你怎能留下她一个人?!”

  益荒平静地制止阿云向自己挥来的手。

  “她执意如此,再三恳求我,……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我不得不答应。”

  阿云紧紧咬住嘴唇,回头看了看玉依姬。

  玉依姬还在坚持祈祷,但身体也已经站不稳了。狂暴的金色巨龙凝视着摇摇欲坠的玉依姬。

  阿云的脑中开始响起了警钟。地御柱在颤抖。三柱鸟居之间,失控的气脉正向外喷涌。

  “我去接斋大人。益荒,玉依姬就交给你了。”

  “好的。”

  益荒话音刚落,一波更激烈的摇晃从地底涌了上来。

  “哇!”

  强烈的地震让正在下石阶的昌浩差点摔倒,他急忙扶住墙壁。然后就势坐了下去,打算等摇晃平息下来再走。

  “昌浩,你没事吧?”

  昌浩肩上的小怪被甩了下来,它勉强着地。昌浩抓紧石壁,点了点头。

  “还、还好……”

  但在这摇晃之中,他也动弹不得。

  昌浩回头看了看。

  “哥哥和公主殿下没事吧……”

  年幼的修子一定很害怕。

  昌浩幼时经常受到昌亲的照顾。比起大哥,倒是这个二哥更擅长照顾孩子。而且昌亲原本就性格温和,待人和蔼,想必会好好安慰被地震吓到的修子吧。

  “必须赶快把地御柱……”

  那根柱子是支撑整个国家的神明,国之常立神的化身。

  小怪告诉过昌浩,他进入治愈之眠之前所看到的三柱鸟居,是造化三神的象征。这座宫殿的主祭神是天御中主神,三柱鸟居的下方有地御柱。

  小怪还说,这些是从斋和益荒那里听来的。他并未与玉依姬直接叫谈过,仅仅看到她不断祈祷的背影。

  听到这些,昌浩心中感到一阵寒意。

  “我不会再说话了。”玉依姬说这句话时的朦胧面庞从他眼前闪过。

  昌浩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将全身力量注入双腿,努力占了起来,沿着墙壁继续走下石阶。小怪跟在他身后。

  正当他们缓慢而谨慎地前行时,忽然响起了一阵与刚才的地鸣完全不同的声音。是波浪的声音。

  “波浪……”

  其中还夹杂着雨声。

  昌浩想起了记忆中的三柱鸟居,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玉依姬,还有斋的地方。

  “三柱鸟居耸立在海里。虽然不知道离海底有多少距离,但我想应该相当深吧。”

  似乎是猜到了昌浩的想法,小怪告诉他。

  “小怪,你有仔细查过鸟居有多大吗?”

  “没有,斋在悬崖那边,所以益荒他们就是不愿让我过去。不过,看上去相当大。我想应该不是人造的东西。”

  在海中建造如此巨大的鸟居,想来确实不是人类所为吧。

  “那么,是神造的吗?”

  “也许吧。究竟是需要这个作为象征,抑或是其他原因就不清楚了。不过鸟居本身拥有一定程度的神气。估计有神力寄宿于上面吧。”

  “这样啊……”

  昌浩当时立刻失去了意识,因此对于鸟居没能详细观察。既然小怪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地鸣越来越大。地震也随之愈加严重。昌浩停下脚步,观察了一下周围。

  这地震只发生在这座岛上吗?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昌浩脑中又出现了都成发生的那场地震,倾盆大雨之下,一次又一次的地震,每个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

  他想起,当时由于自己压力太大,完全没有心思关心其他事。

  眼前这场地震虽不至于影响到都城,但应该会影响到那座山下吧。

  他下意识将手放在胸口附近,隔着衣服紧紧按住香囊,心想这是怎么了。

  即使没有修子,去往伊势的一行人也会照样赶往伊势吧,还是会停留在某处呢?

  不知彰子现在如何了。

  其实,他很想放下所有一切,立刻赶去她的身边。自己给她平添了多少烦恼,让她操了多少次心。一看到她的脸,昌浩就觉得很痛苦,很难受连和她对视也做不到。他越是强装出笑脸与她说话,心就仿佛被揪得越紧。

  昌浩握住香囊,咬紧了嘴唇。

  看着一脸后悔不已的昌浩,小怪灵活地在晃动中跳跃,窜到他的肩上,用尾巴“嘭嘭”地拍了拍昌浩的头。

  “小怪?”

  “你不记得了吧,绳子的结松了,香囊掉了哦。”

  “啊?!”

  昌浩急忙翻看身上的狩衣。系有绳子的香囊就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在……你搞什么嘛,小怪,不要吓我啊!”

  “是我帮你捡回来的。重新系上绳子的是昌亲。趁你熟睡时,把它戴回你脖子上的也是他。记得事后去谢谢人家。”

  昌浩眨了眨眼睛。

  小怪看着黑暗的前方。阳光射不进位于石阶最下方的祭殿大厅。虽然篝火的光亮勉强能照亮那里,但并不足以照亮所有角落。

  然而,小怪的眼力远远胜于人类。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对它来说也如同白昼一般,看得一清二楚。

  因此尽管昌浩看不到,小怪却能看到通道的出口。并且凭它非凡的听觉,也能捕捉到昌浩所听不到的声响。

  “……似乎有人在争吵啊。”

  “嗯?”

  惊讶的昌浩也竖起了耳朵,但他无法听到小怪所听到的声音、

  小怪白色的长耳朵微微颤动着,鲜红的眼眸闪着光亮。

  “……没听过这个声音。啊,阿云在。”

  看着半眯着眼睛的小怪,昌浩用开玩笑的语气感叹道。

  “真厉害哦,不愧是妖怪。”

  “别叫我妖怪,晴明的孙子!”

  “别叫我孙子!”

  听到这句反射性的反驳,鲜红的双眼瞥了一眼昌浩。

  “嗯?”

  昌浩不解地望着小怪。而小怪则用它雪白的尾巴拍拍昌浩的头,一遍又一遍。

  “……”

  昌浩感到某种非语言的东西流进了自己的心里。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怪的背。好温暖。白色的绒毛摸起来很舒服。说起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像这样抚摸过它。

  过了一会儿,地震减弱了一些。

  昌浩站起身来,迅速走下石阶。到了出口附近时,他停下来,确认大厅里有哪些人。

  玉依姬面朝大海,正在祈祷。稍远一些,一堆篝火倒在地上。

  散落一地的木柴忽明忽暗地燃烧着。前面站着一位老人,一个中年人以及益荒和阿云。

  “那些人是?”

  看面容有点陌生,究竟是谁呢?

  “是度会那群家伙啊。侍奉这座宫殿的神官一族。那边的老人叫祯壬,另一个不知道。”

  小怪只寥寥说明了几句,不过这就够了。

  只需看着他们的表情和态度,就能感觉到关系不怎么样。

  昌浩眨眨眼睛,环顾祭殿大厅、

  “……斋不在。”

  小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真少见,明明这两个家伙都在。”

  小怪口中所指的两个家伙应该是益荒和阿云吧。

  无法想象他们会离开斋的身边。

  “昌浩,躲起来!”

  “咦,为什么?”

  “那边两个家伙很厌恶斋。他们在争夺修子。你出去的话,搞不好会让事情变得麻烦。”

  昌浩和小怪藏身于篝火的光亮照不到的位置。

  希望对方能尽快离开。

  正窥探眼前情况的小怪,此时听到了脚步声,它动了一下耳朵,转头皱了一下眉。

  能感觉到有人正从石阶上走下来。耳边传来他被地震摇得晃来晃去,喘着粗气的声音。

  没过多久,黑暗中出现了度会潮弥。他并没有发现潜伏在暗处的昌浩和小怪,蹒跚着向前走去。

  益荒和阿云看到了潮弥,表情更加严肃,一看就知道他们并不欢迎此人。

  然后潮弥却掩不住满脸喜色。篝火下,他的脸上莫名地泛着红潮。

  晃动渐渐减弱。但三柱鸟居产生的数条金色巨龙并未消失,它们蜿蜒着身体,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玉依姬。

  而玉依姬则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继续祈祷着。

  看到走近的青年,祯壬以怀疑的眼神瞥了对方一眼。

  “潮弥,怎么了?”

  若非有相当要紧的大事,是不允许任何人在玉依姬祈祷时踏入这座祭殿大厅的。尽管长老并不受这项规矩的制约,但没有特别的事时,祯壬也同样留意让自己尽量避免接近这里。

  虽说潮弥是下一代长老的候补人,但目前为止说到底他只是一介神官而已。原本不经过祯壬的许可就来这里,是不可原谅的。

  “祯壬大人,我有好消息。”

  “什么?”

  潮弥的两眼因为喜悦而闪闪发光。

  “我铲除了灾难,为了玉依姬。”

  祯壬和重则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看起来一脸困惑。

  “你在说什么啊,潮弥……”

  祯壬对自己年轻的侄子投以怀疑的眼神。重则也是同样的表情,只是没有说话。

  而另一方面,益荒和阿云却表现得十分激烈。

  “你这家伙……做了什么?!”

  益荒迅速逼近潮弥,阿云则以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匆匆奔上石阶的阿云也没有发现潜伏的昌浩和小怪。

  益荒抓过潮弥的胸口的衣服。

  “你做了什么,对斋大人做了什么……!”

  潮弥一边用力想挣脱益荒健壮的手,一边露出无畏的笑容。

  “我将玉依姬失去力量的元凶,将那条罪孽的生命奉还给了神明……”

  益荒愕然,一时忘记了呼吸。潮弥的叫喊深深刺痛了他的耳膜。

  “这场雨、地鸣,一切都是因为她。倘若将她送回神明身边能帮她赎罪,那她也会求之不得吧!”

  “混蛋!”

  益荒发出一声怒吼,用充斥着愤怒的眼神死死盯着潮弥。

  “一无所知的毛头小鬼,你竟敢……”

  青年的全身喷发出战斗的气息。面对盛怒之下的益荒,人类毫无招架之力。

  被他四周包围的神气所压倒,祯壬与重则甚至无法靠近。这时,一道白影从他们身边窜过。

  受到冲击,益荒的手微微放松了一些。潮弥则因为反作用力被弹至半空。

  突然闯入的小怪轻盈地翻了一个筋斗落地,斜身眯起眼睛。

  “杀了那家伙有什么用。神的使者怎能对人类出手?”

  益荒惨然一笑。

  “让那位小姐长生是神的旨意。违反神意者,一律予以裁决。仅此而已。”

  鲜红的双眸闪过一抹脸色,瞬间,火焰斗气包围了小怪,接着出现的是一个修长的身影。红莲与益荒的身高近似,几乎能看到两人对视的眼神中火花四溅。

  昌浩忍不住冲了出来。

  “红莲!”

  “别过来昌浩!我跟这家伙必须作个了断。”

  到底是要了断什么啊。昌浩急得直跺脚。正当此时,激烈的地鸣再次从地底轰鸣而来。

  宛如悲鸣的巨响,在祭殿大厅中激起阵阵回声。

  在三柱鸟居之间扭动的金色巨龙也爆发出震天怒吼,骚动起来。

  气脉被阻挡了前进的道路,从地御柱中不断涌出,欲冲破三柱鸟居。在外等待的巨龙们欢喜地不住颤抖。

  益荒将注意力转向金龙。现在的确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

  另一边,红莲也正确理解了事态的危险性,因此并未做出挑衅益荒的行为。

  事情总算得到了控制,昌浩不由松了一口气。耳边传来潮弥兴奋的声音。

  “得带新的斋戒来这里。赶快把天皇的女儿……”

  之前一直呆然看着事情发展的重则,听到这句话突然回过神来。

  “天皇的女儿……哦!原来是你这小子!”

  听到这句话,昌浩转过身。

  然而,他本人却毫无自觉,疑惑地皱起眉。

  “咦……?我?我怎么了?”

  “装什么蒜!内亲王在哪里!”

  面对步步逼近,打算威胁自己的重则,昌浩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想把公主殿下怎么样?”

  “代替斋,代替那个无能的的斋戒,让她辅佐玉依姬。玉依姬的力量之所以会减弱,也全都怪斋不好……!”

  重则的双眼闪烁着光芒,是他那染上憎恨的瞳孔深处燃气的火焰。

  昌浩眼前浮现出一张尚未满十岁的少女的面庞,为何她会遭受到如此深刻的憎恨?昌浩所认识的那位少女,虽然说话不留情面,但内心并非如此。

  因为对出于痛苦中的昌浩说不要再自责了,对他伸出援助之手的正是这位少女。

  潮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没错……将内亲王推上斋戒之位,辅助玉依姬。让我们的玉依姬取回昔日的力量。”

  一切的元凶——斋,已经送回了神的身边。

  “大海……连接着根之国的镇国之宝素盏鸣。她应该正在那里赎罪吧。”

  “海?莫非你把斋推进大海……?”

  昌浩脸色大变。连日豪雨使大海变得汹涌狂暴。

  瞠目结舌的益荒顿时失去了一切表情。

  赶到东岸的阿云,伸手捡起地上的外衣。

  “这是益荒的……”

  斋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看日出。即使因为下雨而看不见太阳,这个习惯也从未改变。

  每次益荒都陪她一起来。为了避雨,他会让斋躲在这件外衣下,直到她说要回去,才会离开这里。

  对于斋来说,比起待在宫里,比起在祭殿大厅守护玉依姬时,她在这座岛上能最早看到日出的这里所度过的时间,或许是她最轻松的一瞬间。

  “斋大人……你在哪里?斋大人!”

