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文干吗?”卧在床上的中年文士好似被刺客兄的哭声给吵醒了,轻呓一声。那刺客听到,立即噤声,擦干脸上的泪水,轻轻来到床边,“是我,爷,您醒了?”
那中年文士睁开双眼,愣愣地看着刺客兄红肿的双眼,苦笑道:“文干,是不是我又犯病了?”
“没的事,爷您还困的话就再睡会儿吧。”那刺客闻言低下头,强忍心中的酸楚,低声安慰道。
“扶我起来吧,我就怕这么睡下去,再也醒不来了。”那中年文士凄凉一笑,缓缓坐起身来,接着看到刺客兄好像有些行动不便,皱眉问道:“文干,你怎么了?”
“爷,没事。”刺客动作一僵,强笑道。
“你受伤了?”中年文士眼神落到刺客的小腹上,冷声问道。
“爷,真没事。”那刺客有些急了。
“真当我糊涂了不成,长眼的都能看出你有问题了,还要瞒我,你是不是去刺杀杨广了?”那中年文士突然厉声喝道。
那刺客跪了下来,咬牙没有吭声。
“我就知道,这些天不见你回来我就知道你出事了,你怎么就这么冲动呢!”那中年文士看着跪在地上的刺客兄,一声轻叹,“起来吧,既然回来了这几天就别出去了,好好休息吧。”
蓦地,那中年文士看到正站在一旁的李钰,讶异问道:“文干,这位是?”
“这位李公子擅长岐黄之道,我请他来替爷瞧瞧。”刺客兄恭敬道,“爷不用担心,李公子对医道甚有研究,定能治好您的。”说完,给李钰打了个眼色。
“咳……”李钰干咳一声,正要说话。
“行了,我的病我还不清楚吗,就不要为难李公子说违心的话了。”那中年文士看着李钰,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看来文干的伤也是李公子给治好的,我在这里先谢谢李公子了。”
“举手之劳罢了,先生不必多礼。”李钰含笑看着那中年文士,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心中却对这个善解人意的中年文士生出好感,更何况他自问做不到能够这样坦然的面对生死,看到这位大叔如此洒脱,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但当李钰的视线落在文士大叔深陷的眼窝和那斑白的双鬓时,心中暗叹,原本风华绝代的人物却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回想起刚见到大叔时的惊鸿一瞥,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那一抹哀伤,也许经过这么久的折磨,此刻的他更需要的是解脱吧。
“我观李公子长得一表人才,且步态间有龙虎之姿,冒昧问一句,公子是否跟山西李家有些渊源?”那中年文士眼光灼灼地打量李钰一番后,轻笑一声,问道。
李钰眼中神光电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文士大叔,沉声道:“先生说笑了,钰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哪里攀得上山西李家这样的名门?”
“公子莫怪,我曾在几年前见过山西李家家主李渊,感觉公子眉宇间跟李家主有几分相像,这才出言相问,看来是我唐突了。”那文士大叔看到李钰脸色有些不好,歉意道。
“无妨,这世上相像之人又何止一两个,先生认错情有可原。”李钰收回那略带攻击性的眼神,淡淡笑道。
“也是,山西李家家门显赫,家主李渊虽然为人低调,但他的才能朝野人所共知。不过最令人羡慕的是李渊膝下的那几个惊才绝艳的孩子,除了老二李世民经常随着李渊四处围剿各路反隋势力外,其余的现在都应该还在山西李府吧。说到李家,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恐怕就是老三李世轩了。据说他是替自己二哥而死,连杨广那昏君也感动不已,下旨厚葬。”那文士大叔一脸的惋惜,摇头叹道,“但李世轩死的那个晚上,李家的灵堂发生了一件怪事。”
听到那中年文士这么说,李钰低下头,掩盖了眼中闪过浓烈的杀机,低声问道:“什么怪事?”
“李家三少的尸体在那晚不翼而飞。”那中年文士瞟了一眼双拳紧握的李钰,轻声说道。说完之后,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李钰低着头一声不吭,而那文士大叔也没有再说话,一时间房间内安静地让人窒息。蓦地,那中年文士发现一道暗银色的剑芒在眼前闪过,咽喉已经被李钰手中的长软剑用剑尖给抵住。
“李钰,你干什么?”那刺客兄看到自家主人被李钰刀剑相加,一声暴喝,扑了过去。
“住手!”没想到出声的却是那中年文士,“文干,你先退下。”
“你究竟是谁?”李钰双眼死死盯着那中年文士。
“我姓杨。”那中年文士一声淡笑,在李钰剑下却不见一丝慌张。
李钰眼中精芒爆闪,“姓杨,你是皇族?”
