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种家的祖坟在东南地,那里有祖父祖母的坟,有父亲母亲的坟。听赵大婶说,叔叔死后也埋在了那里。也就是说,他们黄家的坟地里应该有三座坟。来到地北头,金种往南边麦地中间指了指,对孙秀文说:“我们家的老坟就在那里。”孙秀文顺着金种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遍地都是正打泡儿的麦子,哪里有坟呢!孙秀文说:“没看见呀。”金种也没看见坟,他说:“可能是坟低了,麦子长深了,把坟遮住了。走,咱们进去看看。”地块与地块之间有一条稍宽一点的麦垅,以区分不是同一家的地。这样的麦垅,也就是少耩一垅麦,其宽度只能踏进一只脚,两只脚并排,就会踩到两边的麦子。金种和孙秀文只能低着头,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小心地往前走。来到记忆中的坟地,除了麦子,还是麦子,哪里有坟的影子呢。不仅父母的坟没了,祖父母的坟没了,连赵大婶说的叔叔的坟也不存在。金种往周围看了看,别人家的坟都在,有的上过了,有的还没有上。上过的坟是新土,新坟头。没有上过的坟,上面长着一些青草,还有不知名的鸟儿拉的白粪。独独他们家的坟没有了。金种想到过,由于他十几年不在家,他们家的坟没人上,可能比较小,比较低,比较荒芜。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家的坟竟被人家平掉了,平得一点痕迹都寻不见。一个人死了,埋坟是一个标志,标志着这个人曾在这个世界活过。坟没有了,标志没有了,好像这个人从来没在人世上存在过。没有了坟,祭品就没法儿摆,纸也没地方烧。麦子一片白茫茫的,金种望望远处,看看近处,心里茫然得很。都是因为他不孝,连父母的坟都保不住。一阵风吹过来,麦子翻起波浪,金种的眼泪涌满眼眶。孙秀文看见了金种眼中的泪水,说:“你们这儿的人太不像话,不能因为人家的后人不在家,就平人家的老坟。”孙秀文的话激起金种的气愤。平人家的老坟,就是对这个家族的蔑视和污辱,等于宣告这个家族已经绝后了,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在没取消成分之前,他们家在杜老庄一直受欺负。现在成分取消了,大家都平等了,谁该受谁的欺负呢!他对孙秀文说:“走,咱们回去问问,这块地是谁家的。”
金种一问赵大婶就知道了,那块地分给了杜建忠家。不知赵大婶事前是否知道黄家的老坟被平掉了,反正金种跟赵大婶一说老坟被平掉的事,赵大婶也很生气,赵大婶说,死人的坟,活人的脸,坟都是埋给活人看的。人家的后人还在,就把人家先人的坟平掉了,搁谁都咽不下这口气。金种和孙秀文把祭品放在赵大婶家里,一块儿找杜建忠去了。
找到杜建忠,金种仍很客气,先给杜建忠掏烟吸。杜建忠笑着说:“好好,这烟好,吸着软。”杜建忠小时候是个早产儿,身体一直很弱,脸很小,一笑额头上都是皱纹,神情有些古怪。杜建忠的岁数比金种小。闲话说了几句,言归正题。金种问杜建忠:“你怎么把我们家的老坟平掉了?这样做太过分了吧!”闻听些言,杜建忠的笑马上收了起来,收得一点痕迹都不留,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说严肃也不完全是,好像还有些恼怒,说:“谁说我平了你们家的老坟,我日他先人。庄里把那块地分给我的时候,就是一块平地,地里一个坟疙瘩子都没有。”金种说:“按你的说法,还是生产队大集体的时候,就把我们家的老坟平掉了?”杜建忠说:“这个我不知道,要问,你去问杜天生,他现在是村委会主任。”金种问:“杜天生是谁?”杜建忠说:“你连杜天生都不知道是谁,那你回来干什么!杜天生可是杜老庄的第一把手。”金种说:“我问的是他爹,他爹叫什么名字?”杜建忠说:“他爹是杜建明,杜天生是杜建明的二儿子。”又说,“转来转去,当官的还是我们姓杜的人。”杜建忠又笑了。
