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雨,才在这里停留了这么长的时间吧。在见到南宫家的那个男子之前,谣水澈就住在河边的小客栈里,望着窗外不停飘洒的甘露。
他一向不喜欢雨天,灰的压低的天际让他有一种压迫感,而天上的雨,那种滑腻的湿润的感觉总让他想起温热殷红的血液。就不是,从第一次见到时,她就没有打伞,在雨中快活的像个精灵,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走到他的面前,他似乎愣在了大树下,甚至忘了要闪躲。直到那双柔软的温存的双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双眼时,他才真正的安了心。有谁知道那个时候他有多害怕,他怕她也像哥哥们一样口中说着喜欢他的异眸子,却又狠狠的抠向他伤害他!
那样的温柔的,他怎么能交给别人呢?
江南虽大,但找到南宫家却并不难。江南富商虽多,可想要做成若同南宫家一般却并非那般容易,南宫家经营的绸缎庄遍布大江南北,甚至定期向宫中送入编辑精细的布料,除了经营布匹生意外,南宫家还开了大大小小的客栈、粮店、钱庄、当铺一并经营。就是这样的江南巨富,南宫家的人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呢?竟有数人先后出了高价钱想要买大当家南宫赦的人头。
是那个男子吧,谣水澈看向站在桥上的修长身影,露出一丝微笑。
每日清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那里,静静站在桥头,凝视着桥下碧波荡漾,即使是下着雨,他也不爱打伞,似是喜欢沉浸在那一片雾蒙蒙的感觉之中。
有点像。
不知为何心中会猛然跳出这样的念头,水澈的手微微颤抖。
可是,他不要把交给别人,交给他!
“不喜欢雨么,为什么?”男子转过身,直视他的双眸,不带着一丝畏惧的神情。风扬起他束起的青丝,飘扬。苍白的虚弱的脸,虽然俊,却带着几分倦容,掩饰不住的病态。
他就是不忍心下杀手的人。
“怎么不回答?不喜欢雨,却一连几天陪我淋雨。”带着淡淡的微笑,男子的目光平静的穿透他异双眸,似乎等待了很久。
是江湖上传言的‘天命眼’。
今天终于得以见到,也是,他的死期到了吧。
天命现世,必将血洗江湖。
他并非孤陋寡闻之辈又怎会不知。
打从那个子第一次告诉他自己有一个异双眸的弟弟时,他就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来到自己身边的目的。可他还是很感谢老天给他这个机会遇到她,即使是注定了的擦身而过,他也心满意足了。
那个在兰树下笑盈盈淋雨的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走进了他的心扉呢?他轻轻摇头,少年时光转瞬即逝,多少往事,都留不住他那颗紧闭的心,而她几乎是让他一见倾心……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只是,他今生还有一憾——
“你的,唤作什么?”依旧是淡淡的微笑,微风吹送来兰的淡雅清。
那一瞬,他以为来了,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
“司。”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谣……司么,很配她。”口中轻轻默念着那人儿的名字,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一如同兰一般在他身下绽放的子。
她告诉他的名字是兰,就这样带着淡雅的清走进他的生命中。好温柔的子,天真的让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甚至不配站在她的身旁,可,这般天真的子竟是出自谣家么,多么讽刺,哈,谣家,这沾满血腥的一族之中竟然出了这样一朵奇葩么?
南宫赦看向站在面前的年幼孩童,稚嫩的脸庞带着人世间少有的冷漠,这就是司儿口中的稚儿么?她心中最牵挂最不能放下的人,就是这个看似年幼却已活了十七载的孩子么?
“司儿希望你幸福。”迟疑着,还是开口道出了她最想对他说的话。既然说了,就再彻底一些吧——
“在她面前装作很幸福,你以为她不知道……这么多年,你知道她有多痛苦么,她在梦中都会惊醒,说你又挨了打,说心口好痛……”
“别说了——”
“你以为那只猫死了只有你难过么,你知道她为你担心了多久……你知道她多后悔告诉你那是她养的猫!”
