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颜末坚决不让父母陪同,说是都大学生了还让父母陪着去学校报道那是小学生才做的事情,所以父母无奈,只得在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把本该好几天说的话都浓缩在几个小时内说完了。最后颜末拎着巨大的行李箱,踏上火车的一刻,看着站在月台上眼神充满不舍的父母,颜末突然感觉鼻子一酸,接着眼眶就湿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呢。颜末吸吸鼻子,男子汉大丈夫,从今天起就算正式独立了,绝对不能轻易掉眼泪。今天的离别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嘛。他想。于是忍着不回头,跨上了火车。
进入这个陌生城市的第一件大事是先找个地方填饱自己肚子。他走进一家小饭馆,点了几样小菜。等着上菜的时间里他顺便打量了下四周的景象。小饭馆里人不多,都是些年轻人,三三俩俩的在一起。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白色衬衣旧牛仔裤的少年,他低着头,看不清样子;皮肤白皙,头发不算长,不过也不短,总之比起颜末的刺猬头来说要显得长些。年龄看上去和颜末差不多,左手腕上戴着条古怪的手链。整间饭馆只有那个男孩和颜末是一个人坐着的,所以颜末一下子就注意到他了,估计着和自己一样是刚来这座城市没多久,也是准备去学校报到的学生。不知道他是在哪所学校呢,颜末想,说不定还是个校友。
正想着,颜末突然瞧见一个小小的蓝色的东西跳上了男孩的桌子。距离远了,他看不清楚那是什么,反正不是小猫小狗之类。那个小东西在菜盘子中间打着转,并不时盯着男孩看上两眼。这时,那男孩伸出筷子,往盘子里夹了块肉片,放在桌子上,那小东西捧着肉片,嚼啊嚼地吃完了,就又盯着男孩看。就这样连续吃了四五块肉片,小家伙这才满意的离开了。那个男孩也吃完了饭,把身边大大的行李包往肩上一挎,便走出了饭馆。除了颜末,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个场景。就算注意到了,也只会觉得男孩的行为有些奇怪而不会觉得有其他不妥吧。原因很简单,只因为普通人是看不到方才那个蓝色的小东西的。那是只有像颜末这类的人,才能够看见的,来自“异界”的生物。
在很小的时候,颜末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朋友在某些方面是不一样的。他经常能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一些奇形怪状随处可见的小东西,还比如废屋的窗户旁一年四季都不曾挪动脚步的大姐姐,再比如小学时数学老师头顶上总是若隐若现的黑云……总之,这些都是只有他才能看到,而别的小朋友都不能看到的东西。每次他告诉别的孩子他所看到的,那些孩子总会说他是在吹牛。让别人相信看不见的东西的存在是很困难的。一开始他很难过,因为他所看见的,没有人可以和他分享,但后来习惯了,他就干脆真的把这些当作牛皮来说了,也乐于接受别人喊他“吹牛大王”,毕竟能吹动一整张厚厚的牛皮也是不错的嘛。
天生乐观。这是颜末最大的优点。
吃完饭,颜末就开始拖着行李箱在大街小巷转悠。他要租个便宜的房子住下来,这样自由程度就大大提高了,也没人管着,比住校好得多。
转悠了大半天,他总算在一条小巷入口的电线杆上看到了一则租房广告,屋子比较宽敞,两层楼,三室两厅,家具齐全,还有一个厕所一个厨房,价格便宜得不可思议。不过看看日期,这广告已贴出来一个星期了,说不定早就租出去了,毕竟这么便宜又宽敞的屋子很难找。
颜末打了个电话询问,结果户主说那屋子刚租出去,不过如果他想租的话可以和租房的人商量,对方同意就可以。把颜末沮丧得不行。不过他还是决定去看看这屋子,顺便看看是谁那么好运先他一步把屋子给打劫下来了。
沿着巷路往里走,渐渐地颜末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这个地方阴气比一般地方要重很多。在巷子外时还感觉不出来,但走进来后就能察觉到了。按理说这样的地方多多少少都该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徘徊其中,但直到走近那栋屋子,颜末也没见着一个那些东西的影子。这里简直干净得不可思议。不过像这样反而不正常。他仔细看了看那屋子,难怪都一个星期了这屋子才租出去,阴气那么重,普通人受得了才怪。八成又是栋传说中的“鬼屋”。这样一来,颜末对租房子的人就更觉得好奇了。他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却还是不见有人来,只得悻悻离开。
下午快六点的时候,颜末找了间路边的便宜小旅馆临时住下。吃过晚饭,收拾妥当后已经将近八点。他走出旅馆,到大街上继续晃悠。