金种对杜建忠的话半信半疑,和孙秀文去找杜天生证实。走到原来队部所在的地方,金种发现队部的房子和会计室都没有了,不知成了谁家的院子。金种往北边看了看,原来属于他们家的大堂屋也不存在了,不知扒掉派了什么用场。金种对孙秀文指了指,说原来他们家的房子就在那里,是一个四合院,正房是明三暗五的大堂屋。孙秀文说:“你们家原来够可以的。”金种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来到杜天生家,杜天生拉住金种的手,对金种很是热情,说:“黄老板,欢迎欢迎,欢迎黄老板回家乡看看!”金种对老板的叫法很觉陌生,说:“我不是什么老板。”杜天生说:“黄老板不要谦虚嘛,我听说您发了大财,如今和爱人一起衣锦还乡,我代表杜老庄的全体村民向你们表示热烈欢迎。”他和金种握了手,还和孙秀文握了手。杜天生烫了头发,头显得很大,很时髦的样子。金种问:“怎么没看见你爹,他身体好吗?”杜天生说:“老头儿身体挺好的,天天到河坡里放羊。他不管庄里的事了,只管他的羊。你们这些成功人士,不要忘了家乡,希望你们对家乡的工作多关心,多支持。”金种见杜天生这样高看他,心里颇为受用。既然杜老庄的主任这样高看他,他就得端着点,有点高的样子。他说,他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是为父母上坟,烧纸。可让人不可理解和伤感的是,他家的老坟被人平掉了。杜天生一听,显得很惊讶,说:“有这样的事吗,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平白无故平人家的坟,这还了得!你们家一共有三座坟,都在一块地里,这个我知道。分地的时候,每座坟所占的地都按一定的数目扣除了,他不应该平你们家的老坟。再说了,平掉两三座坟,才能腾出多少地,才能多种多少庄稼。现在的人,就是这么眼皮子浅,就是这么不值钱,为争一点地边子,能把人的头打破。你们去告诉杜建忠,第一,他必须向你们赔情道歉;第二,立即把三座坟隆起来,按照你们的要求隆,你们说隆多大,他就得隆多大。你们就说是我说的,这是村委会的意见。虽然现在分田到户了,但农村的基层政权还在,我就不信管不了那些胡作非为的人。”金种对杜天生说了谢谢,又说:“我们跟杜建忠说恐怕不行,还是请您直接跟杜建忠说一下吧!”杜天生说:“我要到乡里开会,你们去吧。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们再找我。我提个建议,供你们参考。小麦快出穗了,杜建忠可能舍不得刨掉。黄老板也知道,庄稼人就是这样,不愿意毁青苗。你们考虑一下,是不是适当给杜建忠一点补偿。你们也不在乎那两个钱,手指头缝儿里掉一点,就够他的了。他得了补偿,隆起坟来就痛快了。我不是为他说话,现在村干部不好当,在这个位置上,我得一碗水端平。”金种说:“给他点补偿没问题,你看给他多少合适。”杜天生说:“这个我也说不好,你们看着办吧。”
