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暗之中,嘶的一声,突然有某样东西掠过脑后。
昌浩没有回头,大叫道:
“归命!佛法僧三宝!神圣无量光智悟!一切!利成!”
那从四周张开准备包围昌浩的黑暗发出了一声悲鸣后退散了。
那里趁着夜暗想偷偷进行袭击的妖怪。虽然它已经尽量想把妖气隐藏起来了,但是结果还是让昌浩感觉到了。
昌浩右手保持打出的刀印,继续警戒着。旁边飘来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鼓舞着他道:
“加油~不要输哦——晴明的孙子——”
昌浩的旁边站着一个正不断挥动着前足,用后腿站立着的生物。
昌浩一瞬间把眼前的敌人的存在抛在到了九霄云外,咧着嘴吼道:
“不要叫我孙子——————”
在厢房中窥探外面情况的安倍昌亲听见那一声怒吼后不禁轻轻按着额头——
“……”
另一个男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安倍成亲,是昌浩和昌亲的哥哥,虽然年经,但已经身居阴阳寮的历博士之位。
“算了,有威势是件好事嘛 。”
“是这样吗……”
弟弟昌亲不禁露出了怀疑的眼神。成亲苦笑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在背后浑身颤抖着的年经宫女,以及她怀抱中一脸惊恐的孩子。
“不用担心,我们会保护你们的。”
宫女青着脸点点头。在她臂弯中本来充满了恐惧表情的孩子突然吊起了眼角。
“快点收拾那个妖怪啦!笨蛋!”
笑得一脸灿烂的成亲眉毛抖动了一下。
看到他这个反应的昌亲若无其事地扯了扯兄长的衣角。
成亲回过头来,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愤慨的神情,但是神色马上变得紧张起来。
“……看来不容易对付啊。”
就在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本来关着的门突然被推开,一阵疾风灌了进来。
小孩突然发现了一声短促的悲鸣。
“你们究竟在干什么啊,没用的家伙!”
“哥哥,护身壁!”
在小孩骂出口的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大叫起来。
昌亲无言地回应了。他单膝跪地,在冰冷的地面上飞快地划了一条线。
“————禁!”
地上划出来的横线中,一座不可视的墙壁稍然腾起。
一秒之后,一团黑影般的东西从开着的门中飞了进来。宫女发出的一声尖锐的惊叫直刺耳膜。
然而昌亲筑起的那道墙把瞬间飞来的黑影弹飞了。
一声锐利的拍手声响起,成亲双手合十,眼睛瞪视着黑影。
“归命!持莲华!不空!尊胜伏~!显现~显现!成就吉祥……”
刚刚被弹飞的黑影重整了体势,凝视着成亲。发出低沉咆哮的黑影被真言的威力所压制,开始不断后退。它似乎输给了成亲的法力,从厢房之中退到了玄关门外。已经准备妥当摆出架势的昌浩举起刀印,猛地挥了下来。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犹如弯月的清冽灵气之刃向着黑影飞去,可是被它避开了。只见它狠狠瞪了昌浩一眼之后忽然消失了身影。
周围飘荡着的沉重空气被那弯月之刃一扫而空。
昌浩一瞬间把眼前的敌人的存在抛在到了九霄云外,咧着嘴吼道:
“不要叫我孙子——————”
在厢房中窥探外面情况的安倍昌亲听见那一声怒吼后不禁轻轻按着额头——
“……”
另一个男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安倍成亲,是昌浩和昌亲的哥哥,虽然年经,但已经身居阴阳寮的历博士之位。
“算了,有威势是件好事嘛 。”
“是这样吗……”
弟弟昌亲不禁露出了怀疑的眼神。成亲苦笑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在背后浑身颤抖着的年经宫女,以及她怀抱中一脸惊恐的孩子。
昌浩看着空无一物的空间咬紧了嘴唇。
“可恶……竟然被它逃了!”
“那黑色的东西……是猛兽吧。”
在昌浩的旁边不露破绽地防备着的小怪解除了警戒。晚霞色的眼睛扫了一眼厢房之中,侧着耳朵道:
“……那个小鬼究竟干了什么?”
小怪低声嘀咕道。昌浩慌忙把食指放在嘴唇上。
“小怪,不行,不能这么说啦。”
“咦咦咦咦?有什么关系?反正那家伙也听不见我说话的声音啦……”
小怪似乎很不爽地竖起了长长的尾巴,然后斜着身子看着昌浩。
这只怪物,身材比猫大一点比狗小一点,全身披着雪白的毛皮。长长的耳朵垂在后面,脖子上有一圈勾玉似的突起,额上则有着红色的花样图案。四肢的前端有着五只爪子,那半眯着凝视昌浩的眼睛,仿佛融进了一片晚霞的赤红色。
地球上不管哪里都找不到这种生物。那是隐藏了真正面目变化而成的异形之物。
昌浩把它叫做小怪。
这个时候小怪突然竖起了耳朵,然后移动着视线扫视周围。
同时小孩子高亢的声音响起。
“讨厌死了!讨厌死了!这些家伙根本就一点也不顶用!叫晴明来啊!把这些没用的东西派到别的地方去,快叫晴明来————!”
小怪的眼睛一瞬间剧烈地摇动起来。
在小怪往前气势汹汹地踏出一步的时候,昌浩连忙一手扯着他的尾巴,小声叫住他。
“小怪,这个时候你就忍耐一下吧。”
“不要阻止我,昌浩。不管什么情况,有些话是不应该乱说的!”
回过头来看着昌浩的小怪吊起了眼睛,露出了牙齿,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文博士安倍吉昌的三个儿子特意前来保护他,他竟然还敢说这样的话!”
昌浩看着小怪那愤怒的样子,死心似的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老实说昌浩自己也很恼火。自己也就算了,可是大哥的成亲和二哥的昌亲都是阴阳寮中一致被公认将来有作为的年轻术师。当着他们的面竟然说出这种无能啦不顶用啦之类的话,实在叫人发火。
可是这种事情,自己也不能随便说出口。因为——
“……谁叫他是左大臣大人的儿子,鹤君少爷呢……”
那是当正月的各种仪式终于告一段落,到了正月过半的时候的事。
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派了一个使者到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那里,要他马上前去晋见。
晴明匆忙出去,回来已经是日落西山时分。
一脸严肃,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的晴明把两封信交给了十二神将之一的风将白虎。白虎接到命令后立即出发,然后昌浩被叫了过来,浑身雪白的小怪也跟着一起,站在旁边双手环胸观察晴明的脸色。
“怎么了?脸色看来不太轻松嘛。”
“嗯,发生了一点比较麻烦的问题。”
昌浩从祖父那神色凝重的表情中觉察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连忙端正了坐姿。
“爷爷,左大臣大人他说了什么……?”
晴明把视线投向一脸真诚地向着自己发问的十四岁孙子,充满困惑地叹了一口气。
“……是诅咒,还是咒杀呢……”
“什么?”
小怪皱起了眉头,坐在它身后的昌浩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某个人要取左大臣大人性命的意思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可真是大事了。
藤原道长是当代第一大贵族,在朝廷中也担任左大臣和内览之职,拥有莫大的财产。国为处于他的立场经常会被人怀恨或者嫉妒,所以经常会找拥有绝代大阴阳师这个称号的安倍晴明商量各种事情。
去年冬天过半时让长女作为女御入住藤壶宫中,据说马上就要有圣旨下来要册封为中宫了。
昌浩露出了认真的表情握紧了双手。
现在瓣天皇身边有着无数妃嫔,所以其中应该有很多人对于藤壶女御入宫这件事感到大为不满的吧。说不定施下诅咒的人就是跟这些妃嫔有关系的人也说不定。
如果左大臣真的有危险的话,那就一定要想办法避免才行。自己有这么做的义务。
“……昌浩——”
听到祖父叫自己的昌浩连忙抬起头,只见爷爷那皱纹满布的脸正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自己。
“爷爷,什么事?”
“被诅咒的人,不是左大臣。”
“咦?”
“那么是谁?你的确是给道长叫出去的呀?”
对左大臣直呼其名的是小怪,是跟人世间的身份、地位等无缘的存在。不管对方是谁,他都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晴明看了用后腿搔着脖子周围的小怪一眼,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是左大臣找我商量的。他说希望我能够把他那九岁大的少爷从每晚都会出现的妖怪手中救出来。”
而之后受爷爷吩咐前往东三条殿是在第二天。那是正月过半,望粥的节日(望粥节在正月十五日)。
一大早就在大内里宫中做完一天工作的昌浩在中午之前回到了安倍府,然后还没有来得及稍作休息,就已经开始做外出的准备了。
据说身份不明的幻妖经常在左大臣的府邸东三条殿的西边厢房中出现,只要一有空隙就会立刻潜入主屋之中袭击年幼的左大臣家少爷。
小怪看着昌浩从柜子中拿出念珠和符咒等进行挑选的样子,思索着说道:
“诅咒的对象是左大臣家的少主吗。果然是那个吧。针对他的儿子而不是本人的话,会让道长感受到比起针对自己还要大的伤痛,就是瞄准了为人父母的心理才会采取行动的手段吧。”
昌浩停下正在分选符咒的手,露出了迷惘的表情。
“我觉得也应该是这样。听说那位少主只有九岁,应该也不懂得什么抵抗的手段。”
顺便说一句,要说九岁时的昌浩的话,由于各种各样的理由暂时丧失了阴阳眼才能的他什么妖魔鬼怪也看不见,所以每天都在持续死记硬背理论,彻底地把技术塞进脑子里这一项苦差。
那个时候大他许多的哥哥已经结了婚,并且住到妻子家里了去了。所以昌浩和他们一起渡过的日子时留下的记忆只有那么一点点。因为年龄差距比较大,所以哥哥们都非常疼爱他,要是一旦干了坏事或者闯了祸的时候,也会被骂得很惨。如果光是说话听不明白的时候甚至还会有拳脚侍候。
“尤其是成亲哥哥,可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啊……”
“嗯?你指的是什么?”
听见昌浩自言自语的小怪问道。
“不,我只是在想小时候干了坏事的时候总给他们打……”
小怪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在说那是理所当然似的。
“对于语言方面还不太能够理解的小孩来说,只用嘴巴说的话是行的嘛。所以要让他用身体记住才行。这是当然的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
昌浩坦率地表示同意,脑内隐约浮现起某个场景。
——……!
异常严厉地斥责自己的声音。
昌浩反射性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一边不停地把右手的手指张张合合,一边侧着头露出了迷惘的神情。
究竟是什么呢?好像有什么曾经发生过而自己却已经忘记了似的。
因为是小时候的遥远记忆了,所以也许将来会因为某些契机想起来也说不定,但是现在的话无论怎么想,都还是回忆不起来。
迟点问一下爷爷看看吧。
当昌浩把好几张符咒放进了怀里的时候,门的间隙之中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昌浩,露树夫人说让你出去之前先去吃点望粥哦。”
推开门走进来的是身材比起昌浩矮上一个头,年龄小一岁的少女。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彰子。”
彰子眨了一下眼睛。
“其实我以前就觉得……”
“唔?”
彰子在昌浩旁边坐了下来,微笑着说道:
“昌浩你即使是很小的事情,只要是人家帮你做的,你都会很坦率地表示谢意呢。”
“可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彰子回答道,脸上的笑容显得更深了。
现在的她因为某些原因,现在正在安倍府中半永久居留中。其实她的真正身份是当代第一大贵族家中的千金小姐,在刚来这里的时候可真吃了不少苦头。最近听说使用菜刀的手法终于变得娴熟些许了。
“今天露树夫人还表扬我了呢。说我做事越来越利落了。”
不过跟露树比起来的话,应该还是相差很远吧。
看到彰子双手紧握在胸前高兴地说着的样子,昌浩和小怪微笑地听着。因为他们都知道彰子曾经多么努力地去学习这一切,所以也十分能理解她现在的这份喜悦。
“那就太好了。啊,这么说来,彰子,我有件事想问你的说……”
“什么?”
彰子不解地侧着头。小怪继续说道:
“我们现在要去东三条殿,在你印象中西边厢房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听见小怪这么一说,彰子不禁瞪大了眼睛。东三条殿是彰子出生长大的地方。
“嗯,有一点吧。不过不是你父亲,是你的大弟弟。”
“鹤君他怎么了?”
听见彰子这么一问,昌浩终于知道了那个少主的名字。原来如此,叫做鹤君吗。
在安倍家一般不使用乳名。以前晴明嘴上经常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什么的,所以在一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取好正式名字了。不过好像这是从晴明这一代才开始沿用的风俗,听说他在小时候的乳名叫做安倍童子。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安倍家的孩子”,真是个好理解的名字。由于本人对这个乳名没有半点好感,所以昌浩的伯父吉平以及父亲吉昌从生下来的时候起,就已经直接叫吉平和吉昌了。
不过这只是安倍家的习俗。一般来说男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取乳名,到长大举行了完服仪式之后再取正式名字,这才符合习俗。不过在贵族之外的市井之家倒不会太在意这种事情,这样做的也很少。安倍家的家风比贵族要奔放一些,也许比较接近平民风俗。
“据说西边厢房中每晚会出现幻妖,情况似乎很不妙。为了退治妖怪,似乎要把久未相聚的安倍家三兄弟聚集一堂。”小怪举起前足滔滔不绝的说明,昌浩则在旁边不断点头。
“本来是让爷爷去进行退治的……”
仔细问了情况之后,据说过了初三之后几乎每天晚上幻妖都会出现。最初似乎还不敢接近厢房,但是后来距离就慢慢缩短了,前几天终于踏上了走廊,甚至还咔嚓咔嚓地拉开门,想进入屋中。
最初注意到妖气的是跟着少主的宫女。
“据说宫女一开始因为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所以就往厢房外面看了看,发现有一个黑影在屋外徘徊,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狠狠瞪着他——”
“那一定是桂野了。母亲经常说她是宫女之中眼睛最尖的呢。”
彰子原先生活在东三条殿的东北厢房之中。由于东三殿非常大,就算在同一座府邸之内也极少到别的厢房中去。
“你看,我住的那个东北厢房跟西边厢房离得比较远不是吗?虽然鹤君有时会到院子中或者在我房间附近玩,但是从来没有进来过。应该也就是一个月之中见中几次面而已吧。”
“是这样啊……”
昌浩听到她这么说不禁有点惊讶。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兄弟姐妹就应该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经常碰面的。至少在安倍家中在两个哥哥结婚离开这里自组家庭之前都一直是这样。
“嗯,不过,我也觉得他很可爱呀,毕竟他是我弟弟嘛。虽然有点粗鲁,不过根子里是个好孩子呢。”
彰子虽然说他只是有点粗鲁,可是现在的昌浩觉得他已经不是可以用“一点”来形容的了。彰子一定是搞错了。
因为刚才消失的幻妖说不定还会再次进行袭击,所以昌浩和小怪就坐在围着西边厢房的走廊上观察周围的情况。
而九岁的少主则在房间中一边看着惶恐不安的宫女,一边对着成亲和昌亲发泄——
“你们真是太没用了!我要去跟父亲说,订他换晴明过来!”
少主也不知道是不是吼累了,说完这句话之后终于闭上了嘴巴。成亲看他终于肯闭嘴,以一脸落落大方的表情露出了浅浅的微笑。看见他这个样子的昌亲微微挑起了眉毛。
“……少主,也许真如您所说,我们是无能又没用的木偶,但是我们的祖父安倍晴明现在也很忙,所心能不能就请您再给我们多一点时间来处理这件事呢?”
昌浩和小怪通过门上的间隙听到了成亲所说的话后,不禁面面相觑。
以安倍家长男安倍成亲的性格,对于侮辱自己家族的行为是最为讨厌的。虽然因为对方是左大臣的嫡子,所以才会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说话,但是对于兄弟来说,现在他的怒气简直是不用看都知道。证据就是昌亲现在正拼命踩着哥哥的衣角,防止他突然轻举妄动。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成亲的话之后觉得不爽,鹤君再次开始大吵大闹起来。小孩子特有的尖锐嗓音像刺一样刺进耳膜之中。
“……真是让人发炎啊……”
以前,在完服仪式举行之前,昌浩和父亲吉昌第一次来到东三条殿的时候,就曾经想过像这样子的大贵族的嫡子的话,肯定想法方面也和普通人有着很大不同。希望不是太创造性那种就好了。
谁知当初自己的预测竟然这么准确。不,其他贵族子弟也就算了,可是自己和这个左大臣的嫡子的话,一定合不来。
小怪看到昌浩的脸色越来越不高兴,于是后腿一下子直立起来,啪啪地拍着他的肩膀。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对方可是当代第一大贵族的独生子哦!”
“这个我知道啦!”
可是,让妖怪逃走了的自己也就算了,连已经好好完成了保卫任务的哥哥们也被他叫做“不顶用的家伙”,这个昌浩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从门的间隙中看见哥哥们被那小鬼当作出气筒发泄的样子的话自己就会忍不住生气,于是昌浩只好把视线移向庭院。
东三条殿的庭院相当广阔,当风贴着池面吹过来的时候,空气就会冰冷得好像会把全身都冻僵。虽说现在已经是春天,不过还只是正月中旬,而且太阳也已经西沉了,,所以气温更是骤然变得寒冷起来。
厢房之中被屏风和几账围着,还放置有火桶,所以应该比外面暖和很多吧。
“真好……”
昌浩有点恨恨地说道,一手把小怪抱了起来,然后把它浑身雪白的长长身体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面,往手上吹了一下热气。
“昌浩,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了?”
“现在的话,觉得是件十分不错的防寒用具。”
“……”
小怪原来是打算表示抗议的,却得到了这种十分肯定的回答,只好闭上了嘴巴。昌浩扫了它一眼,那晚霞色的眸子正呈半眯状态。
可是真的很冷嘛,有什么办法——就在昌浩在心中这么想着的时候,脚下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直往背上爬去。
小怪跳了下来,飞快地四下打量。只见一只四足的幻妖猛地跳过高栏。跃了出来。
“果然是猛兽……”
幻妖正准备扑向昌浩,小怪连忙用身子一挡把撞飞,幻妖的身体撞到了紧紧关着的厢房侧门上,那震动连在走廊上都感觉到了。不过它马上就翻身跃了起来,向着小怪直冲过来。
“小怪!”
小怪为了回避径直冲过来的幻妖的攻击,连忙飞身跃起。然后用前足抓着侧门上方的铁钩挂在上面。下一秒,幻妖已经向着小怪扑了过来。
“呜哇!”
小怪吓了一跳,一蹬后腿翻身,勉强避过了幻妖的攻击,然后松开了抓住铁钩的前足。
在空中翻了两圈这后一扭身体,仅以后腿在走廊上着地。
在旁边看着的昌浩不禁忘记了眼前的危险状况,被这华丽的表演所感动,反射性地拍起手来。
“好厉害!太棒了!”
“是吧是吧,你看本大爷这灵巧的身手可真不是盖的~~”
小怪举起双手得意洋洋地说道,不过很快地,他再次跃起。因为调转身子的幻妖已经从背后攻击过来了。
“怎么回事,难道这家伙打算先收拾我吗?”
小怪跃到了圆形的高栏,一边跳跃着避开后面追过来的幻妖一边眯起了眼睛。
那种蹦蹦跳跳,一边打着跟头,又或者做着空中三百六十度大回旋一边躲避幻妖攻击的样子,在旁人眼中看来就像是在玩耍一样。
昌浩哑然地看着小怪跟幻妖的对阵之时,一匹黑色的猛兽突如其来地冲了上来。
昌浩正坐在走廊的尽头,被这个出其不意的奇袭吓得反应慢了半拍。
“昌浩!”
小怪的大叫了撞击在胸膛上的冲击几乎同时发生。
“呜……!”
昌浩被冲击压制着,身体失去了平衡,从连接着走廊的阶梯上滚了下去。
这个时候幻妖突然消失了身影,昌浩背向那十数级台阶直往下坠落而去。
“呜哇~!”
“呜啊……!”
虽然总算避免了扭断脖子这种最坏的事态,可是由于冲击太过强烈,所以成为了昌浩的垫底毯子的小怪还是不禁发出了惨叫。另一方面昌浩也发出了无声的悲鸣,一时动弹不得。
昌亲听见了外面的骚动,惊讶地打开门冲了出来。
“昌浩!?”
昌浩勉强睁开了眼睛。
只见阶梯上方有个人正在俯视着自己。是二哥昌亲。明明平时是那么处变不惊的他,现在却难得地慌张得脸色都变了。
接着,哥哥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小小的影子正在俯视着自己。阳光从他的背后投射过来,所以表情看不真切。
注视着无法动弹的自己的眼睛。他的嘴唇在动,传出了声音————
“……呜……好重……”
后背下面传来了小声的呻吟,眼前的幻影消失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
“……小怪,虽然被你救了还说这样的话有点不太妥当……”
“什么?”
“你不觉得用那个姿态的话要撑起我有点勉强?”
“……觉得。”
小怪回答道,可是还是不死心地继续用力支起昌浩的上半身。然后把雪白的身体伸展了一下,一脸不爽地说道:
“可恶,我太大意了……”
自己以为那个幻妖不会有太大力量,所以根本没把它放在眼内。
“没事吧?”
昌亲走了台阶来伸出手,昌浩抓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没事,只是有点痛罢了。”
昌浩拍了拍衣服上现的泥土,踏上了走廊,然后向正在厢房中的宫女招了招手。
“对不起,有点事情我想问一下……”
宫女桂野用有点害怕的表情看着成亲。只见他点了点头,才战战兢兢地走出走廊。鹤君仍然在她的背后不停地数落着什么,听在耳里十分刺耳,可是实在没有办法。
“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桂野诚惶诚恐地问道。昌浩伸手指了指台阶。
“请问最近有没有人从这个台阶掉下去过?”
昌亲和小怪沉默着听着昌浩说话,小怪瞄了昌亲一眼,只见他有礼貌地回应了自己的目光。
昌亲知道小怪的本来面目,成亲也是。
现在这个雪白的身体不过是伪装,小怪的真正面目是十二神将的腾蛇。作为凶将,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十二神将中最强的。偶尔迸发的斗气之中还着火焰特有的凌厉气势。现在的他把真正的力量封在这个小怪身体之中,所以如果没有灵力的人是看不到他的身影的。像刚才那种情况,他也可以恢复本来面目来救昌浩,可是这样一来的话身体之中那强烈的神气就会喷发出来。如果不是到了无路可走的情况的话,随便让一般人看见他的身影并不是上上之策。
桂野听到昌浩这么一问,开始沉思起来。
“……这么说来,在正月的时候来这里作客的矩忠大人的少爷曾经从楼梯上掉下来弄伤了脚……”
“是中纳言大人的少爷吗?”
这么问的人是昌亲。昌浩自己倒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由于只是阴阳寮之中的直丁,处于最下层的职位,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去记住朝廷中上层人员的长相和名字了。
桂野点点头。
“是的,之前才刚举行过完服仪式,可是据说在脚伤治好之前却没能进宫面圣,一直在府邸中养伤……”
在夜半已近三更的时候,昌浩和小怪正向着中纳言藤原矩忠的府邸飞奔而去。
由于心情比较郁闷,而现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不用担心会碰到谁,所以昌浩就干脆把一直戴着的乌帽子交给哥哥保管,然后把发髻解下来,在脑后绑成一束。
“我看到了一个人影在台阶上面俯视着我……”
在他旁边跑着的小怪摇了一直那雪白的尾巴。
“你觉得那跟现在这件事有关系?”
昌浩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嗯,应该有。”
那俯视着自己的身影,是鹤君。正用愤怒的声音大声说着什么。
幻妖所留下的气息让昌浩看到了那个情景。所以一定是曾经在那里发生过什么事了。
据说那一天中纳言矩忠曾经还着刚刚举行完工完服仪式的儿子到东三条殿来作客。矩忠和道长在宴会上谈笑风生,而儿子克时则和年龄相近的鹤君玩耍。
矩忠的府邸就在左京的南面的六条街上。应该不用半刻种就能到了吧。
“至少在亥时之前……”
说到这里昌浩突然闭上了嘴巴。
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褴褛的墨染僧衣,明明是深夜。却依然戴着带网罩的斗笠,一直遮到眼睛。右手拿着的锡杖每走一步就沙拉沙拉地发出厚重的响声。
小怪一跃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半夜三更还在路上乱逛,还真是个可疑的和尚啊。”
“小怪,我们也没有资格说别人啦。”
“的确。”
昌浩从僧人的旁擦身而过,就在那一瞬间,脖子后面掠过一丝冰冷的气息。
小怪也立刻露出了警戒的样子,全身的毛都倒竖起来。
昌浩连忙转身看着背后。
刚刚从身边经过的僧人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自己。昌浩也站住了。
僧人突然又再转身,无言的迈步离去了。昌浩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有点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不知为什么,有点奇怪的感觉。”
小怪警觉地眯起了眼睛。
“那个僧人……法力可不小啊。”
昌浩和小怪所感觉到的是即使对方已经极力隐藏还是隐约飘散出来的力量的一片凤毛麟角。
“是高野或者是比 的和尚吗……”
不管里哪里的,到了三更半夜还在街上闲逛这种事毕竟是比较少见的。
两人没有多加思索,马上又专心赶往矩忠府邸的方向去了。
等昌浩迈步离开之后,僧人再次停下脚步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他的嘴角微微往上挑起,然后抬起了斗笠,出现在其下面的是一张三十多岁甚至更为年长的脸。
“……被发现了吗。果然不愧为安倍家的小儿子啊。”
中纳言矩忠用力摇着似乎正在做着十分可怕的恶梦的儿子。
“克时、克时、振作点!”
浑身冷汗的克时突然张大了眼睛。
“……父亲……”
矩忠看到儿子醒了,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似的舒了一口气。
“是不是脚又痛了?要不要让人准备冷毛巾?或者叫药师过来……”
克时跳了起来。
“不,我没事的……只不过是做了恶梦而已。”
是吗。矩忠摇摇头,脸色变得阴暗起来。
“你也已经长大**了,得学会像样点才行。不要再出现像上次那种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失态了。左大臣家的少主也因为这件事受到了惊吓,一直躲在厢房中没有出来哪。”
克时的手用力握住了代替被子披在身上的褂衣。
“……是。”
“都已经十一岁了,要显得沉稳一点才行。好了,慢慢睡吧。”
克时低下头点了点头,父亲就径自出了房间。门被关上了,克时狠狠咬紧了嘴唇。
“…………”
他的两手依旧紧紧抓着褂衣。
做了恶梦这个是真的。可是自己却完全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梦。
他伸手卷起了左手的袖子。上面缠着一串黑色的念珠,据说只要戴着这个的话,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可是——
“……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好事,不是吗……”
脚伤好得也很慢。最近食欲也不好。因为一直积压在心中的感情得不到宣泄的缘故吧。
很想说出来,告诉父亲真相不是那样,可是,却说不出口。
好不甘心。不甘心。脚好痛。胸中好沉重。
克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然后隔着衣服摸着左手上的念珠。
希望今夜,真的能做个好梦……
昌浩终于赶到了中纳言的府邸,突然停下了脚步。
小怪露出了紧张的神情低声说道:
“这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收拾得十分整洁的府邸一角中涌出来一股带着赤红的黑色雾霭。
“和那个……黑色幻妖是同一种气息!”
突然,眶当一声,从背后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昌浩和小怪吓了一跳,连忙转身。
就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站着刚才那个僧人。
昌浩屏住了呼吸。从这个僧人身上完全感觉不到气息。
“……我可不能让你们妨碍我啊。”
“什么意思?”
低声这样子吼道的是小怪。昌浩只是不停地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僧人再次摇了一下锡杖。
“那是那个少年的真实愿望,没有半点虚假。我的意思就是要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小怪瞪大了眼睛,眼前的这个僧人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你、看得见我?”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网罩斗笠下面的嘴唇,微微露出了笑容。
冰冷的风吹过,同时小怪那雪白的身体开始被绯红的斗气所包围了。
昌浩倒吸了一口凉气,高声叫道:
“不行,小怪,快退下!”
准备进入战斗姿势的小怪听到命令后静止了下来。
“对方是……人类……”
昌浩静静地追加了这么一句。小怪十分不爽地咂了一下嘴。十二神将是不能对人类出手的。
即使如此,为了保护昌浩,小怪还是挡在前面没有后退,用尖锐的目光狠狠瞪视着僧人。
昌浩瞄了一下中纳言府邸,然后向僧人问道:
“为什么你要阻止我们?”
那股雾霭,是不祥之物。必须阻止那个让雾霭产生的人才行。
僧人的锡杖再次响起。砰的一声,从中纳方府邸中跃出来一只幻妖。只见它像是嘲笑似地瞄了昌浩他们一眼,然后就向着北方消失而去了。
“是到东三条殿吗……”
昌浩和小怪打算追出去,却给僧人阻止了。
只见他举起锡杖,用前端指着昌浩的喉咙。
“如果你消灭了它的话,那么那个少年的命就会保不住了。还是说,左大臣的儿子比较重要,值得你做到这一步?”
昌浩呆住了,反射性地怒吼起来:
“不管对方是谁,帮助有困难的人是我的工作!”
僧人在喉咙中咯咯地冷笑了一下。
“果然不愧为安倍家的人啊,只会说些好听的话,没有半点实际。”
“什么……?!”
小怪低声吼了起来。晚霞色的眸子散发出愤怒的光芒。
“退下。红莲,退下!”
昌浩叫出了小怪的真正名字,右手结起了刀印。
至今为止还没有对人类使人类使用过法术。可是本能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是敌人。而且,还是个深不可测的对手。
僧人把锡杖猛地插在了地上,锡杖上方挂着的数个小环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声音。然后那些声音渐渐变成奇怪的反响,像针一般刺进了昌浩他们的耳里。视野猛烈地摇晃起来。锡杖的声音不断在耳膜深处回响,化成了一股贯穿脑际的痛楚。
“可恶……!”
昌浩抱着头拼命忍受着这阵痛苦。当声音终于消失,周围恢复平静的时候,僧人的影子也忽然消失了。
昌浩茫然地环视着周围。
“……那家伙……到底……”
“不知道。”
小怪用极力控制着怒气的语调说道,一跃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不过……那个实在太危险了,如果他要与我们敌对的话,我能做的就只有保护你的安全而已。”
如果对方是妖怪的话,那自己还能恢复本来面目,进行迎击。
小怪的本来面目是十二神将之一,有着高大的身材。红莲这个名字,是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所起的。红莲所操纵的火焰,能够烧尽世上一切。可是,如果对手是人类的话,就会违背十二神将该遵守的规条。昌浩伸手摸着小怪那雪白的头,长长的耳朵往后垂下,像是在说“不要烦我”似的。
“没事的,我也会努力的嘛。”
不过比起这个,更让人在意的是——
昌浩回头看着中纳言的府邸。
刚才飞跃出去的幻妖,是应该马上去追呢,还是应该从根上把它铲除?