  阿云脸色惨白地大声呼唤。

  低沉的地鸣连这里也可以听到。必须尽快找到斋,保护她回去。

  “斋大人、斋大人……!”

  从很久以前开始,从十年前,斋出生时开始,益荒和阿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按照神的指令,不让度会一族得知她的存在,平静地过着日子。

  而那份小小的和平,却在五年前被度会一族无情地打破了。

  阿云抓着外衣的手在颤抖。她拼命寻找着斋,同时不停低语道。

  “度会潮弥……要是没有那个男人……”

  至今为止,她不知多少次说过这句话。每次都是被益荒提醒,阿云才就此闭口不提。

  但是,她不该沉默的。她一直在暗暗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度会一族对于斋的怨念日益加深,最后发展到了当面的冲突。他们煞有介事地谩骂她是“无能的斋戒”、“废物”,总是挑她的刺。

  即使阿云他们极力否认,挺身保护她,斋本人却肯定这些说辞,认为自己的存在就是罪孽,本就不该留在这里。

  给玉依姬死亡的安宁,让玉依姬恢为人类,为此自己不惜背负一切罪孽,斋说出这番话时,真是大雨开始下降之时。

  “斋大人……!”

  这场大雨,会将天照神气从这片土地上冲走吧。无论玉依姬祈祷多久,神的力量也不会降临到这里。

  正因为人心被黑暗所吞噬,神威才不会降临。

  斋曾经仰天长呼,召来黑暗的是自己。

  “斋大人!请您回答我……!”

  手上抓着外衣到处寻找的阿云,忽然感觉到了某种气息。

  拨开重重叠叠的树丛,走进其中的阿云睁大了双眼。

  “啊……!”

  第八章

      金色的巨龙,在三柱鸟居中伺机而动。

      它们以炽热的眼神,凝视着始终在祈祷的玉依姬。任何人都不可能不注意到它们的视线,然而玉依姬只是专心致志地持续着祈祷。

      她丝毫没有在意背后发生的骚动。

      仿佛将五感从这个世界抽离一般,玉依姬的背纹丝不动。

      祯壬看着此时的玉依姬,逐渐陷入思考。

      他的侄子潮弥,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疯狂,叫嚷着将斋送回神明身边了。益荒走近他。

      “你对斋大人做了什么?”

      声音异常平静,听上去甚至可以说是平和,但这声音却冲击着潮弥的鼓膜,令他感到一种平生从未经历过的恐怖感觉。

      益荒和阿云是神的使者。即使曾经有过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也从未有过如此露骨的敌意。不,这早已不是什么敌意,而是明确的杀意。

      潮弥缩着身子开口。

      “我把她交给了大海的神明,让海神送她回天御中主神那里。”

      益荒默默地将手伸向潮弥,潮弥动弹不得。

      此时,响起了一个沉重的声音。

      “真是愚蠢……”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一点。

      只见度会祯壬仰头看着上空,看起来极度憔悴。

      “祯壬大人?”

      正与昌浩对峙的重则惊讶地皱起眉。

      祯壬瞥了一眼玉依姬,无力地继续说道。

      “就算杀了斋,玉依姬的力量也不会复原。”

      玉依姬的背影前方,逆转的海浪掀起高高的飞沫。受到气脉失控的影响,大海在咆哮。

      “姬是出于自愿,才放弃作为神之容器的。”

      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祯壬的话语在每个人耳边回响。

      老人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是的……玉依姬践踏、背叛了我们度会一族的忠诚。”

      从神世时代开始,玉依姬就在这里开始祈祷。她早已放弃了人的身份,成为了神的容器,一个不老不死的巫女。

      但如今玉依姬主动放弃了这个地位。

      “她狠狠地背叛了我们。度会一族可是将所有一切都献给了姬啊。而姬自己却放弃了下达神谕和施展神力的圣职,打算抛弃玉依姬这一身份。”

      因此,玉依姬才会失去力量,渐渐变得很难听到神的声音。仅仅是下达一些小小的神谕也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无论守护国基的神多么痛苦,她也难以听到,同样也无法向天神询问止雨之法。

      如今的玉依姬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停祈祷,让神不要抛弃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物。

      听完祯壬的这番坦白,潮弥茫然地呆立着。

       “姬是……自愿放弃自己的身份……?”

      “没错。就算把斋还给神明,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听着长老的话,潮弥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他就是用这双手将那名幼小的斋戒推下了大海。少女的脖子出乎意料地纤细,他轻而易举就完成了这件事,简单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正因为有那个小女孩,玉依姬的力量才会消失。聆听神谕的力量减弱,地脉失控,所以才会导致连日暴雨。

      度会的人们一直是如此认定的。而这难道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吗?

      “……我、我是……为了姬、为了神……”

      为了让一切复原,才对斋这个元凶出手的。因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潮弥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大吼。

      “你错了!”

      度会一族的两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去。

      只见昌浩对他们怒目而视。

      “你错了……!你根本不是为了姬,也不是为了神。都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自己!”

      “你……胡说什么!”

      潮弥跳起来揪住昌浩,昌浩反抓住他的手继续说道。

      “如果你真是为了玉依姬,为什么不问问玉依姬她的愿望?为什么你连问都不问就能对斋出手!?只因为你觉得斋是个麻烦,只因为斋妨碍到你了,所以你以神作为借口除掉她,对不对!?”

      潮弥无法反驳。被对方说中自己的真正心声,他无言以对。

      没错,并非为了玉依姬。觉得斋碍事,想抹杀她的存在,这一切都是潮弥他们自身心中的想法。

      既不是神的意愿,也不是玉依姬的心意。

      他们所供奉的神,将那名只会带来灾祸的少女,交给自己的使者们守护,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这才是神的意愿。

      既然无法下达神谕,益荒和阿云的意愿也清楚地表现出了这一点。

      红莲将昌浩和潮弥拉开,被那双金色的瞳孔瞪视,潮弥不由后退了几步。

      “昌浩,你没事吧?”

      “嗯,没事。”

      昌浩忍住怒气点了点头。虽然有些痛苦,但没什么大不了的。

      地鸣轰隆,从地底传来。宛如支撑着这个国家的地御柱,正在哭诉痛苦一般。

      “那么,这地鸣、暴雨又是怎么回事?姬的力量为什么会消失?为什么……!”

      潮弥抱头惨叫。无论他们再怎么祈祷,也无法帮助玉依姬。

      明明身为斋戒却毫无力量的那个少女,正因为有了她,一切都开始不对劲。这么想到底有什么错?

      “斋是罪孽……她的存在就是个罪孽,这是祯壬大人所说的啊。”

      昌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回头看向老人。

      度会祯壬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疲惫,他看着昌浩。

      潮弥、重则,还有祯壬,三人的眼中流露出同样的神色。意志坚强的瞳孔,闪烁的是为了信仰甚至不惜牺牲生命的纯粹的忠诚心。而在它们的更深处,燃烧着暗色的火焰。

      昌浩的脑中,想起了纠缠在地御柱上的黑绳。

      那沙沙蠕动的粗绳,使地御柱发出痛苦的呻吟。

      地御柱代表的是国基——国之常立神。而将神保卫起来,牢牢捆缚的那条绳则是——

      昌浩心跳得很厉害。从度会一族的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不断向他传来。

      ——怨恨

      ——怨恨

      ——怨恨

  怨恨着玉依姬。

  她背叛了,背叛了度会。

  恨。恨斋。

  没用的斋戒。明明毫无力量,却能受到神的庇佑,得以长生。

  昌浩的脑海了中,响起了某句话。

  “有很多。很多人的心都腐坏了。他们的心中背负着深深的伤口,邪念便趁机从伤口溜进去,引诱他们。友人多人就这样,毫无自觉地沦落成了魔鬼。”

  玉依姬的选择,对度会一族来说,是彻底的背叛。数百年来他们全心侍奉着她,只为了她而存在。这些人的心被无情地践踏了。

  不难想象,这种背叛是何等的打击,又让他们何等失望。

  “人类的心灵很脆弱,很渺小,缺乏防备,一点点就足够引诱他们。要小心,黑暗的声音一不留神就会潜入心中,在尚未察觉时藏进深处,不断堕落下去。”

  昌浩的心又跳了一下。

  纠缠在地御柱上的,正是人心邪念的具现。

  崇拜。供奉玉依姬的心灵。最深处潜伏的是——

  被背叛的绝望、愤怒、悲伤。

  这些都是心灵的伤口,成了邪念趁虚而入的空隙。

  但他们无法将矛头指向玉依姬。因为对于度会一族来说,玉依姬相当于自己的存在意义,是在这座岛、这座宫殿中,至今为止、从今以后也应该代代守护的巫女。

  那么,这股仇恨要向谁发泄?

  每个人眼中都需要明确的理由。最为弱小,即使被当作元凶也无法反抗的人。被烙上罪孽之印的人。

  错的是谁?应该怪谁?

  五年前突然出现的那个女孩。以斋戒的身份出现,名叫斋的那个女孩。

  斋。这个代表着“无罪之人”的名字,或许正是由于背负了罪孽的人,用来消除罪孽的咒语。

  那么,一切都是斋带来的。斋就是一切的元凶。

  吧一切堆到斋的头上,大家的心就能维持平和,这样就没有人会被自己心中的恶意和邪念压垮。因为有了斋这个实实在在的罪人,度会一族的感情才可称得上是合理的。

  潮弥、重则、祯壬都是如此。如果说,一直以来他们都是靠这种手段来使自己正当化……

  想到度会一族,想到人心的自私,红莲只觉得恶心得想吐。

  通过牺牲某个人,践踏她的心,打击她来保护自己的心安理得。如此才能崇拜神明,供奉玉依姬,清廉地完成神职。

  只要怪斋就可以了。因为她的存在就是罪孽。而罪孽就应该被抨击、被斥责。他们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

  度会他们为了使自己的感情合理。让斋背负了所有一切。

  这根本是恶魔的行为。这世上存在着无数像这样披着人类的恶魔。

  只有恶魔才会将最弱的一个当作祭品,践踏着对方的心来寻在。

  祭品背负着沉重和痛苦,心灵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却连大声**都不被容许。

  甚至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当成了祭品。

  即使有益荒和阿云,也没能完全阻止。

  孩子的心很敏感。透过皮肤、透过空气,她一定感到了那些指向自己的怨念。所以才会变得那么顽固。

  红莲也记得。身为凶将,最强悍的他从一出生起就受到了这种待遇。这是如此理所当然,他甚至从来不曾对自己孤身一人抱有过任何疑问。

  直到成为安倍晴明的式神,开始跟随他,这种情况逐渐发生了变化。

  想到这里,红莲忽然感到不太对劲。

  如果自从以斋戒的身份出现在度会一族面前时,就一直被他们的偏见对待,斋应该也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仅仅因为如此,她会扼杀自己到这种地步吗?

  反观自己。

  之所以会斥责自己,之所以背负着巨大的伤口,以至于希望别人杀了自己,是有理由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红莲才会苛责自己,渴望将自己从世上抹去。直到今天,它依然化作无法磨灭的伤痕,深藏在他的心中。

  难道斋也和红莲有相同的理由吗?否则,她不至于把自己逼到那种地步。

  想到这里,红莲忽然感到不太对劲。

  如果自从以斋戒的身份出现在度会一族面前时,就一直被他们的偏见对待,斋应该也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仅仅因为如此,她会扼杀自己到这种地步吗?

  反观自己。

  之所以会斥责自己,之所以背负着巨大的伤口,以至于希望别人杀了自己,是有理由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红莲才会苛责自己,渴望将自己从世上抹去。直到今天,它依然化作无法磨灭的伤痕,深藏在他的心中。

  难道斋也和红莲有相同的理由吗?否则,她不至于把自己逼到那种地步。

  她的身边有益荒和阿云。他们多么重视斋,一眼就能看出来。假如斋心中的伤口连他们也无法治愈……

  “——红莲!”

  听到自己的名字,红莲向一旁看去。

  昌浩正注视着三柱鸟居中蠢蠢欲动的金龙。

  他的眼神中闪耀着决心。

  “神在梦中嘱咐我,希望我能斩断捆绑地御柱的绳索。”

  神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有人心,被黑暗所污染。希望你能将那个人从黑暗中救出。正是这个人造出了捆缚这根柱子的那条黑暗。

  然而,昌浩却被玉依姬阻止了。

  ——斩不断的。即使斩断了绳索,不斩断其源头,它变回再次捆缚柱子。

  为何玉依姬要阻止昌浩呢?

