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一进殿中,明显感觉到气氛与自己离开时迥然不同,手心不由冷汗发飘:“启禀太子,谥文已经带回――”
周曦并不去接谥文,一拳竭力重重捶向御案:“孤要你带人来,她人呢?”就听“咯嘣”一声,御案一角竟被周曦击断,鲜血顺着周曦的手腕向下滴,可眼下周曦气若灭世,他身后的太监宫女们瑟瑟干看着他手上鲜血纵横,却没一个敢上前替他止血。
“沈大人四日前病故狱中,因他没有亲眷,按例当日就送京郊掩埋了――”平安知道,这种没有亲属认领的尸体,狱中不过草草一方苇席裹了,出了京城随地掩埋,碑也没有,日久便归土化了。
周曦静静的出神,再没有声音,整个殿上也没有人敢动一动,顿时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狱长心惊胆战的跪在了阶下。
周曦望着吓得面无人色的狱长,半晌才冷冷开口:“知道孤为什么要见你吗?”
那狱长越发胆战:“下官愚昧,请太子明示!”
周曦怒喝:“孤只问你沈霄如今是死是活?若是有人将她私行藏匿,你敢隐瞒不报,孤日后查明必将你凌迟,灭九族!”
底下众人脊心逆寒,央朝开国百年,真正凌迟者不过数名罪大恶极者。
“下官亲眼见他死去,并着人埋在西郊。”狱长语气听来尽是实情。
“她究竟是什么病,请了哪个太医?”周曦问道。
狱长一五一十将莫阑死前的情形说了,又将早已备好的太医院出诊记录呈给周曦看,果然程序上分毫不错,一切按制而行。
周曦一叹:“你带孤去看她的坟。”
京郊的乱坟岗,平日人迹罕至,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大小新旧各异的土堆里不过埋葬着一众无人认领的尸骨,周曦领一队御林军闯入乱坟岗时,首先惊起的就是大阵“嘎嘎”飞起的乌鸦。
当时负责掩埋的两个狱卒很快就在众坟之中,找到了几日前亲手垒起的土堆,在众坟之中很不起眼,小小的土堆,也没有任何标志,不过新翻上的泥土显示着这个土堆是个新坟。
周曦下了马,缓缓走近那座坟头,悄悄地,似乎那是沉睡中的莫阑,怕惊醒了她,轻轻俯下身来,抓起一?土,攥在手心,久久望着,不言不动。
整整过去两个时辰,天色渐晚,随行众人按耐不住,有统领上前劝道:“太子,沈霄不过一名行书,您若是惜才,厚葬他就是,大可不必亲在坟前伤神。沈霄在天有灵也必定不敢安心的!”
周曦一眼瞪去,那人一个激灵,不敢再吭一声。
不觉月亮升起,照得坟场满地荒寒,众御林军将士仍旧直直的护卫于周曦身后。周曦白日充血的双目此时暗淡下来,面色苍白,与坟相对,没人理解堂堂一国皇太子,为什么会对一座荒坟黯然哀痛,何况,就是沈霄活着,也从未见太子对他如何恩宠。
坟岗寂静,内廷里久不见太子回宫,不免焦急,派了冯征领了人马几番追寻,才终于寻到这里。
“太子――”冯征见礼毕,轻唤了周曦一声。
周曦蓦的入梦初醒,瞥一眼见是冯征,起身欲要站起来,却在坟前入定的久了,差点跄倒,冯征忙伸手扶他站稳,周曦摆摆手,推开他,自己拂衣上马。
一抽马鞭,月黑风高的坟场上,越飞云扬鬃厉声长嘶。周曦回首泯然望天一笑,挥鞭指着坟头高声道:“莫阑,这座坟,我不会挖开――”
但愿我永远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在这里,这样,你也许没死――
那夜,不远处的山冈上,一袭白衣的冯征搂着莫阑坐在松间,为她拂去脸上的尘土,看冷冷的月辉洒在她的身上,依旧是皎洁若冰雪、恬淡似浮云般的容颜,依旧是眉如新月,只是,如星的双眸再不可能睁开。
仰天又饮了一口酒,冯征的眼睛在月光下泛出一层光晕,独望夜景,喃喃说道:“今夜景致不错,仰观松间明月,俯看清泉石上,该是你最喜欢的吧!”
