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半,张永弟提着一柄三千竹的鞭炮和一袋水果去给冯老师拜年。人家年青仔拜年都是有摩托车开着,而张永弟是走着路去学校,自行车太旧了,如果穿着一身新衣和新皮鞋踏着实在是太不协调了。
冯老师高兴的拖着张永弟进客厅,客厅里四个年青人正围着茶几打拖拉机,三个都戴着眼镜,除了冯老师的儿子冯强外,张永弟还认识其中两个,前几天还从他们的手上收回了一些破烂,他们见到张永弟时脸上也出现了惊愕,冯老师介绍说:“这是阿勇,这是阿明,这是阿军,都是小强同学,也是你的师兄,他们都在上大二,这是张永弟,你们的师弟,不过现在因为家里的原因没读书了。”
张永弟尴尬的对他们笑笑说:“恭喜发财。”认识自己的是阿勇和阿明。阿勇长得高大,宽额大眼,有一米八左右,阿军与张永弟不相上下,都是一米七二左右,脸部暗疮较多,眼长鼻大;阿明则脸部光滑,目光柔和,分发如丝,小白脸一个。
找了张椅子坐下,冯老师倒着茶说:“小弟,你先坐坐,同他们聊聊,我到后面去帮你伯母,想吃什么自己拿,别客气,当成自己家就行了。”张永弟点头说:“冯老师,别客气,你去忙。”冯强说:“小弟,会不会打拖拉机,要不要玩两把,我让位置给你。”张永弟摆手说:“不用了,你们玩,不用管我,我看电视就行了。”冯强说:“那你随便了,阿勇,到你做庄了,再打他们一个小干(就是让对手拿不到四十分),这局就解决了。”
阿勇摸着牌说:“知道了,过几个月,世界杯又开赛,今年世界杯又没中国的份了,每次都是看人家踢,不知道什么时候中国足球队才能崛起,邓小平早就说足球要从娃娃抓起,可到现在,十一亿人就找不出十一个会踢球的,你看人家韩国伊朗才多少人,难道就像别人说的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三个中国人是条虫。”
阿明笑着说:“你别杞人忧天了,放心了,下届世界杯是在日本和韩国举行,他们两个作为东道主不用参加十强赛,少了两个强硬的对手,只要分组不同伊朗和沙特同在一组,中国就有机会第一次参加世界杯了。”
冯强说:“放心了,其实抽签也有假的在里面,下次十强赛肯定不会把几个强队分在一起的,只要不出意处,中国队绝对可以有史以来进入世界杯。”
阿军点头说:“靠捡便宜进世界杯怎么说也够窝囊的,不过,我也希望中国队能进世界杯,毕竟这也是中国人的一个梦嘛,这次亚洲球队不知能走多远?看分组的情况,可能在第一轮后全部就打道回府了。”
阿明说:“看第一轮最轻松晋级的可能是巴西队和阿根廷队了,6月10号世界杯开幕赛是巴西对苏格兰,我看巴西最少要进三个进球。”
冯强说:“你别说得这么绝对,足球是圆的,什么事可能发生,小队没有压力,说不定还能超常发挥,爆冷门在各大赛事也是常见的,当然,小队最远也就走到四强。”阿明说:“到时候学校门口小店又可以狠赚一比了,你们学校有没有赌球的?”其他三人异口同声的说:“肯定有的啦。”“你们估计这届世界杯谁会最终夺冠?我还是跟大多数人的意见一样,应该是巴西队,毕竟它曾经捧起过四次大力神杯。”
阿军说:“我看还是法国队,毕竟是它占有天时地利人和,前锋有超级枪手享利,中场有技术全面的灵魂齐达内,报纸也分析它是威胁夺冠热门巴西队的第二热门。”……
法国,阿根廷,齐达内,罗纳尔多,贝克汉姆,帕萨雷,防守反击,442型……一个个字眼从他们的口中吐出,全世界最让人疯狂的足球运动,对张永弟来说,完全是一个盲点,从小学到初中,从没一个体育老师说过足球的规则,更不用说是踢过一场足球赛了。
张永弟不明白就一个足球,能让他们个个说得眉飞色舞,不一会他们的足球话题又转到了邓小平逝世,一国两制,香港回归,又说到长江三峡水利枢纽工程成功实现大江截流,利国利民,美国又出售武器给台湾,埃及金字塔新发现,大学生活里出现某某女生被包事件……聊天内容无所不包,大到国际大事,小到生活琐事。