“你别说了!我告诉你别说了!”谣水澈手中的匕首已刺进他的身体,血瞬间就涌了出来,浸透了他的衣衫。
“你……懂什么……”握着匕首的手指微微颤抖……那样的家庭,你又懂得多少,凭什么这么说!只是的猎物而已,凭什么妄图将她从我身边夺走……她就是我的幸福,她就是!
“她是你的幸福么,可,幸福是要两个人都体会到才行的啊……”
水澈猛地抬头,男子苍白的脸上连最后一丝血都涣散了。
“稚儿……替我告诉她……我爱她。”扬着笑容,任雨水从指间穿过……怎么会不懂她,即使不相识,只是看一眼就懂了啊……因为……他和她……本来就是一样的人啊……
明亮的眸子映出天空中飘零的雨滴,无边的落下,好像一投身便进入了永不醒的梦,可是没有她,他将会多寂寞……冷漠的少年微微一怔,托起他的身体,淡淡说了句什么……微弱的扯起嘴角,沉沉的闭上了双眼,怎么,好似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那股兰。
……
“。”推开房门,带着一身的疲惫,水澈走进屋子,却看到神焦虑的坐在头。
爹爹这么快就告诉她了么,果然还是派人跟踪他了吧。
“你……去了哪里?”谣司的脸苍白,望向房门旁的弟弟,希望她偶然听到的话语并非真的。
没有回答。
“你到底去了哪里?这么多天你……去江南了么?”他的沉默不语让谣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簌簌的落下。
“稚儿……是……的幸福么?”走到边上,轻轻捧起满是泪水的脸颊,水澈默默吐出几句话。
“你……真的杀了他么?”仿佛没有听到弟弟略带期盼的话语,她的脑海中只有那个俊的略带病容的男子。
曾经以为只要离开就可以忘记,所以她选择离开,可等到她真的离开了,却怕了,怕了一切她曾经喜欢的事物,怕猫,怕雨,怕兰,甚至怕了屋角那些叮咚作响的铜铃……好像这些都掺杂上了他的身影,掺杂上了那些短暂的欢笑的日子,一但梦醒,没了他的身影,她就痛得心如刀割。
怎生这般作贱自己!
她甚至学起了他的口气,学起了他的话……他竟看出了她的脆弱么,看出了她深深藏在心底里的自卑与无奈……那是多么隐秘的角落啊,那个男子却将她一眼就看穿了,看得那般透彻,那般清晰……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想着,他是否有按时吃药呢,是否有几分想念她呢,他又有没有每日清晨等在河边的小桥上……等着她留给他的那个永远也不会兑现的诺言呢?
可——
他,竟然死了么?竟然被她最疼爱的弟弟杀死了么?
“稚儿……你告诉,你真的杀了他么?!”谣司握紧了水澈的肩头,用力的摇晃,再也,无法,控制了!
怎么,怎么能死了呢!在她挣扎了那么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爱意,终于想要努力维护自己的爱时,就听到了这样残酷的消息,只是一刀,一刀就让他躺倒在血泊里了!
他,只是个病人啊!又怎么……经受的住呢?
“你说啊,说啊——”
你说啊,说啊!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杀我,你想让我的儿子都自相残杀全死光了吗!
你杀了我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不要说了——”水澈甩开抠进他肩头的手指,捂着耳朵冲出了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他说要他杀,所有人都不在乎他的心情!现在,就连也都不在乎他了!他不是的幸福,甚至都懒得回答他!他只是……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只是一个可以让他放弃让他离开的答案而已,可为什么所有人!所有人都要这样对他!
不在乎么?好啊!那我就让它成为你唯一的东西吧!
不要不要说了!我不要什么家业,不要这个杀人的家业!
是爱我的,不会离开我的,是我的幸福!!