“……东三条殿之中——”
小怪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有成亲和昌亲在——”
正准备转身赶回东三条殿的昌浩,听到他的话之后停下了脚步。
没错,东三条殿里面有比自己大上一圈的两个哥哥在,他们会守护住那个任性娇纵的小孩的。
只要他们在的话那就没问题了,至少那两个人的法术都在自己之上,比起技术还未熟练,要倚靠小怪的力量的自己的话,应该更靠得住吧。
昌浩回头再次看着中纳言府邸。
腾起的雾霭,停留在府邸的上空,没有散去,变成了一团比起夜暗还要漆黑还有浓厚的阴云。
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了被恶梦折磨着似的呻吟声。
小怪竖起了长长的耳朵,它露出了狐疑的目光眯起眼睛,然后把右耳直立起来,整个头贴到了墙壁上,倾听着室内的声音。
轻轻翻过围着中纳言府邸的木造围墙进入了院子之中的小怪,无声地踏上了走廊。
而木墙外面的昌浩则正在用足迹圈起界线张开简单的结界。因为已经飞出的幻妖哥哥他们应该会进行迎击的,那么至少自己应该在这里阻止回来的东西进去。
小怪在里面观察了一会儿情况之后,无声地翻过围墙,又跳了回来。
“哇啊!”
白色的东西突然从天而降,正在走着的昌浩不禁惊叫了一声,小怪不禁打趣道:
“怎么了怎么了?这种东西就能吓倒你的话那还得了,将来或许应该可能会成为一流阴阳师的人,这样未免太窝囊了吧?”
“人类有无意识的本能的啊。不过现在别说这个了——”
昌浩抬起头看着围墙的另一边,用认真的表情说道:
“里面情况如何?”
“唔——的确是有妖气。可是什么力量都没有的小孩是不可能产生这种妖气的啊。”
一定有别的什么东西。
昌浩不禁陷入了沉思。这种半夜三更突然来访,里面的人会毫不怀疑地放自己进去吗?
坐在昌浩脚边的小怪摇了一下尾巴。
“这个啊,当然是不行啦。不管怎样突然这种时间来实在是太奇怪了,奇怪得太离谱了。”
“啊,果然是这样啊。”
现在已经是过了子时的深夜,要是有人突然说因为看见贵府上空飘荡着一股奇怪的雾霭,所以想见一见可能是其原因的贵公子之类的话——
如果把自己置换到对方的立场上的话,一定会觉得来者十分可疑吧。
坐在地上的小怪十分灵巧地在胸前交叉起前腿。
“这种时候不能随心所欲地活动可真是不方便啊。要是像我们一样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的话那就能大大方方地进去,不用担心给人发现了。”
你说是不是?小怪向着昌浩背后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征求别人同意般的问道,然后传来了一丝回应他的微弱气息。十二神将的六合就在昌浩的旁边隐了身。
昌浩漫不经心地听着小怪说话,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
“……对了,只要换一个出发点就行了!”
昌浩单膝着地移低视线,然后抱起坐在地上的小怪。
“小怪,现在到了你表演的时候了哦~”
“啊?”
小怪晚霞色的眼睛惊讶地眨了一下,昌浩点了点头。
午夜的风从外面吹了进来。
由于太过寒冷,克时醒了过来。
四周一片漆黑。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了?
他模糊的思索着,呆呆地移动着视线打量周围。全身已经被冷汗浸湿,戴着念珠的手腕感到了一阵异样的热度。
突然,在视线的一角有某个东西在闪光。油灯的话应该在睡觉之前就吹熄了的。而且由于已经是深夜,所以应该到处都笼罩着一片黑暗才对,究竟——
一对闪闪发光的东西应自己眼前。颜色犹如燃烧的火焰一般赤红。
“呜……!”
克时整个人跳了起来。本来关紧了的门被打开了。风从打开的门中吹了起来,一对光正射向自己。
牙齿在咔嚓咔嚓地发着抖。是因为太过寒冷,还是因为害怕?自己也已经分不清楚了。
突然,红光慢慢地开始动了起来。
心脏在狂跳,克时发出了不成调的悲鸣。
中纳言矩忠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那超出常轨的悲鸣声后,立刻跳了起来。那是儿子的声音。
他制止了同样醒了过来惊恐得不知所措的妻子,让她不要动,然后径直跑向儿子的房间。
“克时,发生了什么事了!?”
矩忠抱着浑身颤抖发不出声音的儿子,拼命地安慰着他。这个时候,门上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实在对不起,请问有人醒着吗——?”
在这种异常紧张的情况下,那声音听上去显得异常地漫不经心。那是一把年轻的,似乎是小孩子发出的声音。
过了不久,年老的佣人就来通报说安倍家的人来了。
安倍家是以阴阳之道为职业的家族。
矩忠低头看着儿子。克时仍然不断地颤抖,无声地哭泣着。他这样害怕,会不会是因为刚才有什么妖魔鬼怪进来了?
矩忠立刻向佣人下令道:
“快去把那位客人带来。”
“请您原谅我的无礼,刚才我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随后便听见了一声悲鸣,所以觉得有点在意……”
少年十分礼貌的道歉。矩忠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少年名叫昌浩,是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现在正在阴阳寮中任职,十分受左大臣道长以及右大臣弁行成所看重,在朝廷中人当中也被认为是将来大有作为的孩子。
昌浩瞄了几眼正端坐在矩忠身边低着头的克时,然后慢慢环视了室内一周。
“……看来有某种喜欢恶作剧的妖怪潜进来了。能不能让我作法,让它不再惊吓贵公子?”
“啊,这个请你一定要帮忙。来,你也快来拜托一下吧。”
克时惶恐地抬起脸来,然后猛地低下头。
昌浩笑着点了点头。
小怪坐在他旁边 ,正半眯着晚霞色的眸子露出了一脸不爽的表情。
“看见本大爷这么娇小可爱善良的样子,干嘛要发出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怪物似的悲鸣吗!”
那小声嘀咕的抱怨,不用说,能够听见的只有昌浩一个。
平时绝不会让一般人看见的小怪故意在克时的面前现出了身影。然后引起了大骚乱的当子,阴阳师隆重登场。虽然有一点勉强,可是有妖怪出现这件事是真的,所以佣人们也就连忙把阴阳师招进来了。这是昌浩他们的计划。
“中纳言大人,现在开始要进行法事了,能请您暂时离开这里吗?”
“唔?我不能呆在这里吗?”
“对不起,真的只要一会儿就好,很快我就会给您报告情况了。”
“我明白了。”
矩忠满心不愿意地出了房间。
昌浩飞快地合上了双手,然后拍了两下手掌。然后向着因为不安而全身僵硬的克时说道:
“克时少爷,现在已经没事了。”
“……真的?”
克时失去血色的苍白手掌正紧紧地握着一串黑色的念珠。昌浩感觉到那上面散发出来的能量,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请问那串念珠是……?”
“这个吗……”
克时虽然欲言又止,但是结果还是开口回答了:
“是一个法师给我的,说是可以消除烦恼……”
“烦恼?”
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的是小怪。昌浩向克时问道:
“你说是一个法师给的,那是您所认识的法师吗?”
“不是,我只见过他一次。那是我从楼梯上摔下来,脚伤总是好不起来的时候……”
那是自己为了尽快治好脚伤,在附近的小路上练习走路的时候。回过神来就发现有个僧人在注视着自己。
“说这串念珠已经受了加护,能够让我实现愿望……”
突然,那个僧人所说的话在昌浩的耳朵中回荡。
“那是那个少年的真实愿望,没有半点虚假——”
从中纳言言家中飞跃出去的黑色幻妖。微微散发着和那幻妖一样的气息的念珠。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它的颜色是黑中带红。
“有件事我想问您。”
克时沉默地回看着昌浩。
“我听说您的脚是在东三条殿那里一时不小心从楼梯上滑下来摔伤的……”
克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昌浩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难道说……您是给东三条的少主推下去的?”
克时的脸越来越苍白了。十一岁的少年在嘴唇开开合合了好几次之后,无声地哭了起来。
东三条殿的少主说想要那把父亲作为庆祝完服仪式的礼物送给自己的全新桧木扇。克时当时回答,如果是别的东西的话给他也无所谓,但是只有这把扇不行。
对方是左大臣的儿子,又是比自己小的孩子,所以也许应该要什么都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才对。但是那是自己第一次拥有的桧木扇,而且还是最喜欢的父亲送给自己的礼物,所以对于自己来说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不管是谁想要,都不能给他。
鹤君在西边厢房中纠缠了很久,知道克时还是不肯给他的时候,他马上发起了脾气,把大象时从厢房中赶了出去。
然后克时走出了走廊,在台阶附近站住烦恼应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他的腰际。
世界顿时天旋地转,脚和腰部痛得要命。
克时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拼命地移动着视线。只见鹤君站在走廊上,低声向着自己说道:
“谁叫你不听我的话,是你自己不好!”
鹤君说完之后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之中,然后克时昏沉沉地撑起了身子,确认过怀中的桧木扇完好无损之后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瞬间,脚上传来的痛楚让整个脑袋几乎麻痹。
正当他抱着脚呻吟的时候,跟着鹤君的宫女听见了声音,发现了正坐倒在台阶下面的克时,连忙跑了下来。宫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克时正要把真相说出来——
“……从、从门的间隙之中……少主他……”
鹤君一直在那里看着自己。那表情仿佛就在说,如果你敢说出去的话我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只好低头说自己不知道不觉之间滑倒,摔了下来。
也许父亲的立场会因为自己所说的一句话而变得难以立足。鹤君毕竟是左大臣的儿子,也许会因为他的一点不满而让自己最为重视的父亲陷入困境也说不定。
于是没能把真相告诉任何人,而脚伤也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好转。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僧人出现了,给了自己这串念珠。
可是从那一天开始自己就开始做恶梦了。每次醒来的时候全身总是会被冷汗打湿,脚也疼痛不已,身体之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一般炽热。
“一、一定是因为我的心已经变得很虚弱了……所以妖怪要来吃我了……!”
克时惊恐地小声说道。小怪一听立刻不快地吊起了眼角。
“喂!你看本大爷娇小玲珑可爱善良浑身雪白纯真无邪,从哪里可以看出来我是来吃你的啊?!”
由于克时只是一个劲地哭,于是昌浩若无其事地一挥手,手背直击小怪的头顶。
“昌浩你!竟然对蒙受了不白之冤的我干出这种事来!而且本来制定这个作战方案的就是你啊!你还不快向我道歉!”
昌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是是是地点点头之后,露出了一副“迟点再说吧”的眼神。然后他向着克时伸出手,安慰似的轻轻摸着那幼小的额头。
“这样吗,嗯,克时少爷真的太了不起了。您为了父亲,很努力呢。”
“请、请你不要告诉父亲……还有不要告诉左大臣,否则……”
“我知道了。不过,如果到了有必要的时候的话,您要自己主动说出来才行哦?”
昌浩笑着说道,从他手上解下了念珠。
“这个我可以暂时保管吗?因为如果要作法的话,没有这个会比较好。没事的,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昌浩自己也刚满十四岁,年龄和克时还是很相近。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家都是小孩所以有一种亲近感,克时擦干了眼泪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昌浩作法祈祷快速治愈以及净化了黑色雾霭之后,向矩忠报告了具体情况,随后便离开了中纳言府邸。
那头黑色的幻妖其实是以无法告诉任何人,只有因为不断痛苦而膨胀的情感为食粮,通过念珠中凝聚的法力产生出来的东西。只要解下念珠除掉幻妖的话,克时应该就不会再做恶梦了吧。
“不过,那说不定是克时的心的一部分吧。如果弄得不好的话,说不定心就会缺失,对本体也会造成影响也说不定……”
步履轻盈地走在昌浩身边,和昌浩一起向东三条殿走去的小怪抬起脸来说道。
昌浩没有作声也没露出任何表情,一边走着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紧握的念珠。这种反应——
他在生气。
小怪眨了眨眼睛。
没错,在生气,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生气。昌浩会把怒气这样子子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还是少见。
小怪感觉到现在实在不是适合跟他搭话的时候,于是干脆把视线移到别的地方。
虽然知道他在生气,可是他究竟在气什么呢?
应该是在对那个身份不明的僧人生气吧。竟然利小小孩子的感情,把这样一串念珠交给了克时君。从言行来看的话,干出这种好事的肯定是刚才遇到的僧人了,那么他究竟又是什么人?从昌浩怀中的那串念珠上注入的力量看来,是和阴阳师不同的力量。一点点渗透出来的力量,似乎所带有的不是什么善意的气息,那么应该把这串念珠完全粉碎比较好吧。
昌浩的双腿越走越快。而跟着他走的小怪也不禁加紧了四条腿的动作,然后经过一段助跑后一跃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现在打算去东三条殿是不是?”
小怪虽然知道但是还是开口确认了。昌浩露出了阴沉的脸色点了点头。
“一定要想办法把幻妖收拾了才行。虽然有哥哥他们在那边按理是不用担心……”
说到这里,昌浩咬住了下唇。要随便击倒幻妖是很简单的。像平时那样用九字或者真言来调伏就可以了。可是那样做的话就等于砍去了克时生命的一部分。刚才自己让它逃掉了,现在想起来的话那个时候没能够调伏它真是太好了。
“如果能够把成为幻妖力量源头的负性部分镇压住的话最好了……”
小怪点头称是,可是脸上露出了黯淡的神色。
“可是你的话对于这种最不擅长了啊……”
“那真不好意思。”
昌浩把心中的不爽完全表现在脸上,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啦。这次也不是非要我来做不可的。”
小怪正确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弦外之意后,眨了一下眼睛。
“嗯,的确是这样没错。”
毕竟东三条殿中现在已经有两个安倍家的阴阳师守在那里了。
不过小怪还是眯起了一边眼睛说道:
“只是那两个家伙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如果看见幻妖前来攻击的话说不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它调伏掉哦?”
“啊!”
那可糟糕了。昌浩完全忘记了还有这种可能性。他一把抓住小怪的脖子提了起来。
“小怪,快点过去!”
被昌浩顺势扔了出去的小怪埋下眼睑低声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小怪一个翻身华丽着地,然后跟在昌浩旁边走着:
“你以为我是来给你当跑腿的吗?”
“小怪你的速度比较快,快点去跟哥哥他们说千万不要把那幻妖调伏了!”
小怪叹了一口气,然后把视线移向昌浩的身后。那边穿过来一丝微弱回应自己的气息。确认过这一点之后,小怪的身影随即消失在夜暗之中。
以昌浩的速度的话,要到东三条殿还需要一段时间。现在必须要争分夺秒才行。
昌浩努力调整越来越显得急促的呼吸,突然感觉到一股仿佛针尖刺在脖子上的感觉,停住了脚步。
一直跟在身边隐了身的六合不知是不是也感受到了相同的东西,清冽的神气开始散发出来。
哐当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僧人就站在视线的正前方。虽然脸被网罩斗笠遮着看不真切,可是那向着自己投射过来的视线却是如此的尖锐,犹如冰冻的针尖一般,让昌浩全身战栗。
“……果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安倍的人是我的天敌啊。总是在我觉得快要成功的时候就出来捣乱。”
“什么?”
僧人微微挑起了嘴角,然后把锡杖往地上一插,沉重而清脆的声音在四周回响。
锡杖**去的地方似乎产生了扭曲。黑色的漩涡从前端冒了出来,慢慢腾起、扩散,到最后变成了一只不定形的妖怪。
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粘糊糊的黑色的水。那一团东西伸展开来滑过天空,向着东三条殿的方向飞去。
“你要干什么……!?”
昌浩愕然地大叫起来。耳中传来了异常沉稳的僧人的声音——
“难得我已经把力量借给他了,想不到还是太嫩了。果然小孩子还是不可靠啊……”
这一句话明确地指向了克时。果然把念珠交给他的就是这个僧人吗!
锡杖再次响起,瞬间,凌厉的法力形成了一股疾风。
昌浩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身披夜色披风的高大身影。视野被暗色所覆盖,法力形成的风撞在身上。
“呜……!”
昌浩连忙把手交叉在面前护住双眼,那激烈得几乎让人窒息的强风径直卷向他们。
不过,不消一刻,风就消散了。六合翻动着的披风降了下来。
昌浩连忙找寻僧人的身影,却发现四下无人了。不禁舒了口气。
“究竟是谁……?”
昌浩茫然地小声道。六合静静地开口了:
“刚才那妖怪去的方向,不是东三条殿吗?”
昌浩屏住了呼吸。不单是幻妖,连那黑色的妖怪也已经被放到东三条殿了。
他急忙转身向着妖怪飞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在围着厢房的门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用力往上面撞似的,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在室内捂着耳朵的鹤君大声尖叫起来。
“那个不顶用的家伙去哪里了?!看我不向父亲告你们的状!”
“所以刚才不是说了吗?他是得到了您的许可,离开这里寻找原因去了。”
“那么干嘛不早点加回来!?真是没有一点用的无能家伙。我绝对要跟父亲说让他狠狠惩罚你们!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吧!”
爱发脾气的小孩已经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了。面对这个从刚才就没有停止过辱骂的九岁小孩,连一向性格大方豁达的成亲也冒火了。
另一方面,一向沉稳平时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总是沉着应对的昌亲,在诚惶诚恐的宫女面前还是努力装作平静,拼命压制着心中不断涌上来的某种冲动。
这两个都是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的人。他们现在在心中都不约而同地下定了一个决心——
孩子绝对需要彻底严厉的教育!
大门被某种坚硬的物体猛烈撞击。
周围的空气也变了。两名青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和刚才的幻妖不同的妖怪正在接近。
大门砰砰地摇撼着,从微微开着的间隙中,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在往面张望。
小孩子抽搐般的尖叫撕裂了空气,宫女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影子一瞬间从间隙中消失,下一瞬间,大门发出沉重的声音被踢倒,幻妖一下子跃了进来。
幻妖正要向着鹤君展开攻击,昌亲已经闪到了它的面前。右手的刀印迅速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五芒星。
“缚!”
被挥下的刀印直击地板,幻妖也被击落在地板上。被缚魔五芒星捉住了的幻妖拼命挣扎,不断划动腿想逃跑。
“哥哥!”
成亲立刻回应弟弟,双手合十。
“必神炎帝!万魔供服!”
“成亲,等等!”
锐利的制止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之中。成亲连忙打量四周,只见浑身雪白的小怪的身影正站在大门前。
“什么……”
“这个等一下再处理。怎么了?”
小怪连忙转身看着身后。
只见黑暗之中,出现了一头比起刚才的幻妖妖气要浓重凄厉得多的黑色妖怪。
晚霞色的双眸露出了警觉的光芒。
“……派手下来了吗……!”
小怪说着,咋了一下舌,然后从走廊上跳到了庭院之中。
无形的黑色妖怪正飘荡在周围的空气之中,包围着东三条殿,不,只是西边厢房这里而已。
小怪的全身开始散发出至今为止一直抑制着的激烈斗气。
“我现在心情不好!快点给我滚!”
他的这一句话让空气也为之震慑,似乎在微微颤动着。
出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成亲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小怪那细小的身体像是爆炸似的,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释放出来的灼热神气让妖怪一下子后退,飘荡在周围的妖气瞬时间消失了。
那金色的瞳孔扫视了呆站在那里的成亲一眼。完全看不出感**彩的,号称十二神将中最强,让人闻风丧胆的腾蛇那冰冷的金色之瞳。
成亲不禁反射性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周围的温度急速下降,耳中唯一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的声音。
刚才飘荡在这里的妖怪似乎光凭腾蛇放出的神气就已经被压倒,变得硬直了。
突然,腾蛇那金色的瞳眸变得柔和起来。
成亲不禁目瞪口呆。这时候,一声十分有气势的叫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终于赶上了!红莲,可以了!”
这句话才刚说完,腾蛇的身影就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的小怪的身体正慢条斯理地回头看着来人:
“好慢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大吼过后,回头看着成亲:
“哥哥,那个幻妖暂时不要调伏,就这样放着它吧。”
“这个……”
成亲不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昌浩说了一句“迟点再说明”之后,抬头狠狠瞪视着那仍然滞留在上空的妖怪。
小怪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昌浩,那是什么?”
“这个迟点再跟你说。”
昌浩扎起了马步,双手结起剑印。
“恶灵妖气退散、妖魔邪气退散!”
妖怪被束缚着无法动弹。
昌浩把手中的剑印变为刀印,然后朗声吟唱咒语: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挥下的刀印瞬时把妖怪砍为两截。释放出的裂帛般的气势一下子扩散开来,清冽的灵气包围了妖怪,一瞬间爆发开来。
妖气瞬间被净化,沉稳而冰冷的风吹拂而过。
昌浩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来踏上了台阶。
“哥哥,幻妖在哪里?!”
被眼前的一切弄得有点茫然的成亲被弟弟这么一问,终于回过神来了。
“啊……昌亲他……在里面……”
“在里面是吧!”
昌浩噔噔噔地跑上了台阶,小怪也跟在他后面,擦过成亲身边跑了上去。刚才迸发而出的那凛冽可怕的神气,再也找不出半点影子。
成亲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眼神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通过已经被推倒的大门进入了厢房之后,发现一头有着野兽形态的幻妖正被束缚在地板上。那是昌亲的缚魔术。这个哥哥最为擅长这一类法术了。
昌浩在幻妖身边单膝着地,然后右手手掌放到了幻妖身上。
“诸种祸事罪孽……”
昌浩在口中小声吟唱起神咒,最后拍了一下手。
幻妖全身的颜色由黑变白,终于那兽形的身体消失在空气之中了。缚魔五芒星散发出光芒,也跟着消失了。昌浩和昌亲同时舒了一口气。
由于念珠上的力量已经净化,所以克时的心的一部分已经被释放出来回到主人那里去了。这样的话,东三条殿的西边厢房这里应该再也不会有幻妖出现了吧。
昌浩抬起脸来正准备告诉鹤君这件事的时候,一个螺钉木箱径直飞了过来,正中昌亲额角。
“少主!”
“哥哥!”
桂野的悲鸣和昌浩大惊失色的呼叫几乎同时响起。
昌亲用手捂住额头,鲜血从手指间不断滴落,可是他连一声呻吟的声音也没有发出。
鹤君甩开正要阻止自己的宫女的手,大叫起来:
“没用的家伙!竟然让我遇到这种危险的事情!真是太无能了!快点给我滚出去!”
成亲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鹤君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简直是用尽全力把那个箱子扔到他的弟弟头上的。
“少主!你说的话也未免太过失礼了!”
“吵死了!你也给我出去!看我不向父亲告你们的状!”
正在咆哮大叫的鹤君的头突然砰地响了一下。
小怪顿时目瞪口呆。
被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态吓得一脸茫然的九岁小孩抱着头,抬头看着站在旁边的昌浩。
昌浩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然后张开紧握着的右拳,一手抓住了鹤君的右手臂。
“你刚才干什么了?”
听见那极力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小孩子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什、什么啊、无礼的家伙、快、快放手!”
昌浩感觉到自己的头脑中发出了某种喀嚓一声断裂的声音。他用力抓住拼命用力想甩开他的手的鹤君,继续用比平时低了一个调的愤怒声音说道:
“给我闭嘴!我现在是问你,刚才干了什么!?”
小怪开始慢慢地后退了。他横着眼睛看了看旁边的成亲和昌亲两兄弟,只见两人也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事态发展。
昌浩用十分可怕的眼神瞪着鹤君。
“被那么硬的箱子砸中的话会痛。别人讨厌的事情绝对不能做。这种如此理所当然的东西为什么你却不明白?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你知道吗?”
“吵、吵死了、吵死了……”
完全被昌浩的威势所制服的鹤君的声音慢慢变得微弱。可是昌浩仍然没有放开他的手的意思。
“我的哥哥为了保护少主您打退了妖怪。这种时候又该说些什么?你的这种任性和谩骂就算是礼仪吗?是这样吗?!”
“……呜……”
昌浩的眼神变得更凶狠了。
“别人帮了你的忙应该说谢谢,而自己做错了的话就应该说对不起!害别人受伤了还怎么能一脸若无其事!要是自己遇到同样的事情也会觉得疼不是吗!要不要我也让你感受一下看看?!”
话音一落,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当昌浩怒吼的余音消失了之后,小孩子像是终于从鬼附身中解脱出来了似的,小声地哭了出来。
“……对……”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因为恐惧而变得苍白的脸上滚了下来。
“……对……不……起……”
“这就乖了。”
昌浩终于放开了手,鹤君整人个瘫倒在地上。
众人仍然一脸哑然地看着,昌浩的愤慨似乎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小怪灵巧地用前腿搔着头。
“啊——……”
刚才在赶来东三条殿的路上,昌浩就一直在生气。那是十分少见的事情。小怪原来还以为他是在对那个身份不明的僧人在生气,看来是自己搞错了。
原来如此,原来他气的是这个任性妄为,让别人受伤了还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的少主的所作所为吗。
“……那个,宫女殿……”
昌亲极为镇静的声音打破了四周流动着的沉默。
一直在旁边处于僵硬状态的桂野连忙跳了起来。
“是、是的!?”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帮我准备一些可以止血的布?……”
昌亲的额头上,鲜血仍然在不断往外涌。
这时候终于有两个人跟着回过神来,大叫道:
“哇!哥哥——!”
“快点止血才行!”
退后了一步的小怪瞄了仍然坐在地上抽泣着的鹤君一眼。
“……算了,这就叫自作自受吧。”
安倍家三兄弟收拾好已经乱成一团的西边厢房,然后把事态经过向道长报告完之后,离开了东三条殿。这个时候已经是临近黎明时分,天空也开始发白了。
“那个幻妖已经顺利调伏了。似乎是一个专门针对身份高贵的孩子们进行袭击的妖怪。”
听完成亲的报告之后,道长似乎终于舒了一口气。
鹤君已经哭累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宫女就陪在他身边。
另一方面,在怒火驱使之下对左大臣的嫡子少爷出手的昌浩,在情绪平复下来之后脸色煞白,向道低头认错,并作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是什么惩罚自己都愿意承受。
不过,听完桂野说完事情经过之后,道长反而道起歉来:
“真是让你们为难了。这是鹤君他自己不对。昌浩,你没必要觉得过意不去。”
“可是……!”
昌浩还是不敢抬头。道长摇摇头。
“是让昌亲受伤的鹤君不好。而你只不是训斥了不肯道歉的鹤君,不是吗?”
“是的,的确是这样。”
“如果说这样是做错了的话,没有阻止的我们也是同罪了。”
坐在昌浩的左右两边的成亲和昌亲也开口说道。
道长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叹了一口气。
“我平时太过娇纵他了,让他变得有点任性了……因为我的心机都几乎放到了女儿们身上了,也许他觉得有点孤单吧。”
“有点——?”
这样子一脸狐疑地反驳的是小怪。不过不用说,其他三人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结果,昌浩被宽恕了。道长最后还说“干得好,迟一点我会好好跟鹤君做一下思想工作。”于是他们兄弟三人就离开了东三条殿。
在回安倍府的路上,成亲看着弟弟的额头问道——
“没事吧?”
“没事的。额头上的伤口虽然看起来会流很多血,可是实际上伤口并不算太深。不过——”
昌亲说到这里,视线移到了走在前面的弟弟身上。
昌浩的肩膀上站着小怪,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声音并没有传到这里。
“他刚才的气势真是吓了我一跳了。他的脾气真的是容不下一点错误呢。”
从小时候开始昌浩如烟海就是个能够坦诚地说出“谢谢”和“对不起”的孩子,连父母都觉得佩服。应该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养成了那样的性格的吧。
可是成亲却摇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这个我知道。”
“咦?”
“那是在昌浩还不懂事,应该还未到举行完服仪式之前吧……”
那是非常寒冷的初冬的一天。
成亲和昌亲已经举行了完工服仪式开始了任职,所以白天的府邸之中只剩下祖父、母亲、还有昌浩而已。
那天成亲因为偶然的斋戒没有进宫,所以忙于处理家务的母亲就把照看弟弟的任务交给了他。
昌浩十分调皮,不管跟他说多少次不行都还是想着办法捣乱。成亲不禁感叹年幼的孩子比杂鬼还要爱捣乱。刚移开眼睛一会儿,昌浩已经完全不知道危险似的伸手去抓炎桶中的木炭。
“你看,木炭烧起来的时候不是红彤彤的很漂亮吗?所以他应该是对那个感兴趣吧。平时都会注意不让他接近火桶的。”
当时成亲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但是由于距离的关系,昌浩的手绝对比他的脚快。要是碰着那么热的东西的话,昌浩的手就肯定会废了。
就在成亲大惊失色的瞬间,身后出现了一位高大的神将。
那里最近几乎都见不到的十二神将中的 蛇。他一把将快要碰到木炭的小手拉了回来,然后抱起昌浩,看着他的眼睛。
成亲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腾蛇令他觉得害怕。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只见腾蛇凶神恶煞地向着昌浩大声斥责起来:
“说了这么多次让你不要干的事情,为什么还是要干!?”
成亲顿时哑然了。
听见他这么一说,看来腾蛇在成亲他们到阴阳寮去的期间,或者在父母都离开昌浩身边的时候,一直都在照看着以防昌浩一时淘气伸手去抓炎桶。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说?”
被他斥责的昌浩小脸挤成了一团,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在哭之前,不是还有话必须要说的吗!?”