看着他们自个说着,玩着,笑着,个个衣鲜光着,满面春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冯强偶尔给自己加茶水,才能提示自己的存在。是不屑,还是鄙视,张永弟说不出来,自己完全被忽视了,这种间接的孤立让张永弟说不出的郁闷。
看看自己,虽说自个也是新衣服,新皮鞋,但怎么看都觉得低落,一个收破烂的同四个大学生同坐一厅,文化的代沟产生出的话不投机,张永弟觉得受辱不是他们,而是自己,来拜年的时间选择得太不恰当了,张永弟第一次对身份的落差感觉特别强烈和不安,嚼在口里的糖果都没味,电视里的画面也似而不见。原以为收破烂的工作可以让自己坦然面对各种人们的目光,现在才知道自卑已深深的锉入骨髓里了,一个小小的裂缝就可以把自卑赤裸裸的摆出来。
张永弟无聊的听着,桌上有包恭贺烟,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因为他想起从进来到现在,他们四个都没有点过烟。
“来,来,别玩了,吃饭了。”冯老师叫着,张永弟抬头一看钟,十点了,大家走进厨厅,厨厅过去十米又是一间瓦房,瓦房与厨厅之间是天井,见到六菜一汤,香气盈然,张永弟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的叫了起来,张永弟面红羞涩的说:“师母做的菜太香了,套句广告词说――就是挡不住的诱惑!”大家都轻笑着,没想到张永弟会说出这样一句风趣的话。
大家坐下后,冯强说:“阿军,要不要和我爸喝米酒,这酒是自己酿的,很爽口的。”“米酒后劲太大,喝了等下就不能去阿勇家拜年了,还是喝啤酒爽一点。”阿军说。
“小弟,你是要饮料,还是要啤酒?”师母一脸慈祥的问着,“妈,他肯定是喝啤酒的啦,他又不是小孩子。”冯强边说边拿过杯倒酒,阿勇问着:“莉莉去拜年了?”师母说:“没有,一早她就和邻居的阿晶去玩游园了。”
“我回来了,妈妈,你看,还是我去的早,今天套到了一只鸭,阿晶排了两次队都套不到。”冯莉莉随着声音走了进来。
游园,是农场大年初二早上固定举行的节目,虽然大多数的奖品只是一些糖果圆珠笔之类的,但花样极多,说字猜谜,蒙眼敲鼓,投圈套活鸭……极受人们所爱。
冯莉莉扎着马尾,一米六二的个,鹅蛋脸,笑容可掬,脸色绯红,泌着细小汗珠,嘴角上扬,睫毛上翘,眼里充满得意神色,再加上一套浅绿色连裙,高筒黑皮鞋,斜挂一条灰白色小布包,小布包面上挂着一只拳头大的小熊猫,整个人是清纯自然,淡丽玉雅,可惜左手提着一只大白鸭,右手抓着一小红袋糖,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张永弟见到冯莉莉时,心却猛地收缩,一种麻痹而又舒服的感觉像电流一样扩散到他全身,脸部发热,胸口突突的急跳,整个眼里只有冯莉莉一个人,脚步竟向前走去。去年见到她只是觉得长得还可以,还架着一副眼镜,书卷气十足,没想到今年她稍微一打扮,脱掉眼镜,竟是如此的翩若惊鸿,真是女大十八变呀。
张永弟走到了冯莉莉的面前,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飘进鼻中,让他浑身说不出的舒爽,眼里出现的迷醉和炙热,让冯莉莉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里升起,既迷茫陌生而又带有亲切,呆立的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好奇的望着张永弟,而张永弟的背部正好挡住了冯老师他们的视线,看不到莉莉此时的表情。
“嘎嘎”大白鸭叫了起来,张永弟顿然惊醒过来,慌措的牵强笑着,迅捷的拿过她手里的鸭说:“来,给我放就行了,你吃饭。”冯莉莉还反应过来,鸭子已被张永弟接了过去。