…………
“现在连阿司她都抛弃你了吧——谁叫你那么不听话,阿司当然不喜欢你了……”沙哑的略带嘲弄的话语一遍遍的回响在破旧的院落。
微风下,墙角缝隙里的稚菊在雨中微微颤抖
少年抬起头,异的双眸带来沉重的杀气,雨正密密麻麻的织着一张无形的网,仿佛将两人与一切事物隔绝了。
谣詪带笑的脸慢慢变得阴沉,“你走到这一步全是我为你设计的!你每一步都走在我为你设计的道路上,这样被人玩弄一定相当有趣吧,让阿司遇到你,让阿司对你好,然后再让阿司抛弃你,你走的每一步都是我设计好了的……怎么样,一副要吃人的畜生的样子,足够恨我了么!恨我就来杀了我啊!”
紧紧攥着手中的小球,恨不得让他将它们嵌入肉里。
“你也真是够听话的,每步棋都踩的那么准,简直让我佩服自己的完设计!阿司那个傻瓜到现在也不知道被我利用了,真是……”
再也不会有机会说出后面的话了,水澈的右手已穿透他的身体,掐着他仍在跳动的心脏,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这样的恨……就足够了么?”谣詪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赞赏的看着水澈苍白却冷漠的脸。
“不是恨”,稚嫩的脸庞露出一份不合年龄的沧桑,“只、是、让、你、解、脱。”
终于明白杀人者的悲哀了么?一辈子不被爱不被接受,甚至连死都要别人恩赐!
“哈哈哈——”谣詪突然仰天大笑,“你看到了吗?你在天上都看到了吗?你的儿子终于变成如我一般的人了!你的儿子永远也得不到救赎了,他一生都要背负我所背负的罪孽!你在死前不能爱我,那就在死后好好的恨我吧!”
他的心死去有多少年了?怕是从她离去了就也跟着走了吧!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那她当初是否会选择带着儿子一起走呢?他可以原谅她不爱他生下别人的孩子,可他却不能原谅她对他的无视!对着那个人的孩子温柔的微笑,可面对他的时候却视若无睹,即使不爱也好,即使是恨也好,她只要看他一眼,他也就不必活的如此痛苦!
所以拼了命也要从火海把那个孩子救出来,受尽耻辱也要请下寺里法术高强的僧人保住那孩子的命!听着她第一次说出请求的话语,他就已经决定了要毁了这个孩子,让她这一生最爱的人成为跟他一样的人,那么她那双水蓝的眸子里是否也会映出他的身影?
装作爱他,所有的儿子里最爱他,甚至找了个算命瞎子说他是天命眼,用自己的一切恩宠他,然后纵容别人嫉妒他,欺负他,他曾经受到的她的无视与痛苦他要她的儿子也细细品尝!
哈哈哈——
这样也好,他是心甘情愿的堕入地狱!就这样,让她在死去了也深深的恨着他,那样……即使是那样——也是一种幸福吧。
……
“你……真的不要见见她么?”男子带着淡淡的惆怅看着树下蜷缩的少年。
“她有了你就够了。”没有睁开眼睛,他已知道是谁。
“司儿是爱你的。”叹了口气般,看了少年最后一眼,男子缓缓转过身去,走下山。
稚儿……替我告诉她……我爱她。
这话,你到天痕山上自己对她说吧。
在他以为自己要死的刹那,那个有着稚嫩脸庞的少年在他的耳旁吐出这样一句话。
可他不是那个传说中长着天命眼的少年么?
天命现世,必将血洗江湖!
可遭遇天命的他,却依然活的好好的。
这一刻,他突然懂了那个少年的悲哀……
一辈子,走着别人为他铺好的路,没有悬念的深入地狱的路。
那是……没有人能懂得的悲哀……
破败的墙壁下,稚嫩的苞尚未开放就已折断在枝条上,微风中,孤单的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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