这里的夜市很热闹。一到晚上,路边上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摊点,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还可以顺便看着偶尔经过的美女饱饱眼福。如果运气好的话,在这样的地方说不定还能碰上夜游神,据说碰上夜游神的人都能交上好运。颜末小时候跟妈妈逛夜市时就碰上过一次,当时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个戴着面具的怪叔叔就是夜游神。那个叔叔走过他身边时,轻轻拍了下他的头,说了句:“这孩子好乖!”第二天他拿着一百分的试卷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事后想想,哦,原来那个就是夜游神啊。不管何时想起来,都是很值得让人回味的经历呢。
逛了半天,夜市快到头了,颜末正准备转身回去旅馆,却突然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转角处一闪而过——是白天见过的那个男孩!颜末来了精神,赶紧小跑着追上去。转过弯,却看见一家古董店,男孩早已不见了踪影。他走进店里,随便问了几个看上去普通的东西的价钱,结果价钱一点不普通,惊得他直吐舌头,然后就不敢再问了。在店里走了一圈,准备离开时,看见玻璃柜里摆了条手链,黑漆漆的不知是什么材料,上面坠了个铃铛,同样不知是什么材质。大概是见他盯得久了,老板走过来,说道:“这是一个客人寄售在我这儿的东西,据说有辟邪的作用,不过是仿制品,大概用不了多少次。小兄弟要是喜欢,就便宜点卖给你,120块钱如何?”
老板把手链从柜子里拿出来,让颜末仔细观看。那手链居然是用头发编制的。颜末拿起手链摇了摇,没有一点声音,看来那个铃铛只是个装饰品。
他问老板:“这手链是什么人寄售的?”
老板笑了,说:“客人的信息我们不便透露太多,不过他和你年纪差不多,你来这里不久才刚从后门走出去呢。”
啊,是他!肯定是那个男孩!颜末告诉老板,自己名叫颜末,很想见见那个男孩子,让老板下次记得转达。想了想,价钱确实贵了不止一点点,但颜末还是决定买下这条手链。他砍了半天价,最后以100块钱成交。为此他差点没赶上旅馆关门的时间,和管理旅店的老太太隔着门说了半天好话才终于躲过了露宿街头的命运。
第二天,他继续上街晃悠。走了没多久,天上突然下起雨来,且越下越大。路上行人纷纷找地方躲雨,颜末也急了,跟着人群跑了半天,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那条巷路口。颜末想说不定租下那房子的人发觉那其实是栋鬼屋,准备退房走人了呢。于是带着这个理由,他再次走进巷子。
因为下雨的缘故,那巷子的阴气更盛了。颜末本来是想去那栋屋子躲雨的,谁知走了一半,却发现原本一条路到底的巷子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岔路,隐隐约约能听到吹锣打鼓的声音。应该是哪家在办喜事吧,他想,在那里避下雨应该是没问题的,反正那栋“鬼屋”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万一没人的话自己还是没处躲雨,还不如上这家去呢。上次来也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个岔路,现在正好进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待租的房子。想到这里,颜末就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岔路口。
那条巷子很深,颜末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房子,只有断断续续的音乐声一直传过来。颜末全身上下都淋湿了,眼睛也给不停流下来的水弄得睁不开。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隐隐地总算看到前方有一栋大屋子了。屋门口挂着红红的灯笼,看来果然是在办喜事。颜末跑过去,就见大门敞开着,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走进去,就见很多人在屋里高兴地吃着东西,吵吵嚷嚷可热闹啦。再仔细一看,这些人都穿着古时候的衣服款式,再看看四周,也是古时候的建筑物的样子。颜末心想坏了,转过身就想离开,可是前脚还没碰着门槛,大门便自动“咣当”一声关上了,无论怎么用力都打不开。
颜末全身都开始冒冷汗。这时,一个温婉的女声自颜末身后响起:“这位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鬼!