腾蛇又再骂道。昌浩吓得连忙用那舌还转不过来似的小小声音,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就乖了,”
腾蛇说完把还在哭的昌浩放到了地板上,然后瞄了成亲一眼消失了。
成亲连忙冲过去抱起弟弟——
回忆起这件事,成亲的脸上出现了微妙的神情。
“啊呀啊呀,那个时候的腾蛇是我一生之中最害怕的啊。”
“啊……”
昌亲第一次听说昌浩的教育之中原来还有这么段。
“昌浩在闯了祸或者被人训斥的时候会说对不起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啦。还有谢谢也是。”
因为已经是懂事之前的事了,所以昌浩自己也没有印象。而且腾蛇从那一天开始,真的再没有出现了。
由于是突发事件,所以那个时候母亲也看见了腾蛇吧。腾蛇连自己的神气也没有隐藏,那时候的情况让他焦急得根本没来得及顾及这个了。
那个连自己也不敢靠近的可怕腾蛇竟然——
成亲和昌亲望着走在前现在昌浩和小怪一眼。
“啊!对了!昌浩,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
“啊——是是是,对不起啦——”
两人看着昌浩和小怪那打打闹闹的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
作为小儿子,昌浩算是教育得不错了。
昌浩在中途跟成亲和昌亲分开,自己一个回到安倍府的时候,黎明已经降临了。
平时一直到夜深都会等待昌浩回来的彰子,也已经睡着了。
昌浩松了一口气,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整个人放松了似的坐了下来。
虽然想在上班前稍微睡一下,可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好想睡啊……”
昌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并将脖子扭得发出咯咯的声响。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了那串念珠。
黑色的念珠。本来想弄碎它就算的,可是后来一想还是先向爷爷报告一下会比较好。
小怪摇了摇尾巴。
“不过,恐怕又要被晴明说什么了吧。”
昌浩瞪了嘻嘻哈哈地笑着的小怪一眼,似乎没有与日俱增他的意思。
打了鹤君这件事也就算了,关于幻妖的真正面目方面自己还对左大臣做了假报告,这个总不能什么都不跟爷爷说吧。当然,跟哥哥他们是交代了真相的。
“不过,你跟克时约定不会跟别人说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嗯,啊,不过我会把真相向爷爷报告的。而且有关于这个的主人这件事。”
把念珠交给克时的谜样僧人。他说安倍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他而言是天敌。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看到昌浩陷入了沉思,小怪侧着头:
“会不会是那些对左大臣怀恨在心的人所指使的呢?晴明那家伙总是会破坏那些人的阴谋的嘛。”昌浩眨了眨眼睛。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的确是天敌没错呢。”
这个时候,一只白色的鸟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过来。
“啊!”
昌浩低低叫了一声,小怪则瞪大了眼睛。鸟儿在他们面前变成了一张纸片。
在那慢慢飘下的纸片之上,写着一些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纸片的昌浩,嘴角开始一跳一跳地抽搐起来然后一下子垂下了头。
小怪伸出前足无言地拍了拍昌浩元力垂下的肩膀
纸上写着——
“你打算不让我睡觉吗?对于老人的身体来说,睡眠不足后果可是相当严重的。还不快点来报告。BY晴明。”
昌浩把手中的纸片狠狠揉成一团,然后狠狠扔到了地板上。他张开了嘴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算了,加油吧,晴明的孙子~~”
小怪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低着头的昌浩无力地反驳道:
“这种时候已经够混乱了啦,你就不要再火上加油,叫我孙子了……”
他的肩膀低低地垂着,不知道是因为疲倦还是因为困惑。
绝对是两方面都有——如此确信的昌浩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
数日后,大阴阳寮被杂务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昌浩正抱着书卷在回廊上走着。突然一把十分爽朗的声音叫住了他。
“昌浩大人——”
昌浩回头一看,只见面色好得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的克时正匆忙跑了过来。
“哟——”
“啊呀~”
跟在昌浩脚边的小怪也不禁侧着头。
克时在昌浩面前停了下来,然后环视了四周,确认过周围没有从之后压着声音说道:
“那个,前几天,我收到了东三条殿的少主的书信了……”
“书信?”
昌浩反问道。克时点了点头。
“他说前几天的事对不起了……虽然只有这么一句。”
不过,难得那个性格极其任性妄为自我中心的藤原家少主主动道歉了,真是大快人心。
那么再见——克时行了一个礼之后,径直跑回了自己工作的地方。
昌浩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不禁眯起了眼睛。
“看来他的脚已经没事了呢,太好了。”
“嗯。”
小怪也跟着点点头,然后飞身跳上了已经迈步走了出去的昌浩的肩膀。
“不过那个小鬼还真道歉了哪……”
那个少主竟然道歉了。
昌浩不禁觉得有点佩服。小怪咯咯地笑了起来。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
“啊?”
“对于那些听不懂说话的孩子,要让他用身体来记住才行嘛。”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低头想了一下,然后——
“……啊——原来如此。”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像是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
第二章
“好了……”
昌浩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尽量不让那堆得比自己的视线还高的书本小山倒下来。走在他身边的小怪从脚下看着他开口道:
“还行吗?倒了可就麻烦了哦……”
“我知道了啦,你给我好好看着前面有没有人来,有的记得告诉我。”
“明白。”
小怪漫不经心地竖起了一边耳朵。
这只小怪,身材比猫大点比狗小一点,全身披着雪白的毛皮。长长的耳朵垂在后面,脖子上有一圈勾玉似的突起物,额上则有着红色的花样图案。四肢的前端有着五只爪子,抬头看着昌浩的又大又圆的眼睛则是晚霞般的赤红色。
“哇啊啊啊,糟了糟了,要倒了……”
“谁叫你一下子搬这么多呢。还真是笨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臭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小怪迅速反驳道,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哦?”
同时,昌浩的视野突然空出了一片,手上拿着的书本的重量突然减少了一半。
“一下子这么多,怎么搬呢。”
来人笑着说道,叹了一口气。昌浩抬头看着他,顿时两眼放光。
“哥哥!”
“你要搬去哪里?”
“谢谢你——!”
来人正是昌浩的二哥,昌亲。
安倍昌浩有两个哥哥,两人都已经结婚并且在女方家中生活,所以基本上都是在工作场所才能有见面机会。
安倍家的男儿大多数都以阴阳道为职业。因为生下来时拥有的才能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不过,在其中尤其祖父安倍晴明,拥有的力量比家族中其他任何人都要高出许多。
“我要把这些年历和古旧的记录都搬过去前面那个漆笼那里……”
“也就是说是身为直丁应该要做的工作喽。”
昌亲露出了沉稳的微笑,然后把视线移向前方。昌浩也追寻着他的视线,看到一个人正噔噔噔地大踏步走过来。
“啊——”
昌浩脚下的小怪叫了起来。来人爽朗地露出了笑容。
“啊啊,弟弟们,好久不见了,那么,我先走了——”
安倍吉昌的长男安倍成亲从昌浩和昌亲的旁边擦过,径直走向回廊的另一端,消失了身影。
“……好快啊……”
昌浩不禁佩服地说道。接着又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
于是安倍家的二哥和三弟回头一看,只见脸色大变的历部生们正用快要跑起来的脚步飞快地走着。由于阴阳寮内禁止奔跑,所以他们只能这样子了,到时就算被人抓住了,还能找借口说“我们没有跑,只是走快了一点。”
其中一个发现了昌浩和昌亲的历部生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整个脸都亮了起来。
“哦哦,昌亲大人,昌浩大人,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过博士?”
这个情况下他口中的博士,应该就是历博士了吧。
昌浩被历部生们的气势吓住了,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点了点头。
“啊,看到了,就在刚才,很快地走到那边去了……”
由于两手都没有空,所以他转头看着刚才成亲的方向,历部生们听他这么一说连忙行了个礼,又再半跑半走地离开了。
“博士——!”
“我不会就这样让您逃了,成亲大人!”
“今天不管怎么样您都要给我收拾那些积累下来的工作了!”
口中念念有词地历部生们手中都登报着一些似乎是必须要拿给历博士安倍成亲的印鉴的文件。
昌亲和昌浩看着像是暴风雨一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小怪在他们脚下半眯着眼睛,灵活地用前足搔着头。
“……啊啊,这种地方看来,那家伙也的确是晴明的孙子啊……”
“……叫安倍晴明来!”
一个憔悴的男人呻吟着叫道:
“如果是安倍晴明的话,要解决这种事情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快叫晴明来!”
“……那个,不知道左大臣大人那边会怎么想?”
男人狠狠瞪了一下诚惶诚恐得有点老态的另一个男人一眼,然后大声说道:
“阴阳师的工作就是帮我们解决这些事。就算是左大臣他,也应该不至于阻止别人找他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环视了已经惨不妒忍睹的室内,然后咬牙切齿地再次开口道:
“再这样下去的话就完了……!”
昌浩正翻开靠着墙壁堆放着的书卷中的一本,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
“……其实仔细一想的话……”
“嗯?”
在他身边缩成一团的小怪睁开一只眼睛摇了摇耳朵。
“我们让人家帮了那么多忙,是不是应该每个月奉上一些供品进行参拜,才符合礼仪呢?”
小怪眨了眨眼睛,嗯地点了点头。
“你是说贵船那边吗?”
“嗯。”
有时候在自己没有自觉的情况下,对方也帮了自己不少。对于昌浩来说,贵船的祭神即使在神明之中也是特别的存在。
这个国家之中号称有八百万神。贵船的祭神高龙神在其中也属于地位较高,供奉历史悠久的神明。好像是这样。
“还是清楚了解对方的底细,会比较容易留下好印象啊。”
“…………”
这种想法以是不是已经证明了他开始学会为人处世之道了?不过小怪还是觉得论点好像有点偏差了。
他一边伸出前腿搔着后脑勺,一边眯起了眼睛。
“随便阿谀奉承的自豪感是不太好,不过知道一些基本的知识还是有用的吧?而且即使不算这件事,你的学习也还是不太足够呢。”
“呜……这个实在反驳不了~”
对于这一点,十分自觉的昌浩只要一有时间就会用来学习。
现在刚刚进入春天,前几天刚完成了保护左大臣家的少主这个任务,并且在那过程中遇到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僧人。
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过那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仔细一想的话自己光是学习阴阳道的知识已经应接不暇了,根本就没有其他时间去了解别的东西。
“虽然阴阳道的知道基本上已经翻了个遍,可是我还是觉得那些基本的知识不摸透的话还是不行啊……”
“哦?比如说?”
“佛教啦,密教啦……唔……还有古时传下来的神道吧……”
“之后还有景教之类的吧。”
昌浩听见了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词之后不禁露出了不明所以的表情。
“那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以前遣唐使传过来的。晴明的话应该会知道一些吧?”
“……爷爷他,难道就没有不知道的事情吗?”
“当然会有不知道的事情了。不过关于这一点的话你也不知道,所以也无从问起不是吗。”
好像在兜着圈子说话似的。
昌浩无可奈何地垂下了肩膀的时候,彰子来了。
“昌浩,晴明大人叫你过去呢。”
昌浩抬头看着正从门缝中探头进来的彰子,露出了不快神情。
“觉得不应该让彰子当跑腿的人,难道只有我一个吗?”
“不是。”
小怪也露出了和昌浩同样的不快神情。彰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昌浩你真是的,这种事情用不着介意的啊。”
这样朗声笑着的彰子其实是某个大贵族家中的千金,因为一些无法对人言的缘由,现在正在安倍府中半永久寄住。
“好了,晴明大人还在等你呢,快点啦。”
被她这么一催,昌浩站了起来,很不情愿地走出了房间。怎么样也不能释然的他眉间满是皱纹。
另一方面彰子站在门口,看着昌浩出去之后扫视了一下房间,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挽起了袖子。
“好了——”
看着从房间一角开始打扫工程的彰子,小怪自言自语道——
叫彰子跑腿的晴明是不好,可是让彰子打扫房间的昌浩也没有资格说人啊。
不过,说不定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完全不介意这一切,到处为他们奔波的彰子也说不定。
“……你还真是个适应性强的公主啊。”
这样子的彰子简直难以让人相信她本来其实是个要成为天皇后妃的高贵公主。
小怪伸出前足搔了搔头,然后眯起了眼睛。
“会不会其实本来的命运是哪里搞错了的啊……”
“爷爷,听说你叫我过来……”
昌浩从门外叫了一声,里面有人回答,让他进去。于是他推开了门。由于风比较寒冷,所以侧门都是关好了的,即使是白天,室内还是显得比较暗。
“虽然已经是春天,但还是比较冷啊~真希望天气能够尽快变得温暖一点呢。”
点着油灯的室内被温暖的灯光映照着,小时候昌浩就经常坐在祖父的膝盖上,借着灯光听爷爷读那些自己还未能看懂的书本。
那时的我还真是纯真啊……
昌浩不禁感叹起来。晴明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敲了敲他的头。
“你就不能坐好听人说话吗?”
“对不起……”
错在自己,所以昌浩很坦率地道了歉,然后正襟危坐。
仔细一看,发现文案上放着一张写了字的纸。
“这个,你帮我送去给昌亲。有工作来了。”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现在很忙,走不开。昌亲的话应该做得来,你也跟着去帮忙吧。”
“是……”
昌浩一边接过那折叠得非常整齐的信纸,一边打量着上面写着的字。晴明的笔迹非常有力而流畅,作为字帖的话可以说是最为适合的。可是太漂亮了也是个问题。而相比之下昌亲的笔迹更容易看一些。等下顺便叫他给自己写点什么用来当字帖好了。
“哥哥的家里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呢……”
“正月的时候比较忙嘛。顺便看一下小姬的样子吧。”
“是。”
小姬是昌亲的女儿。去年刚生下来,所以现在还很小,连爬行都很勉强。对于昌浩来说是侄女,而于晴明而言则是曾孙了。
“成亲哥哥那边不用了吗?”
晴明正在盖上墨拿的盖子,眉毛猛地抖了一下。
“成亲的话现在也很忙啊。现在他主要负责参议大人那边的工作,让他太过劳碌也有点过意不去。”
“还真说得出口啊,不是前几天才让他们三兄弟去保护那个道长的长男吗?”
小怪沉着脸从昌浩身后走了出来。晴明微微一笑:
“考虑时间地点和情况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啊。”
小怪露出了像是咬到了臭虫似的表情。昌浩苦笑着说道:
“小怪话还是我行我素比较适合呢。”
“你怎么说得我好像完全不顾别人感想只会顾着自己似的啊?”
“我不是这处意思啦。”
昌浩抱起小怪,然后用手摸着他额头上那花样的图案笑着说道:
“你对于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会放弃吧。我指的是这个。”
晚霞色的眸子瞪大了。
“唔?”
看到小怪飞快地扫了自己一眼,昌浩侧过头,然后一边用手抚摸着那雪白的头一边问道:
“爷爷,是不是立刻去比较好?”
“嗯,发生了一些比较棘手的事情服,所以你还是快点去吧。”
“好的,那么我先出去了。”
昌浩行了一个礼,然后右手抱着小怪,左手拿着书信站了起来。
“放我下来——!”
小怪拼命挣扎,可是昌浩没有理会,就这样抱着小怪消失在门的另一边。那道门随后静静地关上了,应该是隐了身的十二神将六合关的吧。
“小心点。有什么事的话就拜托你了。”
晴明向着看不见的六合说道,对方也回以微弱的气息。沉默寡言的他,就算对方是晴明,也很少开口说话。
二哥昌亲的宅邸在左京的五条附近。那是昌亲夫人的宅邸,虽然对比起安倍府来要狭窄得多,可是由于住的人只有一家三口以及夫人的父母,所以据说也不觉得狭窄。
“成亲哥哥那边的话,因为岳父是参议大人,所以要宽敞很多呢。”
“算是吧,不过没有安倍府这么宽就是了。”
现在昌浩他们正在已近黄昏的都城西洞院大陆上往南边走去,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怪举起前足说道:
“安倍家的宅邸按一般常理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大得有点异常了。包括庭院在内有二十丈见方的话,可以算得上是相当大了哦。”
“好像是这样,不过多从生下来就住在这座宅邸里了,所以也不是很清楚跟别的地方比起来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啊啊,这个说的也是。”
昌浩的脚程比较快,所以如果用心赶路的话不用四分之一个时辰就能赶到昌亲家了。
当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站在大门前准备敲门的时候,小怪露出了有点为难的表情说道:
“……啊——我还是在外面等好了。”
“咦?为什么?哥哥他能看见小怪你的样子,而其他人反正看不见,应该不要紧才是啊?”
“不……不是这个问题……”
小怪困惑地摇了摇尾巴,然后一跃跳上了门梁上。
“我在这晨等着就好。”
“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反驳道。小怪笑了笑,然后缩成一团蹲了下来。这样的话恐怕用棍子捅他都未必肯动了。
“……真奇怪呢……”
昌浩虽然一脸不解,但还是无奈地拉开了门,走进了宅邸。
小怪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地笑了。
“……这样就好了。万事小心为上。你也不希望看到小姬发烧的样子吧。”
昌亲的年龄比昌浩大上圈,在三个兄弟当中性格最为沉稳。
他喜欢那些细微的工作,只要不去的拢他的话,可以连续好几个小时一直抬头看着那清朗夜空中的星斗。比起祈祷和调伏恶灵等,他比较适合作历和星占卜等工作,所以和吉昌一样选择了天文道。对于解读星图方面在兄弟当中他算得上是最为优秀的。
而昌亲他作为安倍家族中的一员,也是晴明的孙子,退魔调伏虽然不是最为擅长,但是也决不是弱项。和其他希望成为阴阳师的一般家族的人来说,实力还是高出许多的。
“我觉得工作这种东西有适合不适合的问题啦……”
昌浩看完祖父的信之后侧着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比起我来,叫成亲哥哥帮忙不是会更好吗?”
“我也这么想的,可是听说大哥他现在正处于工作的高峰期,没有余力应付这种工作的样子。”
“……啊啊,这么说来——”
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幕,昌亲像是明白了似的点点头。
“……不过,看来只是一般的怨灵退治,我的话应该也能应付得了吧。而且还有你在。”
“我能帮得上忙吗……”
昌亲看着认真地问自己的弟弟,不禁微微笑了。
“我倒是觉得你比任何人都可靠啊。那么,既然已经决定了的话,我们就快点行动吧。”
昌亲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叠好,然后站了起来。
“这次是少纳言大人的宅邸。听说好像是几天前开始就为恶灵捣乱而烦恼了。”
据说是每天晚上,家具都会飞起来发出巨大的噪音,还有半边脸被毁了容浑身是血的女子在房间中发出怪异的笑声。
“是不是干了什么遭人怨恨的事情了?”
跟着站起来的昌浩不解地问。昌亲稍微考虑了一下之后说道:
“少纳言大人的公子的风流韵事可是很有名的啊……按照这条线索去追的话好像很容易理解……啊,你在这里等一下。”
“是。”
昌亲在门前停下脚步,然后留下昌浩一个转身走了回去。走了几步之后,越过肩膀回头看着昌浩。
“昌浩要不要也跟着来?我现在去跟岳母说一声,小姬也在那里呢。”
“咦?啊,好的。”
昌亲看着爽朗地应声的弟弟,沉稳地眯起了眼睛。
昌亲的夫人身体很弱,一个月之中大概有三分之一都是在床上度过的。生下了女儿之后,这种倾向就更为明显了。
去年才生下来的昌亲的女儿似乎非常怕生,对于许久没有见面的叔叔表现得十分害怕。
“我还真是悲哀啊……”
昌浩垂下肩膀叹了口气说道。昌亲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为你都很少来看她嘛。要是多点过来的话,她也就不会怕你了。”
“哦,出来了出来了——”
头上传来了叫声。两人抬头,只见小怪正坐在门上。
“腾蛇——”
小怪笑道:
“哦,很久没见了啊,吉昌的二儿子——”
昌亲伸了伸腰。
“不是前几天才见过面吗。”
“是这样吗?啊,这个你就别介意了。”
小怪说轻轻跃到了地面上,等待着两人追上来。
“他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昌亲问。昌浩点了点头回答——
“没错。一起进去不就好了嘛。他却偏偏要在这么冷的天呆在门上等。很奇怪不是吗?”
昌浩露出了看上去似乎是在生气的脸,瞪了小怪的背影一眼。而昌亲凝视着小怪,小声地说道:
“……是吗,你是故意不进来的啊……”
小怪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说的这句话了,轻轻地摇了一下那雪白的尾巴。
昌亲叹了一口气。他从小时候开始就非常害怕腾蛇。甚至到了现在这一点也还是没有变。即使他现在采取这个小小的身影,可是一旦靠近,还是会有一种打从心里觉得不冷的感觉,胸口会涌出一股寒气。
“小怪,你不觉得冷吗?不要感冒了哦!”
昌浩一把抱起了他,然后用手摸着他的头。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把我当成动物啦!”
“咦,可是,我把你当成围巾的话你不也生气吗?”
“这个能不生气吗!”
“还真是个难处处的小怪啊——”
“说过不要叫我小怪的!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个臭小怪!”
昌亲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走近正在进行舌战的两人。
“好了,你们——再这样吵下去的话时间可是不会等的,快点走吧。”
“你看你看,给人骂了呢~~”
“还不是小怪你先挑起的!”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什么!?”
“昌浩——”
被昌亲喝住了的昌浩闭上了嘴,小怪看到他的表情后得意洋洋地摇起了尾巴。
“呵~呵~有人被骂了哦~~”
昌浩无言地把小怪扔了出去。
据说少纳言的宅邸开始发生怨灵捣乱事件是在刚过完年不久之后。
“据说天一黑就会急剧变冷,只要一碰到家具的话就会发出噼啪的声响,全身都会汗毛倒竖……”
昌浩一边走在傍晚时分的都城街道上,一边听昌亲作着简单的说明。
“有抽泣的声音、还有呻吟的声音……我想应该就是所谓的嗟怨之声吧。”
“已经过了二十多天了吧,那么在这之前他们一直都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叫人来帮忙,一直忍着吗?”
“好像是这样。”
“怎么在这种时候还那么逞强呢……”
小怪半眯着眼睛说道。昌亲和昌浩一脸表示赞同的样子大大地点了点头。
在事态变得严重之前通知的话,那么这边的工作说不定也会更容易收拾。
不过一般说来,贵族的自尊心都是比山还高比海还深的。据说成为了只手遮天的大贵族之后就会变得豁达大方了,可是一般程度的贵族阶级的人,都会为了手的中的权利胜负不惜死撑着面子。
昌浩再次上小怪站到了肩膀上,然后呆呆地抬头看着天空。
“要是因为这个缩短了自己的寿命的话,那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了?”
“虽然你说的话并没有错,不过记得等一下到了少纳言府上的时候不要说这种话了。”
身为兄长的昌亲笑着给了他一记提醒。昌浩点点头,看着小怪的眼睛。
“小怪也是哦,如果你看到小姬的脸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快的呢~她只有这么小,睡得很香甜呢。真不知道你究竟在顾忌什么。”
小怪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唰唰地搔着脖子上的皮毛。
这个自己也知道。满脸香甜地睡着的小孩子是天真无邪,不知道任何痛苦和悲伤的无辜生物。
而他也曾经有过不知厌倦地看着熟睡的小孩子的身影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时候。
“……孩子有时候是能够看见妖魔鬼怪的,要是看见了吓得哭起来的话怎么办?”
“看见谁?”
“当然是我啊!”
“啊——不会的不会的,绝对不会。就算看见了小怪你,也绝对不会觉得害怕的啦。这个我可以保证——”
昌浩拍着胸脯断言。小怪眯起眼睛看着他。
“你会不会搞错问题了?”
在一边有意无意地听着两人对话的昌亲,眯起眼睛说道:
“……好了,快到少纳言府了。”
昌浩和小怪伸直了腰杆。昌亲看着他们那奇怪的动作,不禁差点笑了出来。不过还是拼命忍住了。
直到刚才为止的平和气氛,在推开少纳言府邸的门的那一刻起烟消云散了。
里面充满了刺骨的灵气,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可以说是近乎最坏的情况了。
就连一向稳重的昌亲也不禁咋舌。
“……这个的话单凭我是解决不了的啊……”
小怪那晚霞色的眸子带上了紧张的光芒。
“你专心负责守卫就好,攻击方面的话就交给这家伙吧。”
“不要叫我这家伙!”
昌浩反射性地反驳,就在这时候,金属断裂的声音突然响起。
三个人惊愕地找寻声音的出处。里面传来了男女老少混合着的悲鸣声,灵气开始慢慢变得浓重。
“有人在吗!”
昌浩大声向着里面问道。过了不久,一个有点老态的佣人爬了出来。
“救、救命啊……!”
一瞬间,冰冷的疾风从里面吹了出来。
“在里面!”
小怪第一个冲了出去,昌浩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跑进房间。
昌亲则伸手扶起了佣人。
“我们是安倍一族的人。因为接到少纳言大人的书信,所以有意前来的。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佣人用不断颤抖的手指紧紧抓着昌亲的手腕。那拼命想传达什么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
“满、满身是血的亡灵……袭、袭击了少主……!”
“少主……?”
昌亲把佣人的手掰下来,有点狐疑地低声道:
“少纳言家的……靖远大人吗……”
那是才十几岁的年龄已经开始在朝中参议政事的藤原一门的少主。不过,关于他好听的传言并不多。
根据晴明信上写的内容,说是少纳言本人被恶灵所困扰,不过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请放心吧。我是修行阴阳术的安倍昌亲,刚才冲进去的是安倍晴明的后继者,安倍昌浩.”
听见了晴明的名字之后,年老的佣人眼中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那么,那么晴明大人他……”
“没有必要再担心了。……应该……”
最后的那两个字,昌亲说得非常轻。
“哇啊!哇啊!哇啊!”
“哦哦,真是敏捷的回避行动,看来你反射神经不错嘛。”
小怪满心佩服地说道。就连他,也不得不弯下头避过快速飞过来的灯台。灯台砰的一声,插在了涂了漆的墙壁上。
小怪若无其事地看着,然后自言自语地说:
“要是被它插个正着的话肯定要死了呢~”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那么心不在焉!”
昌浩十分危险地勉强避过扶手、墨盒、坐垫等等的攻击之后,向着倒在房间中央的两个成年男子大叫起来。他们应该就是少纳言和他的儿子了。至于夫人和其他佣人,则在过来这里的时候因为太过恐惧而扭曲着脸晕倒了。
“没事吧!?”
没有回答。看见他们一动也不动的样子,看来是真的失去意识了。
希望还不至于回天乏术吧。要是自己还没来之前要救的人就已经一命呜呼的话,那也实在太讽刺了。
凛冽的寒风从身边吹过。
昌浩连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摇动着那犹如漆黑大蛇一般的蓬松长发的女鬼,正露出那又长又尖的犬齿,血红色的泪水从脸上流下。
一不小心和女鬼的视线对上了的昌浩,不禁咕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呆站着动弹不得。背上掠过一阵冰冷的感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恐惧开始在全身蔓延。
女鬼的眼光像是带着物理性力量似的。这种错觉让昌浩不禁无意识地往后退。
“昌浩——!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被小怪这么一叱喝,昌浩慌忙反驳道:
“你说谁自己吓自己了啊!”
努力把力气聚集在丹田,结起了刀印。
“玉帝有敕!灵宝符命!斩妖缚邪!”
女鬼一下子把昌浩所释放的灵力挡开,那形象变得越来越凄厉了。
“呜、呜哇……”
“你看你看,究竟在怕什么嘛!”
“我哪有害怕了!”
不对。这不是害怕。如果是勉强找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畏惧吧。脑海中的某处总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不能这么做。
小怪眯起了眼睛。
“……灵……?”
就在他低声吐出这个字的瞬间,昌亲已经飞奔进来了。
“昌浩!不要紧吗!”
一进来的刹那他也不禁屏住了呼吸,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拿出了符咒。
“————禁!”
锐利的气势奔腾而起。放出的符咒砍断了风势,在少纳言他们的上方化作一道闪光。
光网把少纳言和靖远包围起来,女鬼咆哮着伸手去抓,却被光网弹了回来。
“昌浩,快趁现在!”
“是!”
被哥哥一催促,昌浩连忙双手结起了刀印:
“归命!普遍诸金刚!暴恶魔障!大忿怒者!催破!恐怖!圣怒语者!不动明王!”
女鬼的形象扭曲着,充满了不甘。看见这个的昌亲感觉到一股说不出来的异样感,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时候昌浩的咏唱也响起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昌浩从左手作出的鞘中放出了刀印,然后直往女鬼的方向砍去。
“万魔拱服——!”
裂帛的气势引发了银白色的爆发。
女鬼受到法术毫不留情的攻击,在消失的前一刻,嘴角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昌浩和小怪正在生气。
“……这算什么嘛!”
“小怪,完全同意你的意见!”
“算了算了。”
安慰他们的是昌亲。作为大人的他,当然能够分清楚真心话和客套。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其实心里早已经全面赞成昌浩和小怪的意见了。
女鬼消失之后,少纳言和靖远醒了过来。于是昌亲便各他们报告刚才的情况。少纳言刚要开口,靖远便一把推开他,大声说道:
“那也就是说已经收拾掉了?这样的话就不要让这些阴阳师之类的家伙呆在这座房子里了,真是令人不快。你们快给我回去!”
“靖远,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连作为父亲的少纳言也不禁焦急起来。靖远没有理会他,自己一个人到外面透气去了。少纳言诚惶诚恐地想要好好招待昌浩他们一番,可是昌亲委婉地推辞了,然后众人离开了少纳言府邸。
现在夜还未有过半,现在回家的话应该还可以好好休息一会,为明天上班作好准备。收拾事态比原来预料的还要快,所以那种程度的无礼态度要大方点听完笑笑就算了——
“谁会有那种肚量啊——!”
小怪大声抗议道。昌浩抱起他,鼓起了腮帮子。
“就是呀!……不过——”
说着,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低声地嘀咕道:
“……不知为什么……让人很在意啊……”
“你也觉得吗……”
昌浩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哥哥,点了点头。
“那个女鬼在消失之前,好像在笑呢……”
“而且……”
从昌浩的双手中钻出来爬到肩膀上的小怪插嘴道:
“那么猛烈的灵力,竟然没有其他任何人发现,这也实在是太奇怪了。”
“什么意思?”
昌浩惊讶地问道。小怪举起了前足。
“我们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晴明收到了求救的信。……那么强大的怨念,为什么阴阳寮中的阴阳师们没有察觉?”