  昌浩看了看度会那两人。造出那条绳索的,正是侍奉玉依姬和神明的这些人。

  啊,原来如此,昌浩突然醒悟了。

  倘若不顾一切地砍断那条绳索,诞生出它的邪念就会悉数返回到释放出邪念的人身上。而返回的邪念又会膨胀数倍,再次纠缠于柱子上。

  除非度会一族的人从魔鬼恢复到人类,否则就不可能完全解放柱子。

  潮弥他们心中的黑暗。如何才能让光明射入其中呢?如果是他们心中的伤口导致了这一切,就必须让伤口不再流血,让他们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就像榎岦斋将自己从那个噩梦中拯救出来一样。

  金色的巨龙在咆哮。被牢牢捆绑的地御柱,堵住了气脉。本该围绕大地的气脉朝上方喷涌而出,想从内侧打破三柱鸟居。

  那些龙正在等待束缚被打破的那一刻。

  地鸣愈加强烈了。透明的金龙开始渐渐有了实体。

  巨大的龙身挣扎着想从鸟居中逃出来。每当龙撞击柱子,就会传来嘎吱嘎吱的危险声音。

  此时保护着鸟居的,是玉依姬祈祷的力量。天御中主神将力量借给了一心祈祷的玉依姬。

  然而,这也撑不了多久了。因为玉依姬的生命中,身为神之容器的力量已接近枯竭。

  斋希望在玉依姬失去力量之前,给予她人类的死亡方式,以便让她在投胎转世之后,能够恢复成一个平凡的人类。

  但是,她的愿望无人知晓。她的心意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被沉到了海底。

  斋的愿望,昌浩无法替她实现。他无法带给玉依姬死亡的安宁。

  昌浩想起了那双坚毅的眼神。对于心灵不断遭受摧残的她来说,玉依姬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我要砍断缚于地御柱上的绳索。”

  听到昌浩这句决然的话,红莲扬起眉毛。

  “怎么做?”

  “只要……”

  昌浩用手指向三柱鸟居。金龙盘踞的鸟居之下,应该就是地御柱耸立之处。

  “从三柱鸟居的中间下去……”

  “金龙怎么办?”

  “嗯,所以红莲,帮我。”

  红莲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已经有所预感,没想到果然如此。

  漂亮的眼中带着一丝严肃。

  “最近你总是乱来。”

  “啊,抱歉。”

  但昌浩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心。

  正当他们准备冲上前去,潮弥与重则挡在两人前方。

  “你们要做什么?不许接近玉依姬!”

  重则的手伸向腰间佩戴的太刀。

  红莲啧了一声,打算与重则对峙。

  另一边的潮弥正极力阻止昌浩。

  “快让开。不解放地御柱,就无法制止失控的龙脉。”

  但潮弥却两眼放光,瞪视着昌浩。

  “你想做什么?就凭你这来历不明的小鬼,能做什么……!”

  昌浩狠狠瞪了潮弥一眼。

  “玉依姬想救你们。所以我要助她一臂之力。”

  昌浩向前奔去,挥开潮弥企图阻止他的手,冲向玉依姬祈祷的祭坛。

  正与重则对峙的红莲,看到鲁莽奔跑的昌浩,暗自打定主意,事后要好好教育他。

  没有三思而后行可是要吃大亏的,再不让他学会这一点,将来很让人担忧。

  “快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红莲用严厉的口气加以威胁,但重则却并不退缩。毕竟是背负着度会一族的阴暗,统领虚空众的人物,威胁对他没有作用。

  红莲啧了一下,他不能攻击人类。

  突然,重则的手被益荒从背后擒住。

  看到愣住的红莲,青年翘了翘下巴向他示意。

  “快走!”

  益荒这意想不到的举动,让红莲不由感到疑惑。

  “你想干什么?”

  “……这是斋大人的意思。”

  帮助昌浩和红莲。

  突然间,红莲明白了。这个男人打算放弃自己的性命。

  由于自己一时疏忽,让斋落入了潮弥的手中,此时他的手中充满了深深的绝望,以及对自己的愤怒。

  红莲谨慎地眯起眼睛,抓住了益荒的手。

  “那么,你也来吧。”

  “什么?”

  红莲推开重则,拖着益荒向前走。

  “人手不够。那个笨蛋打算从三柱鸟居下到地御柱去。你也来帮忙阻止金龙。”

  益荒看了一眼度会的两个人。地鸣更加剧烈了,拥有了实体的金龙们,似乎正打算极力冲破鸟居。

  如果它们被放出来,地御柱就会开始崩毁。

  益荒不由屏住呼吸,甩开红莲的手,向柱子奔去。

  越过结界,就到了玉依姬的祭坛。

  昌浩轻轻叫了一声正在祈祷的玉依姬。

  “玉依姬……”

  但是,玉依姬全然没有反应。她曾说过不会再说话。莫非是认真的吗?

  昌浩还清楚地记得她对自己所说的话。

  人心很脆弱。每个人都有黑暗的一面。不能放它们出来。一旦放出它们,人就会变成魔鬼。

  他站在崖边俯视海面。从悬崖到三柱鸟居有五丈之远。汹涌的波涛深不见底,也完全不清楚鸟居的支柱有多长,地御柱则更是在那之下。

  该如何去那根柱子那里呢?

  随后赶来的益荒告诉困惑的昌浩。

  “如果要进入柱子,只能让困住金龙的那个圈解开一次,为了以防有龙逃出,必须在一瞬间进入其中。”

  海水不会进入圈中。那三角形的鸟居不断接收到神力。

  益荒抬起头,看着鸟居上空。

  “吾主,天御中主神啊。”

  昌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

  他看了看红莲,对方似乎并不吃惊,看起来早已有所预料。

  在昌浩失去意识的期间,红莲和昌亲到底看到,听到了什么。事后要问问他们。

  “若您尚能听到,请赐予力量。”

  男人的愿望淹没在地鸣之中,但他的话似乎勉强传达到了上天。

  三柱鸟居一下子发出光芒,奔腾的海面一瞬间变得风平浪静。

  昌浩意识到他们的身体也和鸟居一样,被相同的光芒所包围。

  十分轻柔、温暖的光芒。昌浩觉得自己曾经也有过这种感觉。

  是什么呢,昌浩仔细回想。想起来了,是从天空洒下的和煦阳光。

  “走吧。”

  益荒催促道。昌浩与红莲纵身跳下悬崖。

  金龙狂躁地飞舞着,对接近自己的人们爆发出示威的吼声,敌意扑面而来。

  昌浩飞在空中,同时调整自己的呼吸。虽然在都城也曾经与它们对峙,但眼前这些龙已经拥有了实体。

  “——嗡!”

  在他结印的瞬间,只觉得身旁涌来一股灼热的斗气。

  昌浩朝旁边一看,红莲的全身包裹着绯色的斗气。

  然而,对方是龙脉的化身。不可能被区区火焰燃尽。红莲到底打算怎么做呢?

  察觉到昌浩的视线,红莲瞪视着金龙开口道。

  “那些家伙由我们俩对付,你快去地御柱那里!”

  “可是……”

  “别担心。”

  红莲瞥了一眼益荒,露出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

  “我一个人也许对付不了,但现在还有那家伙。”

  昌浩吃了一惊。

  至今为止,他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红莲指着某个人,作出这种认同对方的力量与自己同等的发言。十二神将中最强也是最凶的称号是名副其实的,没有人比得上他的神力。

  身为神的使者,益荒也一样名如其人,是一位豪杰吧。

  直奔三柱鸟居而去的益荒,眼中燃气了熊熊怒火。

  一旦解放了地御柱,阻止了龙脉的失控,他就要了度会潮弥的命,让他赎罪。无知不能减少一丁点他的罪行。

  包围着柱子的力量一瞬间消失了。被神威所困的金龙发出了咆哮。

  益荒与红莲、昌浩三人穿过三柱鸟居进入圈中。

  尽管无数的龙企图逃出鸟居,但又被一瞬间恢复的神威阻止了。

  然而,还是有一条逃出了鸟居。

  “糟了……!”

  益荒叫道。但发现得太迟了。要从圈中出去,必须再次完全消除神力。

  这样一来,被困于其中的龙恐怕又会被放出去。

  金龙凝视着一直以来困住自己的玉依姬。

  龙身上落下火焰般的光芒。这是从地御柱喷出的气脉碎片。

  巨大的金龙张开龙颚。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天际。

  玉依姬缓缓地张开眼睛,抬起头。

  她看了看逼近眼前的金龙巨龙,但还是丝毫不为所动。

  “姬……!”

  益荒大叫。同时一股灼热的火焰冲上天空。

  感到有热风袭来,益荒朝身旁一看,只见无数条龙向这里冲来。

  红莲向前跨出一步,准备迎击巨龙们。他的手中握着某样武器。

  察觉到那是什么,昌浩不禁叫出了声。

  “勾阵的笔架叉!?”

  刚想问怎么回事,昌浩忽然恍然大悟。

  火土相生,红莲越以火攻击,就会越使属土的金龙们活性化。但若是同样以土气攻击,便反而会互相抵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勾阵的武器会在红莲手上,但想来他是打算像在出云那时一样,借由土将的笔架叉改变自身的神气吧。

  “昌浩,快去!”

  “嗯!”

  听到红莲的催促,昌浩急忙向三柱鸟居飞奔而去。

  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包围着他,保护他不受喷涌而出的大地波动的影响。昌浩被一种朦胧的光芒所包围,被引导着直朝地御柱而去。

  红莲不由仰头望向天空。

  “……神?”

  也不知道是哪位神明,是天照大御神,还是天御中主神。或许是使尽最后一点力量的国之常立神自身。

  为了解放地御柱,为了保护这个国家,为了保护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世间万物,将仅存的一点点力量全部倾注到了昌浩身上。

  红莲用神气击向咆哮着冲过来的金龙,这条龙被切成两段化为尘土。剩下的龙似乎胆怯了,动作变得有些迟钝。但受到涌出的大地波动的影响,可以感到它们的力量越来越强。

  益荒回头看了看玉依姬。

  与金龙对峙的玉依姬,面无表情地伫立着。

  益荒吃了一惊,并不是神明附身,他没有感到神的气息。

  玉依姬的心灵完全消失了。

  “姬……”

  勉强残留下的一丝玉依姬的意志,也正在逐渐消失。即使没有遭到龙的攻击,不久姬也会消失。

  金龙的巨龙爆发出咆哮。仿佛化身人偶一般毫无反应的玉依姬,缓缓地转过身体,背对着龙踏出一步。

  “玉依姬!”

  益荒大吼一声,正当此时,突如其来的一阵龙卷风弹开了金龙。

  第九章

  “玉依姬!”

  悲鸣般的声音回荡在祭殿之间。

  阿云走下石阶,朝缓缓前行的玉依姬赶去。

  是阿云的力量弹开了金龙。

  金龙被障壁阻挡弹开。怒火中烧的双眸直瞪着半路杀出的阿云。

  咆哮轰鸣。阿云与龙正面交锋。

  另一方面,度会的人们看到随阿云走下石阶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手扶着墙壁出现的身影,是本应消失在海中的斋。

  潮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你……为什么……!”

  潮弥正要上前诘问,却因为察觉到其他人而停住脚步。

  潮弥和祯壬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唯一知情的重则抬起头说。

  “内亲王,你们是……”

  和修子一起出现的是风音和太阴。

  其后,被昌亲搀扶着的矶部守直正步履蹒跚地走下石阶。

  止血符也无法完全止住伤口的出血,他的衣服被浸湿了。即使如此,守直还是靠自己的双腿站立着。

  “矶部……守直……!”

  度会祯壬呻吟着。

  守直摆脱昌亲的手,按住伤口正要靠近祯壬,却又停下脚步。

  玉依姬缓缓走进他,守直看到她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道。

  “姬……!”

  斋的肩膀猛地一颤。少女无言地凝视着玉依姬。

  前进的玉依姬表情毫无变化。阿云察觉此事,一瞬间绝望地闭上眼睛。

  被弹开的金龙愤怒地朝阿云袭来。她瞥了斋一眼,点点头去对抗龙。

  太阴见状,轻轻飘起对风音说。

  “我也去。”

  “嗯。”

  太阴没等风音答话,就朝阿云和龙飞去。

  胆怯的修子抓住她的手。风音为了让她放心而回以微笑。

  守直停下脚步,和玉依姬视线相交。

  “玉依姬……”

  可是,玉依姬却好像没有在看守直。不,不只是守直。从玉依姬的眼眸中看不到在场的任何人。

  察觉到的斋低声说道。

  “……太迟了……姬已经失去了一切……”

  斋无力地垂下头,紧紧握住双手。

  “在变成这样之前,归复为人之存在……”

  守直缓缓扭头问道。

  “归复为人……?”

  斋低着脑袋摇摇头。

  诅咒般的呻吟声传进不明就里的守直手中。

  “你还活着吗,矶部守直。”

  度会祯壬肩膀颤抖,两眼闪着寒光。

  “度会长老……”

  手持武器的重则准备逼近脸色铁青的守直,却被祯壬阻止。

  “住手,这么做已经毫无意义了。”

  “但是,祯壬大人……”

  紧皱眉头的重则懊悔地说道。

  “如果没有这个男人,玉依姬也就不会失去力量……”

  度会潮弥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他的视线在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一族之长和年长的血族三者之间游移。

  重则充满憎恶地瞪着守直。守直面无血色,承受着他的视线。

  “虚空众……我不会再被你们杀死了。”

  斋慢慢抬起头。

  她紧盯眼前守直的后背,动了动嘴唇。不过,并没有发出声音。

  玉依姬穿过结界,走到祯壬的身边。

  她的眼眸中好像冻结般一片空洞,仿佛眺望远方般透过了在场的人们。

  “玉依……姬……”

  守直低声呻吟,就那样跪倒在地。

  “守直大人!”

