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节 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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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渐暗。

  管桐伏案执笔抄写一阕《雨霖铃》。当抄到“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时,竟也无语凝噎。他轻轻放下笔,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摇曳的烛光,竟映出小姐泛红的脸。他知道这是幻象,自从来到这个深宅大院后就一直有这样的幻象,而今已经两年了。

  幻象就是幻象,永远成不了现实。

  管桐吹熄了蜡烛,小姐的脸幻化成一缕青烟,如白日里亭下的轻纱。

  不知过了多久,管桐听到几下敲门声。他惊了下,不过翻了个身,继续睡。

  敲门声剧烈起来,管桐用被子蒙住头,心里想着等到天亮一定要把垂到门前的柳枝割掉,省得一刮风就一个劲的往门上扫。

  敲门声根本就没有停息的意思,好像非要把管桐惹火才罢休。

  管桐真的火了,他在屋里转了几圈,终于找到把斧子,想到自己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秀才拿着这么个物件难免有些可笑,不过他还是把它握在手中向门口走去。

  拨开门闩,猛的拽开门,一个冰凉的身体直扎入他怀里。

  他吓了一跳,忙看向怀里的人。

  是小姐。

  斧子一下掉在了地上。

  怀里的人在瑟瑟发抖,他忙看看周围,只见一片漆黑。

  他忙搂住小姐退回到屋里,闩上门。

  小姐像是毫无知觉了只是跟着他走。

  “凝霜,你怎么了?”

  管桐自然的叫着小姐的名字,无限的温柔,眼睛却紧张的盯着门和窗,生怕有什么东西会破门而入。

  凝霜抬起了脸。那脸已失去了白日的潮红,却似挂了层秋霜。

  “凝霜,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管桐焦急的看着她的脸。

  凝霜黑亮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寒气,这寒气又渐渐融化,最后成了一汪水,顺着眼角的闸口喷涌而下。

  “别,你别哭啊,到底是怎么了?”

  平日里管桐所见的都是凝霜眼里的雾气,那雾气总是弄得他心痛不已,可是又无能为力。而今夜,面对她的泪落如珠,他心乱如麻,日里的不安又分外的清晰了起来。

  “先生……你……你带我走吧……”凝霜哆哆嗦嗦的吐出一句话。

  “什么?”

  凝霜的话语断断续续,又因为哭得厉害仿佛失去了力气,可是管桐好像听到了一声炸雷。虽然他经常会在梦里梦到和她逃离这深宅大院,到世外桃源去过那种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可是这会,这话从凝霜口中说出,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他已经猜到,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那是他最不希望的事,是他最恐惧的事。梦中的一切毕竟只是泡影,而现实才是最残酷的。

  虽然他知道这天迟早会来到,可是真的到了眼前,他发现自己比已知的还要痛苦,还要无能为力。他的手也渐渐凉了……

  “是不是你五娘……”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那根断弦一样在空荡的屋子里颤抖。

  凝霜“嘤”的一声哭开了,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身子猛烈的抽搐着。

  他用力抱紧了她柔弱的身子,任她把泪湿透自己的衣衫。

  ############

  他是两年前来到常家的。

  常家是本地的一个大户,确切来讲是个财主。而自己只不过是个穷酸秀才,本来就家徒四壁,再加上母亲一病多年,家中花费已尽,能当的都当了,可是还是没有留住母亲的一条命,而她这一走,光是发送这事就又欠了许多银子。

  母亲的离去,让本就清冷的家更显空旷。那日,他正愁坐房中苦谋出路。

  一个秀才,家无田产,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呢?这欠下的债可怎么还呢?本来自己还打算继续科考争取高中,以他的才高八斗是不难中举的。可是此处离京城几千里地,自己凭什么去啊?难道还要继续借债吗?现在催债的人一天三次的登门,还有谁肯借他呢?

  思前想后,也琢磨不出个办法,肚子倒咕咕叫了起来。

  他习惯的掀开米缸,虽然知道里面一粒米也没有。

  他在本就狭窄的屋里无目的的乱转,能找到的仅仅是一截绳子。

  他苦笑,老天还不算亏待自己,至少还留根绳子,省得上吊还要向别人去借。

  他捡起绳子,端详着。

  他不想死,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郑瑞安郑子祥先生在吗?”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体面的人立在门前,见自己看着他,他又说了句:“尊驾是郑瑞郑子祥先生吗?”

  郑瑞安?郑子祥?

  似乎不用思考,他就是郑瑞安,他就是郑子祥。

  他立刻开口:“我是郑瑞安,你是……”

  “哦。”

  来人见确定身份,立刻满脸堆笑:“我是常公的管家,你叫我常吉好了。”

  常公?常万田?那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是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见郑瑞安面露疑色,常吉赶紧说道:“我们老爷久闻先生大名,特派小人来请先生。”

  因为自己的才学,知道自己的人的确不少,可是……

  常吉继续道:“老爷希望先生能够到舍下教小姐弹琴。老爷知道你的琴艺远近闻名……”

  原来是为这个,郑瑞安心中顿时冒出一股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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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瑞安的母亲原是色艺双绝的青楼女子,与父亲在街头偶然相遇,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父亲打听到她卖艺的地方就天天去与之相会。

  可是父亲也是一介书生,本就没有多少钱,结果很快就捉襟见肘了。可是父亲有的是胆量,母亲虽然身为女人,却也在爱情的激发下勇敢起来。

  俩人制定了一个计划,竟让母亲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青楼里逃了出来。

  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这人生地不熟之处。之所以停到这,是因为母亲身上带出的钱不够了。他们买了这间草房,又草草的办了婚事,就这样过起来了清苦却其乐融融的日子。

  当时父亲在本地谋了份教书的活儿。每月二钱银子,只够粗茶淡饭。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是俩人从来没有吵过嘴。在郑瑞安眼里,父亲永远那么温情,母亲永远那么慈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