转顾莫阑,熟睡一样,似乎随时都会“扑哧”一声大笑的醒来,跳出他的怀中,调皮的嘲笑他:“傻子,逗你玩的!”
这样想着,冯征的手臂下意识的紧了紧,然而冰冷的身子纹丝未动。
“傻子!你这个全央朝最傻的傻子!”莫阑毫无反应,让冯征心头腾起了怒意,切齿道:“你到死都不知道,你是傻死的!你这次入狱,本就是犯傻,什么私纵叛军,借口!……还有那日牢中,周曦问你是否尽知你爷爷的事,你根本不明内情,点什么头?让我们都以为你不哭不闹是真的不伤心,否则,否则――”
冯征皱眉灌下一大口酒,痛苦的摇摇头,冷笑:“没有否则,你都死了!枉我几次救你,你说欠我的,想耍赖,不还了吗?”
莫阑仍是闭目,神态安详,她耍赖的时候从来这样气定神闲,冯征第一次见她,讹诈他三千两银子时就是这样。
“哼!你赖皮也罢,”冯征深深看着她,一脸霸道,恨恨地说道:“你在我手中,就是我的,从此以后是我的妻,不说话就是一切听我的!可是,”
天上一层浮云遮过,莫阑的面容也显得朦胧起来,冯征将脸贴近莫阑的脸颊,沉声道:“傻子,如果你开口说傻话,我也都听你的――”
寂静松林中,仍是只有冯征的声音回荡――
一阵晚风吹来,林叶沙沙而响,冯征忽看见莫阑腰上还佩着他送她的黄玉埙,遂取了下来:“对你再吹最后一次吧――”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郁结而内伤;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
登石峦以远望兮,眇眇之默默;入景响之无声兮,闻省想而不可得。
鸟兽鸣以号群兮,草苴比而不芳;万变其情岂可盖兮,孰虚伪之可长?
故荼荠不同亩兮,兰芷幽而独芳;惟佳人之永都兮,更统世以自贶。
眇远志之所及兮,怜浮云之相羊;介眇志之所惑兮,窃赋诗之所明。
惟佳人之独怀兮,折若椒以自处;曾?欷之嗟嗟兮,独隐伏而思虑。
涕泣交而凄凄兮,思不眠以至曙;终长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
寤从容以周流兮,聊逍遥以自恃;伤太息之愍怜兮,气於邑而不可止。
纠思心以为?兮,编愁苦以为膺。心羁而不开兮,随飘风之所仍。
岁忽忽其若颓兮,时亦冉冉而将至;?蘅槁而节离兮,芳以歇而不比。
怜思心之不可惩兮,证此言之不可聊;宁溘死而流亡兮,不忍此心之常愁。……
一曲《悲回风》,越显松林寥寂,明月皎洁浮云悠悠,冯征回想前尘往事,忆起曾经给莫阑吹曲子时她的一颦一笑,宛如昨天。对着怀中恬静的莫阑,冯征眼中迷蒙,温柔说道:“记得你最爱天上的云,我送你上天与白云为伴,想来只有那里是你想去的――”
冯征将手中剩下的酒尽洒于莫阑身上,一点火起,看着跃动明艳的火光将她吞噬――
非节非庆,京城的半空中忽听一声如雷的轰响,随之绽开绮丽至极的烟花,刹那间流光飞舞处,霓虹飘彩,映得半边天如梦如幻,遏而,化作点点银雪,纷纷投下――
好多百姓争相跑出来看热闹,只是半夜起的慢了,多只看到点点残星,瞬间就灭了。
明灭间,只见一白衣男子,埋了余下的硫磺等物,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不是非到黄昏的时候才看见暮云,
也不是非到人老的时候才会死,
即使是这清晨的云彩恰逢了归雪的天气,该如何投落,也是它自己的事――
(此消极颓废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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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坑挖成了坟,不亦快哉?
有朋友说莫阑死在狱中真不是地方,我倒觉得狱里不错,有时候在心中认定最珍惜的,却也不过毁于污浊泥泞之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