  昌亲大惊失色地赶过去。他扶住几乎崩溃的守直,听到他痛心疾首的呻吟不禁目瞪口呆。

  “已经……忘记了吗……姬……”

  守直握紧拳头,浑身颤抖。

  他拒绝了昌亲的搀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直直地凝视着玉依姬,悲伤地眯起眼睛说。

  “姬……我是守直……你忘记了吗,姬……”

  玉依姬根本没有理会守直。守直朝她伸出手,却被闯入两人之间的重则挡住。

  “不准靠近,矶部守直。你在十年前……如果你不来这个岛的话,这种事情……!”

  之前一直沉默的潮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重则……大人……”

  重则和祯壬僵着脸望向潮弥。他们被突然出现的守直吸引住注意力,刚才完全忘了潮弥的存在。

  度会氏的青年明显很困惑。

  “他到底是谁?矶部,是伊势的矶部吗?”

  他扭头看向守直。守直看起来比重则还要年轻,“十年前”到底是什么意思?

  十年前潮弥还是嵬未满十岁的孩子,梦想着将来成为神官踏进海津见宫。度会的人并不是都会担任神职、如果没有能力的话,是无法胜任这个宫的神职的。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十年前,潮弥曾在西岸的岩场见过玉依姬。

  极少外出的玉依姬那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岩场。

  他朝一言不发的玉依姬望去。那冰冷的眼睛没有在看向任何人。

  潮弥曾好几次和玉依姬交谈。优雅的举止、温柔中能感到坚强意志的柔美声音,他对那一切都抱着憧憬。

  “这个人……”

  祯壬低声说道。

  “如果这个人没有和玉依姬见面的话,我们也不会遭到背叛!”

  潮弥瞪大眼睛,他听不懂。

  在众人的沉默中,祯壬满脸苦涩地下定决心般站了起来。

  “潮弥啊,是你告诉我们的,说玉依姬出现在西面的岩场。”

  但是,一直在祭殿之间祈祷的玉依姬没有去那种地方的理由。

  祯壬感到奇怪,就带着当时刚刚加入虚空众的侄子重则,前往西岸的岩场调查。

  那里明显留有某人上岸的痕迹。

  有人侵入了这个岛。

  祯壬察觉到那事实,和重则一起留在岩场埋伏。

  玉依姬似乎多次偷溜出宫,来到这个岩场。之所以无人察觉,是因为谁都不曾想到姬会偷偷溜出去。

  祯壬和重则屏住呼吸,确认了搭乘小船出现的青年。

  是从为见过的人。以这么小的船来到这个岛上应该是相当困难的,可是青年却很熟练地拴好船后登上岩场。

  他们从树丛的缝隙间所见的青年,突然兴高采烈地加快脚步。

  祯壬他们视线紧跟着那身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情景。

  玉依姬出现了。青年在朝她跑去。

  玉依姬握住青年伸出的手,露出微笑。那是祯壬他们从未见过的少女的表情。

  祯壬制止了准备冲出去的重则。

  “祯壬大人!?”

  祯壬用平静到可怕的语气命令气得满脸通红的重则道。

  “现在不要出手。先看看情况。”

  重则屏住呼吸,无言地点点头。

  两人不被察觉地躲在一旁,窥探着青年和玉依姬的样子。

  站在那的不是活了几百年的神之器,只是人类的少女。

  祯壬听见心中气温下降的声音。

  心脏的鼓动“咚咚”地响起。可就连那声音都被徐徐冻结,心中奇妙地变得风平浪静。

  玉依姬仰望青年露出平和的微笑。那是最合适形容为幸福的表情了。

  一目了然。他们并不是刚刚认识的。

  他们应该彻底瞒着度会的人们,密会过多次了。

  那个青年是什么人?是怎么和玉依姬相遇的?玉依姬为什么会暗中和那种男人在一起。

  多种感情一起涌上心头,最终沉入祯壬沉重阴暗的心中。

  度会誓死守护的玉依姬背叛了度会。历经无数岁月的威信和人望被她所践踏。

  夜幕低垂。

  青年站起身。玉依姬寂寞地皱起眉头。青年对说着什么的玉依姬摇摇头。她大概是在叫他不要走。不过,趁着夜色上岛的青年必须在太阳升起前离开。不然的话,也许会被早晨起床的岛民们发现。

  离别之际,青年将玉依姬拉到身边。公主纤细的肢体尽收于青年的手臂之中。

  短暂的拥抱之后,青年灵巧地离开岩场登上小船。船很快乘着波浪远去。

  玉依姬直到看不见青年的船为止,才静静地转身消失在树丛之间。

  “……潮弥看到那个男人了吗?”

  祯壬对重则的问题摇摇头。

  “不,他说看见姬在岩场出现。女神降临,他已经兴奋得……”

  小小的侄子两眼放光地说着。

  要努力成为侍奉那位玉依姬的神官,进入宫中。

  潮弥带着献上生命、献上自己人生的打算,决定了自己的人生。

  进入宫中的神官都是如此。将自己的生涯全部奉献给了玉依姬。祯壬的父亲、祖父都是这样度过一生的。

  可是,玉依姬却背叛了度会真挚的思念。

  “……被人唆使了。”

  祯壬低声说着,站起身来。

  “是那个男人在死皮赖脸地追求姬,一定是那样,不会错的。”

  玉依姬一直呆在这个岛的深处。侍奉的度会之人一直尊敬她,不会做出失礼之事或抱有邪念。

  玉依姬没有疑心,所以才会让那种男人有可乘之机。

  重则紧握拳头苦吟道。

  “益荒和阿云在干什么。居然让姬一个人外出……!”

  祯壬看着重则因为愤怒而颤抖的侧脸,感觉自己冷静的让人吃惊。

  “也许是被姬命令不准跟来。益荒他们是无法违抗的。”

  “的确……”

  “回去了。”

  重则很不情愿地跟在转身离去的祯壬后面。他其实是想追上那个男人,立刻让他咽气。不过那需要祯壬的许可。

  “祯壬大人,那男人……”

  祯壬头也不回地答道。

  “看那样子,他还会来这个岛的。——那时收拾掉他。”

  重则两眼放光地答应。

  祯壬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变得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那青年再次来岛是在三天后的晚上。

  正要溜出宫的玉依姬遇到了度会祯壬。

  只有玉依姬使用,度会的人们不会进入的东侧宫殿。当她准备走进院子时,祯壬出现了。

  “祯壬……”

  玉依姬一下子脸色变得铁青,强颜欢笑地问。

  “怎么了,在这种时候?”

  “姬才是,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稍微散散步。”

  玉依姬本想就这样从他身边溜走,却被他抓住胳膊动弹不得。

  “祯壬,放手……”

  “不放。”

  祯壬对越来越激动的玉依姬,生平第一次发了脾气。

  “不行!”

  玉依姬纤细的肩膀猛地一颤。

  “那个男人不会再出现在这个岛上了。”

  “哎……?”

  玉依姬一瞬没能理解祯壬话中的意思。度会长老冷酷地说道。

  “烦扰姬内心之物,必须排除。所以,请跟我回去。”

  玉依姬瞪大眼睛,猛吸了一口气。

  玉依姬发出轻声的悲鸣,想要冲向外面。不过祯壬没有松开她。

  “放开,请放开,我……”

  “不行!姬啊,你……”

  祯壬痛心疾首地倾述道。

  “你背叛了我们度会的心……!”

  玉依姬身子一颤,就这样跌坐在地上。

  泪珠从她白皙的脸颊流下。祯壬转过脸去,说道。

  “——请不要再任性了。”

  没有回答。不过玉依姬大概不会再出去了。

  祯壬为自己的无礼道歉,离开了东侧宫殿。

  在益荒和阿云听到嘈杂声出现时,玉依姬独自静静地流着泪。

  “姬?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依姬看着蹲下的阿云,流着泪说道。

  “啊啊,该如何是好。那个人的事被祯壬知道了。”

  “祯壬那么说了……?”

  玉依姬无力地点点头。

  阿云察觉到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益荒!”

  “姬交给你了。”

  益荒飞身而出。玉依姬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

  “益荒?阿云,到底……”

  阿云难以启齿地游弋着视线。不过,因为被诘问所以只好开口回答。

  “虚空众可能被派去……”

  玉依姬瞪大了眼睛,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浑身颤抖的玉依姬抱住阿云。

  “阿云、阿云,求求你,救救那个人。”

  “姬,现在益荒正赶过去。”

  “你也去。然后这样告诉那个人。”

  泪水从脸颊上滑落。

  玉依姬静静地告诉阿云。

  “不要再踏上这个岛。我会忘记你的事情——”

  男人遍体鳞伤,意识逐渐朦胧。

  “喂,矶部守直。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能活着回去吧。”

  他在登上岩场时被抓住,严刑逼供、一点点拷打至遍体鳞伤。虽然可以一瞬间就让自己断气,但对方没有这样做,而是花时间慢慢折磨自己。

  虚空众的男人抓住多次吐血、蜷曲着身体的守直,丢下诅咒般的话语。

  “变成大海的海藻碎片吧。那是对你触犯了决不可触及之物的惩罚。”

  虚空众的男人把守直从岩场拖到附近的悬崖上,抽出别在腰上太刀捅入他的腹部。

  “……”

  血沫从守直的嘴唇滴落。

  虚空众就那样把守直丢入海中。

  因为潮汐的关系,从这里沉入大海的东西再也不会浮上来。

  虚空众以憎恶的眼神瞪着扬起飞沫沉入海中的守直。

  涛声响起。虚空众确认他没有浮起之后,便转身离开。

  男人们刚一离开,益荒就从树丛中冲出来。

  他是顺着点点滴滴的血迹追踪而来。益荒发现血迹在悬崖终止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海中。

  能在漆黑的海中、在守直还活着时发现他,只能认为是神的加护了。

  阿云前来迎接带着守直上岸的益荒。

  阿云把玉依姬的话告诉了将昏迷的守直拉上岸的益荒。

  益荒掩饰不住惊讶地回望阿云。她沉默地点点头。

  两人看着守直。这个男人究竟能否接受这件事呢?

  “……”

  益荒回想起矶部守直第一次登上这岛时的情景。

  ——两个多月之前。

  如同往常一样在祭殿之间祈祷的玉依姬突然抬起头。

  正当服侍左右的益荒和阿云觉得奇怪的时候,玉依姬站了起来。

  “姬?”

  她从惊讶的两人身边穿过,登上了石阶。

  益荒他们紧跟在玉依姬身后。

  她直奔西岸的岩场而去,在那里与刚刚上岸的矶部守直相遇。

  玉依姬露出幸福的微笑,这样说道。

  我的主君命我前往此处——

  天御中主神这样告知一直在祈祷的玉依姬。

  身为神使的益荒他们没有阻止守直与玉依姬二人的相遇。

  这是神的意志。

  玉依姬如果拒绝的话,益荒他们当然也会排斥守直。因为即使是神的安排,真正重要的还是玉依姬和守直的心。

  玉依姬从遥远的神世时代开始就放弃身为人的身份。她作为人类时也是侍奉神明的巫女。

  由于她作为器的力量太过强大,所以向天御中主神请求让她成为巫女神的凭依。

  在漫长的祈祷之中,玉依姬也曾一瞬间考虑过如果能作为人活着的事情。

  和常人一样,和某人相依相伴、生下孩子、年老死去。

  那种平凡的人生。

  她并不是对身为玉依姬而活着的人生迷茫,也未对此感到后悔。只是不禁在想,如果有其他道路的话会是什么样。

  所以,她的想法传达给了神。神也接受了玉依姬的想法。

  如果玉依姬没有回应神让她前往那里的声音,大概就不会有这场邂逅了吧。

  这个男人应该也是一样。

  益荒俯看着毫无知觉的男人,眯起眼睛。

  他是伊势矶部氏直系的青年,对在元服时听说的海津见宫抱有兴趣,乘着小船来到这个岛上。

  他并不清楚玉依姬的详情,认为玉依姬只是一个象徵。

  他把岩场遇到的玉依姬当作侍奉于宫中的一名巫女。他根本不会想到这名少女就是玉依姬。

  守直在那之后也时常来到岛上,而玉依姬则每次都偷偷出宫。告诉她守直何时前来的人是阿云。

  阿云喜欢玉依姬幸福的表情。哪怕只是短暂的时间也好,她希望不老不死的玉依姬能够感受到幸福。

  没想到那居然起了反效果。

  “……送他到伊势的海滩。”

  益荒静静地开口说道。阿云沉默地颔首同意。她蹲下身子,对没有意识的守直告之以言灵。

  “守直,请记住玉依姬的话——”

  即使没有意识,也会铭刻于心。

  那是祈祷守直平安的玉依姬最后的临别之言。

  第十章

  “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守直被祯壬狠狠瞪视,表情变得僵硬。

  虚空众的重则报告说确实给了守直致命一击。而且之后守直也没有出现在岛上,自己还以为平稳已得到维护。

  但是,事件在无人知晓时发生了。

  玉依姬有了身孕。

  “你明白我得知那事时的绝望吗?玉依姬再次背叛了我们。”

  祯壬紧握的拳头在颤颤发抖。

  祯壬自然反对生下那个孩子。那并不是出于个人感情。

  放弃为人的玉依姬要产下人之子,就必须在那上面倾注所有的力量。

  因为作为聆听神之音的容器的力量,早已成为使她在长久岁月中活下来的力量。

  她如果生下孩子,就会失去力量。不是作为神之器,而是作为人的时间将开始流动。谁也不知道玉依姬本该在遥远的过去便结束寿命能支撑到何时。

  即使如此,玉依姬还是坚持保护腹中的胎儿。

  无论被怎样责备,她都毫不动摇。渐渐削弱的力量和腹中成长的生命,显示她正如字面意思般在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无法忍耐的祯壬询问天御中主神,那孩子到底该不该诞生。

  神没有回答。祯壬没有听到回答。

  祯壬受到沉重打击。玉依姬的行为是对神的背叛。

  所以神才没有回答。

  他对玉依姬的愤怒,在那个瞬间转向她腹中的胎儿。

  那是对度会背叛的象徵。其生命就是罪孽。宿于玉依姬腹中一事,那里存在生命一事就是罪孽。

  最终,玉依姬产下一个女婴。

  “那是……”

  守直茫然地朝斋望去。

  少女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守直撑着哆嗦的膝盖,朝斋伸出手去。

  “我和姬的……”

  斋在守直伸出的手触及脸颊之前,不由自主地后退。她纤细的肩膀在颤抖。

  祯壬嘲笑般继续说道。

  “没错。你们所犯下的罪孽就在那里。斋啊,是玉依姬给了背负罪孽的你那个名字。她将自身犯下的罪孽包含于其中。”

  斋咬紧嘴唇闭上眼睛。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她颤抖着声音抬起头叫道。

  “若非如此,她怎么会忘记……”

  守直倒吸一口气。怎么回事?