小怪看了昌浩和昌亲两兄弟一眼,然后继续说道:
“还有你们安倍家的阴阳师也是……连晴明都没有发现的话,实在是太异常了。”
昌浩轻轻敲了敲皱着眉头露出了紧张神色的小怪的头,然后也沉着脸点了点头。
“的确。不管爷爷那只老狐狸怎么怕麻烦怎么坏心眼,毕竟他是绝代的大阴阳师嘛。”
“……”
面对弟弟的说法,理性的昌亲选择了保持沉默。他回头越过肩膀看着少纳言府邸的方向。
“……爷爷他指名要我来处理这件事,那也就是说……”
总觉得这里面另有乾坤。越来越觉得这事态并不寻常了。夹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拥有无敌的力量的长男成亲,还有总给人一种呆呼呼的感觉其实却是最为厉害的三弟昌浩中间的他,恐怕是三兄弟之中最为辛苦的。
“不管怎样,总之向爷爷报告说一切已经收拾妥当的……话……”
昌浩和昌亲同时停住了脚步。
两人的脊梁上同时窜起了一阵冰冷,全身像是回应似的一下子所有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心脏仿佛被什么踢到了似的开始全力狂跳起来。比昌浩大上圈的哥哥突然跑了出去。
“那个、少纳言家、叫做靖远大人的那个……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到某个小姐的家里去了吧,至于是哪里的话就……”
这个时候,一把异常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了。
“哦——是孙子和孙子的哥哥呢——”
啪啦啪啦地跳下来,跟在昌浩和昌亲身边一起跑的无数小小身影,是居住在都城之中的杂鬼们。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向着他们怒吼道。旁边被人用不知所谓的称呼叫道的昌亲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一直蹲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轻轻跳了下来,一边四脚着地跑着一边向旁边的杂鬼们问道:
“你们知不知道少纳言家的不肖子经常去的小姐家在哪里?”
跟着一起奔跑的杂鬼们面面相觑。
“知道吗!?”
“你说的少纳言……有很多个啊……”
“有没有其他什么特征啊——?”
昌浩开始思考起来。即使被人问及特征,毕竟自己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而且没看几眼就出来了,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更别说什么特征了。小怪也一样,所以只是低下头没有作声。
回答杂鬼们的疑问的人是昌亲。果然不愧为安倍吉昌的儿子,由于从小时候开始已经对这些杂鬼司空见惯了,所以完全没有觉得害怕的样子。
“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有点瘦削,眼睛细长,有点向上吊起的感觉。性格脾气算不上太好,不过在女人之中的评价好像还不错。由于藤原家的权力关系很早就已经举行了完服礼,加入朝迁参与政事,风流韵事不计其数。啊啊,对了,去年的年末好像还和某个贵族的夫人传出过绯闻,一时陷入了很糟糕的立场,情况不容乐观呢。”
昌亲一口气说完之后,向着杂鬼们环视了一周。
“怎么样,有头绪吗?”
“果然不愧是孙子的哥哥,好样的——!”
昌浩不禁露出了像是咬到了黄连的神色。为什么偏偏要加上那句“果然不愧是孙子的哥哥”啊——不过话说回来,少纳言的儿子的经历还真是不同凡响的啊。
“竟然和别人的夫人传出绯闻……”
“这就是贵族喜欢干的好事嘛……”
昌浩和小怪不禁惊叹。跑在他们旁边的杂鬼们突然不约而同地拍起手来:
“啊啊,我知道了!就是月初看到的那个醉鬼是吧!”
“既然知道了的话……”
突然,杂鬼们的气息顿时变了。
察知到这一点的小怪连忙从昌浩身边退开。看见他这种反应的昌亲也反射性地跳到一边。
“咦?”
昌浩瞪大了眼睛。跳跃着的杂鬼们一起向着他飞扑过去。
“呀——呵——”
“呜哇!”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昌浩整个人因为不堪负重而跌倒在地上,杂鬼们仍然在不断地不断地往上跳。一边跳着还一边高兴地大笑——
“哇哈哈哈哈,到处都是破绽呢,晴明的孙子~~”
“不……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从杂鬼垒成的册下爬了出来,看到哑然的昌亲以及正在擦着眼角的小怪时不禁吊起了眼睛——
“昌——亲——哥——哥——、还有、小怪……!”
“啊……不,我只是……吓了一跳……”
“呜呜……总是被人这样欺负……还真是可怜啊可怜……”
“要是真的觉得我可怜的话你就不能提前告诉我吗!”
昌浩爬出来之后站了起来,使劲拍着衣服上的尘土,然后愤然地颤抖着肩膀说道:
“真是的,你们怎么老是这样啊!”
“啊——那边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啊——快点过去才行——”
“因为那边有少纳言的儿子经常去的小姐的家呢~”
昌浩他们一听立刻沉默下来了。
“……这个你们应该一早就说不是吗——!!”
身体无法动弹。
全身僵硬,还不断难看地颤抖着。身体越来越冰冷,有一种已经被河水浸到了头顶的感觉。
“……啊……啊……”
身穿单衣的女子手上抓着刚才还穿着的衣服,拼命挣扎着想要逃开,可是超越了忍耐极限的恐惧让她全身无力,根本无法前进。
靖远横着眼睛看着这一切,耳中传来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女鬼咧嘴一笑。那满是鲜血的口中露出了尖锐的牙齿,仿佛要把他的喉咙一下子撕裂似的。
“……为……”
那些阴阳师不是已经除掉了吗。就是因为他们说不要紧了,自己才会到这个女人家里来的呀……
为什么现在又会——
猎猎的风声在呼号。
心里清楚,这阵暴风只会在这座宅邸中吹起。这二十多天来,自己一直被这个穷追不舍的女鬼烦恼着,一直被恐惧缠绕着。还以为这下子一切都要结束了。
“……救……救我……”
女子一边哭着一边求救。吵死了!想要人救的是我才对!
就在那尖锐的指甲快要抓上他的喉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锐利的喊声——
“恶鬼调伏!”
一瞬间后,大门被踢开,外部涌现的压力猛地吹进室内。
连忙蹲下来避开的靖远,看见了一个站在没有草的庭院地上双手结起刀印的少年身影。乌帽子已经脱下,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在他旁边站着的,是那个安倍家的阴阳师。
靖远的眼中冒出了怒火——
“你们这些混帐……!”
同一时间昌浩的怒吼似乎要打断他的谩骂一般响起了——
“万魔拱服、急急如律令——!!”
咏唱的咒语化成物理性的力径直向着女鬼放出。然而女鬼再次咧嘴一笑,突然消失了身影。
至今为止一直在屋内肆虐的风暴骤然而止。
昌亲和小怪快步跑向倒在走廊上一动不动的女子身边。
“没事吧?!”
顾虑到马上抬起对方的脸来看的话太过无礼,于是昌亲摇晃着垂下了头的女子的肩膀。小怪把前足伸向女子的嘴角。
“……还有呼吸,应该只是失去了意识而已。”
昌亲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似的松了一口气。这时候靖远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抓起他的前襟。
“你这混蛋……!那个女鬼你们刚才不是说已经退治了吗!?”
小怪一摇尾巴,下一瞬间已经飞身跃起往靖远身上就是一个飞踢。
靖远因为这出乎意料之外的冲击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呜、呜哇……”
昌浩看着这个对自己哥哥作出了无礼举动的贵族,表面上还是装出了尊敬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说道:
“啊啊,是不是被刚才那女鬼的怨念攻击了?这个可不能大意哦,有时候怨灵的念可是能够一瞬间致人于死地的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伸到背后的手却向着小怪竖起了大拇指。就单凭这一点,已经可以证明昌浩的的确确是那只老狐狸安倍晴明的孙子了。
普通人无法看见的小怪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打量周围的情况。
女鬼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
小怪脸带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昌浩的法术肯定是有一定效力的,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可是那个灵却露出了笑容。
好像在说这种程度的法术不要指望能够打倒她似的。
昌亲不知是否也在考虑同一件事情,用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弟弟。
昌浩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眯起了眼睛。
“喂!你们,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吧!?”
青白着脸的靖远大声吼道。昌亲没有理会他,慎重地回答:
“这个我们还不能断言。”
“什么!”
面对满脸怒气的靖远,年纪比较长的昌亲摆出了一副陈述理论的样子说道:
“那个女鬼跟我们所设想的有一点不同。希望您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在那期间,我们会小心注意,考虑出万全之策,不让靖远大人您遭受危害的。”
听见了昌亲所说的话之后,靖远十分不快地大吼道:
“……哼!所以我不是说过要叫晴明来的吗!怎么来的却是你们这些不顶用的混帐……!”
昌亲当作没听见似的向着他点了点头,接着用力把已经吊起了眼角的昌浩的头往下按了一下,然后拉着弟弟离开了宅邸。
昌浩忿忿不平地大步走着,昌亲露出了苦笑说道:
“昌浩,那种时候如果不忍耐着装出平静的话,之后可是会很麻烦的哦。”
“这个我知道!虽然明白可是心里就是不爽!”
“你还欠缺火候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狠狠地露出牙齿瞪了小怪一眼。另一方面小怪则是一脸陷入沉思的样子。
“……那个女鬼,笑了呢。”
突然,晚霞色的眸子望向空无一物的空间。一丝风吹拂而过。
无声的声音传进耳内。小怪点点头。这个同伴的话拥有比自己更能沉着冷静分析事物的能力。那种凡事退一步想的视线,十分适合用于观察大局。
小怪一跃跳上了昌浩的肩膀,然后看着昌亲。
“喂,你试着占卜一下看能不能查到一点有关的线索。这个灵实在太奇怪了。总觉得如果我们不多了解一点再进行处理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昌亲看着凝视着自己的小怪,面露难色。
“……是要占卜出那恶灵的真正面目吗?”
“没错。”
昌亲的脸显得越来越阴沉了。
“这个的话……对于我来说任务未免太重了。这里我想还是交给爷爷吧。你们觉得怎样?”
小怪竖起了一边耳朵。
“唔?喂喂,这是在占卜之术上和父亲齐名的昌亲应该说的话吗?”
“可是毕竟远远超越了父亲的人是爷爷啊……如果多花一点时间的话说不定能够占卜得精确一点……可是我觉得现在不应该过多地浪费时间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
一直埋头看着自己手掌的昌浩也点了点头。
“这次的跟平时那些妖魔鬼怪有点不一样。我希望能够调查得清楚一点。看来我们的退治完全没有起到作用。再这样下去的话,我想那个女鬼还会来找靖远大人的。”
小怪啊啊地叹了口气。
“什么嘛,看来你们的意见还是蛮一致的嘛。那么靖远那边怎么办?那种人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可是会罗嗦得很的。”
“已经把式留在靖远大人身边了,要是真的发生什么事的话应该会通知我的。而且……”
昌亲把手搭在后颈上。
“这种时候还是交给能够‘以力服人’的哥哥来处理比较好。”
“啊?”
在历部署里面的房间中,被无数的书卷和纸张的小山围绕着的文案旁边,安倍成亲正一边一脸不愿意地奋笔疾书一边看着弟弟的脸,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在他旁边正襟危坐的昌浩再次重复道:
“昌亲哥哥说等你工作结束之后,希望能请你帮一下忙。”
“天文生要拜托历博士干什么?而且你看眼前这些工作我做不完的话就回不去了。不快点回去的话又要挨骂了。”
“……为什么会积了这么多呢……”
昌浩问出了这个也许根本不该问的问题之后,大哥成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刚刚过完年,当然会忙啊,不是吗?”
“说得也是。”
“而且,那家伙着凉感冒了,这几天一直在卧床休息啊。”
“咦?是这样吗!?原来嫂子身体这么不好吗?为什么完全不告诉我们呢?!”
成亲看着语调慌乱的弟弟,摇了一下头。
“又不是很严重,真的只是普通感冒而已啊。问题是,自己妻子明明卧病在床,还要被人抱怨说什么工作落下了一大堆啦之类的……”
“……啊。”
情况听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坐在昌浩身边的小怪也已经眯起了眼睛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察觉到两人视线的成亲表情显得更加认真了。
“……你们的脸上面写着‘那是理所当然’啊。告诉你们,这可是大问题!一直被人紧紧盯着,所谓的如坐针毡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既然已经知道了是这么回事的话,我们把话题转回刚才的事情上面吧。靖远大人的护卫就交给哥哥你了。”
“喂!你听人说话听到最后嘛!”
昌浩向着一手拿着笔打算开始说教的哥哥行了一个礼,然后站了起来。
归纳起来的话也就是说,昌浩的嫂子也就是成亲的夫人因为很轻的感冒卧病在床,心里觉得寂寞,所以希望丈夫能够尽量在旁边陪伴。而成亲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明明工作已经忙得要死了,还是坚持不加班,准时回家,所以才会落得被历部生们四处追着的下场。
昌亲之所以会特意叫成亲担任靖远的护卫,是有原因的。
成亲自己是下层的官员,官位也低,不过他的岳父是藤原一门的人,而且还担任参议的职位。
比起靖远的父亲少纳言,成亲的岳父参议的身份要高一些。像靖远那种人对于身份这种东西十分重视。即使成亲的身份比自己低,只要考虑到他岳父的地位的话,应该就不会表现得太过无礼了吧。
昌浩和小怪丢下还在嘀嘀咕咕抱怨着的成亲,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很快就到下班时间了。今天的工作已经提早作好了,所以可以按时退朝和二哥一起到晴明那里报告情况。
“在这段时间,彰子会躲起来吧?”
“嗯。昌亲这人直觉很敏锐的。你的房间中应该有玄武和天一守着。”
昌浩经常会想,像彰子这样子每次有人要来的时候都得躲起来,是不是有点太过委屈她了呢。真想有机会的话能够带她到外面的什么地方去,让她转换一下心情。
“等天气再稍微暖和一些的话,可以一起去看花呢。”
“哦,昌亲来了。”
早早做完了工作的昌亲正从前方走过来。
“啊,我还刚想到你那边去呢。”
发现了昌浩的昌亲笑了起来。
“我已经得到阴阳博士的许可了。我们一起去爷爷那里吧。”
“咦,没关系吗?”
昌浩搔着后颈说道。昌亲催促着他,转身迈步。
“而且少纳言那里已经向阴阳头拜托过了。”
“呜哇,滥用权力——”
小怪惊讶地插嘴道。昌浩露出了苦笑。
“这个世界有权有势总是方便点啊。”
安倍晴明毕竟是号称绝代的大阴阳师,经常会有一双千里眼在观察孙子们在干什么。
当昌亲和昌浩罕见地一起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有所准备,把六壬式盘给他们看。
“之前听六合说过了,所谓的女鬼,会不会只是一个假象呢。”
看来他已经占卜出结果了。不是阴阳师的话绝对不会看出端倪的六壬式盘上,正显示着几个结果。
昌浩对于占卜是最为头疼的,所以只是保持沉默,嘴巴向下抿着。发觉到这一点的小怪嘻嘻地笑着用肘子撞了他一下。昌浩当然也不甘示弱,于是沉默的局部战役不停地持续着。
昌亲用十分严肃的表情低声说道:
“这个……”
只见六壬式盘上面显示着的结果十分不可思议。那么也就是说,那个女鬼根本不是什么怨灵了。那是——
晴明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那是按照神明旨意放出的使役灵。是像式一样的存在。”
听完晴明的占卜,昌浩和昌亲慌忙赶往少纳言家。当他们到达时,成亲已经在那里了。
还以为他是做完了工作才来的,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半路中途逃了出来。
成亲和靖远在一起,于是昌浩他们就干脆把应付靖远的任务交给他,跑到少纳言那里问话去了。
“这个不是单纯的恶灵的作乱。请问最近贵公子是不是做了一些什么了?”
少纳言一听脸色大变。
“你、你们所说的、什么是指……?”
“我们指的就是这个。”
瞬间,忽然从宅邸深处刮来一阵还冷得疾风,靖远的喊声立刻响了起来。
“我去了!”
昌浩飞奔而去,小怪也紧跟在他身后。昌亲目送着二人,靠近了面露且色的少纳言。
“您一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也不会这样害怕吧。”
少纳言忽然瞪大了眼睛,随后垂下了头。
“啊,我就说,都是因为我那是做了那种事情……”
昌浩赶到靖远的房间,只见成亲已经布好了结界,正在与鬼女进行对峙。
成亲右手握着的念珠清脆乍响。
“乾坤定位,赫赫煌煌……”
昌浩立刻阻止了他。
“兄长,快住手,不能施退魔之术!”
“什么?”
靖远软软的倒在成亲身后一动不动,看来是昏过去了。
鬼女发出了咆哮。
怨念将门窗全部吹飞了出去,涌入屋内的疾风使得昌浩一个踉跄摔倒下来,那一瞬间他摒住了呼吸。
鬼女趁此机会飞到昌浩面前,尖利的指甲直直的向昌浩刺来。
“昌浩!”
小怪身上猛地燃起了炎之斗气。
眨眼间,一个高高的身影显现出来。这是小怪的真身,十二神将之一红莲。他那头尚未及肩的短发在风中飘舞着,额上的金环泛着黯哑的光芒,金色的双眸紧紧盯着鬼女。
同时,一直隐身的另一名神将也现了身。他挥动了身上的披风,长及腰间的茶褐色长发也被带动了。他黄褐色双眸中平静而又不带一点感情,右颊上还有一个貌似黑痣的印记。他就是十二神将之一的六合。
红莲与六合本是安倍晴明的手下,但现在他们被命令来保护昌浩。
看着露出一丝怯意的鬼女,红莲怒吼道。
“住手!”
他放出熊熊燃烧着的炎蛇,层层捆住了鬼女,形成了一个灼热的枷锁。
鬼女发出痛苦的呻吟,但燃烧的枷锁非但没有松动,反而越缠越紧。
被六合扶起来的昌浩见状急忙对红莲喊道。
“笨蛋,住手啊红莲!”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六合静静的低语道。而鬼女憎恶的看了昌浩和红莲一眼,又像前几次一样忽然消失了。
灵气和灼热斗气互相抵消,房间中充满了寂静。
“……腾蛇,这样的话等下说不定会来报复啊。”
面对六合冷静的指责,红莲恨恨地咂了一下嘴。
“……可恶!”
低声骂了一句之后,红莲摇身一变,重新变成了小怪的样子。那晚霞色的眸子中仍然浮现出怒气,昌浩看着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这个、看来真的变得棘手了,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可是,刚才那个是神明的使役灵吧?攻击她的话就等于……”
这个时候,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成亲强行插了进来。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迟来的昌亲登场了。
“大哥,你没事吧?”
成亲露出了紧张的神色狠狠瞪着两个弟弟。
“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你们拜托我,我才特意过来的,可是这个事态发展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过完年之后没多久的一个夜晚,因为年初酒宴而醉倒了的靖远,一时兴起破坏了六条附近的一个小神社。
“我已经出手阻止他了,可是醉得一塌胡涂的靖远甩开了我的手,然后一脚踢了过去……”
本来古旧的小神社就已经摇摇欲坠,再加上他这么一脚,据说马上就啪嗒一声崩塌了。
虽说只是一个小神社,可是里面也有御神体,而且还供奉在一间四方小屋之中,以前已经是受人祭祀的神明吧。可是完全不相信鬼神之说、觉得那只不过是骗人把戏的靖远由着醉意,把它破坏掉了。
“……这个真是……”
在出了少纳言府邸走回安倍府的路上,成亲惊愕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竟然大胆到去破坏神社,也实在是太荒唐了。
“我刚听到的时候也不禁哑然呢。不过,总有些事情不实际遇到过的话,是不会相信的吧。”
晴明的占卜中出现了“神之逆鳞”的卦象。
那个女鬼无论受到什么退魔术的攻击也完全没有反应。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对方是“神”,而不是“魔”。退魔术当然不会起作用了。
在这日落西山时分在都城的街道上向着北边走去的昌浩等人,突然注意到周围的气温急速下降,不禁停下了脚步。
刚才消失了的灵力,开始再次充满了周围。接着,和刚才不同的东西从地底下面爬了出来。
“怎、怎么回事?!”
慢慢腾起的雾霭缠住了昌浩的脚腕,让他动弹不得。成亲和昌亲也是一样,一步也无法移动。
跳上了昌浩肩膀的小怪恨恨地咋了一下舌。
“是地灵吗!?”
昌浩拼命挣扎想摆脱束缚,听见了小怪的低呤之后不禁反问道:
“地灵!?”
“没错。看来靖远所破坏的神社的神明有着不弱的力量,能够把地底下沉眠的精灵唤醒并进行使役。”
“……啊?等、等等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嘛……”
小怪半眯着眼睛,一边灵活地用前足搔着头一边回答道:
“应该是为了对那些无礼的人进行报复吧。”
昌浩听了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刚才直接进行攻击的,不是红莲你吗!?”
小怪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不作理会。
“喂!”
昌浩冒火了,小怪把他责备自己的声音当作没听见,摇了摇那长长的耳朵。
“来了哦——”
似乎是回应他的声音似的,有着女鬼形态的神的使役灵带着冰冷刺骨的空气从地下一跃而出。
昌浩顿时目瞪口呆。
“……!”
就算对手是神明,可是正常的人类一旦觉得对方有杀意的话会逃跑或者反击也是很正常的啊?那是近乎本能的行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是吗!
“归命!本不生!如来!大誓愿!虚空无相!一切如来!”
无意识的真言向着女鬼释放出。受到了真言攻击的女鬼露出了愤怒的形相,发出了金属断裂般的尖叫声。那声量大得几乎要把耳膜震破了。
雾霭似的地灵开始不继扩散,最后形成了野兽的形状。女鬼带着地灵向着昌浩伸手一指——
昌浩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个、果然是……”
灰白色的野兽向着昌浩一起扑了过来。
“哇啊啊啊啊!”
“昌浩!”
三个声音同时叫着一个名字。
昌浩的视野被一片夜色的物体遮盖了。同时感觉到灼热的风重重吹在脸颊上。
在把雾霭弹冰的灵布的另一端,出现了红莲的背影。
“给我消失吧!烦死了!”
红莲不耐烦地大喝一声,手臂一伸,火焰形成的斗气把地灵一下子轰散,接着径直冲向女鬼。
“……”
把灵布缠上肩膀的六合平静地低声说道:
“你在这里火上浇油干什么。”
“罗嗦!”
红莲立刻吼了起来,然后视线和女鬼对上了,战况处于胶着状态。
“……当神的使役灵和阴阳师的式神对峙的时候,你觉得哪一边赢的可能性比较大?”
“腾蛇可是神的眷属啊。”
成亲和昌亲两兄弟好像已经置身事外似的对着眼前的战况评头论足,可是红莲和女鬼正以凄厉的眼光互相瞪视,双方都动弹不得。而被唤醒的地灵则正在和六合对峙着,可是力量的差已经十分明白了,现在只是头疼要不要直接进行攻击而已。
昌浩拼命思考着。
以前小怪曾经说过。神是会作崇的。甚至有时会连子孙也遭殃,直到血缘断绝为止。比起妖怪和幽灵,神明作崇要更来得可怕,极为执着,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难以摆脱。
这样下去的话恐怕自己就会被诅咒一生作崇一生了,得想点什么办法才行。
“可是、究竟应该怎么办……”
技术还未到家,法力只有半吊子,这种自觉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强烈地感受过。而且恐怕知道这个事态的晴明肯定又要教训自己了。
“什么嘛,这种时候的对应方法,我不是已经好好教过你了吗?可是你却忘记了?啊啊,昌浩啊——枉费我一直那么耐心教导你,到了紧急关头你却想不起来……爷爷实在太难为情了。太难为情了啊……呜呜呜……你看爷爷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啊……”
昌浩埋下了眼睛低声这么说着的时候,只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锐利的拍手声,连忙抬头循声望去。只见成亲挺直腰杆,双手合十。在他身后的昌亲正把手指放在嘴角上——
“幸魂、奇魂、速速重镇安宁。和魂、荒魂、快快重治平和……!”
地灵的攻击之念一下子四散,女鬼的身影也无声消失了。那么激烈的灵气,竟然一瞬间凭空消失。
昌浩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哥哥……”
红莲越过肩膀回望成亲,眯起了眼睛,接着无言地变回了小怪的样子。六合也呼了一口气隐身了。
怨念和杀气都再也感觉到到分毫。昌浩环视一周打量周围的情况,然后放心地拍了拍心口。
“太好了……”
“不过不定期没有结束就是了……”
“啊!?”
昌浩抬头看着成亲那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
“还没有结束!?咦!?”
“这个当然了,不过是念了一通镇魂祈祷之词,让怨念暂时消失而已,神明作崇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解决啊。”
昌浩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了。昌亲伸手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不过爷爷的话,应该能有更为妥善的方法吧。”
“因为如果再乱出手的话,恐怕会被作崇得更为厉害呢。”
成亲露出了困惑的样子皱起眉头。小怪在旁边低声嘀咕道:
“……你们选择了明哲保身了吗。”
成亲一下子摆出了认真的神情。
“我只是在说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而已。希望你能这么理解。有勇气和行事鲁莽可是有着根本性不同的。我们对自己的力量去到什么位置可是清楚得很!”
小怪还想继续争辩,昌浩用力踢了他一脚。
“呜!”
“本来就是因为小怪你不听劝告擅自攻击,所以那个神明才会对我作崇的啊。把这个向哥哥他们发泄的话你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哼!”
背后的六合也传来了点头的气息。看来败局已定了。
“哼哼哼!”
小怪仍然在死命抗争。昌浩一把抱起了他,然后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抬头看着天。
“……现在回去的话,会不会累及所有跟我一起的人呢……”
小怪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昌浩。似乎他是真的在担心。
“……而且我们家里还开着藤之花啊……”
小怪低声补上了一句。昌浩猛地把他扔了下去,然后低头俯视着那雪白的背影——
“说到底还不是小怪你——!”
“这有什么办法,那种情况之下难道能袖手旁观吗!”
“那谢谢你救了我。”
“哼!”
“不过那个跟这个是两码事!现在你看这个烂摊子要怎么收拾!?”
“哼哼哼哼!”
被说得拿不出话来反驳的小怪仍然不死心地在那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可是昌浩露出愤然的表情俯视着他,不容他反驳。
另一方面刚才和小怪抗衡的成亲终于全身放松似的舒了一口气。仔细一看的话,他的脸颊已经有点抽搐了。
“哥哥你还真大胆啊。”
昌亲凑在他耳边笑道。成亲一脸沮丧的神情眯起了眼睛。
“我都吓得肚皮都发冷了。真是的,昌浩究竟是怎么能和那个腾蛇对骂的呢……”
小怪的本来面目,十二神将的腾蛇是最强的凶将,即使现在他把异常强大的神通力封印在那小小的身体之中,走在他旁边还是会让人觉得背上发冷。象铡才那样对峙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昌亲看着眨了一下眼睛的哥哥,点了点头。
“之前他曾经为了顾虑我家的小姬,连门也没有进呢。要是在以前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吧。”
小孩子一旦察知到凶将的气息便会全身感到厌恶,哇哇大哭了。据说他们的父亲和伯父小时候就是这样,而他们自己还有堂兄弟们也是如此。腾蛇是可怕的存在。这种感情基本已经跟铭刻在他们身体中的本能等同一体了。
“……只要昌浩在的话,连环绕在腾蛇身边的空气也会变得不一样。”
成亲一边看着仍然在那里大发脾气的昌浩,以及嘀嘀咕咕碎碎念的腾蛇,一边用莫可名状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总而言之,既然事情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虽然我可是很讨厌,讨厌死了,超级讨厌死了,讨厌到了不能再讨厌了,讨厌透顶了——可是——!”
“你要找晴明商量吗?”
“虽然讨厌得不得了,可是没有办法!”
昌浩像是对谁宣言似的说道:
“但是比起被作崇来还是要好一点。——应该。一定。也许。”
虽然听在耳朵之中好像已经听见晴明那“哦哦,昌浩啊”的叹气声了,但绝对是幻听而已。
昌浩虽然这样子说服自己,但是肩膀还是忍不住越垂越低。
跟哥哥们分开之后,昌浩急急忙忙赶回安倍府,然后向晴明的房间走去。
“爷爷,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嗯。”
晴明点点头,然后把手上的扇子往北方一指。
昌浩顺着他扇子所指的方向看去,眨了眨眼睛之后不禁惊讶地眯起了眼睛。
“……那个……?”
晴明手上的扇子打开,然后又合上。
“听好了,世上有一句格言说——”
“啊……”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不解地侧着头。
“这句是格言吗?觉得有点问题的人难道只有我一个?”
“算了算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以神还神嘛。”
昌浩猛地瞪大了眼睛。
镇坐在北方的神明。
在发现是谁的同时,昌浩的脸色一下子煞白了。
“可是、这个、不、有点、该怎么说呢……”
吞吞吐吐地说着的昌浩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消失了。
晴明似乎一早已经预料到他的反应,用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是我们随便用人类的思考方式来行动的话,说不定折腾了一场之后反而会演变与‘不要说七代了,看我不诅咒你们到末代为止’这种结果就麻烦了。”
“……呜哇——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啊……”
昌浩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无力地点了点头。小怪也一样。
神是经常只会按自己的意思行事,从遥远的高处俯视着人类的行动或都思考的存在。
虽然现在目标已经转移到昌浩身上了,可是也很难保证靖远之后一定会安全。而跟自己有关的哥哥他们也是一样吧。而且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一想到这里,就实在没有多余时间去犹豫了。
昌浩啪嗒地垂下肩膀。
“……说得也是呢。如果是高淤之神的话,肯定要比一般的神明地位要高一些,也一定能处理好这些事了……”
“因为毕竟是高天原之上降临地上的天津神嘛。”
昌浩向着点头的祖父行了一个礼,然后沉着脸站了起来。
“那么,我去去就回来……”
慢慢走出门去的昌浩背上分明写着“我不想去的啊……”这几个大字。
晴明合起扇子拍了拍肩膀,然后哎呀哎呀地露出了苦笑。
“————呵……这还真是有趣的事态啊。”
贵船的祭神高龙神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可是眼睛却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冰冷光辉。那种“为什么我堂堂高淤之神要为你们这种无聊的人类花费心神?”的言外之意,不只是昌浩,就连小怪以及在一旁隐了身的六合也感觉出来了。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确实无路可退了。昌浩只能把带来的酒供奉在船形岩上,恳求她能够平复那个身份不明的神明的怒气。
贵船的祭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严肃的语气开口道:
“……也不是说不能帮你想办法,但是不要抱太大期待了。”
听到她这么说,昌浩也没有胆量再求她了。神是会作崇的。会让他们不高兴的言行还是要小心点为好。
而且这个神的话本来自己就欠她人情,总觉得不能再创任性地要求她帮自己的忙了。
睦月下旬的阴阳寮忙碌程度和平时差不多。
昌浩一边写着文件一边把视线扫了一下旁边的小怪。
“……小怪,果然啊——”
“嗯?”
一直看着昌浩手上写着的文件的小怪抬起头来。昌浩压低声音尽量不让周围的人听见:
“那之后好像没有听过关于那个女鬼还有靖远大人的事情了,我想应该是高淤之神帮我们解决了问题了吧。要是这样的话,还是准备一些道谢用的供品会比较好吧?”