颜末吞了吞口水,好不容易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头也不回道:“躲雨。”
“嗯?躲雨?”身后的声音满是疑惑,随后便是“扑哧”一声笑,那声音道:“这里何时有雨?”
颜末这才注意到这屋里连地下都是干的,根本没有半点下过雨的样子。哎,算了,死就死吧!颜末转过身,刚想说点什么,却在看到眼前的女子时愣住。哎哟,哪掉下来的这么个大美女!刚刚的害怕早抛到不知哪个垃圾箱去了。眼前的美女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新娘服,发鬓细细梳理装饰,明眸皓齿,笑起来仿若出水芙蓉。
看到美女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不知这算不算优点呵!
“美女……哦不,姑娘,敢问姑娘芳名?”平时电视剧看的多了,这些文绉绉的句子颜末说起来也是半点都不含糊。
那女子向颜末行了个礼,道:“小女子莲翠,小名翠儿。公子赶紧进屋里去吧,喜宴快要开始了!”
哦,原来是把自己当成哪家亲戚了。再看看这女子穿着,哎呀可惜了,马上就要成别人家的小媳妇儿了。颜末一边暗自惋惜一边跟着美女走进屋里,随便找了个空座位坐下,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旁边的人说话。很奇怪,这些人看上去都不像是鬼,身上都有着活人的温度,除了整个场景完全是古时候的样子,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对劲。难不成自己一不小心玩穿越了?还是说这家人有恋古癖,什么事情都喜欢效仿古人的样子?但是效仿古人也不能仿得一模一样吧,莲翠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呐,还未成年!
正疑惑间,婚礼开始了。周围立刻安静下来。一对新人慢慢走进来,新娘已经盖上了红盖头,不过那身板一看就知道是方才的莲翠。拜过天地,一对新人就被送入洞房去了。屋里顿时又热闹起来,颜末被逼着喝了几杯酒,被呛得不行。旁边的人都看着他哈哈大笑。颜末挠挠头,觉得挺不好意思。他的酒量向来不好,最多也就是喝点啤酒,白酒的话喝不了多少就得醉。这时身后一个人道:“来来,小兄弟,我再敬你一杯!”颜末正要推辞,回过头,却只见空荡荡的桌子板凳,一瞬之间,周围的人一个都不见了,周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咣当”一声,颜末手里的杯子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不动了。他呆了半晌,走出屋子,屋外也是空荡荡的,先前挂的好些灯笼一个都不剩了。过了一会,偏房处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颜末顺着声音跑过去,就见一群人围着一名女子,有一人手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向庭院中央一口古井走去。那女子披头散发,歇斯底里地叫着:“不要!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她想跑过去阻止,却因身体衰弱倒在地上,旁边两个人将她扶起来,却不让她过去。接着,一个老太婆走到她身边,伸手扇了她一个耳光,骂道:“贱人!也不知道和哪家的汉子生的野种,丢了我胡家名声,现在还有脸求饶!”
“不是的,我没有……”女子流下泪来,辩解道。
老太婆不理会那女子,她吩咐女子身边的两个人道:“把少奶奶带下去,等这边的事处理完了看我不好好收拾她!”
接着那老太婆一声令下,抱着孩子的仆人便将婴儿“扑通”扔进了井里。女子见状,惨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颜末认出那女子便是莲翠。他已经分不清什么这些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但让一个弱女子受如此欺辱,是他绝对看不下去的。他握紧拳头,冲进院里,一切的景象却在他刚刚踏入院子里的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正茫然间,一个女子进来了。披头散发,衣衫脏乱。她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地说:“不是的,我没有……”颜末认出这名女子还是莲翠。他叫了声:“莲翠。”莲翠停下脚步,歪着头看了看颜末,说:“你在叫我吗?”然后又拍拍手,笑道:“莲翠,哈哈,莲翠……”然后便看也不看颜末,一路笑着走进里屋去了。
她疯了。从那个孩子被扔到井里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不是她了。
颜末走出院子,来到大门前。他试着推了推门,还是打不开。
这时,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有了新的变化,四处都是漫天的火光和救火的人们。尖叫声,哭喊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火光中,一个女子跑过来,她不看颜末一眼,直接走到门前,然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长钉,用大石头一下下把门闩钉死了。她看着前方一个个慌乱的人影,大笑:“这下,谁都逃不了啦!”