  斋注视着玉依姬。守直仿佛受其影响般,也扭头朝予玉依姬望去。

  伫立的玉依姬没有理会两人,凝视着天空。

  眺望那情景的祯壬面孔突然扭曲。

  “不只是你们。玉依姬已经连我们度会的事都记不起来了……”

  祯壬的语气突然变得虚弱。他低下头说道。

  “玉依姬的时间从五年前就停止了。因为生下斋,所以的力量被削弱的缘故……”

  在众人的沉默中,斋慢慢开口说道。

  “……我在身边的话,姬就会失去力量。”

  斋凝视玉依姬的眼瞳显得非常清澈。没有看着自己,不记得自己的玉依姬。

  斋在五年前失去了她之前倾注在自己身上的所有感情。

  祯壬判断无法再对神官们隐瞒已经五岁的斋的存在,打算将斋流放出岛。

  但是,玉依姬先倒下了。

  她察觉到祯壬打算带走斋,正要从祭殿回宫时在阿云面前突然瘫倒在地。

  祯壬听说此事,不得已只要带着斋来到祭殿。

  玉依姬醒来。她看着抱住自己的斋,不可思议地歪着脑袋问。

  “……阿云,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玉依姬的意思是,为什么进行神事的地方会有小孩子在。

  斋的存在从玉依姬的心中消失了。

  斋站了起来。她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益荒和阿云也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

  那时,他们的心中响起神的声音。

  让这孩子成为斋戒。

  如果是作为进行神事的斋戒,即使是童女也毫不奇怪。再说,如果是神所指派的斋戒,也能够对度会的人们进行说明。不再需要隐瞒斋的存在。

  祯壬听到通过益荒传达的神之声,再次受到打击。

  神为什么要把这个可以称之为罪证的孩子留在岛上?

  祯壬知道,斋没有聆听神之声的力量,也没有表现出能够进行神事的力量。

  即使如此,他也必须听从神的旨意。

  他向宫中的神职人员们公开了斋的存在。斋作为斋戒,辅佐玉依姬。

  她是神所指派的童女。没有任何人追究她的来历。

  但是从那时起,玉依姬的祈祷变得无法传达给神。

  聆听声音的来历变得更弱,哪怕是降临琐碎的神敕也变得非常费力。

  度会的神官们不知何时开始暗中谈论。

  因为斋的出现,玉依姬正失去力量。

  祯壬没有否定那些传闻。因为事实正是如此。

  斋看着玉依姬伸出手。

  “——姬,其身再次成为神之器。”

  少女露出微笑,非常悲伤的微笑。

  “如果现在归还人身的话,将来会再次转生为人吧?”

  直到五年前,斋一直称呼玉依姬为母亲。

  但是,自己从玉依姬的心中消失了。玉依姬没有生过孩子。名为斋的孩子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一个毫无力量的无能斋戒。

  即使如此,只要能在她身边就够了。只要能在近处看着她的身影就够了。

  可是,神官们在暗中议论。有斋在的话,玉依姬的力量就会渐渐消失。斋是一切的元凶,她在蚕食玉依姬的生命。

  所以她想让玉依姬回归为人。神之器如果损坏便无法挽回。但是归复为人的话,总有一天会转生,也许能再一次见到被拆散的对方。

  斋向神祈祷。自己会背负所有的罪孽,无论怎样的责难痛苦她都将承受。即使无法再次转生也无所谓。因为自己犯下了如此的罪孽,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斋清楚自己的罪孽。

  那是指夺走玉依姬力量一事,夺走玉依姬的生命降生一事。

  夺来的东西无法还给玉依姬。所以,她将其还给神明。

  斋移动视线,望向重则腰间的太刀。

  少女开始奔跑。谁都没有料到此事,大家的反应都满了一拍。

  斋夺下太刀,转身奔向玉依姬。

  “斋……!”

  发出声音的是一直沉默的昌浩。

  斋的动作一瞬变得迟缓,不过并没有停下。

  玉依姬没有行动。祯壬他们只是呆呆地站着。

  紧握的刀柄好冷。斋咬紧牙关向前走去。

  她的眼前突然闪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拨开突出的刀刃,抱住了斋。

  太刀掉在地上发出响声。斋显得一片茫然。

  “不是的……”

  守直抱着斋弯下膝盖。

  “怎么会是罪孽,为什么你是……”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守直抱着斋,肩膀颤颤发抖。

  斋甚至忘了眨眼,视线茫然若失地彷徨着。

  昌亲知道。他想起自己用手仔细为她拂去头上灰尘的事情。

  如果有父亲这个存在的话,会不会就是这样呢?她那时在默默地这样想着吧。

  斋拼命从守直的手臂中挣脱。这个男人是玉依姬所爱的人。这个男人是自己的……

  斋用带着怯意的眼睛瞪着守直,却看到站在对面的玉依姬和想要袭击她的金龙。

  斋瞪大眼睛。

  风声响起。

  之前被阿云的障壁所阻止的龙张开大嘴猛冲过来。

  视野的一角掠过倒下的阿云,以及被打落的太阴的身影。

  金龙突破障壁,准备报复之前一直囚禁自己的玉依姬。

  斋发出抽搐般的喊声。

  “姬……!”

  她奋力伸出手。

  玉依姬缓缓朝轰鸣的咆哮声处转过身去,看到金龙而睁大眼睛。

  龙所发出的波动冲向众人。

  修子和昌亲被风音瞬间做出的结界所勉强保护着。

  度会的人们被谭飞倒地。

  守直虽然总算挺住,但冲击却使他的伤口裂开而无法起身。

  在巨龙逼近眼前的瞬间,玉依姬朝斋跑去。

  她张开手臂,仿佛拥抱斋一般挡在她的面前。

  斋瞪大眼睛和玉依姬一起倒在地上。龙爪在她的背上留下深深的伤痕。

  “……姬……”

  没能抓住玉依姬的龙在空中转了个大圈,再次杀了回来。

  风音抬起右手画出刀印。

  “此声为神之声,此息为神之息,此手为神之御手……!”

  终于站起身的太阴倒吸一口气。这是结界的咏唱。

  随着清澈的声音响起,包围众人的结界完成。金龙愤怒地不停撞击着结界,但结界却纹丝不动。

  阿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赶到倒地不动的玉依姬身旁。

  “姬、玉依姬……!”

  斋从玉依姬的手臂中钻出,茫然地看着守直抱着玉依姬的样子。

  守直呼唤着面无血色的玉依姬。

  “姬……姬,求你睁开眼睛……”

  但她的后背被龙爪划得很深,已经无力回天了。流出的鲜血立刻染红衣物,从垂落的手臂上滴落。紧闭双眼的玉依姬眼睑微微颤动。

  “姬……”

  守直深吸了口气,眼睛湿润。

  玉依姬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在短暂的彷徨之后,终于将焦点对准了守直。

  “……啊啊……”

  她恢复了之前失去的意识。玉依姬露出淡淡的微笑。

  “……守直……大人……”

  守直惊讶地瞪大眼睛。

  本该忘记一切的玉依姬喊出了守直的名字。

  祯壬和重则都很惊愕。潮弥也哑口无言地注视着那光景。

  潮弥看着玉依姬淡淡微笑的面孔,突然感到怀念。

  没错。那是自己十年前所见的,从天而降的女神的面孔。

  玉依姬的肌肤徐徐丧失血色。她一边露出飘渺的微笑,一边静静地触摸守直的脸颊。她甚至没有察觉到那指尖已被染成红色。

  “守……直……大人……好像……见你……”

  从眯起的眼中滴落泪珠。那是自从十年前和守直分别以来,第一次流下的泪水。

  守直握住玉依姬被血染红的手,不断地点头。

  他也多么想见她啊。但是,这却被益荒他们所阻止——不能让你遇到危险,那是玉依姬的愿望。

  如果他知道一切的话,无论怎样的阻力都绝对拦不住他的。

  “姬……终于见面了。”

  玉依姬轻轻点头,笑得更深了。

  “……我有必须……告诉你的……事情……”

  “什么,姬。”

  守直露出微笑。他的视线因泪水而摇晃。

  啊啊,时间太少了。明明好不容易才得以再次用这手臂怀抱玉依姬。

  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自己没法走进其中。

  玉依姬的心中没有自己。那么,至少让她幸福地和最爱之人完成最后的相见。

  昌亲注意到,面无表情的斋握紧的拳头在颤抖着。修子抓住他的衣服,看着斋背影的脸上已经哭的一塌糊涂。

  她的背影在叫喊着,以无声的声音在拼命叫喊。但是,斋绝对不会将其说出口。

  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明知是罪却生下自己的母亲。

  玉依姬在从心中抹消斋的存在之前,向她倾注了无法估量的感情。

  她记得那些。所以即使被心中消去,她仍旧记得未被粉碎的温暖。因此她才能活到现在。

  因为自己记得。

  玉依姬看着守直,用柔弱的声音说道。

  ……“我生下了……孩子……”

  “……”

  玉依姬还是没理会屏气凝神注视自己的斋。

  “……因为是……很活泼的女儿……所以取名为……斋……”

  斋知道那个含义。

  因为是罪孽之子,所以为了消除那罪孽而取了代表无罪之子的名字。

  “斋……真是好名字。”

  玉依姬看到守直点头,幸福地眯起眼睛。

  “……由我的主君……所赐……无罪的光之子……”

  斋的眼瞳猛地一颤

  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不重要吗?

  也许是那样。应该是那样。那样也不错。

  比方说,即使她心里已经没有丝毫的自己——

  “……”

  斋呆立不动,她的眼眸里溢出泪水。

  她朝两人迈出脚步,跌跌撞撞地手脚并用,朝玉依姬靠近。

  “……母亲……”

  玉依姬颤抖着眼睑,望着守直活动的嘴唇。

  “……吧……斋……”

  斋把手伸向玉依姬的胳膊。

  但是在手指碰到之前,玉依姬已经合上眼睛。从她的眼角滑落出泪水。

  直到最后为止,玉依姬都没有看向斋。

  斋的手指碰到了她不再动弹的胳膊。

  “……母……亲……”

  玉依姬未能归复为人,便停止了呼吸。

  守直抱着亡骸发出低声的呜咽。玉依姬垂落的手指明明还带着温暖。

  斋抱着母亲放声大哭。泪水不断地涌出,入抽搐般地哭喊着。

  抽泣的斋发现玉依姬的身体被淡淡的磷光所包围。

  “神……!我的主君,请不要带走她……!”

  可是愿望未能实现。

  为了产下人之子而放弃作为神之器身份的玉依姬,连尸体都没留下便消失了。

  守直维持抱着与光一同消失的玉依姬的姿势,俯视着空空如也的手中嘀咕道。

  “……姬……”

  斋瘫坐在地上。

  自己的愿望未能实现。

  阿云轻轻来到垂着头的斋身边。斋无声地抱紧了她。

  在沉默中。度会的潮弥开了口。

  “玉依姬……已经不在了……”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潮弥充满怒火的视线射穿了斋。

  “为了保护你,姬……!为了毫无力量的你……!”

  再也听不见神之音。祈祷也好。愿望也好。都无法传达给神。

  斋泪流满面地站起身来。

  “不,神之声会传到的。”

  她指着修子,毅然地说。

  “如果身为天照大御神分御灵的内亲王祈祷的话,一定能传达到我们主君的身边。就算我做不到……”

  “这可难说。无论是内亲王有怎样的力量,只要你在这里,就难保不会像玉依姬那样被你夺走力量。”

  斋铁青着脸沉默了。

  她无法断言地说绝对不会那样。斋对自己感到恐惧。

  一句充满怀疑的话打破了紧张的空气。

  “没有力量……?没有那回事哟。”

  斋和潮弥移动视线。

  那人是从刚才起一直为了保护修子而呆在她身边的昌亲。

  “昌亲大人?”