“也是。”
昌浩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沉。
“……可是我买了当初的神酒之后,钱包就已经空空如也了呀……”
啊哈哈哈哈,昌浩发出了尴尬的干笑。
“你的俸禄这么低,之后就只剩以前行成给你的那一份了吧。而且还买了那么多东西。”
“嗯,不过关于那个的话因为是必要之物,所以后其实也没有关系啦……”
昌浩把笔放回墨盒之中,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上好之物的话,反而会显得失礼。毕竟那是在这个国家之屈指可数的正统龙神嘛。”
突然,响起了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抬起头只见成亲正快步走过。
“哥哥——”
“哦哦,昌浩,那之后怎么样了?我现在很忙,迟点再跟你聊——”
成亲说完之后像是疾风一般匆匆溜掉了。
不知是不是为了追他而来,几个历部生抱着一堆书卷啪嗒啪嗒跑了过来。
刚好经过的昌亲轻声说道:
“虽然知道你们赶时间,可是在走廊和回廊上跑的话始终不是太好吧。”
“啊啊,对不起。啊、博士!失陪了!”
历部生们从昌亲身边穿过去,快步走远了。昌亲目道他们离开,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昌浩和小怪:
“那之后爷爷送了一封信过来,说一切已经安排好,不用担心。看来没事了吧?”
“是的、嗯,算是吧。”
然后昌浩口中的那句“也许”只有小怪一个听到了。
小怪半眯着眼睛。
既然晴明这么说的话,那应该真的已经处理好了。
“……晴明那家伙究竟干了什么……?”
那个晴明当然不可能只是作壁上观。
这么说来,如果他的性格是能够对不利于昌浩的事态袖手旁观的话,十二神将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看来靖远大人那边在那之后也再没有发生过恶灵捣乱的事件了。少纳言大人也总算放心了。”
而且那个以前没半点正经,只会到处玷花惹草的靖远,竟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认真多了。
再也没有到处留情,过着十分有规律的生活。
“遭遇过那种事态的话,说不定人类真的会改变啊。这么说来……”
昌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侧着头。
“我们家里有种藤花吗?”
“啊?”
昌浩不明所以地反问。只见二哥若无其事的语气继续说道:
“之前腾蛇不是说过家里有藤之花开着吗?所以我就想究竟是什么时候种的呢。到了开花时节可以去看一下……”
“……!”
昌浩和小怪同时僵住了。
所谓的藤之花暗指彰子。
左大臣道长和晴明为了不牵涉到真名,所以一直都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她。
“不过现在开的话,还真是偏离季节呢。”
“啊、嗯、不、不是那个意思……”
记起来了。这个哥哥虽然经常笑得一脸憨厚,可是其实直觉相当敏锐的。
在两人呈石雕状态的时候,昌亲已经和来叫他的同僚一起回天文部署去了。
昌浩呆了一会儿之后,俯视着小怪额头上的纹样说道:
“小怪,都怪你失言而言了!”
“是我不好。”
由于实在没有借口反驳,于是小怪只好老实地承认了自己的不是。
真是的,一不小心就惹了乱子了。难得正月时的骚乱费了番苦心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这下子一下子全泡汤了。
昌浩一边再次开始书写一边小声嘀咕道:
“……还是快点准备好谢礼会比较好吧……”
“嗯嗯。”
昌浩和小怪两人同时皱起了眉头,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拍打翅膀的声音。
两人马上四顾寻找发声源,只见一只雪白的小鸟飞了下来,以为它要降落在文案上了,谁知道却在瞬间变成了一张纸片。
那龙飞凤舞的笔迹跃入眼帘。
“……呵……呵呵……呵呵呵……”
读完那封信之后昌浩发出了低沉的笑声。小怪用前腿搔了搔头。
“啊——……”
上面写的是——
“向神明尽礼数是基本中的基本。可是昌浩啊,你却烦恼应该怎么做,啊啊,爷爷真是心如刀割啊,难道爷爷的教育方针哪里错了吗。为了回报那位神明的一片温情,今后你还真是要好好修练啊。BY 晴明。
各种各样的感情顿时涌了出来,在胸中形成了一股感情的风暴。
小怪一边听着昌浩那低低的笑声一边露出同情的目光眨了眨眼睛。
如果这里不是工作场所的话,恐怕昌浩会毫不犹豫地把纸揉成一团,然后大吼一声——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走着瞧吧、臭爷爷——————————!!”
此刻也仿佛听见他那高声的大叫在耳内回荡似的。
小怪抬头看了一眼拼命装出一脸平静的昌浩,安慰似的摆了摆尾巴。
最后昌浩似乎怎么也忍受不住了,双手把纸抓得皱巴巴的,然后低声吼道:
“……可恶……!”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让你向我低头!
再次下定了决心的昌浩,又埋头处理被分派到的杂务去了。
其余部分完整
昌浩把手伸到了炭火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桶上面,让那快要冻僵的指尖暖和一下。
虽然时节已是春天,但是气温还是很低。尤其是最近更冷了,从被窝里爬出来简直成了一件痛苦的差事。
“快点到开花的时节就好了啊……”
昌浩叹着气说道,然后把正在旁边缩成一团打盹的小怪拉了过来。
“喂——”
被人打扰了午睡的小怪不满地眯起了眼睛,可是昌浩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把他抱在怀里取暖。
“小怪果然很暖和,真羡慕你这一身皮毛的说。”
“夏天的时候说什么热死了不要走过来的是哪里的谁啊?”
小怪沉着脸挑起眉头说道。昌浩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嘛。”
这天,昌浩因为斋戒而留在家里没有上班。
昨天他被左大臣道长叫去称赞了一番,还拿到了不少礼物,据说是救了左大臣家嫡子鹤君的谢礼。
而鹤君本人只是躲在暗处看着来访的这三个阴阳师,后来和昌浩的视线碰着了之后便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看来他已经怕了昌浩了。
因为那件事打了鹤君的昌浩不禁想自己应不应该接受谢礼,不过被兄长的成亲说服了。
“你只要想这些是对于你劳动所得的报酬就行了。阴阳师是出卖自己的气力体力灵力的工作嘛。”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没错。于是这样想的昌浩就十分高兴的领了谢礼回来了。
一直冷得发抖的身体终于开始暖和了,现在的昌浩心情大好。等斋戒期一过的话就到市集上去,看能不能买点什么回来。一想到这个的话昌浩就不禁兴奋起来。
昌浩对于鹤君当初的目中无人一开始只是看不过眼,最后竟然转变成怒火冲天。经过这次这件事,他真的痛感到,教养实在是太重要发。要是有一天自己结婚了生了孩子的话——虽然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一定要严教导才行。年仅十四岁的昌浩如此下定了决心。
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总之已经决定这么做了。
“啊,对了——”
“唔?”
小怪抬起头,只见昌浩两眼放光。
“用我收到的奖金,买点礼物给哥哥那里的孩子们吧。”
“你打算建立作为叔父的威严是不是?”
“也不是这样啦……”
只是因为自己完服之后忙得要死,都没有时间去看望他们了。到了过年的时候终于见了一面,那时候可是给成亲的孩子们念了一大堆。
“有时也希望能让他们高兴一下嘛。而且我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那么一点了。”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除了阴阳寮的工作之外,昌浩还有一大堆其他事情要处理,实在是有够忙的。要是在难得有空的时候也不争取见一见面的话,说不定就真的会给可爱的侄子们讨厌了。
这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安倍昌浩的二哥,安倍吉昌的二儿子昌亲,是个温和稳重、懂得待人接物的男人。
他在去年夏天生下了第一个女儿,最近那孩子也开始学爬走了,所以他也总是每天下班之后就很少去别的地方,直接回家陪女儿。
他的妻子比他小一岁,是个给人很虚弱印象的女子。身体不是很结实,从结婚的时候开始就放弃了怀孩子的打算了。当得知她怀孕的时候,昌亲不停地烦恼着该要孩子还是该要妻子,都快崩溃了。可是妻子坚持说不论怎么样都要生下来,所以昌亲也就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了。一直到孩子顺利生下来为止昌亲都是处于寝食难安的状态,尤其是生产的时候因为过于担心,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想起过往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低头看着自己怀中女儿那睡得香甜的小脸,昌亲不禁深深舒了一口气。
在自己把她放上膝盖的时候,女儿也许觉得暖和吧,所以很快就睡着了。这个孩子无论是入睡还是睡醒都不会吵闹,是个体贴父母的好孩子,光是这一点就让昌亲省了不少心。
哥哥成亲曾经说过他们家的第二个孩子经常夜里折腾,害得他们连睡也睡不好,老是称赞小姬说不折腾的孩子就等于孝顺。而第三个女儿和长男的话有时候也会在夜晚哭。这么说来当初在第一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昌亲还看见过因为晚上睡眠不足而走路摇摇晃晃的哥哥。
“相公,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妻子走了过来。
因为妻子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当初她的父母担心她过不了二十岁,于是来找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请求施行延命之术。这就是他们这一段缘分的开始。
昌亲把熟睡了的女儿放在被褥上,再加盖上一件厚实的衣衫。接着收拾了一下周围的东西,避免女儿起来的时候乱抓东西遇到危险。然后昌亲和妻子一起离开了房间。
现在还是傍晚,所以天色还比较明亮。暮色已渐显浓重的天空被染成了红色,倾泻的夕阳余晖铺洒在屋内。
这座宅邸主屋和厢房各一间。院子中有仓库,以及一个小小的池塘,能够感觉得到四季景色的变更。
刚刚迈入春天的庭院现在还是只有树叶落尽的树木和枯萎的草。
在这之中,有一个黑影正在徘徊,无声无息地滑动着移动,爬上了小姬睡着的房间的门。
咔嚓咔嚓,门发出了声响,像是随时会倒下似的。
刚刚迈入两岁的小姬睁开了眼睛,看着门的方向。
上下两重门的上部,发出轻微的声响打开了。从那缝隙之中出现了一只浑身披着黑色刚毛的东西。
小姬瞪大了眼睛。
被推压着的门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开始猛烈地摇动起来。那东西似乎想要爬进房间里面来。
静静地看着那东西的小姬吞了一口唾沫之后,用跟平时完全不同的,抽搐一般的声音哇哇大哭起来。
听见女儿突然发出的哭声吓了一跳的昌亲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妖怪察觉到他的气息,连忙从门上滑了下来,从庭院往外面逃窜。
“梓,怎么了!?”
躺在被褥上的小女儿像是被火烧到一般大声哭噼着。
迟来一步的母亲抱起了她哄了好一会儿,小姬才终于静了下来。在那期间昌亲小心地环视了室内,然后目光停留在门旁边落在地板上的黑色棉线一样的东西上面。
“……这是什么……?”
在上门的结合处也粘着好几条。
昌亲反射性地跑到了屋外,发现了那里也有同样的东西。用手捡起来察看一下,发现那并不是棉线。昌亲虽然是安倍家族的人,但是阴阳眼的能力并不算很高。不过这是。不是妖怪邪魔留下的东西这一点,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这是……”
看起来似乎是黑色的体毛,还散发着妖气。
过了两天后终于过了斋戒期的昌浩到了阴阳寮上班,继续处理他的杂务工作。
很快就到二月了。下个月藤壶女御就要举行正式的中宫立后仪式了。在大型庆典之前一些鸡毛蒜皮的工作就会有所增加。刚过完年,阴阳寮内的工作还是比较忙。
要是不尽量收拾好现在可以动手做的工作的话,到时要是出现了什么突发情况的话对应起来就会很慢了。
当昌浩正在处理刚被吩咐的整理工作时,被经过的藤原敏次叫住了。
“昌浩。”
“是?”
昌浩停下手回过头来。小怪在昌浩的脚边半眯着眼睛盯着敏次。发现了这一点的昌浩若无其事地移动着脚步,轻轻踩住了小怪的尾巴。
“喂喂,昌浩!你在干什么啊?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毫无理由地向敏次发泄,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踢倒或者踢飞或者踢昏过去吗?即使是我也不会做这种事情啊!”
就是因为他曾经有过踢倒或者踢飞或者踢昏的前科,所以昌浩才会保持警惕,不过被他这么一说,想想也觉得是,于是只好放开了脚。
小怪之后走到敏次的脚边,然后围着他一圈圈转了起来。
“还是那种死板顽固认真过头的表情啊。我说你啊,怎么每次来找昌浩总是皱着眉头在眉间挤出几条皱纹来干什么?什么事也没有的话就不能露出一点平和的表情来吗?”
“就像我这样,是吗?”
“对对,就像你那样……”
说到一半,正坐在地上举起前足滔滔不绝地进行说教的小怪连忙转动脖子亲量四周。
历博士安倍成亲正站在敏次身后。
惊讶地皱着眉头的敏次惊讶地回过头看着他。
“成亲大人,您刚才说什么了?”
昌浩和小怪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事态发展,成亲微微一笑说道:
“啊啊,我想得好好谢谢你才。工作这么忙,还让你带我来昌浩这里。”
敏次是阴阳生,除了处理一般的事务之外还有学习任务。
“请不要这么说,我只是做了自己应做的事情而已。昌浩,那边是不是已经完成了?那么等下成亲大人的事情结束了之后帮忙订购一些纸张回来吧。”
“是的,我知道了。”
昌浩点点头,敏次向成亲行了一个礼之后就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去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昌浩轻轻地侧了侧头。
“哥哥,就算不拜托敏次大人带路,你也应该能够马上找到我在哪里吧?”
“只要找寻腾蛇的气息的话就能找到,可是请人带路会省很多功夫吧?而且,虽然说是来找你的,可是自己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阴阳部署中闲庭信步的话,还是让人觉得有点不妥。”
“亏你说得出口。平时还到处啪嗒啪嗒地在这附近横冲直撞的呢。”
小怪尖酸地说道。成亲把视线投落在他身上,然后皱起眉头环保双手。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我始终是历部署的人,总得给自己留点威严吧。"
这个时候,回廊的另一端传来了一阵大叫。
“博士!你竟然在这种地方——!”
几名历部生正向着这边快步走来。昌浩和小怪看着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无言地抬头看着成亲。
而本人却露出稍微有点尴尬的神色故意装做看不见。
“……那么,哥哥你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一看见昌浩改变了话题,成亲高兴地搭话道:
“对了对了,我来找你是有目的的。等你做完工作和我一起去一去昌亲家里吧!”
“啊?”
“昌亲的家,是在五条那边的府邸吧。”
前几天因为少纳言家的骚乱发生时曾经去过一回。
成亲向着两人点了点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总觉得有点不祥的预感,而且我从杂鬼那里也接到了一些奇怪的报告。”
成亲不用说,理所当然拥有阴阳眼的能力。二弟昌亲也是一样。而三弟的昌浩在几兄弟之中,
阴阳眼能力可以说是最高的。
成亲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已经与周遭的杂鬼们打成一片了,跟那些杂鬼的感情比起昌浩还要好一点。
把擅自进到屋子里光明正大地坐在大厅中午睡的杂鬼们赶走后,成亲就开始处理从阴阳寮中带回来的
杂务。虽然这么做让夫人很不高兴,可是当成亲问她那可不可以在阴阳寮那里加班时,她又说讨厌他
晚回来。成亲经常笑着打趣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句话,所以看来这种小事还不至于危及夫妇
感情。
“杂鬼们会进到哥哥家里去吗?”
由于安倍府中施有晴明的结界,所以事态还不至于发展成这样。至于这种事情是好是坏,昌浩还真不知道
该怎么判断。
“即使他们擅自进来,也不会干些什么无礼的事情。它们也不想自己被人除掉,所以还是很注意遵守礼节的。”
“那种话还是迟点再说吧。”
小怪说着做出了把什么东西放到旁边去的动作。成亲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禁瞪大了眼睛。他对小怪的真正面目知道得很清楚,而他的那个真正面目和他现在这种动作可以说是完全联系不上。
正当成亲欲言又止低声嘀咕的时候,历部生们已经走到了跟前。
“博士!现在还没有到下班时间呀!”
“请您尽快完成下个月的最终确认吧!”
顺便说一句,等成亲他们这样子做成日历之后,把它抄写多份分派给各个省厅则是身为直丁的昌浩的工作。
这么说来,下个月的日历还没有抄写呢……昌浩这么想着的时候,成北十分不情愿地转过身去。
“等我处理完工作就来接你。”
昌浩和小怪目送举起手挥着走远的成亲的背影离开,不禁面面相觑。
“哥哥所说的杂鬼们的报告,究竟是什么呢……”
过了下班时间不久,成亲一脸疲惫地来到了昌浩身边。
“哥哥,看来你很累了啊……”
安倍家的长兄露出了无奈的干笑耸了耸肩膀。
“没什么,只是把一直积聚着的工作风卷残云似的收拾完过来而已……”
啊啊,原来是这样……昌浩不禁打从心里佩服他的速度。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怪插嘴道:
“不是应该说一直偷赖积聚下来的工作被人逼着一下子干完了才对吗?”
“也可以这么说啦……”
成亲很爽快地回应,然后转身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昌浩笑道:
“好了,我们走吧。”
被成亲这么一催,昌浩和小怪站起身来,跟着一起向昌亲家走去。
一行两个人加上一只动物,沿着朱雀大路直往南边走去。不知是不是在顾及到成亲也在场,小怪在昌浩脚边步履轻盈地走着。
昌浩一手抱起他,然后把他围到了自己肩膀上。
“……喂!”
小怪半眯着眼睛叫了起来。看着他们这个样子的成亲的脸抽搐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可是看见昌浩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只好作罢。
“杂鬼们今天早上到我家走廊上来,然后说了一些它们觉得很有趣很好玩的话题——”
——听说了没有,在吉野那边有一对母子被妖怪吃掉了呢。
——而且听说那个孩子还是个没有断奶的婴儿呢,那么小啊……
——我们不是知道你们小时候的样子吗?所以想起来了呢。
虽然它们说的尽是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话,不过成亲总觉得其中有些值得自己注意的部分。
成亲在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一个小孩子躺在全身披着黑色刚毛的怪物面前。怪物慢慢伸出了手,就在快要碰到小孩子的时候,却突然间缩了回去,就这样消失了身影。
“就因为这个……?”
昌浩惊讶地问道,成亲一脸严肃地回答:
“我觉得那个小孩好像是昌亲家里的小姬似的,所以总觉得放心不下。”
本来打算问一下昌亲确认孩子的安危的,可是谁知道来了之后却发现平时很少不来上班的昌亲竟然毫无预兆地没有过来。几天前在阴阳寮中碰面的时候还好好的,之后也没有听说他生病之类的消息。
“即使是家中有人生病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也应该有联络过来的啊。父亲也似乎十分担心,所以我就打算跟你先去看个究竟了。”
他们的父亲安倍吉昌是天文博士。昌亲是天文生,所以在阴阳寮这里昌亲是离父亲最近的人。
昌浩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哥哥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呢……”
就在他低声这样说着的瞬间,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景象——
黑色的影子在门的另一边——
昌浩瞪大了眼睛。脊梁上有一阵冰冷的气息爬过,全身的汗毛一刹那倒竖真情 为,心脏也开始急速狂跳。
下一秒。成亲也似乎感觉到某种异样的气息了。
两人的脸色变得煞白,同时飞奔起来。
站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一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不让自己掉下来,一边露出紧张的神色问道:
“怎么了?”
“有不明身份的什么东西要袭击哥哥的宅邸……!”
侧门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摇撼着。]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小姬正发出大哭。昌亲把两人护在身后,结起刀印,调整了呼吸。
“真是麻烦啊。我可是最不擅长妖怪的调伏了……”
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妻子虽然虚弱胆小,但还是拼命保护着孩子。父母和佣人则躲在主屋的最里面避难。
这个怪物连续数天花板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座宅邸中。怎么看都是冲着年幼的小女儿来的。
由于它总是躲在门的另一边,所以形态还没能弄清楚。由于即使看见了对方的形态也不会对于现况有什么帮助,所以昌亲干脆就专心把精力放在防卫上了。
然而他从来都不太擅长退魔调伏这种能动性的操作,和阴阳寮中的其他天文生相比的话,其能力应该是出类拔萃的了,不过在安倍一族之中只能说是中等之中的中等。他知道好几个阴阳师都拥有比自己优秀得多的能力,所以与其把时间花在学习自己不擅长的东西上,他选择了钻研自己比较擅长的项目这个方向。
之前一直都是张开保护的结界让妖怪无从靠近的,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妖怪始终不肯放弃。那个侧门已经是界线了,而且因为连日的对战,灵力也消耗了不少。再这样子僵持下去的话恐怕结界迟早会被打破。
“本来打算今天向大哥他们求助的……”
早上临出门的时候,这几天精神已经极度疲惫的妻子却倒下了。由于不能这样子放着妻子不管,所以昌亲只能临时不去上班。之后应该派个使者前往安倍府通报情况的,这样子的话昌浩一旦接到通报肯定会来帮自己。
那个弟弟在安倍一族之中拥有最高灵力。能赢他的人应该只有绝代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一个而已吧。不过他本人并没有这种自觉。
昌亲想起那拥有大器天赋的弟弟那活泼的笑脸,不禁不知不觉地露出了笑容。
那孩子也十分疼爱侄女小姬。
怪物的黑影开始好几次把身体撞上侧门了。唰唰,薄膜破裂的声音响起,昌亲咬紧了嘴唇。
来了。
“吱吱吱吱吱吱!”
刺耳的高亢鸣叫轰然而起。
从被打破的侧门的缝隙之中,露出了一张披着刚毛的脸。
看起来就像人类的脸一样。满脸都是毛,厚厚的嘴唇翻在外面,尖锐的牙齿露了出来。小小的两眼呈现黑色,那凌厉的目光正盯着昌亲的背后。
有着五只手指的两手一把抓住已经破了的门往左右一拉,然后把已经破破烂烂的门的残骸往后一抛,怪物发出了古怪的笑声。
象人类一样笑了。
进入了房间的怪物,如果站起来的话说不定头会撞到房顶。那巨大的身形有昌亲的两倍大。
他见过类似的动物。
“猿猴……!?”
但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身高在一丈以上,还会袭击人类,袭击小孩子的猿猴。而且,如果只是一般猿猴的话,是不可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妖力的。
怪物的眼睛直直的俯视着小姬。
昌浩一行来到昌亲宅邸附近时,小怪突然从昌浩的肩膀上跳了下来。
“小怪?”
昌浩不禁停下了脚步。小怪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说道:
“我……不能进去……”
“你在说什么啊!不就是那边吗,快到了啊……”
昌浩猛地回头看着昌亲的宅邸。
门口就在数丈开外的地方。庭院很小,围在周围的木墙也不高。
昌浩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妖气正从里面飘荡出来。
“我先过去了!”
一起停下了脚步的成亲飞奔出去。看着他推开大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之后,昌浩吊起了眉毛——
“不要说傻话了!快点走吧!”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你去就好。把怪物赶出来,我会把它抓住的。”
我不会进去里面的。
看着坚持不肯进去的小怪,不明所以的昌浩焦躁地眯起了双眼。
“我知道了,随便你吧!”
愤然地说完之后,昌浩丢下了小怪,跟着成亲后面进了门。
小怪慢吞吞地走到宅邸前面,然后用仿佛嘴里衔着黄连的眼神看着门的另一边。
“……这里有小孩子在啊……”
所以,自己绝对不能进去。
“昌亲!”
门外响起一声呼叫。
正在拼命呤唱退魔咒语的昌亲连忙打量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在自己心中比任何人都靠得住的两个人的身影。
飞奔过来的昌浩,在看到那正扑向哥哥的怪物之后,立刻结起了刀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在怒吼轰然响起的同时挥下刀印,释放出的雷击般的波动冲向妖怪。
妖怪被冲击撞个正着,弯起身体被直直推倒,重重地摔在后面的地上。这时候昌浩已经摆出了要进行第二次攻击的气势了。
“玉帝有救!灵宝符命!斩妖缚邪……!”
但是看见有人介入知道了自己处境不利的怪物立刻一转身跳到庭院之中往外逃去,身影一瞬间就消失了。
昌浩正要追,耳中传进了一声高亢的尖叫。
那是小怪的声音。同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火焰斗气正被释放。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然后带着长长的余音,变得越来越遥远。
“……小怪,难道被它逃了……?”
通过气息觉察到这一点之后,昌浩叹了一口气。
那个妖怪虽然身体庞大,但是动作却异常迅速。竟然中了小怪的攻击之后还能那么迅速地逃离。
“有没有受伤?”
成亲跪了下来问道,昌亲点了点头。然后看了兄弟们的脚下一眼,露出了苦笑。
“虽然被你们救了一命,也许这个时候不应该说这个……不过请不要穿着鞋子进来好吗?”
成亲和昌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成亲急忙坐下来开始脱鞋,一边脱还皱着眉头反驳道:
“刚才情况紧急,哪还有时间顾及到这个嘛!”
“我知道,那么从下次开始注意了。”
“那就这么办。”
成亲认地点点头。
另一方面昌浩抱着脱下的鞋子走近小姬身这探头看了看。
被嫂子抱在怀中的小姬露出害怕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不过看来没有受伤。
“昌浩……还有大哥,为什么会在这里……”
昌亲的妻子惊魂未定地问道。回答她的是成亲。
“因为他突然没有来上班,所以父亲很担心。另外就是,阴阳师特有的直觉吧。”
是这样啊。她舒了一口气,突然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往后倒去。
昌亲慌忙扶起她,一看已经失去意识了。连忙把手贴在她额头上看看,下分烫手,看来发烧发得很厉害。恐怕是因为紧张和疲劳吧。
“得快点让她休息才行……”
昌亲从妻子手中抱起小姬,把她交给了成亲,然后抱起妻子的身体说道:
“昌浩,不好意思,麻烦你去跟岳父他们报告一声。”
“明白了。”
昌浩连忙跑了出去,昌亲也急忙走进了房间。成亲目送他们离开之后,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
由于是去年夏天才生下来的,所以还不会站立和走路,只能够勉强爬行而已。成亲有着平均成年男子的体力,所以这个婴儿对于他来说,真的很轻。
小姬那僵硬的身体开始一点一点松驰下来。她慢慢抬起头望着伯父的脸,确认是自己见过的脸之后,紧紧抓着成亲。她是在拼命忍着不哭。
“乖哦,乖,想哭的话就哭吧。都遇到了应该哭的事情了嘛。”
成亲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着小姬的背,孩子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哇哇哭了出来。
慢慢走过庭院的小怪,听到突然响起的婴儿哭声后不禁站住了脚步。
那是,昌亲的小女儿的哭声。
“…………”
小怪低下头,眨了一下眼睛之后,转身走了出来。
到了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成亲和昌浩从昌亲的宅邸中告辞出来。
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不过小姬被怪物盯上了这件事是可以肯定了。
必须要想办法打倒那个怪物才行。
昌浩出了门之后,终于在门楣上面的屋檐上发出了小怪背向自己的身影。
“啊,小怪!”
小怪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摇了一下那雪白的尾巴。
“比起在这种地方等,到里面去不是更好吗?好了,我们回去吧。”
昌浩一半生气一半无奈地催促,小怪听到之后一跃跳到了大路上。
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昌浩。
昌浩看到他那晚霞色眸子的瞬间,不禁屏住了呼吸。
“……对不起,我让那妖怪给逃了……”
虽然他努力装作平静,不过还是可以看出内心十分介意。
“……那个……下次再努力就好了啊……”
昌浩一把抱起小怪,然后静静地看着他那晚霞色的瞳孔。
“怎么好像一脸伤心的表情?怎么了?受伤了吗?”
双手抱着小怪确认了一下背部和肚子,但是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那不断摇摆着的尾巴仿佛在抗议“不是那样啦。”
“好了,昌浩,太过晚回去的话妈妈可是会担心的。”
“啊,说得也是,那么哥哥,明天见,晚安~”
“嗯,回家小心点。”
成亲看着把小怪放在肩膀上转身跑着离开的昌浩的背影,不禁自言自语道:
“明天、吗……真是的,看来我的侄女被烦人的东西盯上了啊。”
昌浩回到安倍府时,彰子马上出来迎接。
“你回来了,昌浩。辛苦了。”
“我回来了,彰子,这么晚回来,对不起。”
昌浩一边把脱下的鞋子摆放整齐,一边越过肩膀抬头看着彰子。
彰子露出了笑容,然后打量了一下周围。
“啊……昌浩,小怪没有跟你一块吗?”
没有发现那个总是和他一起回业的雪白身影。
昌浩皱着眉头低声道:
“到门口我们还在一起的……”
在推开安倍府大门的时候,小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昌浩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笑了一下说道:
“不过,反正他是小怪嘛,不用担心,等下就会回来了。”
说得也是。彰子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地露出了苦笑。
“可是,昌浩,小怪不是经常说‘我不是小怪’之类的吗?”
“不,是小怪没错。”
昌浩立刻回答,然后自顾自笑了出来。两人就在门口那里一起嘻嘻地偷笑起来。
小怪爬上了安倍府的屋顶上垂着头。
现在虽然是春天,但还是比较寒冷。小怪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看上去十分暖和的皮毛,而且本来他的真正身份是十二神将,是不会被冷暖天气所影响的。
所以现在小怪所感觉到的寒冷,和一般的气候上的概念是不同一回事。
小怪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
身材比猫大一点比狗小一点。全身披着雪白的毛皮。长长的耳朵垂在后面,脖子上有一圈勾玉似的突起物,额上则有着红色的花样图案。四肢的前端有着五只爪子,至于眼睛的颜色,他自己虽然看不见,不过是赤红色的。
他一边用前足摸着自己的身体一一确认,一边眨了眨那圆圆的眼睛,摇了摇那长长的尾巴。接着竖起了那长长的耳朵,伸出前足唰唰地搔着头。
“……怎么了?”
有人在他的头顶上问道。
抬起头只见十二神将的同伴勾阵正从高处俯视着他。
小怪的真正面目十二神将的腾蛇,身高比起眼前的勾阵还要高出一个头。如果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的话,勾阵恐怕看起来就会显得纤细多了。
勾阵那未到肩膀、剪得十分整齐的黑色头发在冰冷的晚风中翻飞。
她轻轻地侧了侧头,然后在小怪身边坐了下来。
“怎么露出这么凝重的脸色?发生什么事了?这样的你还真少见啊。”
小怪皱起了眉头。
“……反正我平时就是这种表情。”
“是吗?”
没错。小怪点点头,然后埋下了脸。
“……我最讨厌小孩子了。”
话题转换得太过突然,勾阵不禁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小怪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
“小孩子总是动不动就哭。哭啊哭啊的,最后还会发烧。小孩子太弱了,所以最讨厌了。我……”
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小怪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
勾阵把手放在竖起来的膝盖上,撑着脸颊说道:
“我从六合那里听说了大概经过。昌亲的女儿被妖怪袭击了是不是?”