张永弟刚转身,师母便拿过鸭说:“给我就行了,你坐下来吃饭,小莉呀,回来还正是时候,快点洗手吃饭了,不要大家都等你,菜都冷了。”冯老师说:“怎么不叫人,平时是怎么教你的,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冯莉莉挤挤眼变着调叫着:“阿民哥哥,阿勇哥哥,阿军哥哥,阿……”冯老师说:“他叫张永弟……”冯莉莉截断冯老师的话大声的叫着:“阿弟哥哥。”“哈,哈,哈”大家都忍俊不禁的大笑起来,阿勇笑着说:“阿弟还哥哥,我真的服了你。你这哥哥叫得还真有点冤,他比你还低两届呢?”“什么?比我小两届,怎么看也不像比我小呀,不行,不行,那我不是吃亏了,快叫两声姐姐,难得这里有人比我小。”
叫一个稚气未脱的高二生做姐姐,张永弟还真是叫不出来,只能尴尬的摸着头,冯强说:“小妹,你看,让小弟叫你姐姐,把他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冯老师摆摆手笑着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坐下来吃饭。”
在张永弟的位置旁加了一张椅子给冯莉莉,身旁似有似无的香气张永弟觉得面部灼热,躲开冯莉莉探视的目光,赶紧端起啤酒轻呷着,掩饰窘样。
阿民调侃的说:“技术不错嘛,前两年我去套鸭,都没套到,有空教教我投术哟。”“可以呀,不过要给红包的哟,我可不能白教。”冯莉莉咬着鸡腿嘟囔的说,张永弟觉得她的吃样更是可爱,阿民继续逗着说:“那你想要多大的红包呀。”冯莉莉说:“五十,不,要一百。”冯强哈哈的说:“还五十一百呢,投圈,你还不是靠运气的。”冯莉莉摇着头嘻嘻的说:“运气,有本事你去套一只给我看看,我这是技术。”冯老师说:“真是给了三分颜色,你就想开染房,夸你两句,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师母说:“你这孩子,就调皮,吃慢点,没人和你抢。”
冯莉莉转头对张永弟说:“比我低两届,那你不是才上初三?”张永弟点点头,又摇摇头说:“现在没上了。”“没上,那你现在做什么?”冯莉莉问着。
张永弟一听,觉得有股寒气从心底冒起,脸色一变,还好酒精已把面部染得酡红,看不出,低头低声的说:“现在在收破烂。”
在心动女孩子面前说出人们眼中最低卑的工作,是怎样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与父亲逝世带来的窒息俱灭感不同,而是痛入神经骨髓的颓废,自卑的伤口再次给撒上盐,哀默莫过于心死,张永弟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完。
“收破烂,那你父亲不是被闪电……咳,咳……不好意思,对不起。”冯莉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张永弟说:“没关系,都过去了。”冯老师看到张永弟眼神一暗,狠狠盯了冯莉莉一眼,赶紧接过话说:“不说这个了,来,来来,别顾着说话,菜都不吃。”
大家在张永弟喝酒时都感到他深切的悲。张永弟感到气氛因为自己而变了,立刻挤出笑脸说:“不好意思,一时想到了我父亲,让大家见怪了,来来来,干杯。”
冯强站起来说:“来,一起干杯,祝大家的生活是越过越好。”……虽然大家尽量想恢复原来欢乐的气氛,但都不能如愿,像有一层隔膜始终夹在大家中间一样,语言的交流都像断了水分般,了无生气。十五分钟后,饭局就结束了,张永弟也歉意的向大家告辞了。
抽着烟,走在回家的路上,张永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巴掌,本来就是收破烂的吗?有什么好伤心的?摆一副臭脸干嘛,搞得大家都不尽意,心里愧疚得很,觉得非常的对不起冯老师,至于冯莉莉,成了张永弟晚上梦遗的第一位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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