  昌亲把修子交给惊讶的风音,在斋身边弯下膝盖。

  “你不是看见我和昌浩的心之伤了吗?而且还救了昌浩。没有任何力量的人,是无法做出这种事的。”

  斋开始因困惑而变得不知所措。

  “可、可是,我……”

  潮弥打断她的话,喋喋不休地说道。

  “那女孩怎么可能有力量!她能看到那些东西,全都是靠抢来的玉依姬的力量!”

  准备继续开口的潮弥挨了愤怒的阿云一巴掌。

  潮弥因为冲击而双膝跪地。阿云低声说道。

  “闭嘴,度会潮弥。对夺走玉依姬和守直幸福的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阿云的双眼闪闪发光。

  她瞥了年幼的主人一眼说道。

  “斋大人的确拥有力量。封住那力量的就是你们度会!”

  大吃一惊的斋哑口无言。潮弥也茫然地仰视着阿云。

  她悔恨地扭曲了面孔。

  “每当你们这样吐出诅咒的言语,斋大人的心之伤就变得更深,罪孽的意识苛责着她自己。是你们让斋大人失去力量的,为什么还不明白……!”

  “……阿云……?”

  阿云跪在呆立的斋面前,握住少女的手。

  “啊啊……请原谅我。因为主君没有允许,所以之前没能说出来。”

  阿云和益荒知道一切。他们对此只字未提,是因为神的意思。

  “天御中主神希望度会的人们能自己察觉到此事。可惜那愿望未能传达到,他们一直在组后斋大人。”

  谁也没有察觉到那一点。正因为如此,放出的邪念才会覆盖地御柱,扰乱地脉甚至影响到了天上。

  度会祯壬和重则听到阿云的话,仿佛当头挨了一棒。

  疑惑的思绪扩展开来,强烈的动摇袭向他们。

  就好像对此起了反应一样,大地发出轰鸣开始震动。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三柱鸟居正在剧烈震动。

  海面波涛汹涌,溅起的飞沫宛如狂风暴雨一般。

  在鸟居中蠢蠢欲动的龙们因为找不到玉依姬而开始焦躁。金龙们在短暂咆哮扭动身体后,终于把斋当成了目标。

  好几双眼睛紧盯着因为突然的事态而狼狈不堪的斋。不仅如此,它们还如饥似渴般看着修子。

  修子被视线贯穿,非常害怕地紧靠着风音。

  风音一边为修子挡住龙的视线,一边仰视天空。

  唯一一条从鸟居中逃脱的龙,从刚才起就一直俯视着被她的结界所保护的人们。

  它大概打算盯着空隙打破结界,杀死可以代替玉依姬的少女们。

  在鸟居中蠢蠢欲动的巨龙们突然翻滚身子,下降到鸟居下方被波浪掩盖的地方。

  剩下的龙忽然发出咆哮,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似的。

  太阴凝视着三柱鸟居,因为从下方喷起的火柱而目瞪口呆。

  “那是……!”

  张口结舌的太阴的想象多半没错。

  惊讶的昌亲以与场面不相称的困惑口气说道。

  “腾蛇……是不是在烧什么?”

  太阴一时语塞,深呼吸后回答道。

  “不知道啦。……那果然是腾蛇的火焰啊。那么……”

  她端详着鸟居,确认火柱的残像消失的情景。

  “昌浩在那里面吗?”

  “不只是昌浩。”

  阿云站在太阴的身旁。她瞥了一眼盘旋的金龙,继续说道。

  “在那鸟居的下方深处,伫立着支撑这个国家的地御柱。他为了阻止气脉的失控,大概和益荒一起下去了吧。”

  在她回到这里时,曾看到益荒在鸟居之中。他见到阿云回来之后,立刻转身前往地御柱。

  单靠益荒与那么多数量的龙对峙的话会让人不安。不过如果有那个操纵火焰的神将在,应该可以抑制住它们吧。

  即使如此,大概也支持不了很长时间。失去了玉依姬祈祷的现在,国之常立神没有摆脱痛苦的手段。

  如果作为根源神的天御中主神之力降临的话,应该可以镇压住龙脉的失控。

  如果稀释神气的雨停止、阴云消散,天照大御神的神威充满地上的话,龙脉的失控本不至于计划到这种程度。

  雨使神气稀薄、同时气脉又失控,就好像有人计划好一样。

  一直紧靠风音的修子突然抬起头来。她眨眨眼环顾四周,离开了风音。

  “公主?”

  修子来到斋面前,直视比自己略高的少女的眼睛。

  “内亲王,怎么了?”

  “我说……”

  修子歪着脑袋,似乎在考虑着说辞。

  “……因为感到害怕,所以才做不到。因为认为做不到,所以才会变得更加做不到……”

  斋惊讶地看着修子。

  “那是……为什么……”

  修子摇摇头。

  “不知道。……不过就是那样。”

  修子的表情忽然发生变化。明明是年幼的五岁少女,却露出非常成熟的表情。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你只是并不相信那一点。”

  修子说完这些,表情便恢复了原状。她不可思议地四下张望。

  地鸣变得更加激烈。风音和阿云分别搀扶住失去平衡差点跌倒的修子和斋。

  风音对修子一瞬露出的表情有印象。那当然不是修子的表情。

  那是属于统治高天原的太阳神。

  “天照大御神……公主是她的后裔呢。”

  此外,她也是天照大御神的分御灵。修子体内的天照大御神给了斋神谕。

  遗憾的是,这里没有能充当审神者的人。度会的人们现在深受打击,风音又不清楚昌亲有怎样的力量。

  对身为道反大神之女的风音来说,天神可以说都是亲戚。特别是伊奘诺尊和伊奘冉尊中诞生的神,都是道反大神的兄弟。在这层含义上,天照大御神也是她的叔母。

  风音扭头朝斋看去。

  “你有力量。天照大御神来传达了此事。你连神的言语都没法相信吗?”

  斋仰望阿云。自从她出生就一直守护附于她的神使用力点点头。

  斋僵硬着表情慢慢开口说道。

  “……要怎么做……”

  斋话没说完就瞪大眼睛。

  玉依姬一直端坐的场所。她总是在朝着三柱鸟居祈祷。她在那里聆听神之声,降临神之力。自己果真做得到吗?

  修子握住疑惑的斋的手

  “没问题。我也会帮忙的。”

  五岁的内亲王朝直眨眼的斋笑道。

  “因为,我就是为此才来这的。”

  金龙好像嘲笑修子的话一般发出咆哮。

  太阴紧握拳头,仰望着龙说道。

  “……它在的话很麻烦呢。”

  她一边飘起,一边对风音说。

  “展示解开结界。我去打垮它。”

  “太阴?”

  太阴看着风音怀疑的样子,竖起眉毛说道。

  “因为好让人生气呀。是它害的玉依姬……”

  话音未落,阿云“嗖”地靠近过来。

  “它由我来收拾。——玉依姬的仇人。”

  阿云的双眸寒光一闪。

  第十一章

  昌浩降落在距离三柱鸟居远处的地御柱根部,发觉覆盖在其表面上的绳子比之前变得更粗。

  看样子邪念似乎变得更强了。要是再不尽快将其铲除的话,柱子马上就要粉碎了吧。

  忽然头顶传来一阵轰鸣。昌浩急忙抬起头向上望去,发现数条金龙正以迅猛的速度笔直地向自己冲来。

  就在昌浩刚刚结出迎击的结印时之时,忽然听到一声怒喝。

  “你专心解决柱子上的问题!”

  只见红莲将飞来的金龙斩为两段,然后对着昌浩怒叱道。

  “可,可是……”

  对面冲来的金龙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对手,即便是号称十二神将之中最强的红莲,未免显得也有些太勉强了。

  可是红莲却将昌浩的担忧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道。

  “别小看我哟。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红莲将目光转向一边,昌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赫然发现了益荒的身影。

  昌浩不由得好像不敢相信似的眨了眨眼睛。从益荒身上所释放出来的神力异常强大,几乎可以与被称为十二神将之中最强的红莲的力量相匹敌。甚至连昌浩都无法判断他们两个人究竟谁的力量更加强大。

  天御中主神是世界的根源神。而他手下的随从可以说是生于根源之中的存在。

  虽然他们本身不是神,但是所拥有的力量却是绝对不可小觑的吧。

  那么,究竟是能够与根源神的随从相抗衡的红莲的实力更胜一筹,还是能够同拥有

  无穷神力的十二神将平分秋色的益荒更加威猛呢?

  对于这个问题,恐怕不管自己怎么想也无法得到一个答案吧。

  昌浩为了不再让红莲呵斥,急忙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地御柱上面。

  现在昌浩的任务就是将那条充满了邪念的黑色绳子彻底地切断,将一切净化。

  地下不断传来轰隆隆的响声,这大概是在这个国家的常立神的悲鸣吧。是他无法忍受这种痛苦而发出的痛苦呻吟。因为不堪忍受这种痛苦而引发地震,逆流的地脉又吸收了邪气化为金龙。

  从距离这里那么遥远的京都之内都出现了龙这一点来看,这个国家的神灵真是被逼迫到了绝路上。

  如果不能够停住这场大雨的话,那么居住着昌浩所想要保护的重要之人的这个国家就将要灭亡。

  在那些忘却了根源神的人的心中,正在逐渐的流失掉那曾经所拥有的光芒。可是即便如此,神灵也不会完全的消失。

  即便谁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即便谁都不清楚不了解他,只要在人类的内心之中还拥有光明的追求,那么神灵就会与我们同在,并且成为指引我们生命前进的明灯。

  那些黑暗之中的鬼魂,隐藏在柱子的阴影之中的无数的黑影在这个时候全都显现了出来。

  它们为了阻止昌浩而接连地现出身影。

  那些释放出笼罩在柱子之上的邪念的是那些背负着心灵创伤的人们。

  而在这些陌生的面孔之中,还有一些昌浩所认识的人。度会祯壬、重则、甚至潮弥也在里面。

  昌浩现在的心情实在是非常的沉重。

  那些在海津见宫中保护着玉依姬的护卫们,大概也由于他们对斋的憎恨之情而产生了阴暗的情绪,从而被吸引到了这里。

  他们本是侍奉神灵的人,本应该比任何人都渴望人世的安稳,国家的安宁。

  这就是玉依姬所说的人性的弱点。现在昌浩有有了切身的体验。

  正因为人类有着这样的弱点,所以才会稍一疏忽便走上了歧途,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看来只是切断绳子的话是不行的。”

  首先必须要将那些释放出邪念的灵魂从憎恨的深渊之中解放出来。净化过那些怨灵之后再切断这根绳子才有可能真正解放地御柱。

  盘旋于天空之上的龙发出巨大的咆哮妄图向昌浩冲去。

  可是,昌浩现在却没有一丝的不安。

  因为他能够感受到保护在他身边的两股巨大的神气,使他能够十分安心的去做自己需要专心去做的任务。

  金龙是因地脉的暴走所产生的。而导致地脉暴走的正是这个国家的常立神本身。所以如果不能够完全的解放地御柱的话,那么金龙便不会彻底的消失。

  红莲一边挥舞着用起来完全不习惯的武器,一边撇了撇嘴。

  不管消灭多少,似乎这些金龙都会无限地继续涌出来。不管用斗气将它们冲散也好,用刀刃将它们斩断也好,还是用神力将他们吹飞,都没有丝毫数目减少的征兆。

  “看招!!!!!!”

  红莲运足了神力将手中的武器向下劈去。随着他所释放出去的神力而延长的刀刃将面前的金龙全数斩落。

  将武器收回之后,红莲一个人自言自语道。

  “居然还有这种使用方式,可真是让人意料不到啊。”

  现在这个时候异界是什么情况呢?还在激烈的战斗吗,还是已经平静下来了呢?

  就在红莲的注意力稍微分散了一点的时候。

  旁边的金龙马上抓住这个空隙冲了过来。

  就在红莲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的时候,益荒早已挡在了他的面前。

  从益荒挥舞着的拳头之上释放出的神气贯穿了冲过来的金龙的脑门,紧接着神气在龙头之内爆炸开来,被炸成粉末一样的龙头从空中好似金色的焰火一样散落了下来。

  而剩余的神气继续贯穿到金龙的整个身体,将金龙全部炸个粉碎。

  绑在红莲胳膊上面的绢布因爆炸所产生的气流吹动而大幅度的向后飘去,金色的碎片也随之打到他的脸上。

  益荒带着一脸轻松的表情,对着皱着眉头一副严肃模样的红莲道。

  “我不用你帮忙,但至少你不要拖我的后腿吧?”

  红莲无言的眯起了眼睛。

  益荒抬头向柱子上方望去,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玉依姬和阿云现在如何了呢?