“嗯。”
“然后你死也不肯进入屋子,和发火的昌浩杠上了?”
“……嗯。”
勾阵叹了一口气,然后苦笑似的挑起了嘴角。
“据说你还让那妖怪逃走了?真不像是你所为啊,腾蛇。”
“它跑得太快了。身体壮的跟牛一样,跑起来却跟风一样快。”
“不过你的话要快速判断它的来头应该不是难事吧?”
小怪撇和勾阵一眼,然后露出了严肃的目光,眯起了眼睛。
“——狒狒。它的身上有血的腥味。那家伙已经尝到了人类的肉的鲜味了。”
用饶有兴味的目光听完小孙子说完大概经过之后,安倍晴明环抱双手皱起了眉头。
“……唔……狒狒啊。对于这个都城来说,还真是稀客啊。”
端坐在爷爷面前的昌浩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眨了眨眼睛。
“那个……爷爷,狒狒也会吃人吗?”
晴明挑起了眉毛。
“先不管它会不会,成亲不是已经那么说了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
说到这里,昌浩的脸色变得凝重了。
据说到成亲家中去的杂鬼用很兴奋的样子谈论着的事情,就刚刚发生在昨天。
——不知哪里来的母子突然昏倒了。
——然后刚好经过那里的狒狒好像肚子饿了。
——这下糟了,那些家伙的力量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强。
听说尝到了肉味的妖怪从此就开始袭击女孩,而且,还专挑幼小的婴儿来下手。
晴明把手插到袖子里面,然后低声说道:
“本来狒狒,是在西边国家才会出现的妖怪……也许是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了食物,才会到这边来的吧。现在这个时节,山中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了。”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吃人吧……”
“妖怪基本上来说都是杂食性的嘛。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的话甚至还会自相残杀。所以吃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是这样吗——
昌浩撅起了嘴巴。居住在都城中的杂鬼们是不吃人的,所以现在听到这种话,心里就像绑了一块铅似的十分沉重。
想起那像是被火烧到了一般拼命哭着的小侄女的身影,昌浩的表情越来越紧张。不管对手是谁,来自何方,竟然敢让自己重要的小姬哭成那个样子,那就绝对不能轻易放过它。想到自己曾经抱在怀中的那幼小的生命,昌浩就觉得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昌亲哥哥说在狒狒还没有被退治之前暂时不到阴阳寮上班了。”
“说得也是,既然家中有妖怪出没的话,那么身上就会沾染污秽之气了。还是稍作斋戒修心静养一下较为妥当。”
昌浩听了不禁动摇起来。
和妖怪对峙过就会沾染污秽之气,必须要进行斋戒吗?
那样的话至今为止经常因为祖父一句“去把那个妖怪治退一下”之类的命令而经常遇到类似事态的自己,是不是应该频繁地进行斋戒才行?
“这个究竟应该怎么做?”
这么一问之下,晴明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似的瞪大了眼睛。这么说来——
“…………这个嘛。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
“…………啊。”
不用吗?真的不用吗?
面对在内心不断自问的昌浩,晴明眯起了一只眼睛叹了口气。
“……昌浩啊——”
昌浩猛地回过神来。难道——
不出意料,晴明像是把泄气两个字写在了脸上似的垂下了肩膀。
“那些已经无可挽回的事情就算了,无谓再想了。”
“已经无可挽回了吗?而且,还算了?”
晴明把昌浩说的话当作没听到。
“不过,你要做的事情也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有所减少了。而且老是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话,是不靠阴阳师这一行来吃饭的哦!”
“不,我们还是注意点吧,爷爷。什么操作顺序啦,规则啦,不是有这种艰深的东西需要注意的吗?”
这些实在是太多了,想记都记不住,其中大部分到了要用的时候往往需要重新复习才能拿得出手。
但是对于这个半吊子徒弟的话,年老的大阴阳师却一副不予受理的样子。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凡事都应当随机应变。即使是错的,只要坚持一最后的话,也会变成对的了。”
昌浩一脸无法释然的样子,用手捂住了额头。这些话怎么听都像是在狡辩。
“是吗。爷爷,这些话真的可以相信吗?”
“至少我这几十年都这样子过来了。”
听到他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这么一说,才刚涉足阴阳道不到一年的昌浩说不出话来。
心中虽然在说“不是这样的吧”,嘴上却没能找到反驳的字句。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对了,爷爷,你听我说——”
“唔?”
正从身边的书堆中捡书的晴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小怪他好奇怪,明明小姬遇到了危险,他却死要坚持不进屋子里。虽然最后我们赶上了,没有酿成大错,可是那种情况最能够迅速行动的人就是小怪了呀,可是他却——……”
昌浩正说得起劲,突然一把扇子指到眼前。吃了一惊的他连忙打住。只听见晴明叹了一口气说道:
“既然成亲和你都在场,就不要什么想着交给红莲了。最后不是赶上了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啦……”
昌浩还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晴明的身边出现了了名神将。
昌浩瞪大眼睛抬头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脸。虽然单凭释放的神气就能判断她是晴明麾下的十二神将之一,可是却不知道眼前的到底是谁。
“晴明,腾蛇他……怎么了?昌浩?”
发现了昌浩的目光之后,神将不解地侧着头。昌浩小心地问道:
“那个……你是十二神将吗?”
她露出了好像恍然大悟的表情。回答昌浩问题的,是晴明。
“啊啊,她是勾阵。这么说来,昌浩,你还没有正式跟她见过面吗。”
昌浩点点头。
这样子观察视线的位置的话可以发现,她比自己和晴明都有要高。不过如果和红莲还有六合比起来的话大概矮一个头。一般来说,神将比起正常人类要高一点。当然,还是孩子的玄武和太阴除外。
那看起来是重视了机动性的服装裸露出肩膀和双腿,在这个季节的话看起来还真是有够冷的。虽然本人不会感觉到天气的冷暖变化,不过看着实在是不好受,只有现在也好,能不能请她披上放在那里的褂衣先将就一下?光是这样看就觉得冷了。
勾阵平时即使在人界也基本上保持隐身,所以没有在昌浩面前显现过。而且基本上来说,昌浩在完服仪式举行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十二神将。一来是因为某种原因被封住了阴阳眼的能力,另一方面,神将们也的确很少现身。平时有人现身出来这点,是最近才开始的。
虽然昌浩不认识勾阵,可是勾阵却对昌浩了解得很。而且还是从他刚生下来,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已经认识了。
勾阵静静地露出了微笑。
“这样子看见我的姿态还是第一次吗。不过我一直都认识你,所以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嗯,我也觉得是这样。”
昌浩担率地回答完后,有点惊讶地问道:
“刚才你说,红莲他怎么了?”
“也没有怎么了,只不过是有点意志消沉罢了。”
那可奇怪了。
“咦?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想得太多了,或者自寻烦恼吧,这个你不用在意。”
“啊?”
勾阵把视线转向晴明。
“听说似乎是因为昌亲的女儿在绝妙的时间哭了出来的关系。”
只这一句话,晴明就明白了一切。
“原来如此.”
晴明抱着胳膊,在沉思片刻后开口道。
“昌浩,狒狒只要盯上一只猎物就绝对不会放过。”
“啊,成亲兄长也这样说过。今天它展示撤退,明天我们一定会再去的。”
晴明抬手制止了昌浩的发言。
“不行,那样就太晚了。”
狒狒原本就是夜行性生物。
既然尝到了人肉的美味,他已经再也吃不下别的东西了。现在他肯定是饿得厉害。
“昌亲擅长结界,却不擅长退魔降妖。光用结界防止它入侵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
晴明抬头看了看屋顶,眯起眼睛。
“带上红莲、六合和勾阵,你现在就去收拾那妖怪去吧。”
无论何时都一样,晴明干脆利落的命令道。
原本还想着那妖怪是不是真的会来,但事已至此,昌浩也只得叹了口气说道。
“哈,我明白了。”
“怎么了,不愿意?你不愿意去吗昌浩?”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不愿意!”
昌浩连忙否定者,然后和之前的晴明一样抬头看着屋顶。
“小怪有点不对劲,我只是担心他今天是不是不适合去......”
昌浩觉得,现在应该让他一个人呆一会。
晴明眨了眨眼睛,随后温柔的眯起了眼睛。
小怪现在心情失落,而昌浩感觉到了这一点。
这是其他人都无法做到的。
勾阵爱怜得注视着昌浩,微笑了起来。
“既然你能发现这一点,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转过身。
“去叫腾蛇吧。”
小怪垂着脑袋漫不经心的走着。
在他前面和他拉开了十步左右距离的昌浩,回过头对小怪喊道。
"小怪,你这么慢吞吞的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兄长家啊.”
“我就算到了也不进去的,你叫车之辅带你先过去。”
"啊,什么,你叫我一个人去打狒狒?“
”反正还有六合和勾在。”
小怪反驳道,昌浩立刻皱起了眉头。”
“虽然是这样......嗯?”
昌浩不自觉的停下脚步,直视小怪的眼睛问道。
“小怪,刚才你说什么?”
红色双眼瞪得滚圆。
“哈?我说,怎么了......”
“前面一句。”
这下,小怪垂着眼皮歪着脑袋回答道。
“呃......啊,我说反正还有六合和勾在......”
“就是这个。”
昌浩突然指着小怪说道。
“为什么你叫六合的时候不变,却叫勾阵为勾呢?”
小怪瞪大了眼睛,用前足不停的搔着脑袋。这问题太突然了。
它挠了一会儿,忽然摇了摇尾巴向前方走去。
“啊,小怪你等等。”
“这更本无所谓啊。现在不是赶着去昌亲那吗?”
“就算赶着去你也得以回答啊,快说吧小怪。”
小怪脚步越来越快,使得昌浩的速度也不知不觉提高了。
“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啊?名字可是最短的咒语啊,爷爷经常这么说的。”
“别老是闲着这些无聊的事,好好考虑你小侄女的事吧,晴明的孙子。”
“不许说孙子,你这个小怪!”
见昌浩反射性地回嘴,小怪瞥了他一眼就此沉默了。
昌浩咧开了嘴,感觉自己轻易的中了圈套。
他很担心那孩子,但同样也担心情绪低落的小怪。
在少纳言家出事时昌浩就在想,为什么他会那么顽固,坚持不肯去见那孩子呢。无论怎么思考昌浩都得不到结论。
不知何时已在全力奔跑的昌浩忽然眨了眨眼睛。
如果换成自己会怎么样呢?小怪,红莲是不是也绝不会靠近自己呢?
昌浩的思绪被小怪尖锐的嗓音打断了。
“狒狒就在附近,他在......昌亲府邸!”
同时昌浩也捕捉到了狒狒放出的妖气。
妖气比傍晚时更强。妖怪过吃人后,力量也会逐渐增加。
在夜幕降临在京城中全速奔跑的昌浩和小怪终于到了昌亲的宅邸。但小怪一到门口,就表现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昌浩气得多了跺脚,一把抓住小怪的后颈就跑进了宅子。
“喂,放开,别把我当动物!”
“要抱怨以后再说!”
就在昌浩四处寻找狒狒的妖气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乾坤定位,和和煌煌,解呵瓜,现出蛇盅,急急如律令!”
那不是昌亲,昌浩顿时两眼放光。
“成亲兄长!”
昌浩跑过拐角,只见身穿狩衣的成亲正与身长一丈的狒狒对峙着。
成亲手握钻钴杵。昌浩飞奔到他身边,正面面对狒狒。
“兄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我家那位骂了。”
昌浩不禁抬头看着长兄。
“哈?”
“她狠狠的对我说,小侄女出那么大的事,你还不快点去解决。我差不多是被赶出来的。”
成亲说完后还在嘀嘀咕咕地碎碎念,举起了独钴杌。
“就是这么回事,总多我们快点收拾它吧,昌浩。”
“是!”
昌浩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
他一把把脖子上挂着的念珠缠在手中,结起了刀印。
“归命!持莲华!不空!尊胜伏~!显现~显现~成就吉祥!”
在此同时感觉到背后筑起了一道不可侵犯的墙壁,那是成亲所筑的护身壁。
眼前张牙舞爪的狒狒,明显已经饥肠辘辘了。那充满了血丝的双眼闪闪发光,毫不掩饰地冲
着昌浩他们露出了杀意。那眼神像是在说“就算是这些家伙也好,吃掉再说”似的,昌浩的脊梁上不禁窜起了一阵凉气。
“小怪、勾阵,快去昌亲哥哥身边!”
昌浩把小怪塞给刚刚现身的勾阵,然后越过肩膀回头望向身后。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希望你们能够保护他们。”
勾阵伸出双手接过小怪,定定地看着狒狒。
的确,这妖怪吃过人,她以前也曾经遇到过狒狒,那个时候的狒狒并没有散发出像现在这种肮脏且扭曲的妖气。
狒狒像要威吓他们似的咆哮起来。
那仿佛是得意洋洋的笑声般的声音震动着昌浩的耳膜,十分刺耳。
“我来牵制住它的行动,你来攻击!”
听见成亲的指示后昌浩点了点头,然后用目光催促勾阵和小怪。
明白他意思的勾阵转身离去。被她抱在手中的小怪发出了抗议:“勾,放开我!我不要进去!放开我!放开我啦!”
勾阵低头看着拼命挥动四肢挣扎的小怪,冷冷地回答道:
“那样的话变回你的本来面目不就行了?我的力气还没有大到可以抓住那么大块头的你。”
小怪一下子闭嘴了。就算是自己现在这个小怪的姿态,也已经会让孩子哭了,要是再变回本来面目的话,后果可想而知。
于是勾阵带着一脸无可奈何的小怪离去了。昌浩看着她的侧脸,不禁低声嘀咕道:
“厉害啊……”
能够用嘴巴就压制住那种状态的小怪的人,想不到除了祖父晴明意外还有别人。
“昌浩,开始了!”
听见哥哥一声叫喊,昌浩连忙回过神来。
一直在旁边隐了身的六合也现身了,挡在两人面前手执银枪摆开架势。
扎着马步的狒狒再次发出了咆哮。宅邸之内和外面截然不同,充满了寂静。
观察了一会儿情况之后,勾阵在走廊上放下了小怪,然后转身走开。
“我去看看其他家人怎么样了。你快点去昌亲那边。”
“勾!”
刚刚站稳的小怪大叫道。勾阵回头看着他,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你怕吗?”
小怪刚想反驳,可是却又把话吞回去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挑着话说道:
“我讨厌小孩子。我去看其他人的情况,你去昌亲那边!”
还没说完,小怪就已经冲了出去,穿过勾阵的脚边,然后消失在宅邸的深处。
目送他那雪白的小小身影消失之后,勾阵垂下了肩膀。
“真是的……”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隐了身到昌亲的身边去了。
勾阵是凶将,即使隐了身,那凌厉的灵气还是会散发出来。而小怪之所以会采取那个娇小可爱的姿态,目的就是为了封印十二神将之中最强大最激烈的神气。十二神将之中会变成那种姿态的,就只有腾蛇。虽然个中原因谁也没有告诉过她,不过她还是大概能猜得出来。
昌亲正张开结界,把妻女保护在圆阵当中。外部的攻防已经通过声音和灵力的波动正确地传递给他了。现在除了成亲之外,昌浩也已经来了,所以昌亲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昌亲的阴阳眼能力没有昌浩那么强。勾阵为了告诉他自己的存在,故意把神气增强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发现了她的昌亲把视线投了过来。
勾阵一瞬间现了身。
“十二神将勾阵……是爷爷的指示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另外就是昌浩和腾蛇比较担心这里的情况,所以派我过来了。”
“腾蛇……?是吗……”
昌亲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温柔地眯起了眼睛。在他还小的时候,非常害怕腾蛇。那种恐惧感现在也还是深深植根在心中,不过另外一种感情已经了芽,这也是真的。
被妻子抱在怀中的女儿敏感地感觉到周围的异变,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祖母不断游弋,还用发音不清的声音喊着母亲。
“没事,没事的,梓……”
而一边哄着她的母亲的脸色煞白,似乎马上就要倒下去似的。本来身体就弱,现在的她只勉强靠毅力在支撑而已。
突然,侧门上响起了用力撞击的声音,木格子碎了,连门板上都产生了裂缝。
接着响起了一声怒吼。
“别想逃————!!”
随着昌浩的这一声大叫,伴随真言释放的灵力的波动一直传到宅邸里面来。
狒狒的惨叫应声而起。同时,包围着宅邸的护身壁发出巨大的响声炸裂了。
看到这样的情景,连勾阵也不禁失色。
“竟然打破了结界——!?”
侧门被蛮力撞碎,满身是血的狒狒那可怕的身影突然冒了出来。
“……!”
眼前这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态让昌亲的妻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身子一摇,昏倒了。
“千鹤!”
大惊失色的昌亲抱起了妻子。小姬在母亲的怀抱中瞪大眼睛全身僵硬。
狒狒锐利的目光投向小姬,可是发现到挡在中间妨碍自己的人之后凶狠地露出了牙齿。只见它挥手拨开破料的侧门走了进来。
勾阵拔出了插在腰间的笔架叉,惊讶地低声说道:
“昌浩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答案马上就明白了。
从被破坏的侧门的缝隙之中可以看见外面的样子。
昌浩和成亲正和浑身沾血的另外三只狒狒在对峙着。其中两只身形要小一点。六合虽然也手执银枪在应战,但是却无法准确把握出乎意料地行动迅速的狒狒的行动,只是让对主受了一些轻作而已。当然,阴阳师的法术也通通被避开了。
那超越了知识范畴之外的快如闪电的动作,应该是吃了人肉之后才修炼而成的。
“臭狒狒,竟然一家大小都已经学会吃人了吗。还真是有够堕落的啊……”
要是不袭击人类的话,就算到了人类居住之地来闹事,也还是可以留他们一条性命,不过,现在是不用指望了。——勾阵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感地低声说道。这时候只听见昌浩一声大叫——
“小怪,快堵住跑到那边去的那只!”
身高超过一丈的巨大身体正准备侵和室内。
勾阵踌出一步挡在了前面,然后越过肩膀回头瞄了一眼背后。
一瞬间,视线和小姬对上了。只见小女孩的眼睛瞪得极大,直直地凝视着勾阵和妖怪。
勾阵眨了眨眼睛,接着把视线投回狒狒身上,轻轻地双脚一点地。
“腾蛇,这里交给你了!”
对察觉到事态之后慢慢腾腾地露面的小怪说完之后,勾阵冲向狒狒,用身体把它推到了外面。
被留下的小怪整个呆掉了。
想不到一来变被全权委任。而且,你看昌亲的妻子不是都已经吓得昏过去了吗。
糟糕透了。
小怪拼命移动着已经僵硬的四肢,好不容易缍移到了打破的侧门前面。眼睛紧紧地盯着侧门上的大洞,绝对不往身后望一眼。
有别的狒狒躲开了昌浩他们的眼睛想要冲进来。
晚霞色的眸子顿时变得凶狠起来。
“给我消失!”
咧开嘴巴露出尖锐牙齿的小怪全身迸发着绯色的斗气。被他所释放的通力猛地弹开的狒狒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刚好站在那里的勾阵一挥笔架叉,在横着倒下来的狒狒背上割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怪物的口中发出惨叫。
这个时候,昌浩和成亲已经毫不犹豫地吟唱起要收拾其他两只狒狒的调伏咒语了。
而明显已经处于下风的狒狒仍然避开了几次攻击,打算从侧门的洞中侵入屋内。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
小怪白色的毛因为斗气而竖了起来。
一刹那——
“……呜……”
长长的耳朵之中突然传进了微弱的哭声。
那是婴儿的啼哭。
小怪不禁瞪大了眼睛,全身再次僵硬。
已经有好几次,婴儿一见到自己就会哭。哭着哭着就会发烧。婴儿能够倚靠本能察知危险,然后用全身表现出危险。
晚霞色的眸子剧烈地摇曳起来。最讨厌小孩子了。因为讨厌,所以绝对不会靠近他们半步。自己早已经决定这么做了。
只要不走近他们的话,自己的心也就不会痛了。不会听到自己不想听见的哭声,也不用看见他们因为发烧而痛苦的样子。
腾蛇即使接近也不会哭的婴儿,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
“…………”
小怪把种种想说的话吞回喉咙之中,摇了一下头。
胸中像是吞下了铅块般无比沉重。
低着头好一会儿的小怪突然感觉到一股气息,连忙抬起头。
狒狒再次从侧门的大洞中探出头来想要接近猎物。
小怪的胸中突然涌出来一股强烈的感情。那仿佛能够杀人的目光狠狠地瞪视着狒狒。
“要追究责任的话……!”
用恐怖而冰冷的声音说完这一句之后,他飞身扑向狒狒,朝着它的脸面就是一脚,然后跳到了外现的地上,在重重跌倒在走廊上的狒狒身上又踢了一脚,毫不掩饰怒气地大吼道:
“昌浩!快点张开结界包围宅邸!”
被他的气势吓住了的昌浩沉默着点点头,锐利地一拍手。
“谨请诸神……!”
请求诸神的加护,筑起神圣的守护屏障。
在这期间小怪用让人全身发冷的目光狠狠瞪着四只狒狒,说道:
“我要一次收拾他们!你们给我快快避开!”
昌浩张开嘴巴正准备抗议,却被小怪的气势吓得闭上了嘴巴呆住了。成亲把双脚像是生根了动弹不得的他硬是拉着退后了。
收起了笔架叉双手环胸的勾阵,用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腾蛇——”
“什么事?!”
“那边是无人居住的房子,再过去的话是荒地。”
“是吗。这样的话刚好合我意。”
低声说完之后,小怪的全身开始迸发出绯红色的斗气。
一眨眼之间,那雪白的小动物身体已经变成了高大的身躯。那毫无赘肉的结实身躯呈现出褐色,长度不及肩膀的头发颜色比晚霞还要浓重。头上戴着的金冠从刘海中闪动着哑光,缠绕在手臂上的长长绢布在斗气中翻飞。
现身的十二神将腾蛇向着四只狒狒放出了火焰之蛇。
腾蛇有一个只会被极少数人呼唤的名字。
“红莲!”
那少数人的其中之一,昌浩大声叫着他。红莲扫了一眼昌浩,却没有任何回应,那闪亮的金色眼眸直直地盯着狒狒。
他的全身散发出赤红的斗气,几条火蛇互相缠绕着向着怪物飞去。狒狒们四散而逃,但是火蛇却巧妙地切断了它们的退路,把它们赶往旁边那座无人居住的房子。昌浩正要追出去,却被红莲一手拉住了胳膊,只见他静静地开口道:
“你们绝对不要出手!”
“啊、红莲……”
红莲说完之后就冲了出去。昌浩看着他的背影,伸出手去想要留住他,最后却迷惘地缩了回来。
成亲在一旁呆然地看着,勾阵回过头来向他指了指那座无人的房子。
“快点筑起结界围住那座房子和荒地。”
“啊,说得也是。”
聪明的成亲立刻理解了她的用意。
要是被附近的居民看见红莲那不一般的斗气和听见狒狒们临死前的惨叫的话,对于他们的精神卫生来说实在算不上好事。
就在成亲施行张开结界的法术时,狒狒的咆哮和惨叫,还有红莲的怒吼也还在不断地响起。
昌浩哑然地听着,惊讶地抬头看着勾阵。
“唔?”
“我怎么觉得……”
顿了顿之后,昌浩看了一眼那空屋,然后接着说道:
“我怎么觉得……红莲他好像在找狒狒发泄似的……”
勾阵用若无其事的表情点点头。
“啊啊,怎么看都是在发泄而已啊。”
叹了一口气之后,勾阵侧着头。
“他本来心情有点不好,不过反正又能打退狒狒,圆满收场,不是很好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啦……”
但是总觉得难以释然。
红莲究竟在对谁生气?
当昌浩这么问道的时候,勾阵微微露出了苦笑。
“生气……说得也是,看起来的确像是在生气呢。”
勾阵那黑曜石般的眸子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十二神将中的玄武也有着同样颜色的一双眼睛,不过勾阵的颜色比玄武还要深。
在成亲施下的结界之中,可以看见红莲的斗气正纵横无尽地横冲直撞着。自己因为拥有阴阳眼才能,所以能够看出这一点,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应该完全不会发现吧。
昌亲把已经完全破坏掉了的侧门用力拆了下来,然后探头出来。
“…………”
他的视线游移了一下,却完全摸不清现在的状况。狒狒们究竟怎么了?还有腾蛇那猛烈的斗气和通力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昌浩,狒狒……”
“啊,在那边,现在红莲正在……”
该说他是打算把四只一网打尽为民除害呢,还是为了发泄怒气所以一只也不放过呢……
昌亲有点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看上去好像满激烈的啊……”
“哥哥也这么觉得?”
“放着一阵子不管的话很快就会镇静下来了,不用介意。”
勾阵静静地甩出了这句不知应该理解为豁达还是冷漠的话。
成亲把它理解为前者来安慰自己,然后从侧门的大洞中往室内探头。
“嫂子和小姬没事吧?”
昌浩呆住了。
“千鹤晕倒过去了。……哥哥,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小姬一会儿。”
昌亲把女儿交给成亲,然后抱起妻子向着家人那边快步走过去。
成亲抱着小姬好一会儿,转头向着昌浩。
“弟弟,你先抱着她。”
“哥哥呢?”
“看现在这种情况的话,昌亲一个人未必处理得了,我先去帮帮忙。”
昌亲的岳父岳母还有佣人们因为这一场骚动而憔悴不堪,。昌亲平时虽然一副沉稳的样子,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保持镇静,可是一旦牵涉到家人,他就很容易手忙脚乱,失去冷静。这当然是因为他很关爱家人的缘故。
成亲离开昌浩他们之后,小心翼翼地踩着木片迈步前进。
另一方面,昌浩正用生硬的姿势抱着侄女小姬。
“不知道她冷不冷?啊,勾阵,能不能麻烦你把那件褂衣拿过来?”
“啊。”
以狒狒的惨叫和红莲的怒吼为背景,这里的空气却异常悠哉游哉。
昌浩把勾阵拿过来的褂衣用笨拙的动作包住婴儿那小小的身体,然后试着换了好几次手势,好让怀中的侄女能够被抱得舒服点。可是由于实在不习惯,怎么抱怎么么别扭。
他一边拼命地哄着怀中挣扎着的小姬,一边露出了狼狈的表情。
“乖,乖,你看,没事了呀,啊啊,怎么好像要哭了啊……”
昌浩慌慌张张的样子,看上去他恐怕比小姬还要快哭出来。勾阵看着他这个样子,伸出了援手。
“把她的头放在手臂上,对,就这样用一只右手抱着就行。”
“啊,原来如此。用这边的手支撑着不让她掉下来吗。”
看来抱孩子还是很需要技术的。小孩子全身软绵绵的,感觉上一不小心就会掉来似的。
“好难啊……”
婴儿对于昌浩来说,来是末知的生物。而且他身边没有孩子出现,所以就更是一窍不通了。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昌浩不禁想到——
小怪死也不肯到小姬身边去的理由。
低头看着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姬。即使问她“为什么要哭”,她不会说话,所以也回答不出来。而不知道理由的话,就更会觉得不知道应该怎么应付了。所以红莲才会这么抵触的吧。
昌浩把自己的这些想法说出来之后,勾阵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应该也有这个原因吧。”
那么,也就是说不止这一点咯?
昌浩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开始陷入了深思。
这个时候小姬似乎终于开始镇静下来,小脸看上去有点昏昏欲睡。沉重的眼睑慢慢闭上,不久就发出了有规律的鼾息。
昌浩看着她的睡脸好一会儿,然后发觉了一件事——
“……好重……”
姿势明明没有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上的孩子好像一下子变重了。
“为什么呢……”
“这么说来腾蛇以前也说过,小孩子一睡着就会变重啊……”
“咦……”
昌浩深有同感地点着头,然后眨了一下眼睛。
“红莲知道得还真清楚呢。”
“算是吧。”
“为什么?”
勾阵低头看着昌浩微微地笑了。伸手轻轻敲了一下昌浩的头之后,把视线投回了结界。
“快要结束了吧。我去看看情况。”
昌浩注视着轻声跃起的跳了出去的勾阵的背影,惊讶地侧着头。
“……?”
默然地把视线移向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的六合,他却用一如往常的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腾蛇的事情去问腾蛇自己吧。”
昌浩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记得自己以前也有问过类似的问题,不过六合说出口的,总是这一句。
他之所以这么回答,昌浩觉得并不是不想负责任的关系,而是他认为不管别人怎么说,都没有本人亲口说出来的来得真实。
昌浩低头看着臂弯中熟睡的小姬,微微一笑。
熟睡中的小孩子真的是纯洁无暇,光是这样子看着就能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换了个姿势抱着她,昌浩不禁想——
红莲也不要逞强,要是能这样子抱抱小姬的话就好了。
红莲看着已经烧成了灰烬的狒狒,拍了拍手把手上的脏物拍打掉。
勾阵看着他仍然怒气冲冲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开口唤道:
“你下手还真是一点不留情啊……”
红莲越过肩膀回头看着勾阵,一副好像还不甘心的表情,眯起了一只眼睛。
“我已经收拾它们了,这个应该没有意见吧。”
“意见是没有,不过你还是向昌浩解释一下吧,他很担心你。”
被她这么一说,红莲顿时沉默了,然后视线开始在空中游移,眨眼之间变回了小怪的身姿。
勾阵在他身边弯下腰来。
“那么,现在心情好点了吧?”
“什么意思?”
“有好转就好。”
小怪斜斜地抬头看着露出了淡淡微笑的勾阵,嘴角往下弯着。
“我讨厌小孩子。”
“好像是这样啊。”
“动不动就哭。全身软绵绵的,都不知道抓住哪里才好。又脆弱,又不会说话,都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那才是孩子嘛,这个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讨厌孩子。”
听见他这句话的勾阵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我觉得这种感情不是叫做讨厌哦。”
“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样的腾蛇也有过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候,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长。
所以你没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吧。勾阵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站了起来。
“回去吧,昌浩在等呢。”
小怪摇了摇尾巴,默默的点了点头。
昌浩把小姬交给了来迎接她的昌亲,坐在走廊上等着小怪和勾阵过来。
六合也许觉得只让他一个人等的话不是太好,于是现了身在他身边端坐下来。
昌浩双手托着脸,说出了自己正在想的东西。
“对了,红莲为什么把勾阵叫做勾呢?六合,你知道原因吗?”