金种和孙秀文再次找到杜建忠,金种把杜天生的意见对杜建忠说了,特别强调,生产队时期并没有平坟,分田地时也不许平坟,把每座坟所占的地都扣除掉了。杜建忠恼了,恼得小脸发黄,说:“他杜天生说话等于放屁,他说扣除了坟占的地,我怎么不知道?我看一厘半厘都没扣。谁敢动我一棵青苗试试,我跟他拼命!”金种从杜建忠的话里听出来了,他们家的老坟就是杜建忠平掉的,恶劣的行径就是杜建忠这个小人干出来的。别看他弱弱叽叽,脑子也不是很够数,但干起损人利己的坏事来,比别人更可气。金种说:“你等于承认了我们家的老坟就是你平掉的,对不对?”杜建忠说:“什么等于不等于,你说等于,我说不等于,你说等于一百,我说等于零蛋。现在,哼,谁怕谁呀!”杜建忠听庄里人说了,金种带回来的老婆不是真老婆,是一个假老婆,不知从哪儿借来的小媳妇。一个人的本事纵能日破大天,带一个假老婆回来,把什么本事都抵消了,什么本事都不算本事。从假老婆这个事上来看,金种在外边混得不怎么样,要是混得稍稍说得过去,首先得找一个暖脚的人,把下边的问题解决一下。比较起来,金种还不如他,尽管他的老婆腿瘸一点,心眼少一点,但他的老婆毕竟是真老婆。仅从这一点,他就有些看不起金种。还有,虽说地主富农的帽子一风吹了,现在不讲成分了,但猪将猪,羊将羊,不等于你们家以前不是地主,不等于你金种以前不是地主羔子。因听人说了金种的老婆是假老婆,杜建忠就盯着孙秀文看,看得有些肆无忌惮,甚至有些下作。
理不分,气死旁人。孙秀文实在有些看不过,对杜建忠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理都不讲。平人家的祖坟,跟挖人家祖坟差不多,是缺德,是损阴德,你知道不知道!谁都有祖宗,谁家都有祖坟,人家平你们家的祖坟,你心里是啥滋味!将心比心,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得替别人想想!”孙秀文是个有主见的人,也是一个有脾气的人,她不开口是不开口,一开口就有些收不住。她越说越气,气得脸都白了。杜建忠的表情随着孙秀文的表情变化而变化,孙秀文脸红他脸红,孙秀文脸白他脸白,孙秀文横眉他也横眉,孙秀文嘴动,他的嘴也跟着动。他不是故意模仿孙秀文,不知不觉就成了这样。他咦了好几声,才说出话来,他说:“咦,咦,你算老几,你是哪架子上的鸡,这里哪有你插的嘴!”孙秀文说:“你说我算老几,我跟金种是一家人,你欺负他,就是欺负我!”杜建忠夸张地、生硬地笑了一下,说:“你不说你跟金种是一家人我不笑,你说是一家人笑死我!你到庄里问问,谁不知道你是金种借来的假老婆!你们两个演周瑜打黄盖,把戏演到老家来了,呸,呸,丢人!”想把牲口说几句,反被牲口弹了一蹄子。这一“蹄子”弹得有些重,还弹在了孙秀文的心口处,把孙秀文憋出了两眼泪。她指着杜建忠说:“你诬蔑,你造谣,你血口喷人!你老婆才是假老婆呢!”
杜建忠的老婆也在家里,见有人吵架,她大概觉得很好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嘻嘻笑,说:“哎,假老婆,假老婆。假老婆,戴假帽儿,假鼻子假眼假耳朵。”
杜建忠对孙秀文说:“你说我的老婆是假老婆,我现在就可以把她的裤子脱下来,让她咋着她咋着。金种能把你的裤子脱下来吗?恐怕金种想摸摸你,你都不让摸。你现在要是能让金种摸摸你的奶,就算你们是真的两口子。”孙秀文让杜建忠闭嘴,说:“卑鄙,无耻,畜牲!只有畜牲才会像你一样无耻!”孙秀文对金种说:“走,咱们回去拿铁掀,只管把坟隆起来,看他能把你怎么样!”孙秀文拉了金种就走。杜建忠说:“去吧,你们只要敢刨我的麦子,我就敢把那些地主分子的骨头扒出来。别忘了,杜老庄姓杜,不姓黄。你们得罪了我们姓杜的,我让你们回得了杜老庄,出不了杜老庄。别以为你有了几个臭钱就想翻天,杜老庄的天还在你头上罩着呢!”