  就在这个时候,柱子的阴影部分忽然闪出一丝光芒,又有新的金龙出现了。

  而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祭殿之中的益荒却丝毫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金龙悄无声息地盘旋起身体,慢慢地向益荒飞去。

  正在另一旁战斗着的红莲头也没回地将一股猛烈的神气向那边打了过去。灼热的炼狱之炎化作一道旋涡翻滚着,将金龙包裹在里面。燃烧着的火焰使金龙的身体瞬间便化为一片灰烬。在狂暴的地脉之中诞生出来的无数条金龙,全都因这强大的神气

  而溃败,绽放着金色的光芒灰飞湮灭。那还来不及发出的咆哮同柱子之中传出的地鸣之声混杂在一起化作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声音。

  灼热的烈风打在益荒的后背上。

  益荒微睁大双眼显得有些惊讶,因此回过头来。红莲从他的身边走过,然后开口说道。

  “刚才的话,现在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益荒的目光盯着红莲似乎要将他看穿一样,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接着两个人都转过身去,背靠着背同再次冲过来的无数金龙对峙了起来。

  金龙咆哮着似乎要为自己的同伴报仇一样,它们的目光全都盯在两人想要保护的那个少年身上。

  红莲和益荒几乎是同时跳了起来。围绕着正在观察柱子的昌浩形成了一个圆圈的阵势。

  红莲抬起头,望了望盘旋在天空之中低吼着的金龙,淡淡地笑了一下。

  现在的他只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和侧面就可以了,后面完全不必顾及。

  虽说拥有最强力量的自己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状况都可以应付,不过偶尔能够这样放松的打一次也不错。

  同样的益荒也有一样的感受,甚至可以说他似乎还感到了一丝愉悦。

  不过,要是让他们长久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另当别论了。

  天空中的金龙盘旋着咆哮了一阵之后,忽然一起从柱子上面冲了过来。

  从二人身上迸发出来的神气化作一道激烈的漩涡。无数的金龙被卷入其中,因受到猛烈的冲击而发出忿愤的吼叫。暴乱起来的气脉在这周围充着。

  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瞥了一眼昌浩。

  另一方面,昌浩正在同柱中的阴影对峙着。

  这并不是他们本人。这些潜伏在阴暗之中的部分是一个人内心之中的阴暗面。如果无法将这些降服的话,是无法继续进行接下来的工作。

  在地御柱之中一个接一个的浮现出带有邪念的人影。

  度会潮弥渐渐地向昌浩靠了过来。在他那没有了瞳孔的眼窝之中只有燃烧着的无尽的憎恨与愤怒。

  其他的阴影也是一样。无一不释放出充满了邪念的能量。昌浩并不知道他们对于玉依姬的背叛究竟带有多么强烈的绝望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子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浓。当他们的内心逐渐被黑暗所占据的时候,他们身为人类的那部分就渐渐开始崩溃起来。

  这就是被冥官称为鬼的东西。那些存在于冥府最深处的无边黑暗之中的鬼。

  昌浩注意到地面上有无数漆黑的手腕径直向着自己伸了过来。好似干枯了的树枝一样的手腕似乎要抓住他的脚,将他一起拉到冥府深处。

  昌浩曾经见过这种手腕,这不正是那黄泉之中鬼的手腕吗?

  地御柱支撑着国土。那么这里不就是最接近于根之源,底之国的地方吗?

  地底发出的声音好似无数怨灵的诅咒汇集在一起一样轰鸣着。从脚下传来的震动同一阵阵令人恐惧的波动混杂在一起。

  如果再不将这里的污秽清除,镇压住动荡的气脉:再不将这些充满邪念的黑影铲除的话……

  想到这里,昌浩向后退了一步,同黑影之间拉出一段距离。然后双脚分开站稳身体,拍了拍手。

  两声清脆的拍手声响起。甚至盖过了那似乎在刻意扰乱昌浩心神的地鸣之声。

  昌浩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高声吟颂了起来。

  从他的口发出言灵的声音。一阵阵言灵充满力度地回响在周围无边的黑暗之中。

  “无上贤明之神啊……”

  这是能够将世间一切邪恶清除的祝词,据说这言灵之中本身便有神灵存在。

  逐渐逼近的潮弥在言灵面前也不得不停下脚步。而那几乎要抓住昌浩脚踝的手也停了下来。

  “请用清廉纯洁之花与温柔静谧之声……”

  其余那些充满怨念的黑影全都静止在原地,脸上显出惊恐的神色。

  地面上的手腕似乎异常痛苦地扭动着,做出非常不自然的姿势。然后就那样颤抖着沉入到地面之中。

  “……将这诸多罪恶同污秽……”

  黑影们的身体都痛苦地扭曲起来,这一点从他们流着眼泪困难喘息的样子上面就能够很清楚地看出来。

  很快,从它们的身体之中喷出大量的黑烟,随着一阵浓烟飞散的声音,原本漆黑的影子们的身体逐渐变得通透起来。

  “天之神,国之神,八百万众神,请听我的心愿,恳请你们净化这无边的黑暗……”

  身体变为完全通透的影子们,表情也逐渐显得安详起来。潮弥慢慢地闭上眼睛一点点消失了。

  祯壬、重则还有其他那些黑影也都在这一片柔和的光芒之中慢慢地消失了。

  昌浩长长地呼了口气,然后向柱子上面望去。

  从地下传来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止,偶尔还伴随着一阵震动。金龙之所以没有出现在昌浩的周围,是因为红莲和益荒两个人在金龙靠近昌浩前便已将它们消灭。

  “将那个绳子……”

  听到这个声音,昌浩忽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迅速地在他的胸中蔓延开来。一股热热的东西毫无理由的涌了上来。

  眼角的一股热泪使视界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什么……?”

  昌浩急忙擦干不断渗出的泪水,向四周望去。

  他的感情忽然发生了巨大的波动。

  ——这样下去,同你一起交谈的……

  那曾在梦中听到过的玉依姬的声音,再次在昌浩的耳朵之中回响起来。

  昌浩惊讶的张大了眼睛,抬起头向上面望去。

  明明应该正在祈祷着的玉依姬,现在却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

  昌浩不敢相信地拼命摇了摇头。

  那是拯救了身受重伤并且迷失了方向的昌浩的人。将内心中充满痛苦、哭泣着的昌浩引见给祖父朋友的人。

  可是这个人,现在却已经不在了。

  玉依姬说过,她的愿望是解放这个柱子,拯救那些被困在这个柱子里面的人。

  但是现在昌浩却再也没有办法去向玉依姬确认这件事了。

  不过昌浩却清楚地知道,地御柱是这个国家的基础,只要能够解放这个柱子,那么地震就会停止,下雨的天空也会放晴。

  昌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新在手中结印。

  不断蠢蠢欲动的黑色绳子发出一阵阵龟裂的声音。一直拘束着柱子的邪念在言灵力量的净化下忽然变得狂暴起来。

  黑色的绳子好似一条巨大的黑蛇一样蜷曲着。金龙们也同时发出了巨大的轰鸣。

  昌浩能够感觉到金龙们注视着自己的那愤怒的目光,同时也能够感觉到正有两股强大的神气将那好似锐利的尖刺一般的目光阻隔在了自己的身外。

  没关系,看来自己只要集中精神在地御柱之上便可以了。

  玉依姬和斋的面容逐一浮现在昌浩的脑海之中,现在他就要证明给她们看。

  充满了力量的灵力包裹在昌浩的身体周围,散发出淡淡的磷光。

  “谨请诸神……”

  似乎在配合着昌浩的言灵一样,地御柱更加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伫立于此的是国之根基。支撑着八大洲的天地,尊贵正直之神啊。”

  被封印在里面的地脉的流动似乎在抵抗着束缚一样,剧烈地扭动从而形成一道漩涡。

  笼罩在地御柱之上的邪念沙沙作响,而从柱子之中所释放出来的大地气脉则好似将这层邪念撕碎了一般喷薄而出。这是与此之前都完全不同的,清净纯洁的波动。

  “居于天空之中的天御中主神!”

  神名本身就是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咒。根源神的神名更是这个世界上拥有最强力量的言灵。

  束缚在柱子之上的邪念之绳被从柱子里面迸发出来的波动撕个粉碎,散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消失了。

  地鸣与地震全都停止了下来,在这强大神气的镇压下再次回到了地底的深处。

  昌浩长长地呼了口气,名字是最有效的言灵。而且这里是能够将言灵的威力发挥出数倍以上威力的神域。

  “处于地下深处,守护支撑着这个国家的国之常立神——”

  随着昌浩的咏唱声,地御柱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祭殿之中,斋正在一处能够眺望得到三柱鸟居的地方伫立着。

  修子就站在她的身旁。两人互相依偎着,一起专心致志地祈祷着。

  风音望着带着一副不安的神情注视着她们二人的阿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注意到这一点的阿云冷冷地开口说道。

  “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话,但说无妨。”

  风音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

  曾经在修子与定子相遇的时候,阿云帮她擦过眼泪。一直都留给修子一副冷酷印象的阿云当时的表现真的是非常出人意料。

  听到风音这样说,阿云默默的把目光再次转回到斋的身上。

  看样子她并不想回答,不过风音也没有一定要追问下去的意思。

  大概在那个时候的阿云,把修子和定子的模样看成了斋和玉依姬吧。

  修子只有五岁。大概和玉依姬忘记斋的时候的年纪一样大。恐怕一直在那之前,玉依姬同斋两个人还是亲密无间的。

  虽然玉依五年前忘记了斋的存在,但她大概依旧还是深爱着债的吧。

  斋也一样,即便玉依姬早已忘记了自己,她也依旧爱慕着玉依姬,就算自己承担起一切的罪责也要使她重新变回人类。

  阿云的眼睛忽然惊讶地睁大了起来。风音立刻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三柱鸟居那里发出耀眼的光芒。

  “神啊……!”

  就在阿云失声惊叫的时候,度会等人从她身后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他们完全无法相信,斋竟然有这样的力量。

  但是,就像玉依姬失去力量的时候一样,听到祈祷的神灵是会在祈祷之人面前展现自己的神威的。

  潮弥带着一副别扭的表情道。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正是自己的愤怒、憎恨、怨念,将真实的斋的心束缚了起来,封锁了她与生俱来的力量。

  同样也是这些侍奉着玉依姬的、身为神职人员的度会众人的怨念,笼罩在了地御柱上,招致这无尽的阴雨。

  啪的一声,潮弥无声地瘫倒在地上。

  祯壬和重则也都沮丧地耷拉下了脑袋。

  看到这一切的昌亲,忽然注意到一件非常可疑的事。

  度会等人,身为侍奉神的随从原本是不会堕落于黑暗之中的。可是为什么他们却身陷那样的邪念之中呢?

  他们又是为什么如此地憎恨斋呢?

  虽然也确实有理由。但是却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这个推理是正确的。这还只是一个假设和猜想罢了。可即便如此,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表示过一点的疑问吗?

  所有的人都将罪孽归结到斋的身上,并且深恶痛绝地诅咒她,这本身就非常可疑。一定是有一个什么人第一个提出了这个设想,才会导致今天这样的结果。

  就连只是与她见过一次面的昌亲和小怪也能够感觉到她的力量,那这些自从她生下来就一直看着她长大的人们又怎么会没发现呢?

  简直就好像他们完全都看不见遗言。

  那么,究竟又是谁做了这样的事呢?

  在惊讶的昌亲身旁,守直眯起眼睛嘟哝道。

  他从斋那小小的身体后面,看到了以前不断祈祷的玉依姬的身影。

  十年来从没有间断过想念的面容。如果能够再见一面的话,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

  玉依姬消失了,在他身边只剩下斋还在祈祷着。

  即便如此,这种寂寞还是挥之不去。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的丧失感。

  这种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心灵上的创伤,一定会成为一生都无法消失的印记吧。

  但是,每个人都无法停下脚步,还要继续走下去。

  这,就是人生啊。

  昌浩在东边眺望着天空。

  据说度会的那些人不会到这里来。

  斋正在祭殿中祈祷着。益荒跟阿云就站在她的身后。

  过了一会儿,昌浩注意到天空之中的乌云似乎变淡了一些。虽然雨水还没有变小的感觉,但天空却确确实实地变得更明亮了。

  “……雨,会停止吗?”

  昌浩自言自语的嘀咕着,小怪在一旁答道。

  “一定会停的,要不然我们之前所做的那些事不就都白忙活了。”

  “说的也是。”

  昌浩微微一笑,把目光转移到修子的身上。

  一直在帮忙斋做祈祷的修子似乎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现在正疲劳的躺在风音的腿上睡着了。

  而用风力将风音同守直送到这里来的太阴,也在同金龙一战之中用光了神力。

  虽然当时还有阿云在一旁协助,可是却依旧陷入了苦战。

  虽然她自己还倔强的说一个人也能够搞得定,不过事实上还是多亏阿云帮了很大的忙。

  现在太阴正睡在修子的旁边,虽然身为神将可以不用睡眠,不过睡觉是最快恢复神力的方法。

  “……这么说来……”

  昌浩刚一开口,便引来了风音与昌亲的目光。

  “度会潮弥说他把斋扔到了海里。你们又是怎么把她救上来的?”

  昌亲望了风音一眼,风音点点头眯起眼睛道。

  “实际上,是一次偶然……”

  乘着太阴的风,风音和守直趁着夜色的掩护抵达海津岛。

  太阴用神气阻挡住外面的风雨,为了让因一路上逞强、导致如今一动也动不了的守直休息一会儿,一行人暂时躲在了一处隐蔽的树荫下。

  而就在他们打算趁天亮前赶往海津宫去之时,忽然发现益荒陪着一位少女走了过来。

  为了不被她发现,风音立刻张起结界并示意大家隐藏起来。

  “这个结界,不会被对方发现吧?”