六合没有作声,那应该是不知道吧。
“小怪为什么那么不愿意到小姬的身边去呢?”
这次六合很简短地回答道:
“他说讨厌小孩子。”
昌浩有点不解。总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小怪的那种表现,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
“该说是不擅长应付呢,还是不懂得该怎么对待所以有点害怕……不,不对。这个……啊,对了!”
突然觉得恍然大悟了,觉得连眼前都一片亮堂起来。
“他不是讨厌,而是害怕被讨厌啦,一定是的!”
六合不禁目瞪口呆。
昌浩似乎对自己想出来的答案十分满意,不断地点头道:
“是吗是吗,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就没有办法了。”
我很不愿意想象自己被小姬讨厌的样子嘛。红莲看上去那个样子,也许一开始看见的时候还真会怕呢。
昌浩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这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翅膀拍打的声音,他连忙反射性地抬头看着天空。
只见夜暗之中,一只雪白的鸟儿正在径直飞来。
“啊!”
就在他惊叫的瞬间,鸟儿变成了一张纸片。
昌浩连忙伸手抓住了那张飘然落下的纸,飞快地浏览上面写着的字。顺便补充一句,昌浩由于已经在自己身上施行了夜视之术,所以即使是在漆黑的夜晚也能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
晴明那刚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只见写得是——
“只是退治几只狒狒,难道就不能干脆利落一点?你看给昌亲的媳妇还有岳父岳母添了那么多惊吓,看来还真是未成气候啊。再这样子总是拖拖拉拉,要爷爷看着担惊受怕的话,你叫爷爷怎么能放心把退治妖怪的重任交给你呢?啊啊,是爷爷锻炼你的方法有所欠缺吗?啊啊啊啊啊啊,看来还要好好修行才行呢。BY晴明。”
昌浩低着头,肩膀在不断颤抖。
“……什么‘啊啊啊啊啊啊,看来还要好好修行才行呢’啊……”
自己被他看扁了。不管怎么想怎么看,自己都被他看扁了,扁得不能再扁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六合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对他说的话,所以只好保持沉默。昌浩在他面前把手中的纸片揉成一团,然后站起身来,狠狠地甩出老远。
“臭爷爷——————————!!”
听到那响彻云霄的怒吼,小怪和勾阵不禁面面相觑,然后一副了然的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彰子现在正在使用的房间是以前昌浩的兄长成亲居住的。
“成亲大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到参议大人家里去住的呢?”
被彰了这么一问,昌浩开始努力搜索记忆。
“唔……是在我四岁的时候,所以应该是在十年前吧。”
坐在旁边的小怪举起前足点点头。
“没错没错,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吧。是吗,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啊。”
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采取这个小动物姿态,而是以本来面目隐身的。由于光是
隐身的话凛冽的神气还是会散发出来,所以他一般都尽量不去接近孩子身边。
四岁的昌浩由于已经被晴明封住了阴阳眼的能力,所以即使红莲就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发现。但是即使昌浩本身看不见,成亲和昌亲还是会看见的。跟小时候相比已经有了多少免疫力的他们,面对红莲的时候会故意虚张声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种行为与其说令人佩服,还不如说很难让人不苦笑。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呢?”
昌浩不解地问道。彰子向着他点了点头。
“在柱子上有一道横着的划痕,高度大概是这么多……”
彰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出高度。
“比现在的昌浩大概要矮上一点吧。所以我就想那个究竟是什么呢……”
看上去像是用小刀刻上去的,有好几条一寸左右长度的划痕在上面。
前几天因为打扫移开了放在那里的家具,第一次发现到这些痕迹。
“那一定是成亲大人在这里的时候刻上去的吧。看上去已经很旧了,所以我想应
该是很早以前刻的。”
于是就突然对昌浩的两位兄长到底是什么时候结的婚这件事产生兴趣了。
昌浩双手环胸侧着头想了想。
“是什么呢……我很少进哥哥他们的房间,所以也没有发现到。小怪呢,知不知
道这件事?”
“不知道。”
成亲和昌亲都只要腾蛇一接近身边就会害怕的全身僵硬。红莲本身也不喜欢吓唬
人,所以平时都会注意尽量不在人界现身。既然那些痕迹是那个时候留下的话,
那么现在问他他也回答不上来,因为确实是不知道。
昌浩和彰子正在思考的时候,感觉到身边出现了另一股神气。
两人的视线循声望去。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昌浩的房间。雨过天晴后久违的阳光铺洒进来,让人感觉十分舒适,侧门被打开,清爽的风从外面吹了进来。等梅雨时节一过的话,应该就是时候把漆笼中放着的书卷拿出来晒太阳和防虫了吧。
听见隐了身的神将的声音之后,小怪竖起了一边耳朵。
“哦——是这样吗。”
听见那恭敬的的说法方式,彰子不禁眨了眨眼睛。来人是十二神将,也就是安倍晴明手下的式神。其中半数以上彰子都已经见过了,但是这把声音却还没有听过。
彰子把视线投向昌浩,只见他也眨了眨眼睛。看来他对这把声音也不是很熟悉。
小怪看到他们的样子,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用后足直立起来。
“怎么回事,彰子也就算了,昌浩你应该认识他不是吗?”
昌浩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啊地叫出声来。
“啊啊,是太裳吗?”
从对方身上传来了隐约的苦笑气息。
十二神将太裳极少在昌浩他们面前现身,就连在晴明身边的时间也好像不多。所以一来没有怎么说过话,而且他究竟长的什么样子这一点,在十二神将中算是印象比较弱的,好像是不轻易露面的人物。
小怪也许从昌浩的脸上读到了他的想法,抬头看着屋顶陷入了思索。
太裳虽然平时一般都会留在异界,当晴明呼唤他的时候就会立刻前来人间界这里,比起自己还要爽快,并没有不轻易露面这回事。
想到这里,小怪望向打开着的侧门对面。在自己躲在异界的那段时间,比起自己,太裳、天后、天一他们要熟悉得多。
“既然难得的机会,就让他告诉你们一点以前的故事嘛。他可比我熟悉多了。”
小怪产完转动脖子蹲了下来,然后缩成了一团。小怪所知道的只有昌浩生下来以后的安倍家中的事情而已。
当成亲把工个拿回家准备做的时候,孩子们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
“父亲,工作要做到什么时候呢?”
刚刚满六岁的孩子国成探头过来看他的手边。成亲轻轻地把他的头推了回去,然后耸了耸肩膀苦笑道:
“真是的,就是因为从刚才起你和忠基就老是这样捣乱,这叫我怎么做呢?”
成亲把视线移向屏风的阴影之中,只见躲在那里探头出来的二儿子连忙慌慌张张地把头缩了回去。
听见父亲这么一说,国成有点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因为,我们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等了啊……”
“母亲也在等您呢……”
忠基露了半张脸出来,接着哥哥的话说道。
成亲抬起头看着屋顶,叹了一口气,开始把笔放回墨盒里。
“知道了知道了,今天就不做了。”
国成和忠基的脸一下子明朗起来。
“那么,我们在东边厢房等您哦!”
“我去通知母亲!”
两人手牵手又再啪嗒啪嗒地跑远了。成亲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在阴阳寮加班晚回来的话会生气,不加班直接把工作拿回来做又说没空理会他们,又生气,真是难伺候的家伙啊……”
听上去像是在抱怨,不过目光透出来的却满是温柔。
没办法了,明天上班的时候加把劲做完今天剩下的份吧。
如果平时集中精神勤奋一点的话,应该是能够按时做完的,不过一旦使尽全力的话很容易觉得疲累,所以凡事留一点余力是他的信条。
成亲知道自己的能力比一般人高,不过,过分显露这一点的话,有些时候就会陷入微妙的状况,惹上麻烦。所以,不管做什么都恰到好处,保持中上的话是最好不过的了。而这件事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所以他也就经常因为这件事而烦恼了。
降临在自己身边的神气其实从刚才就已经感觉到了,所以成亲并没有感到吃惊,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算是吧。不过,我当初真不应该当公卿的女婿的啊。”
看到成亲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十二神将的太裳还着苦笑回答道:
“算是吧。”
成亲想也不想地回答道,然后很不顾仪态地伸长双腿。
由于现在已经不是工作场所,所以换上了便服的他只是把衣服胡乱地穿上而已,稍稍整理了一下之后,放松身体扭动着脖子。
要是穿得太不像样的话,等下又会给妻子骂了。不过即使生气,她的话中也并没有讨厌的意思,所以成亲也就听听就算了。
“没怎么变啊。”
成亲笑道:
“她基本上都没怎么变的啦,有时还真觉得有点沉闷呢。……对了,前几天遇到了少纳言那边的靖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哪。”
太裳的气息中似乎别有深意。成亲露出了一丝坏笑。
“也许应该问一下他,如果知道她是这种女人的话,还想不想娶她了。”
太裳无声地笑了起来。成亲一边用手指敲着文案上的书页,一边沉稳地埋下了眼睛。
“不过他也许还会坚持说会娶吧。毕竟,那是竹中的辉夜姬嘛。”(注:辉夜姬出自《竹取物语》,一对老夫妇在竹子中发现一个女婴,于是带回家抚养。女婴长大后变得婷婷玉立,被五个贵族公子追求,相逼之下道出身世,原来是月亮上的公主,名为辉夜姬。后返回月亮之上。)
这下可头疼了。
“到底怎么了呢……”
历部署的历部生安倍成亲嘀咕着陷入了沉思。
今天他被阴阳助邀请,答应到参议藤原为则的府邸参加赏月酒宴了。
由于万里碧空没有一片云彩,所以今天晚上的月也一定很美丽吧。参议大人为人一向稳重率直,所以很受年轻人敬重。既然身兼政职的话,当然不可能说没有一丝污点,一般来说朝廷中人都是清浊并吞,所以在这点上做文章的话未免太过幼稚了。
自从十二岁举行完服仪式之后就开始在这个接近政治中枢的阴阳寮之中开始工作了,转眼间已经过了好几年,所以对这些事情也就见怪不怪了。
既然是富裕的参变色镜这家的话,应该能够吃到一些平时无缘的美味佳肴吧。这个可真是令人期待。
不过,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烦恼。
“唔……算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能够在今天晚上收拾妥当吧。”
成亲今天被祖父叫去了。他的祖父是被称为当今绝代的大阴阳师。只要一说起安倍晴明这个名字的话,应该没有人会不知道的吧。
成亲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想不管怎么样,自己将来还是要继承祖父和父亲的职业,当一个杰出的阴阳师的。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很努力地进行修行。而看到他这个样子的弟弟昌亲虽然年幼,但也下定决心甘情要帮哥哥的忙,所以也跟着修行起来了。
但是在跟自己年龄差上一大截的三弟出生之后,情况就发生突变了。
“哥哥——”
啪嗒啪嗒地跑过来的昌浩笑得一脸灿烂地伸出了手。
“唔?”
仔细一看,他的手上放着一只用白纸做的,形状有点歪扭的蝴蝶。
成亲不禁笑了起来。
“你做的吗?”
“嗯!”
昌浩用力点点头,然后一副“你再看看嘛”的神情把蝴蝶递给了成亲。成亲拿到手上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伸手抚摸着三弟的头。
自从十二岁举行完服仪式之后就开始在这个接近政治中枢的阴阳寮之中开始工作了,转眼间已经过了好几年,所以对这些事情也就见怪不怪了。
既然是富裕的参变色镜这家的话,应该能够吃到一些平时无缘的美味佳肴吧。这个可真是令人期待。
不过,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烦恼。
“唔……算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能够在今天晚上收拾妥当吧。”
成亲今天被祖父叫去了。他的祖父是被称为当今绝代的大阴阳师。只要一说起安倍晴明这个名字的话,应该没有人会不知道的吧。
成亲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想不管怎么样,自己将来还是要继承祖父和父亲的职业,当一个杰出的阴阳师的。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很努力地进行修行。而看到他这个样子的弟弟昌亲虽然年幼,但也下定决心甘情要帮哥哥的忙,所以也跟着修行起来了。
但是在跟自己年龄差上一大截的三弟出生之后,情况就发生突变了。
“哥哥——”
啪嗒啪嗒地跑过来的昌浩笑得一脸灿烂地伸出了手。
“唔?”
仔细一看,他的手上放着一只用白纸做的,形状有点歪扭的蝴蝶。
成亲不禁笑了起来。
“你做的吗?”
“嗯!”
昌浩用力点点头,然后一副“你再看看嘛”的神情把蝴蝶递给了成亲。成亲拿到手上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伸手抚摸着三弟的头。
“嗯嗯,做得不错。用了小刀是不是?那个很危险的,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哦?”
“我和昌亲哥哥一起做的,所以没关系哦。”
“是吗,那就好。”
在成亲抚摸着满面得意的昌浩的小头时,昌亲走了过来。
“昌浩,给哥哥看了吗?”
“嗯!”
昌浩回过头去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用终于做完了一件事般放松的表情中蹦蹦跳跳地到外面去了。只听见一声叫着“爷爷——”的声音慢慢远去。
“……我四岁的时候还不知道制作式的方法呢。”
“我也是啊。好像是爷爷教他的。”
成亲苦笑之中带上了一丝落寞。
爷爷应该是打算趁着现在把这些知识全部教会给他吧。毕竟,那是祖父安倍晴明的后继者。
“看来我们是赢不了了。”
把歪歪扭扭的蝴蝶放在手上的昌亲看着搔着头的哥哥,说道:
“哥哥今天要去参议的为则大人家中作客是吗?”
“嗯,和阴阳助一起去。还有就是祖父那边也让我去一趟。”
昌亲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成亲只是耸了耸肩膀,并没有再说下去。
快到时间了,成亲说着站了起来。按照计划,要先去阴阳助家里,然后再一起前往参议的宅邸。
“最近好像很少看到腾蛇了啊。”
以前总是看见他在昌浩身边的。
其他的十二神将总是会偶尔在晴明的房间中看见他们,可是只有腾蛇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说句老实话,他们十分害怕腾蛇,所以其实没有他在身边的话会好过一点,但是,他们知道腾蛇看昌浩的目光十分温柔。昌浩当然不可能为他做过什么,所以应该是腾蛇自己有什么想法的缘故吧。但是在他消失了踪影之后的一段时间,昌浩好像经常在寻找谁似的。不过最近就开始没见他这样子了。
“说到参议大人的话,就是那个纤竹辉夜姬的父亲大人是吧?”
“没错。”
为则的独生女据说是光芒四射的美人。所以才会用传说中公主的名字来称呼她。虽然三年前才刚举行过着裳仪式,据说那之后求爱的礼物以及求婚信就一直络绎不绝。毕竟又是参议的独生女,不管财产还是家世都没有什么挑剔的。再加上那广为传颂的美貌的话,当然所有男人都会飞扑过来了。
不过这也只是上流贵族之间的事情,象成亲他们这种即使勉强说是贵族也只是最下层身份的人来说,这些事情可以说是完全无缘。虽然今天成亲和阴阳助会出席赏月酒宴,但是那是有别的理由。否则的话象他这种下层职员是不可能被邀请到朝廷贵族的酒宴上的。
“为则大人是个不太有野心的比较淡泊的人,所以也许不希望把自己的家产交到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手上吧。否则评价如此高的小姐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决定夫婿的。”
说得也是呢。昌亲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说不定偏偏是象哥哥你这种人会被选上也说不定哦~”
“怎么可能。”
成亲穿好了体面的不至于失礼于人的直衣之后,留下了一丝苦笑出门了。
到了不久之后,昌亲就会感叹原来所谓的“言灵之力”是真有其事了。
真砂撩起御帘进了厢房,在靠在几帐的阴影里的扶几上的小姐旁边跪了下来,压低声音道:
“小姐,看来各位公子都已经到了呢。”
只见小姐听完之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报告了这个最坏消息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游移着视线,打量着主人的样子。她的主人被称为纤竹姬。的确,即使从真砂眼中看来,也觉得自家小姐比起别人家的来,无论气质还是容貌都要优秀得多。但是,她之所以有这个外号,并不只是因为那光芒四射的美貌那么简单。
“……是吗,看来我还是坚持不下去了……”
她用扇子遮着嘴角,一副打从心底里感到疲累的样子埋下了目光。最近感觉身体越来越倦怠了。之前也曾经请药师来看过,诊继的结果是因为心中有结难解,所以积郁成疾。至于原因,她自己也十分清楚。
“再这样下去的话,虽然我很不情愿,可是说不定真的已经无力应付了,然后就只有任由他们说去了呢……”
看着说出如此软弱的话的小姐,真砂连忙拉住了她的手,吊起了眉毛——
“小姐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您不是也曾经说过绝对不愿意当那些没有丝毫心意相通的达官显贵的夫人吗!我也非常同意小姐您的想法的呀!”
所以至今为止不管被人怎么样纠缠,就算被扯着袖子不放手。她也总是一味逃避,委婉地拒绝那些显赫贵族们的求婚媒人,甚至有时候还要动手赶人。
纤竹姬收起扇子,用手捂住了嘴角。
“老爷他也是因为了解小姐您的心情,所以至今为止不管条件多么好的求婚,也会让小姐您自己决定。事到如今怎么能……”
“这个我也明白。……可是,那些公子们……不,应该说,那些家伙的话……!”
实在太过纠缠不休了。不,如果说得过分点的话,实在是太过烦人了。
一旦知道她身边最为信任的宫女真砂无法收买之后,就通过别的宫女来接触,甚至还拜托她们把自己带到她居住的厢房中来,或者送些似乎是传说之中才会出现的罕见礼物过来,总之手段可以说是天天新鲜。
因为父亲为则身居参议之位,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敢用身份来逼婚,这点还算是值得安慰的。
现在她被称为“纤竹辉夜姬”,其实是有另外一个理由的。
不管怎么拒绝还是不断纠缠着前来求婚的人,现在有五个。竹取物语中向辉夜姬求婚的贵族公子也是五个人,所以她才会落得这个名字。
身子靠在扶几上,纤竹姬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也有人说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年纪的话,接受求婚会好一点……”
她的父亲为则到现在还是只对她母亲一个情深义重,她从小就看着父母的恩爱过来,所以一直起和象父亲这样的人结婚。但是现实之中,这种男性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现在求婚者之中有一个受领的安艺守中原高名已经年过三十,已有妻室,却还是送了信函前来求婚。
她紧握着扇子摇了摇头。
“明明已经有了妻室,竟然还光明正大地关求婚信过来……只要一想到他的夫人还有孩子,我就……”
“小姐……”
真砂看着不禁心痛。纤竹姬抬起了脸。
“我就生气得不得了了!那种人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他的!”
至于其他求婚者,虽然长相如何不是很清楚,不过名字倒是记住了。
无官大夫靖远,朝雾宫家的景朝,右中弁的儿子巨势维人,还有卫门左师重。
靖远是连一直深居简出的自己也听到不少荒唐传言的人,而朝雾宫家虽然是先帝的堂兄的孙子,可是其实家族已经几近没落,是个只剩下血统值得骄傲的宫家。说到巨势的话,在阴阳寮中经常会听到这个名字,不过也许维人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吧,只是在图书寮中任官而已。各人的官位都不高,而且所有人都无一例外有着不少风流韵事的传言。
虽然把这些理由说给别人听的话,可能会得到“这么点小事就忍一忍吧”的劝告,可是“这么点小事”对于纤竹姬来说却是大问题。
最近她已经有点悲观了,甚至还下决心说如果真的遇不到意中之人的话就宁愿这样子一辈子独身算了。话虽这么说,她心里也明白这种事情由不得自己决定。
真砂困惑地把双手贴到脸颊上。
“这真是令人困扰啊。说不定有人会趁着今夜的酒宴,偷偷溜到这边来呢。”
“真砂,请你不要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吓唬我了!”
看到小姐真的吓得大惊失色,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真砂继续说道:
“不,至少我们应该有所警惕,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不是叫你不要再说了吗……!”
真砂摇摇头。
“可能性是不能否定的,而且——”
中途打断小姐的话之后,真砂似乎一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人在沉重的沉默中静坐着,终于真砂似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
“不管怎样,只要现在求婚的这些公子们还没有放弃的话,我们的心就一天都没法子安宁啊……”
“说得也是。你说的没错。啊啊,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那美丽的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色,可是她马上皱起眉头伸手捂着脸,看来小姐的身体的确不太舒服。
突然,真砂眨了眨眼睛。虽然明知道这里应该没有别人,可是还是以防万一地再次确认了一下,环视四周之后,压低声音凑近小姐。
“小姐,我想到了一个方法……”
听完自己信任的这个宫女的提议之后,小姐不禁瞪大了眼睛。
参议的宅邸十分宽广。不过,如果单纯说住宅地的面积的话,说不定安倍府还要宽广一点。成亲一边用目算计算着面积,一边在心中自顾自想到——
为什么我们家会这么大呢……
不过建筑物方面来说的话,安倍家的比较老旧,而且也并不大。只是庭院大了一点而已。
安倍家中没有佣人,只有家人而已,所以并不需要很大的屋子,但是总觉得院子大得有点离谱了。小时候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院子会这么大,
可是父亲却说这是代代居住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理由。
“宅邸的构造真是雄伟啊……”
由于这次是赏月酒宴,所以众人都在等待月亮出来。来得早了一点的成亲现在正无所事事。
成亲还只是八位的历生,所以和参议为则并不认识,不过据说他身上真的有吸引年轻人的地方,所以很容易就认出来了。
气质稳重的为则正向着这边走过来。
“你是……”
“在下是安倍成亲,今天是陪阴阳助前来拜候的。”
“安倍……”
说到这里,为则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么,是吉昌大人的公子吗。”
吉昌的儿子,也就是晴明的孙子了。一般有着一定程度的贵族们都受了晴明不少照顾,看来为则也不例外。
“之前晴明大人曾经帮过我好几次。现在他还好吗?”
为则弯下腰来,似乎要说的话还很长。成亲十分恭敬地回答道:
“是的,虽然年事已高,可是看起来比在下还要有精神呢。”
“是吗。那么帮我向他问好吧。……或者,我直接去找他商量一下好了。”
说到这里,为则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参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视线扫视了一下周围。
喝了酒的人们开始吵闹起来,没有人在意为则在说什么。成亲由于一开始就挑了酒席的最末端的座位,所以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听到说话。
为则露出了有点疲累的样子眯起了眼睛。
“你应该也听说过我们家的女儿在外面被人叫做什么的吧?”
成亲轻轻点点头,然后移开了视线。
向纤竹姬求婚的人们都集中到这场酒宴上来了。成亲确认过五个人的脸之后把视线移回参议身上,压低声音说道:
“如果是论地位和相貌的话,应该都是些比较适合的公子才是……啊,对不起,象我这种身份的人实在不该说如此无礼的话……”
为则看着道歉的成亲苦笑了。
“用这种恭敬的口吻说出率直的话这一点,跟晴明大人还是很像的呢。你说的没错,这些人光看外表的话都是很难挑刺的人,但是……”
如果问那内在是否一样的话,恐怕没有人胆敢保证。
就算是为则自己,也已经听说过好几个关于他们的不好的传言。如果稍加注意调查一下的话恐怕还有更多。
如果把女儿的幸福放到第一位的话,当然选择人品可靠的公子是最好的。
成亲一边听着一边想——
这个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啊。毕竟现在是这个时世,在外面拈花惹草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结了婚,再娶第二第三个妻子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或者不娶回来而在外面养几个情人,偶尔出去一下的在贵族之中也不在少数。
这些只是上流阶级中流行的风潮,只有生活安逸、无忧无虑的人才会有闲情去沾染这么多风流韵事。这点成亲也是知道的。
啊啊,一想到这里就禁不住冒火了。
听见这把直接传进耳中的声音,成亲不禁眨了眨眼睛。
发觉到自己无意识之间已经把不满表现在脸上的他连忙绷紧了脸,然后往空无一物的身后扫了一眼。
是十二神将。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呢?
“……怎么样呢?晴明大人话擅长占卜命运。究竟是不再奢求,在现在向女儿提亲的公子之中选择一位比较好呢,还是另托他人比较妥当?这个不知道能不能请晴明大人帮忙占卜一下……”
“这个嘛……”
成亲顿了顿,把意识投向背后,只见背后的神将似乎有点困惑的样子。
这个也实在难怪,本来只是来参加晚宴的,没想到却突然被人问到了这种事,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正当成亲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和远远坐在另一桌酒席的阴阳助的目光碰上了。那微显老态的阴阳助分明露出了一副“交给你了哦”的神色。
成亲顿时翻起了白眼。原来如此,难怪他会要求自己陪着来了,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其实不用拐这么大的圈子,直接去找祖父不就好了?
不过也许实在无法这样做吧。纤竹辉夜姬现在已经十分引人注目了,一直拒绝求婚也实在是不太寻常。之所以会有那个外号,一方面是因为她那罕见的美貌,而另一方面,则多少有点揶揄的成分在里面。如果再在这时候加上“找阴阳师安倍晴明商量”这个事实的话,真不知道要被说成什么样子了。参议最重视的就是这个独生女儿。即使只是传言,只要是会让女儿伤心的事态,他都一定希望能够避免吧。
而且,既然是拜这件事所赐自己才能参加这个酒宴的话,那就算是扯平吧。想到这里,成亲点了点头。
“在下明白了。回家之后会和祖父商量一下。”
参议一直阴沉着的脸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哦哦,是吗,那就有劳你了。”
向着眼前这位官位远远在他之下的青年低头行礼之后,就被家司叫走了。
在和参议说话原期间一直挺直腰杆的成亲一边揉着僵硬的肩膀一边低声嘀咕道:
“真是出乎意料的话题啊。”
“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不肯理会的话,那就是恶魔了吧。”
虽然他的祖父据说是狐狸的后裔,但应该还算不上是小怪。应该不用担心他会推迟吧。
成亲叹了一口气,突然发觉视野的上方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的视线不由得跟着那人游走,只见那人刻意不让别人发现地离开酒席,径直往里面走去,很快背影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成亲无言地站起身来。
纤竹姬所居住的厢房离主屋比较远,所以喧闹的声响并没有对这里构成多大的影响。
虽然说是赏月酒宴,但是也有点燃篝火,火光一直映照到厢房这边来了。
厢房的侧门已经全部卸下,只垂着御帘,里面设有几帐,纤竹姬正在帐中坐着,陷入了沉思。
那喧闹之中有向自己求婚的五个人。现在的她只祈求酒宴能够快点结束,然后这些人能够尽快回去。
昏暗的油灯只能照亮手边,稍微离得远一点的话便只能倚靠月光了。今夜是满月,所以眼睛一旦习惯的话还是能够看清楚庭院中的景色。
在她叹了好几次气之后,忽然隐约传来了脚步声。
纤竹姬马上屏住了呼吸,环视周围。
在通往主屋的回廊上,似乎有人在刻意隐藏脚步声向着这边走来。穿过走廊已经接近御帘尽头的人影停下了脚步,确认里面的情况。
纤竹姬倒吸了一口凉气。刚刚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真砂因为要去帮自己取水来而刚好离开了。
啊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自己偏偏要在这种时候让真砂离开身边呢?
以前曾经有宫女和那些求婚者勾结,所以她除了真砂以外一概不让其他宫女进来。当初的选择也许是失策了。
纤竹姬拼命屏住了呼吸。不久,风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纤竹姬。纤竹姬——”
在听见这一声低声呼唤的瞬间,本来就倦怠的身体变得更为沉重了。
那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纤竹姬缩起了身体。虽然心里想着现在必须逃走,可是身体却不能动弹,好像被咒术束缚住了似的。
得快点逃到壁橱那里去,然后把门关起来才行。头脑里这样想着,不断命令自己行动,可是僵硬的四肢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作用似的。
自己虽然没有回应,可是对方看起来似乎并不介意。
“在那边的是纤竹姬吧。在下为小姐您饱受相思之苦,把满腔情义都寄托在信函之内,可是小姐您却没有给在下回应过片言只语。”
那是因为我对你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心里虽然想这么说,可是声音却因为太过害怕,完全发不出来。
她至今为止从没有踏出闺门一步,更没有单独和男性见面的经验。以前虽然曾经在父亲或者真砂在声的情况下隔着御帘看过求婚者的脸,可是完全没有交谈就结束了会面了。即使她被称为纤竹辉夜姬,可是实际上见过她容貌的人却并不多。
“小姐,请您当我的妻子吧。总有一天您会觉得这个选择没有错的。”
有人伸手撩起了御帘。
纤竹姬全身僵硬地吞了一口唾沫。
“…………”
御帘的话应该无法阻挡来人吧。这就是世人常说的让生米煮成熟饭的霸王硬上弓。
很快,御帘被粗暴地拨开,而故意用来遮挡她身影的几帐也被扯了下来。
风刮进来,吹熄了油灯。几帐倒下的声音响起,同时她也终于勉强挤出了一丝尖叫——
“来人啊……!”
但是,声音却比想象中小许多,根本不可能传到主屋那边去。
黑暗中有人伸手过来。纤竹姬用合上的扇子挡开那人的手,拼命挣扎着站起来。四肢好像被灌了铅一样异常沉重。她用力抓起刚才靠着的扶几,用尽全身力气向男人扔去。
对方似乎因为预料之外的反击被吓住了,趁着这个空隙,她从那人旁边穿过想要出去,但是身上的衣服被拉住了。于是她只好慌忙脱下褂衣冲出走廊,然后拼命向前跑去。
“小姐,请等等……!”
男人在叫着的同时,她的脸突然被强硬地拉了过去。头发被拉住了。
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膝盖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发软,意识也开始远去了。
“您要是抵抗的话,只会受苦而已哦!”
带着嗤笑的话语句句刺进耳膜里。这把声音对于她来说,就跟妖魔的叫声一样可怕。
“不要……!”
就在她发出悲鸣的同时,有另外一个人的手伸了过来,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接着响起了一声呻吟,扯住她头发的手也松开了。
男人面对突然出现的伏兵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把纤竹姬拉到了身后。只见有人跑到了男人面前。
“请不要做这么鲁莽的事情了,巨势大人!”
“什么!?”
面对胳膊被牵制住,突然站起来的巨势维人,成亲恳切地继续说道:
“现在的话应该还能用一时醉酒神志模糊来搪塞过去。您看,小姐都已经害怕了。”
成亲越过肩膀看了背后的纤竹姬一眼,然后立刻把视线投回维人身上。纤竹姬没有看见,成亲的目光中充满了坚决。他的右手藏在袖子中,似乎在结着什么刀印。
被他的气势吓住了的维人开始慢慢后退。
在维人的身影消失之前,成亲一直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回头,视线仍旧看着前方开口说道:
“纤竹辉夜姬,请回到里面去吧。”
“……啊……”
纤竹姬正要说什么,发觉到事态的真砂跑了过来。
“小姐,您没事吧!?”