“莲翠。”颜末说着,伸手轻轻握住了女子的手腕,触手冰凉。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四五岁的单纯女子,现在的她,应该有二十岁了吧。
女子看着颜末,笑了:“原来是你啊。看,现在我把门全都钉死了,谁都出不去了。你早一点向我打声招呼,我还能让你先出去的。”
颜末沉默。
“他们害死我的孩子。就因为那是个女孩子,不是他们想要的男孩……他们不要她活,我就要他们偿命!”她的泪流下来,但脸上还是微笑着说道:“可是,我也把我的命赔给他们,这样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说完,她挣脱开颜末的手,冲向已成火海的屋子。她的背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
“莲翠!”
颜末刚想跟上去,突然“叮铃”两声,他手腕上戴着的铃铛响了。这原本是个不响的铃铛。就在他一迟疑间,一双手穿过门,拉着颜末的手臂就往外拖。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颜末便跟着穿过门,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黑暗过后,他站在烧焦的屋门外,身边站着一个少年。是在饭馆里见过的那个男孩子。
“你……”
不等他说完,男孩转身就走,他只得跟上。很快的,他们就走出了巷子,来到先前的岔路口。雨还在下着,不过已是小雨,细细密密地撒在身上。而原本在那里的岔路口,在他们走出去后便消失了,只剩下一堵厚厚的墙。
颜末跟着男孩去了他家。原来租下那栋屋子的人就是他啊,颜末想了想,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
这屋子果然宽敞。颜末知道了男孩的名字叫做洛扬。坐在客厅里,颜末喝着白开水,听洛扬说道:“那条路本来是不存在的。那个地方只是因为灵穴四周纷乱的气场而产生,在不同的时空里交错起来的不同的记忆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下雨天就很容易出现这些东西。但是,虽说是记忆,一旦被困在里面的话,成为那记忆的一部分,就同样再也出不去了。”
颜末看着手上的铃铛,摇了摇,还是没有半点声音。
“这个,是你做的吧?”颜末问。
“是。不过只是个仿制品。只能作用一次,看来现在已经完全没用了。”洛扬说。
只能用一次……100块钱呐!
“洛扬,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颜末打量四周,说道。
洛扬看他一眼,走到窗户旁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也看出来了吧,这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要盛的原因。如果我没看错,你的能力应该仅限于‘看见’而已。这栋屋子刚好处在灵穴上,因为阴气过盛,所以四周反而没有鬼怪靠近,但那不代表这里就是安全的。相反,这里比起其他地方来说,危险系数更高。之前房主跟我提过,说有人想跟我合租这房子。那人就是你吧。”洛扬扔给他一把钥匙,继续道:“钥匙归你,反正我也不喜欢带着那么累赘的东西。但你得随传随到,同意的话就让你合租,反正这里那么大,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无所谓。不过要是再遇上先前那样的事情,别以为我还会帮你。”
颜末听得一愣一愣的,洛扬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实在让他很受伤。自己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那么想找他?颜末很是气愤,这小子分明是在整人嘛!不过不管怎么说,住的地方好歹是有了,旅馆的话,不管多便宜都长住不起的。反正就是一把钥匙而已,大不了多跑几趟路吧。下定了决心,就可以先回旅馆把行李箱搬过来了。
走进巷子,颜末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莲翠。不知道存在于哪个时间记忆里的名字。他还记得她温婉的声音,她纤嫩如葱的手指。只是即使那个岔路口再出现,他也决计不会再进去了。那不是属于他的时间,那个时间里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他只是多余的。那个名叫莲翠的女子,在她决绝地挣脱开他的手,奔向冲天的火焰时,她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而他的故事,在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还在继续。活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而并不取决于你怎么活。
颜末拖着行李箱,远远地便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大门口。清秀的脸,白色衬衣加旧牛仔裤。不是洛扬是谁?看来挨骂是少不了啦。他掏出钥匙,走向在大门前等候的身影。从今天起,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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