回到赵大婶家,两个人都气得有些哆嗦。赵大婶问了原委,知道金种找杜天生办事,既没有给杜天生送钱,也没有送礼品,说:“那可不行,那怎么能行呢!事儿都是明的了,你找杜天生办一个钱的事,得给他送十个钱。缺一个钱送不到,他就拖着不给你办。你别听他嘴上说得好听,你不往他嘴上抹油,牙里塞肉,他的好听话就一直停留到嘴上。他三天两头跟这个喝酒,跟那个喝酒,喝了酒就是红脸,不喝酒就是白脸。他喝酒的钱哪里来,还不是靠大家供着他。你没听庄里人说嘛,杜建春掌权,靠抓阶级斗争,杜天生掌权,靠抓钱。过去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现在是钱一送就灵。杜建明不错的一个人,到他儿子这里就变了,变得比谁的嘴都大,比谁的手都长。别的我不知道,自民为宅基地的事找他至少不下十趟,那钱送的,够多盖一间浑砖到顶的房子都不止。”
得到赵大婶的指点,金种下午去给杜天生上钱。孙秀文气得还没缓过劲来,也不愿多看杜天生玩花活儿,没跟金种一块儿去。金种一见杜天生,就把一百块钱往杜天生手里塞,说:“我这次回来,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这一百块钱,小意思,你随便买点儿什么吧!”杜天生说:“你看你看,你大老远地回来了,村委会应该请你吃顿饭才是,还让你花钱,真不好意思。跟你说实话,村委会的办事经费紧张得很。这样吧,这个钱就算是你捐献给村委会的办事经费吧。怎么样,隆坟的事儿顺利吧?”金种说:“不太顺利,还得靠杜主任多帮忙。”杜天生问:“怎么回事?我让你给他点补偿金,你给了吗?”金种说:“我还没来得及给,他就跟我急了。他还骂了你。”杜天生说:“他骂我没关系,他是叔叔辈嘛!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补偿金给我,我去转交给他,剩下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只等着烧纸就行了。”金种说:“那好吧。”金种掏出装钱的信封,信封明显瘪下去了。他从信封里抽出五十块钱,说:“我算了一下,按好年成,一亩地打的麦子不过才卖一百来块钱。我给他五十块,相当于半亩地收成的价钱了。一座坟才占多少地,所打的麦子能卖五块钱就不错。我想了想,这次先把我父母的坟隆起来,其它他座坟,等收了麦子之后再考虑。”杜天生说:“很好,你的想法儿我同意。你姿态很高,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把五十块钱接了过去。金种转身要走,杜天生笑了笑,还有几句话要跟金种说,他说:“我听群众反映,你带回的老婆不是真的,不可能吧?”金种说:“当然不可能。我们结婚六七年了,孩子都三岁多了,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我有一句话不该说,我看庄里人对我还是有些歧视。”杜天生说:“歧视说不上,人多嘴杂是难免的。你们回来时,把孩子带回来就好了,自然就把别人的嘴堵住了。其实,咳,依我的观点,你带回一个情人也没关系。现在有钱的人,哪个没有情人!只是咱们这儿的人,思想还比较落后,观念还比较保守,见不得别人比他多一个女人。”金种说:“我的观念也很保守。”杜天生说:“不是吧,我听说你挺浪漫的,在老家的时候,还给王全灵写过诗,送过花卡子,这不会错吧。”金种脸红了一阵,说:“那时候年轻,不过是一时冲动。”杜天生说:“王全灵的日子过得不错,嫁给汤大梁后,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每个儿子都高高大大。算是让汤大梁个狗日的逮着了一块肥地。”