“真砂!”
看见这个自己信赖的女官出现在自己面前,一直僵直的她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整个人象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跌坐在地上。成亲看到小姐这个样子不由得慌张起来,连忙回头弯下了膝盖说道:
“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不是……”
纤竹姬好不容易挤出这一句话,然后抬起了头。视线和成亲对上了。
在月光的映照下成亲的脸显得十分清晰。
眼前的这张脸自己从来没有看见过。应该还没有到父亲这边来过。
看见成亲担忧地侧着头看着她,纤竹姬不禁猛地回过神来,背过脸去。就算是隔着御帘,自己也不应该和年轻男性如此接近。
“小姐!你、你打算对小姐干什么……!?”
真砂扑上去抱着小姐,狠狠地瞪视着成亲。纤竹姬连忙阻止她。
“不,不是的,真砂。要是这位公子不来相救的话,我就……”
即使是现在,回想刚才的情况,还是觉得毛骨悚然。千钧一发之际得救实在是太好了。
到了此刻身体才好像反应过来似的开始颤抖。回想起刚才自己这把一直十分重视的头发被人那样子粗鲁地拉扯,真是又害怕又悔恨,不禁顿时泪如雨下。
既然女官已经来了的话那就应该没事了吧。这样判断的成亲站起身来。
“那么,在下先告辞了。”
真砂立刻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小姐的厢房之中?不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那充满了敌意的语气仿佛在说“你别想逃”似的。
成亲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转过脸去。
“在下名叫安倍成亲,是阴阳寮的历部生。今夜是陪伴阴阳寮的助大人过来这里拜候的。”
“然后呢?为什么会在这里?理由呢?”
真砂的语气越来越强烈了。
“……在下的祖父算是有点名气……”
“啊?什么意思……?”
“于是参议为则大人打算就小姐的事宜和他商量一下,然后在下偶尔看见巨势大人正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溜出来,觉得比较可疑于是跟了过来而已。”
真砂顿时目瞪口呆。他不是来打算对小姐图谋不轨,而是来救她的吗。
想到这里她连忙道歉。
“真是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误会您了。”
“啊啊,不要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连我也吓了一跳了……”
“啊?”
成亲突然发觉自己的语气太随便了,连忙绷紧了表情。
“对不起。那么我先告辞了。”
真砂目送转身返回主屋的成亲,回头看着仍然青白着脸色的纤竹姬。
“……我想起来了,那位公子,的确是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的亲族呢……”
“安倍……晴明大人……?”
真砂从衣柜中取出褂衣,披在仍然一脸茫然的小姐身上。那件曾经被巨势维人脱下的褂衣恐怕她以后也不会再穿了,等下拿去把它丢了吧。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不过看那面容的话比起向小姐你求婚的那些公子还要好,而且他刚才说自己是历部生,那么官位也一定不高。小姐,不如您就选那位公子吧。”
纤竹姬迷惘地游移着视线。从倒下的几帐到走廊再到落在地上的褂衣。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啊……”
“所以才好啊!这样不是更有说服力了吗?”
看到真砂那紧握拳头的样子,纤竹姬不禁被她的气势镇住了,慢慢地点了点头道:
“……说得……也是呢……”
赏月酒宴到天明终于结束了。
成亲辞别了参议府邸,回到自己家中,露出了一脸难色。
“唔…………”
当他正一脸像是咬到了黄连的神色低声嘀咕着的时候,神将的气息在他身边出现了。
“算是吧。本来想趁昨天晚上收拾好的,可是却错过了时机了。这下麻烦了……”
脸上的神情一半是不甘一半是困惑。
“……唔?”
看来有客人来了。有人声正在靠近。
“啊啊,什么嘛。直接派人来找祖父了?那么我就没必要再说了。”
昨天晚上回来太晚,今天早上又得一大早出去,参议府上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跟晴明说。他回来的时候晴明已经给不知哪里的贵族叫去了。本来打算等到了晚上再跟他报告的,不过既然现在参议府派使者来了的话,应该会有信函带过来吧。
那么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别的事情就交给爷爷去办吧。
成亲这么决定之后便打算专心想办法解决自己眼前的问题。这个时候脸色大变的昌亲跑了进来。
“啊啊,哥哥,父亲叫你过去呢。参议大人府上的使者来了……”
“嗯,是来找爷爷商量的是不是?……喂,怎么了?昌亲,你的脸色都发白了呢……”
“啊啊,刚才给吓的。不管怎么,请你心尽快去父亲那边吧。由我来告诉哥哥的话有点……”
成亲看着昌亲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不明所以地侧着头看着他,不过还是站起来到使者和父亲所在的房间去了。等着他的,将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态发展。
距离使者回去之后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可是成亲还是一脸目瞪口呆的样子。
啊啊,现在这种难道就是别人常说的灵魂出窍的心境么?到现在为止的人生当中也遇到过不少吃惊的事情,可是能够用上这个成语来形容的经历,这次是第一次。
除了当事人之外的其他人倒是很快恢复了平静。
端坐在成亲身边的昌亲,露出了一脸佩服不已的表情。
“啊,想不到言灵的力量是这么神奇的啊……”
参议派来的使者带来了一封信函,说希望成亲能够娶他们家的小姐为妻。
从那用流利文雅的笔迹写就的信函之中,也处处透露出这种意思。
虽然成亲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不过从各方面来看,对方都似乎是认真的。
“哥哥好厉害啊。想不到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认识了纤竹辉夜姬,而且还已经心意相通……究竟是怎么样说到结婚这回事儿上的呢?”
成亲沉着脸瞪了弟弟一眼。
“找打吗?”
“对不起。”
昌亲吓得马上道歉。成亲没有再追究下去,眉间的皱纹倒是越来越深了。
“那位小姐究竟在想什么啊!”
两人听到声音,视线同时投向空无一物的地方。
“啊~~?”
成亲满面狐疑地叫了起来。可是,相比之下昌亲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啊啊,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却就容易解释了。这样啊,昨天晚上那位小姐只不过隔着御帘看了哥哥一眼,就已经深深被吸引了啊。这个说法也许是真的呢。”
顺便说一句,为则的那封信之中就是这么写的。
在被维人非礼的时候碰巧被成亲救了——这种事还是难以启齿的吧。如果一旦公开的话会对小姐的心造成伤害,所以关于这一点成亲也没有订正的打算。
“……而且巨势那边,我也不想太过得罪他啊……”
成亲小声嘀咕着站了起来。
“哥哥?”
“我去一下爷爷那边。”
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祖父已经回来了。除了参议一事之外,还有别的事情自己必须向他报告。
说了句慢走,挥手送他出去的昌亲叹了一口气。
想不到自己的哥哥竟然会让名闻遐迩的纤竹辉夜姬一见倾心,还被指名结为连理。
参议家虽然也是藤原家族的一门,但是血统方面和摄关家有点不同,所以应该地位不会比现在更高了吧。不过即使如此,在地位、身份、财产方面都可以说是无可挑剔,为则的人品也是有着很高的评价。而对方的小姐还是个被称为纤竹辉夜姬的大美人。
如果是一般有野心的男人的话,恐怕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飞扑过去了吧。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
“……像哥哥这种,不知道应该说是清心寡欲,还是不懂世故呢……”
昌亲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手搔着头。
参议为则家的小姐丢下了五个求婚者,向一个无名的一般官员提亲的消息不胫而走,转眼间已经人尽皆知了。
第二天成亲到阴阳寮上班的时候,那里的人已经全部收到了消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跑来看个究竟。
“我是什么珍稀动物吗…………”
从高层官员到朝廷中人,大家都对这个“一箭射下了纤竹姬的幸运男人”非常感兴趣,都想来亲自看上一眼。即使是其他省厅的人,也不管还在工作时间,一个接一个都来凑热闹。由于被这些前来围观的人影响了集中注意力,同事们也好像开始有怨言了,于是成亲一到下班时间就急急忙忙收拾一切出了阴阳寮。
他平时一风吹草动秀注意给别人留下对工作认真负责,做事用心的印象,所以对于这些陆陆续续杀出来的程咬金可以说是一肚子不满。
“发展成这样,都是因为爷爷说出那种话……”
想到这里不禁对祖父生起气来了。
听到就在自己身边的神将道歉的声音,成亲皱起了眉头。
“这件事你用不着道歉啊。可恶!那个纤竹辉夜姬,竟然给我弄了这么一个乱子!”
不快地说着的成亲的眼中,突然露出了警觉的神色。
他停下了脚步,环视四周。一边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确认周围的状况,一边开始继续向前走。跟在旁边的神将的神气也没有消失。
那是祖父晴明为了以防万一派来担当他的护卫日的。
十二神将在他的父亲吉昌生下来之前,甚至在祖父和现在已经过世的祖母结婚之就已经作为祖父麾下的式神存在了。以前还听说过在祖母过世之后,十二神将充当了保姆的角色,把父亲和伯父拉扯大。而成亲和昌亲也在懂事之前已经整天被十二神将所环绕,所以对于他们在自己身边一事并没有违和感。会令他们感到恐惧的唯有腾蛇一个。
“参议大人也是,明明这几天才认识,竟然还不假思索地说什么我是诚实坦率心无城府的人,也未免太过轻巧了。虽然我也明白他想努力满足女儿愿望的心理……”
自己这边也有要考虑的事情。
现在的他并没有心上人,所以关于这一点是没有问题。而那位小姐年龄也比昌亲小,所以这个也没有什么好烦恼的。前天晚上虽然只看了一眼,不过那小姐的确有着“纤竹辉夜姬的美貌”,一向对于传言只相信八分的成亲也不禁发出“果然名不虚传”的惊讶,所以也就仅止于惊叹而已。客观上虽然觉得的确是漂亮,不过成亲这个人对于美丑方面的感觉已经变得很迟钝了。
由于对方是参议家的小姐,所以如果由成亲单方面拒绝的话事态也许会变得不可以拾。所以一定要想办法让对方主动收回婚约,否则的话他的前途就一片黑暗了。
“这个啊……”
虽然现在是黄昏时分,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但是成亲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小心翼翼地确认过周围之后压低了声音——
“那么我的感情就可以置之不理了么?只因为对方提出婚约就马上答应吗?虽然我看上去是这个样子,可是也绝对不会和自己选择的女人以外的人随便结婚的!”
一来自己本身没有为了前途走政治婚姻路线的打算,二来如果欺骗对方感情勉强结婚的话,对对方来说反而失礼不是吗。
十二神将看着这样子愤然说出大条道理的成亲,浅浅地苦笑了。
像他这样子城实坦率直肠直肚且有骨气的年轻人实在不多,所以先不论纤竹姬的真心,至少参议是没有看错这个女婿。
一直啪嗒啪嗒大步走着的成亲突然再次停下了脚步。
他走的不是回安倍府的路。现在还有一个地方要去。由于是祖父的命令,所以不能不尽快完成任务。
慢慢西沉的太阳已经消失在群山背后,夜幕开始覆盖整个都城,小路之上仍然没有任何人经过,走着的只有成亲一个。
“——不要躲躲闪闪了,快点给我出来!”
成亲用严肃的声音这么一喝,一帮人从阴影中冲了出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武器,脸上明显还着敌意。
成亲眯起眼睛凝视着眼前这些来者不善的人,头脑中不禁想起了那一天晚上的情景。
“……啊啊,你是那个无官大夫的人是吧?”
被说中了的男人露出惊愕的神情绷着脸,可是马上又露出了嗤笑:“既然你看出来了的话,那么事情就好办了。我们是特意来给羞辱了我们家少主的你一点忠告的。”
成亲敬惕地眯着眼睛。
“哦,那么你的意思是,让我快点退出,然后把你们家的靖远大人推举上去是不是?”
如果自己不听话的话就给点颜色瞧瞧——对方应该是这么打算的吧。竟然被连贵族社会的结构都不甚了解的无能的低级官员如此羞辱,作为藤原一门的贵公子当然无法忍受了。
“呵,作为无名无权的底层官员,你的头脑还是算转得快的嘛。只要你痛改前非的话,一切就好说了。”
明明不是我的错,可是为什么眼前的事态却发展为好像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似的?
总觉得靖远的待从所说的事情未免太过不合理的成亲却把目光投向远方。
可是那群人却以为他这个表情是在表示不服。只见他愤怒地吊起了眉毛,一手从刀鞘中抽出太刀。
太裳发出了惊叫。十二神将有着必须遵守的规则——绝对不能伤害人类。就算错在对方身上,太裳也无法应战。
袭击者们围着手无寸铁的成亲,举起手中的武器双眼放光地笑了起来。
“哥哥怎么这么晚——”
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可是长兄的成亲还是没有回业。
平时都习惯全家人一起吃饭,所以大家都在等,可是兄长却迟迟没有回来。
只见乖乖地等待着哥哥回来的昌浩肚子已经在咕咕叫,昌亲摸着弟弟的头抱歉地笑了笑:
“说得也是,那么昌亲哥哥去接他回来吧。”
“昌亲哥哥肚子也饿了吧?”
“嗯,不过没有昌浩那么饿啦。哥哥很快就回来了,昌浩就先和妈妈一起手吃吧。”
昌亲抬头看看父母,只见两人都点了点头。他们也在担心。不过既然祖父安倍晴明什么都没有说的话,那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大事吧。
“唔……我已经派了人跟着他了,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这个我也明白,只是想告诉哥哥,昌浩在等他,让他快点回来而已。”
晴明苦笑着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
他把视线投向身边,一股神气立刻出现了。由于隐了身,所以看不见身影,不过还是能够感觉到那里站着两名神将。
“那么,我们去去就回来。”
昌亲说完出了家门。突然耳中传来了带着紧迫感的声音。
昌亲顿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由于天上有月影照耀,所以比起完全的暗夜来要好一点。
成亲避开第一个挥刀砍过来的男人之后,用膝盖狠狠撞了一下对方的后腰。然后再向着呜的一声在身体弯成了九十度的男人的背上用手肘一撞,再在脖子上加上了一记飞踢。
男人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成亲把他的太刀捡了起来,挽起了右手的袖子,然后露出了毫无惧色的一笑。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反击袭击者们一瞬呆在当场。但是因为在人数上已经占了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很快便重新振作了士气。
“要是还打算作无谓挣扎的话,受苦的将会是你!”
无官大夫靖远的侍从威吓道。成亲把手中的太刀扛在肩膀上半眯着眼睛。
“这个世上有种说法叫做虚张声势,听过吗?”
“不就是个小小历部生,竟然敢……”
就在举起太刀的男人们向前迈步的时候,一阵疾风突然刮起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哦呀?”
这不是自然的风。
风很快静了下来。接着响起了一声锐利的声响,一支利箭猛地插在男人们脚下。
“什么!?”
男人们连忙抬头,只见十丈开外的地方,昌亲正引弓搭箭,箭头瞄准了侍从。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怒吼声响起的同时,放出的利箭从侍从耳边擦过。侍人狠狠地瞪了昌亲一眼,然后趁着他装下一支箭的空档向着成亲直冲过去。
“不就是一个小小历部生吗!”
所谓的历部生就是文官,应该不会任何武艺才对。而相对的,侍从就是负责保护主人安全的人,所以身手都还算不错,但是——“谁让你加上那个‘小小’的!”
成亲的太刀一闪而过,把侍从手中的太刀击落了。接着用刀背一敲他的手腕,把刀锋直接架在连连呼痛的侍从脖子上之后,低声怒吼道:“没有文官的话政事就无法顺利进行,这种事你还是好好用你那以为只要凡事用武力解决就能一帆风顺的愚蠢之极的脑子记住吧!而且没有历法的话,日子就会停滞不前不前了哦!”
说完之后成亲一把由回太刀,挡开绕到了自己身后的男人手中的刀锋,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用太刀的刀背横扫在他的肋骨上。被他打中的男人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
接下来的攻击则在到达成亲身边之前被昌亲的弓箭阻挡了。一个男人手臂上中了箭,一边呼号着一边打算把箭***,成亲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他踢倒在地。
打到这里袭击者们已经无心恋战了,开始四处逃窜。成亲向着他们的背影大吼道:
“喂,这些家伙在这里太碍眼了,快点来把他们带走!”
不过看来他们没有打算再折回头了。成亲低头看着倒在地上不断呻吟的几个男人,突然抱着头蹲了下来。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家伙才好。
昌亲一看他这个样子,连忙跑了过来。
“哥哥,有没有受伤?!”
“没有啦。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还拿着弓箭。
听他这么一问,昌亲稳重地笑了起来。
“昌浩他看哥哥你这么晚还没有回来觉得很担心,于是我就打算来迎接哥哥你了。后来白虎和朱雀告诉我哥哥你被人袭击,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就把武器带着来了。”
“原来如此。”
站在成亲身边的太裳提议道:
“啊啊,这个主意不错。白虎,能帮忙么?”
现了身的十二神将白虎带着苦笑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从遭到攻击的晚上过了好几天之后,成亲正在阴阳寮的历部署中处理事务,突然有一个朝廷中人来访了。由于对方说不希望被别人听见,所以成亲就跟他一起离开阴阳寮,到没有人以过的庭院角落中去。
那位大春确认过四下无人之后,一开口便是谢罪之词。
“昨天,我从少纳言大人那里听到了有关他那位公子的恶行,感到真是给一族人抹黑了。”
“啊,那件事是吗。……没什么的,已经平安结束了。”
尝到了苦头的靖远自从那之后就不敢再对成亲怎么样了。不过即使他再使什么暗招,自己也能对付得了,甚至还能以牙还牙,所以其实也没有什么也介意的。
要是因为成亲和昌亲只是文官就看轻他们的话,那可是会吃大亏的。因为他们的身手是十二神将亲手教授。而且还不是形式上的武艺,全部都是针对实战。
来人看成亲不愿多提这件事,也就没有再道歉下去,而是突然改变了话题。
“对了,有关为则大人家的小姐的事情……”
成亲的眉毛微微有了反应。由于这几天自己整天被有关这个小姐的话题缠着,所以现在光是听见“小姐”两个字已经开始冒火了。我究竟干了什么?虽然是救了她,可是那是另有理由,并不是因为自己暗中图谋着什么。
“那个外人称之为纤竹辉夜姬的小姐和我是青梅竹马,有时候还有书信来往。……现在外面已经因为这件事吵得沸沸扬扬了,前几天她跟我诉苦,说现在到了这个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啊?”
成亲愕然地反问,来人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如果你能够守住这个秘密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
下班的钟声响起了。
成亲随着钟鼓站了起来,急急忙忙离开了阴阳寮。
等一下还要去参议府,不过在那之前自己必须有一件事情要做。
“要是这件事情再拖下去的话可是会被爷爷骂的……!”
“不,会的。今天早上他看我的眼神也别有深意呢。”
总觉得他有一点被害妄想症了。
太裳苦笑了一下跟在成亲后面。现在他们去的是巨势维人的府邸。一脸不爽表情的成亲的脑海中,开始回想起某个情景。
当听到将要在参议府中举行宴会的时候,成亲被晴明叫了去。
“今天阴阳寮的巨势权助来向我哭诉了呢——”
据说是权助一门的其中一名维人因为对纤竹辉夜姬太过迷恋,竟然偷偷从权助那里把施法术用的咒具拿走了。
似乎他是打算让那个不管怎么恳求都不肯把芳心交给自己,甚至连一点委婉一点的回应也不给自己的小姐改变态度,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她的心拉向自己。
由于巨势一门也有很多人从事阴阳道,所以原来是想总会有办法解决的,谁知道施行法术的却完全是个外行人。最糟糕的结果出现了。维人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变得阴郁起来,甚至连竹姬身上也出现了诅咒的效果。
现在这种状态已经超越了权助能够改变的范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来到晴明身边衣求帮助的权助一副似乎快要到世界末日的样子,低头恳求晴明能够施予援手。
现在我不顾耻辱来求您,晴明大人,请您一定要帮忙。再这样下去的话,不单只是维人,连纤竹姬小姐的性命也会不保啊…………!
“——那个家伙是笨蛋吗?”
听见成亲如此直接地说出自己的感想,晴明说道:
“嗯。不折不扣的笨蛋。”
以为能够依靠法术就能摆布人心,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过愚蠢了。即使能够凭借这种手段得到虚伪的感情,结果最后剩下的除了无尽的空虚之外还能得到什么呢?
不希望付出努力,只想要结果——这种想法简直幼稚得离谱。凭借父辈的权势为非作歹,一旦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就乱发脾气,这种贵族公子,成亲可以说讨厌到极点。
“据说现在权助已经没有办法了。成亲,这件事就交给你吧。”
“明白了,我会尽快、尽量不为人知地解决这件事的。”
虽然答应得蛮爽快的,并且也顺利到赏月酒宴上去了,可是却没想到因为预料之外的发展让维人对自己起了戒心。
剩下的方法就只有出其不意地直接闯进府邸中去了。
幸亏巨势家并不是什么显赫贵族,所以宅邸的守卫并不算森严,如果是藤原氏的话,恐怕成亲就要三思而后行了。
听见太裳这么说成亲马上露出了阴沉的脸色。
“什么意思?”
成亲加深了眉间的皱纹,不过再没有开口说什么了。
巨势家的宅邸已经近在眼前。从宅邸之中飘荡出来的咒力直刺肌肤。
但是一向小心行事的成亲早已成竹在胸。
到三北生下来的那天为止,决心要继承安倍晴明以及吉昌的工作成为阴阳师的成亲一直努力坚持修行。而他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现在凭借他的实力,应该可以进入当代阴阳师的前五位了。
但是,那毕竟是通过努力掌握的东西,始终敌不过天生的才能。想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听见安倍成亲来访的消息,纤竹姬吓得一下子缩起了身子。
站在她身边的真砂青白着脸埋下了头。
“小姐,是我不好,是我发初想得太过肤浅了,请小姐原谅我吧……!”
看着已经说不下去的真砂,纤竹姬露出了寂寞地笑容。
“不,是我把那位公子卷进来的,我得向他道歉才行。”
昨天晚上,她向自小青梅竹马的藤原行成写了一封信。
——这次的骚动恐怕你也已经听到多少了吧。之前向我求婚的人,心中都多少有着不诚实之处,所以我一直十分讨厌结婚。所以,为了让那些人望而却步,我利用了天文博士安倍吉昌大人的嫡子成亲大人……
“小姐,安倍大人已经来了。”
女官前来通传的声音让纤竹的心为之一紧。
一位青年来到了御帘前面,在走廊上坐了下来。从那表情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他并没有说出一些纠缠的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开始被沉默压得透不过气来的纤竹姬终于选择了主动开口。
“之前给您添麻烦了。”
“不,没有的事。”
“因为我一时的任性,让安倍大人您遭遇到不快之事,实在觉得万分抱歉。”
“不,请不要介意。”
“那个……”
话说不下去了。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只会给予冷淡的回答。
沉重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动,只有虫鸣回响在四周。
终于,成亲叹了一口气之后,抬起了脸。
“身体方面如何了?”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纤竹姬一时回答不上来。仔细打量一下自己的身体的话,这么说来连日来的倦怠似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啊……没什么明显的不适……”
“是吗。”
成亲点了点头,然后唐突地改变了话题。
“无官大夫以及安艺守之后有没有对小姐您说过什么?”
纤竹姬不禁瞪大了眼睛。
“今天,行成大人曾经来探望在下,告知了一些情况。那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吗?”
纤竹姬连忙回头看真砂,女官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啊……是的,关于那些公子……”
“那么,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先告辞了。”
成亲说完行了一个礼,站了起来。小姐连忙出声喊住他:
“啊,那个……”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声音中透着冰冷。由于隔着御帘,所以成亲看不见纤竹姬些刻的表情。她紧紧地握着扇子。
“……那个,之前的那件事,就当作从来没有提过吧。父亲那里,我会……”
“是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成亲就转身离开了。
真砂放心地舒了一口气,露出了放松的表情笑了。
“太好了。那位公子真是通情达理的人呢。要是那些不懂礼貌的人的话,说不定会在这里大吵大闹了。”
毕竟对方是参议家的小姐,恐怕是自制力起了作用吧。
“小姐,这样子的话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送信函来骚扰了,请小姐安心静养吧。请不要担心,将来一定会有优秀的公子出现,给小姐您带来幸福的。”
“真砂。”
纤竹姬打断了女官的话,低下了头。
“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吧。”
“小姐?”
“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看到小姐这个样子,真砂不禁感到惊讶,可是还是按照吩咐退出了厢房。
真砂在离开之前点上的油灯朦胧地映照出纤竹姬的面容。
拥有光芒四射美貌的纤竹辉夜姬。那楚楚动人的脸上,如今却添了几道晶莹的泪痕。
自己把毫无关系的人卷了进来,还伤害了他。这件事,反而更伤害了自己。
但是,最为伤感的却是,和自己第一次爱上的人再也无法见面这件事。
为什么自己会干出这么愚蠢的事情来呢?
当初听从了真砂的建议,对外面的人宣称自己已经对只见过一次的人一见倾心,本来,这只是个幌子而已。官位低微,不管家世还是地位都无法跟藤原氏相提并论,如果是那样的男人的话,那么最后即使自己告诉他一切只是一个手段,他也无法把自己怎么样。
而现在,这就是肤浅而愚蠢的自己所得到的报应了。明明一开始就应该明白,没有人会不介意被伤害的。
自己因为这件事而受伤,还哭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过愚不可及了。
捂着脸压抑着声音哽咽着的纤竹姬,完全没有发觉已经有人不知何时潜进了厢房之内。
“……现在才来哭的话,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作出这种愚蠢的事情不就好了?”
“!”
纤竹姬大惊失色,心脏都快要静止了。
连忙抬起脸的她,看见刚才明明已经远去的背影就在几帐的对面。
她惊愕得发不出声音来。成亲背向着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纤竹姬辉夜姬。在连续推却了五个求婚者,最后连天皇的邀婚也拒绝了,返回了月亮上。而这里的纤竹姬却把白羽之箭射给了和天皇刚好相反的低微之人,还真是讽刺啊。”
“……那……那是因为……”
泪水不断往外涌,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而且还说如果不是那种一生只娶一个妻子的怪人的话就绝对不结婚。”
这个应该是从行成那里听说的吧。纤竹姬沉默了,现在的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贵族的千金小姐还真是有够顽固坚决的啊。——不过,这个也很有趣。”
要是说得老实点的话,在这个时世还能纯粹到这种地步的话,不是很有趣,很可爱吗?
“天皇虽然被拒绝了,不过幸好我是个富有实际行动精神的平民百姓,所以没有必要遵循故事的发展。既然现在已经没有了障碍,难得面前出现了一个年岁相当,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品可靠头脑灵活聪明的人,适合当参议女婿的人——”
成亲回过头来,露出了笑容。
“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只娶一个妻子的罕见家系,所以我当然也不例外。怎么样,要不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
“对于你这种别具一格的小姐的话,象我这种人应该刚刚好。”
面对没有用王官中惯用的官方口吻,而是用这种平常不拘礼节的说话方式跟自己交谈的成亲,纤竹姬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语言已经不足以道尽此刻心情了。
纤竹姬到最后都没有说话,只是,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成亲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放手。一般的大家闺秀应该不会用这种手段的吧。
故事之中的纤竹姬据说非常高雅而且纤弱,但是事实上倒给人一种相当顽固,还异常不好对付的印象。就这一点而言的话,眼前的这个现实版本的确很有纤竹辉夜姬的风范。
“啊啊,一旦定下来就发觉,真的不好对付啊。又顽固又爱逞强,而且还是个爱哭鬼,稍微欺负她一下就会哭个不停。”
但是这些缺点也话人觉得十分有趣而可爱。
虽然哭过之后会生气很久,可是这种程度的话还是可以原谅的的范围。那个时候隔着御帘见面时之所以反应那么冷淡,是考虑到之前付出的代价和今后将要面对的艰难困苦,故意让自己痛快一下而已。
这么一点恶作剧的话,应该能够得到原谅吧。
一直保持隐身的太裳罕见地现了身。
个头比成亲要高的太裳颜色沉稳的紫苑色双瞳露出了像是责备淘气小孩的神情。头上青交瓷色的柔顺头发还不到领子,身上穿着大陆那边的官人常穿的服装。左眼旁边戴着纤细的银质装饰物。成亲从来没有看过这个青年生气的样子,甚至连稍微大声点说话都很少有。
由于他不管对谁都使用恭敬的语气,所以昌浩的那一口敬语恐怕受太裳影响最深吧。
昌亲的弓箭是太裳教的。而教成亲剑术的则是勾阵和朱雀。
看起来年龄和朱雀差不多的太裳在成亲的身边弯下了膝盖。
“由于您说话实在太过苟刻了,所以就连我,也稍微有点看不过去呢。”
装作离开却又折了回来,明明知道对方在哭却放着她不管,就连太裳也看不下去,差点提出抗议了。
“不就是那么一点小事吗,有什么问题嘛?”
“您的这种行为跟晴明大人简直如出一辙。”
“听你这么说我可一点不觉得高兴啊。”
成亲认真地说道,然后准备站起身来。
这时候有脚步声正在接近。
太裳循声望去,只见屏风被打开,成亲的妻子走了进来。
“成亲大人,请问您打算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她的柳眉已经高高吊起了。但是那花容月貌却不会因为怒气而失色。她的表情总是变化繁多,充满了生动的气息,让人百看不厌。
“我打算现在过去说……”
“您又在找借口了……”
成亲露出了苦笑,开始哄起妻子来。
“真的,那边有个爷爷的式神在,所以说了一些话而已,不好意思。”
听见晴明的名字之后,她也就不说话了。毕竟自己也深受晴明照顾,要是事关他的式神的话,那就不宜再追究了。
由于她本身并没有阴阳眼的才能,所以无法看见太裳的身影。
不过既然成亲说在的话,那么就应该真的在这里了。成亲对于这种事从来没有说过慌。
“国成他们在等不是吗。我们走吧,笃子。”
“啊,请等一下,成亲大人,为什么您总是……”
太裳听着逐渐远去的夫妇两人的斗嘴,不禁露出了苦笑。
看来他们夫妻感情好得很,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么,我也回晴明大人那里去好了。”
隐了身的神将的神气瞬间消失了。空无一人的房间之中,只有放在文案上的书籍在清风的吹拂之下啪啪地翻着书页。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