  风音对太阴点了点头,只要不做出太明显的举动,对方是不会发现自己的。

  “因为这是专为隐蔽而设的结界,所以和普通的结界稍有不同。”

  结界也分为许多种。看到风音能够如此自如的操纵种类繁多的结界,太阴不禁想到要是昌浩也能够跟着学两手就好了。

  本来昌浩就拥有非常浩的天分和资质,只要肯多加学习和积累经验是一定能够做到的。

  过了一会儿,益荒先一步离去了。

  夜晚的天空之中微微泛起一片淡淡的光芒,似乎天就要亮了。

  渴望尽快赶到海津宫去的太阴等人只能够静静地等待少女离开。

  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以为青年的身影。

  似乎察觉到那青年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可怕气息,风音一直小心谨慎的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就在他向悬崖边上的少女伸出手去的一瞬间,风音立刻回过头来对太阴说道。

  “太阴,悬崖下面!“

  只需一句户太阴便心领神会。

  隐身之后的太阴迅速地向悬崖下面飞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青年已经将少女从悬崖上面推了下去。太阴将从悬崖之上坠落的少女接住之后,以异常凌厉的速度飞走了。

  青年向海面上望了望,然后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就这样,我们救了斋。”

  昌浩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风音抚摸着修子的头发说道。

  “她因为受到坠落的冲击而暂时失去了意识。而就在我们照顾她的时候,阿云忽然赶来。”

  虽然当时的情况一度剑拔弩张、非常险恶,不过就在这时斋刚好醒来,才避免了一场无谓的争斗.”

  接着在阿云的带领下,我们与昌亲成功会合,同时见到了平安无事的修子。

  而作为先遣的乌鸦则因为往返于岛和铃鹿两方耗尽了体力,所以在抵达海津岛的时候便陷入了昏睡状态。

  它一直在这个屋子里面睡觉,现在正被修子抱着。

  望着还在不停地下着雨天空,风音似乎若有所思的低声道。

  “你是说在雨停止,地脉变回正常之前,公主都要留在这里吗?”

  昌浩点了点头,向正在熟睡着的修子望去。

  风音摸了摸修子的脑袋。

  “天照大御神的神谕,有一半是不一样的。不过身为神之凭依的公主需要留在这里却是真的,似乎有一些必要的问题需要她的样子。”

  虽然对于修子来说,现在一定很想回到京都,回到母亲的身边。但是修子内心之中的使命感,以及她作为天照大御神的分御灵的身份却都使得她不得不留在这里。

  守直正在其他的屋子之中休息。大概在他身上的伤势完全恢复之前都无法自由的行动吧。而且,玉依姬已经不再了,只剩下斋还在这里,他现在的心情一定是非常复杂吧。

  可是,她已经成为了下一代玉依姬,无法再离开这座岛屿了。

  今后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正是现在的守直所要考虑的。

  “……我也要留在这里陪伴着公主,你可以代我转告六合,我稍微晚点回去吗?”

  小怪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一直在一旁静静的听着雨声的昌浩,忽然站了起来。

  “昌浩?”

  昌浩将小怪抱了起来,回过头对哥哥说道。

  “我要到斋那边一趟。”

  “干嘛还要带上我?”

  “有什么不好吗?”

  昌浩将一脸不情愿的小怪放在肩膀上面,转身向屋外走去。

  从石阶走下来之后,便能够看到篝火的光芒把整个祭殿之间照的异常明亮。

  平时一直是玉依姬端坐着的为止,现在斋正坐在上面。

  察觉到昌浩来访的阿云站起身来问道。

  “有什么事吗?”

  听到阿云的声音,斋也回过头来向昌浩望去。

  “有些事情想问一下你,可以吗?”

  昌浩将小怪放下对斋说道。斋带着一副郑重的神情点了点头。

  益荒与阿云很知趣的离开了,只剩下小怪依旧半闭着眼睛呆在原地。

  “小怪,能不能回避一下?”

  “真啰嗦,完事了叫我!”

  望着小怪慢慢踱步远去的背影,昌浩叹了口气向斋望去,斋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小怪那摇来摇去的尾巴上面。

  “很柔软的哟,以后要不要摸摸看?”

  斋抬起头望了望昌浩,紧紧地闭起双唇。

  昌浩坐了下去,然后示意斋也坐下,看来要说的话似乎很长。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在噼啪作响。

  三柱鸟居静静的伫立着,耸立在其下的地御柱正在逐渐地恢复其本来气脉的流动吧。

  “……昌浩。”

  斋指着昌浩的胸前说道。

  “这个东西的主人,一定也是受到了不小的伤害,甚至不比你所受的伤害轻。”

  斋所指的,是昌浩挂在胸前的香袋。

  而她所指的主人是指……

  望了望惊讶地睁大眼睛的昌浩,斋继续淡淡地说道。

  “没有向任何人诉说,也不让任何人知道,只是一个人,独自承受着……独自流泪。”

  昌浩苦笑了起来。

  “真厉害啊,你真的是什么都知道呢。”

  斋的目光一下子低了下去。

  “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知道。我只是,能够看见。”

  “嗯,这一定就是你真正的力量。你一定也能够听见神的声音。”

  “……你真的这么想吗?”

  望着毫无自信地低下头去的斋,昌浩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你一定一直都很痛苦,一定在想为什么自己的内心总是感觉到如此的沉重。如果有时候实在感觉太过痛苦的话,便尝试着不去想它,试图把它忘掉。”

  可是,这种沉重感和痛苦的感觉,却是无论逃到哪里都甩不掉的。

  昌浩按住自己的胸口说道。

  “这里所受的伤,即便能够痊愈,也无法完全消失。”

  斋默默的点了点头,昌浩眯起眼睛。

  “从今往后,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不管感觉受到多么的绝望……”

  那个时候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同命运相抗争。

  “我想斋你一定也能做得到的。”

  少女眨了眨眼睛,低声的答道。

  “我会尽力的。”

  昌浩微微一笑。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不过要是你有什么痛苦的事,或者遇到了什么困难,随时可以叫我来帮忙。”

  斋带着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注视着昌浩,昌浩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道。

  “这个……因为我也得到了你的帮助,而且我想斋你今后一定也会很辛苦,所以希望也能够帮助你。”

  听到昌浩的话,斋只是淡淡的答道。

  “在担心别人之前,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吧。”

  昌浩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无奈起来。

  “心之伤,虽然看去来微不足道,但是却不得不去抚平。”

  连自己的内心都无法看清的人,又如何能够去帮助别人呢?

  昌浩无言的低下头去,正如斋所言,现在的自己甚至连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既然你有了重新认识自己的意识,多少也会对你有些帮助吧。”

  斋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温柔祥和。

  昌浩抬起头来,看到斋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既然你告诉我在痛苦的时候要坦白说出来,那么我直接地说出这些也不过分吧。”

  第十二章

  忽然,雨水似乎变得柔和起来。

  天空也开始变明亮了。

  彰子很难得披起衣物走到屋外,抬起头眺望天空。

  垂水别宫的某间屋子之内,晴明正在焦急地计算着时间。

  原本隐身在一旁的十二神将六合忽然出现在他的旁边。

  “怎么了,六合?”

  六合把视线投向外面,说道。

  “有风吹来了。”

  晴明立刻明白了六合的话是什么意思。

  东边的天空看上去似乎更加晴朗了一些。

  仔细听起来,雨声似乎也逐渐地小了下去。

  晴明站起身来。

  “雨,停了吗……?”

  这连续下了几个月的阴雨停止了吗?

  周围降下了一片充满力量的旋风。带起的水花溅到老人的衣服之上。

  “嗯……”

  六合掏出手帕递给一脸无奈地掸落身上雨点的晴明。

  “不好意思。”

  “没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太阴从风中冲了出来。

  “晴明,我回来了!”

  太阴那开朗的笑容将连日的阴霾一扫而空。老人弯下腰去。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欢迎回来,太阴。”

  从她的表情上面就能够看出事情应该已经圆满的解决了。晴明也不由安心地叹了口气。

  接着,陆续出现了很多好久没见的面孔。

  “爷爷,好久不见。”

  看到昌亲那有些疲惫的样子,晴明立刻让他坐下休息。

  就在一副安心神情的晴明背后,六合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在回来的这些人中,惟独感觉不到风音的气息。

  六合那黄褐色的双眸之上笼罩起一层阴霾。就在这个时候,小怪慢慢地走到他的脚边。

  “哟,好久不见。”

  小怪抬起一只前脚打招呼道,六合用眼光向他示意。

  “风音让我给你带个话,她因为要留下来陪伴公主,所以晚点回来。”

  六合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想要小怪再详细地说明一下。

  不过小怪的目光却转向昌亲那边,完全把六合扔到了脑后。

  昌亲从怀中取出一份用油纸包裹着的书物道。

  “爷爷,这是左大臣给爷爷的信。”

  既然事件经过了一波三折,现在这个时候再给晴明看这封信是否还有意义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毕竟是关系到敕命的信,不严格地按照上面所指示的内容去办也是不行的。

  “……昌浩他人呢?没有跟你们在一起吗?”

  昌亲笑道。

  “不,他跟我们一起回来的。”

  青年望着雨后逐渐放晴的天空,平稳的说道。

  “不过他一回来,就马上跑打到最想见的那个人那里去了。”

  乌云逐渐散去。

  披在身上的雨衣上面也几乎没有多少雨水,看来这场持续了几个月的雨水大概就要停下来了。

  彰子走到树丛前停下脚步。

  修子现在怎么样了呢?连续数月的阴雨停止了又意味着什么?

  风音、太阴和守直他们离去之后也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了。

  修子究竟会不会有事呢。

  “……公主殿下……”

  要想守护一件东西是非常困难的。极其困难。正因为如此,彰子才知道他们的这次旅途将充满了困难和险阻。

  如果为了守护什么东西,自己就必须拼尽全力。一旦因为恐惧而逃跑的话,那么想要守护的东西就会被别人从自己手中夺走。

  彰子闭上了眼睛。

  如果自己逃走,那么重要的东西就会被夺走。

  所以感到害怕是不行的。自己一定要坚强地面对。

  如果一直纠缠于自己内心伤痛的话,便无法前进。

  要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么即便多么的想要再次见面也好,那种一心一意的目光也不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害怕自己被对方讨厌,自己内心之中的浅薄与无知所引发的这种恐惧感。

  拼命地改善两人的关系,努力地维持自己的形象,就在这样做的时候不知不觉之中——内心便会被这样的感觉所占据。

  于是自己就会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从这不堪忍受的折磨之中逃掉。

  彰子抬起头来,惊奇地望着逐渐晴朗起来的天空。

  如果,现在见面的话——

  一定会感觉非常害怕吧。可是,即便害怕自己也绝对不会逃走,自己一定会径直地望向他的双眼。

  笑容也无须假装,只要让他看到一个真正的自己,要让他看到自己内心最真是的一面。

  虽然依旧会感到很害怕,会被对方所讨厌,但是……

  雨声逐渐地小了下去,雨滴也慢慢地感觉不到了。

  啊,雨真的要停了——

  彰子向周围望去,忽然发现有什么人正在向自己走来。

  彰子的内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当她仔细的向对方望去的时候。

  “……”

  这一定不是真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去向不明,大家都还在担心他的。

  可是他现在却就在自己的面前,而且注视着彰子。

  “……啊……”

  彰子向前跨了一步,但是动作就这样停住了。

  他的瞳孔没有任何的活动,和那个时候一样。

  扑通,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如果还是像那个时候一样——

  若在他的内心里没有自己存在的话,那种恐惧与绝望的感觉,还要再体验一次吗?

  虽然彰子很想逃离这个地方,但是却不知为什么她的脚步一动也没有动。

  风音说过——

  重要的并不对方怎么想,而是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

  即便……

  在他的心里没有关于自己的丝毫记忆。

  也要把自己内心想与他见面的最真切的思念原原本本地转达给他。

  如果那里没有自己的存在的话,只要从最初开始重新来过就好了。

  直到,他能够重新在眼中看到彰子为止。

  天空逐渐地晴朗起来。

  在落满雨滴的树叶之间,昌浩忽然向自己伸过手来。

  “……彰子。”

  彰子不敢相信地屏住了呼吸,声音哽咽,不停地颤抖着。

  虽然自己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却完全无法发出声音,什么也说不了。

  就连眼角也渗出了泪水,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昌浩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个,抱歉。非常抱歉。”

  彰子摇摇头,泪水从她的眼角滚落了下来。

  披在她身上的衣服滑落到地上,彰子站在原地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落在草地上面的外衣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挂在衣服上面的雨滴慢慢从上面飞散。

  “我有很多想说但没说的话。”

  彰子抬起头来。

  昌浩正在微笑着,到着那许久未见的温柔目光。

  泪水又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所以,我有很多的话想要对你讲。”

  彰子点了点头。

  无声地一次又一次地点着头。

  随后,她朝昌浩迈出一大步。

  乌云逐渐散去,终于又能够再次看到天空之中的太阳。

  残留在树叶之上的水滴反射着阳光,散发出美丽而鲜艳的七色光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