按杜天生的承诺,金种带着孙秀文再次到地里烧纸,总算看见有一座坟隆起来了。坟堆小小的,比正打泡儿的麦子高不了多少。坟堆不是就地刨土隆起来的,像是从河坡里弄来一些土堆起来的,因为土块上长着河草,土里还有河泥的腥味。青麦没有铲去,堆的土就那么压在麦子上,把麦子压得向周围倾斜着。坟上还没有坟头,一个坟头都没有。一个坟头代表一个人,这座坟是父母的合葬坟,上面应该安两个坟头。金种用带来的铁锨,就地起了两个坟头,安在坟顶上。坟头是圆锥形的,一个锥尖朝上,一个锥尖朝下,锥尖与锥尖接在一起。坟头上还拖着几棵青麦。金种把坟前的麦子铲去一些,铲出一块小小平地,以便摆放祭品。孙秀文帮金种把祭品都摆放好了,金种先点响了鞭炮,再点燃了纸。纸很多,花好的纸有好几沓子。金种一边往火里添着纸,一边念叨:“爹,娘,我是你们的儿子金种,清明节快到了,我回来给你们送钱来了,快起来拾钱吧!都是儿子不孝,这么长时间没回来给你们送钱,让你们受穷了,受苦了。都是儿子不孝,没留在家里看好你们的坟,让人家把你们的坟平掉了,儿子对不起你们啊!都是儿子不孝,没照顾好我弟弟银种,现在也不知道银种在哪里。你们要是知道银种在哪里,就保佑他吧。都是儿子不孝,没本事,如今连个后人都没有。我的爹,我的娘,这些年来,你们不知道我的日子是咋过的啊……”鞭炮响完了,金种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哭起来。他一哭就不得了,就直抒胸臆,大放悲声。阴来阴去要下雨。好比阴云密布已经好久,一个炸雷打下来,大雨就下来了。金种的哭声就是炸雷,泪水就是大雨。雷声滚滚,大雨滂沱。又好比东河里发了大水,大水汤汤,一泄千里,浊浪排空,惊天动地。爹娘死的时候,金种还小,还缺乏悲痛的能力,缺乏大哭的能力。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一直把悲痛体验着,积累着,现在终于到了暴发的时候。也就是说,他把悲痛积累了几十年,储量已足够丰富,完全具备了悲痛的能力,怎样发挥都是厚积薄发。大哭也是一样,金种正当壮年,既有激情力量的支持,又有身体力量的支持,源于内心,发自肺腑,本腔本嗓,响遏行云。太阳照着大地,麦子绿得发黑,菜花黄得发白。鸟儿箭一样射远了,蝴蝶伏在花头,浑身颤抖不已。杜老庄的人听见了金种的哭声,他们来到地头,打着眼罩子往东南地里看。他们说,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这样哭法,金种这些年不容易呀!有过路的人,听见金种的哭声也站下了,朝金种痛哭的方向望着。一个人站下了,后来的好几个人都站下了。他们认为,这个男人哭远了,把上下几百年都哭到了。
孙秀文以为金种哭几声就完了,见金种伏在地上痛哭不止,不得不劝金种几句:“金种,别哭了,起来吧,你还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劝着金种,孙秀文的喉头也有些哽咽。不听孙秀文劝他还好,一听孙秀文劝他,金种像是获得了新的推动力,增加了新的悲痛添加剂,使之悲上更悲,痛上更痛。他哭着说:“秀文,秀文,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啊!”他似乎有些跪撑不住,趴在了地上,脸也拱在坟堆的泥土上,哭得更加痛彻心肺。孙秀文说:“金种,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处。以前我不知道,这次跟你回来,我什么都知道了。人来到世上,谁心里能没有苦处呢!起来吧,咱们回家。”他拉住金种的一只胳膊往起拉,眼泪也漉漉地流了下来。金种的大哭仍止不住,身体哭得也有些瘫软,喊着:“秀文,秀文,我该怎么办呢!”孙秀文说:“我知道你的心了,回去咱们一块儿过。过两年咱们再回来。咱们带着孩子回来,啊!”
金种长啸一声:“我的天啊!”
2007年2月16日至8月13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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