“虽不中亦不远,我父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徒。”那中年文士看着李钰,眼神丝毫不落下风。
司徒,难道是杨素?李钰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心中吃惊,失声道:“你是杨玄感,怎么可能,你还没死?”
“放肆!”那刺客兄杨文干怒斥一声,狠狠瞪着李钰,若不是刚才杨玄感有令,就冲着李钰那番话无礼的话,他都想立刻冲上去将李钰撕成碎片。
“是没死,但现在已经离死不远了。”杨玄感苦涩一笑,有些伤感地道,“李公子认为一个将死之人还会对有你什么威胁吗?”
李钰收回手中的“若水”,看着杨玄感那边可以跟关公相媲美的美髯,一脸的若有所思,确实史书上曾说杨玄感体貌雄伟,美须髯。“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身份?”李钰皱眉问道,这应该是最令他不解的地方了。
“当日我兵败却仍有一战之力,不想被叛徒出卖,到最后身边只余百多人。在葭芦戍我已是腹背受敌,若不是文干长兄自裁伪造我已身死的假象,我早成了荒山上的一副枯骨。”杨玄感闭上眼睛冷静地说起两年前的起兵失利之事,李钰却在那低沉而略带冷意的语调中听出了杨玄感心中的愤懑和切齿的仇恨,在说到杨文干老哥替杨玄感牺牲时,杨玄感不禁泪流满面,连杨文干也忍不住泪洒长襟。
杨玄感顿了顿,“这两年多来,我心中一直备受煎熬,总在午夜梦起当日文干长兄死去的那一幕,每次醒来均头痛欲裂,这种感觉让我几乎痛不欲生。我好恨啊,杨广所犯下的恶行罄竹难书,为救天下百姓于水火我才起事,却落到这样的下场;更可恨的事,李密这个奸贼在最后关头背主弃义,令陪伴我身边几十载的忠仆横死。我苟延残喘直到今日,为的就是能亲眼杨广的覆灭,更想亲手斩下李密的狗头,以祭奠文干长兄的在天之灵。”
杨玄感越说越激动,最后再也忍不住低声嘶吼起来,虎躯不住震颤,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杨玄感对上李钰那对如黑曜石般闪烁着的眼睛,惨然一笑,“但如此我已病入膏肓,过不了多久就要撒手人寰,只怕我这辈子是看不到了。”仰头望着苍天,眼中突然又露出怨毒之色,愤然指天大骂,“老天,你不公!你为什么还让杨广、李密这样的罪人活在人世,老天,难道你瞎了吗,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间,看看这世上痛苦无助的人们吧!”
骂完杨玄感便像失去全身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如同一个孩子般低声哭泣起来,杨文干上前抱住主人,声音哽咽道:“爷,别伤心了,这老天爷已经听到你说的那番话了,总有一天它会收拾那些恶人的。”
“但我看不到了,我看不到了,文干,我真的不甘心啊!”杨玄感在杨文干怀里痛哭不止,看到眼前这幅凄惨的画面,连李钰心中也顿感戚然,低声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先生还有什么想不开,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听到李钰这番话,杨玄感雄躯巨震,直起身来双眼定定地看着李钰,忽然又凄然一笑,喃喃自语道:“是啊,都到了这份上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接着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对着李钰双手抱拳,施了一个大礼,谓道:“公子的点拨,玄感不胜感激,请受玄感一拜!”
“先生既已出魔障,为何还拘泥于俗礼。”李钰侧身闪过,推辞不受杨玄感的大礼。
“哈哈,是了,是了,是我过于世俗了,请兄弟见谅。”杨玄感闻言大笑三声,接着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钰,正把李钰看得心中发毛时,突然说道:“我一见兄弟便心中欣喜,更叹天下间居然有如此俊伟的少年英豪,若兄弟不嫌弃,可否与我义结金兰?”
李钰看着满脸真挚的杨玄感,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无奈地点了点头。
“哈哈,好!我虚长兄弟几岁,这大哥我是当仁不让了。”忽然脸上又闪过复杂之色,笑道:“我们兄弟俗礼就不摆了,那些个誓言也就不用发了,我估摸着也没几天的活头了,就不拉着小弟跟我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李钰大汗,暗中点头,不过杨玄感的体贴倒是让他心里一暖。
“我知小弟也有一番痛苦曲折的往事,若信得过大哥,不妨说出来,大哥现在虽然落魄,但也不是说全然没用,能帮小弟的,大哥责无旁贷。”杨玄感看着他,一脸真诚道。
李钰默然无语,犹豫是否揭开这段纠结心中许久的往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