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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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天,杜建春的老婆马兰英亲自出马,到梅淑清家里来了。马兰英一来,全灵心说,催命的来了,拿着未纳完的鞋底子躲了出去。老媒婆给她介绍汤大梁,娘跟她说了,她一听就气得全身发凉,脸色发青。她不明白,老妖婆子哪一辈子跟她结下的仇气,难道不把她推到火坑里就不算完吗!在汤大梁身上,全灵把自己说过的一俊遮百丑的话推翻了,那样的丑,别说一个贫农成分,就是一百个贫农成分也遮不住啊!全灵没说明确说同意不同意,好像连不同意都不值得说。她迁怒于老媒婆,说的话和王长轩如出一辙,她说:“她那么能,怎么不把自己说给人家呢!”

  从家里出来,全灵这次没有到宋玉真家里去。下雪的那天晚上,宋玉真家里出了点事。先是杜建斌来到宋玉真家,跟宋玉真东扯萝卜西扯瓜。杜建斌在公社收购站帮过一段忙,帮着掌磅收购干草。那段日子,杜建斌烧包烧得不行了,嘴上叼着烟卷,穿着制服,好像成了吃商品粮的公社干部一样。为了让杜老庄的人知道他掌有权力,他愿意在过磅时做些手脚。凡是杜老庄的人去收购站卖干草,他装作对卖草人并不认识,却把五十斤,报成六十斤,或把六十斤报成八十斤。宋玉真去卖干草,他更是对宋玉真挤眉弄眼,故意问:“这位大嫂是哪庄的?”宋玉真会意,说:“你管俺是哪庄的呢,你是收草,又不是收人。”杜建斌说:“那不一定。”宋玉真挑去的干草是六十斤,他报的是一百二十斤,整整多了一倍。这样一来二去,杜建斌就与宋玉真打到一块儿去了。杜建斌有些骄傲,好像吃到了仙桃一样,愿意把他和宋玉真的事显摆显摆。他说,他与宋玉真是老相好,在没去公社站当收购员之前,就与宋玉真好上了。一说到宋玉真,他就哎呀不止,相当感慨,说他算是知道了,女人跟女人真是不一样,把宋玉真这颗仙桃吃上一口,别的女人都成了烂杏,闻都不用闻了。杜建斌在收购站帮忙时间不长,薅草的季节一过,人家就不让他在那儿干了。可杜建斌还是乐意把收购站的事情挂在嘴上,一说就是他在收购站如何如何,好像他真的当过公社干部一样。杜建勋听说过杜建斌和宋玉真的事,背地里,他掐着宋玉真的手腕子问过宋玉真,到底怎么回事。宋玉真根本不承认和杜建斌有那种关系,反对杜建勋有所埋怨,说:“老鸹的一张破嘴就是用来自夸的,你怎么能相信老鸹的话。你这样问我,不是恶心我,是恶心你自己,是自己给自己添堵。你没想想,就他那样的,自轻得没有四两,我哪个耳朵眼儿会看上他。贫农怎么了,天下的贫农多着呢,我看屎壳郎比他还贫呢!”杜建勋和宋玉真私下里都看不起杜建斌,可杜建斌到家里了,两口子还得应酬着。特别是杜建勋,一副很谦恭的样子,像是对杜建斌很欢迎,随时准备对杜建斌的话进行附和。不管杜建斌说什么,他都说,不错,对着呢,越说越对。宋玉真最看不惯杜建勋这种样子,男人越是这样没男人气质,越会增加杜建斌的气焰。宋玉真在背后埋怨过杜建勋好多回了,甚至质问杜建勋还有没有骨头。但一见着好成分的人到家里来,杜建勋的骨头不知不觉就软化成这样子,真没药治!

  杜建斌说了一会儿话,走了。停了一会儿,宋玉真也要出去。一见宋玉真要出去,杜建勋顿时警觉起来,态度也强硬不少,他问:“你去哪儿?”宋玉真说:“我去找杜建斌哪,人家到咱家来了,我不去人家看看不合适。”杜建勋恼了,恼得脖子都拧巴了,他说:“姓宋的,你两面三刀,嘴上说一套,实际做的又是一套。你不能去!”宋玉真指点着杜建勋说:“姓杜的,你完了,真的完了,连句笑话都听不出来。我去他家干什么,他就是拴着我的头拉,也拉不过去。”“那你到底去哪儿?”“我听说自华回来了,我去跟自华说会儿话。”杜建勋的态度仍没有转变,说:“天下着雪,最好哪儿都不要去,让人看见了,光说闲话。”宋玉真说:“要是不放心,你跟我一块儿去。”杜建勋说:“我不去。一个大老爷们儿,我跟人家说什么!”

  宋玉真前脚走,杜建勋后脚踩着宋玉真的脚窝子,躲在一个墙角后面,吊着宋玉真的线。宋玉真去了赵大婶家是不错,但宋玉真去了不一会儿就出来了。见宋玉真出来,杜建勋赶紧弯着腰,缩着脖子往家里跑。他不想让宋玉真发现他在吊宋玉真的线。跑回家,他到床上躺着去了。他想让宋玉真知道,他是很大度的,对宋玉真到哪里去,他并不计较。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估计宋玉真该进家了,可是,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宋玉真从赵家出来,难道又拐了弯子不成!杜建勋躺不住了,翻身而起,朝门外冲去。外面的路上哪有宋玉真的影子呢!这个淫妇,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她以找赵自华说话为幌子,说不定真的找杜建斌去了。好在地上积的有雪,雪上留有宋玉真的脚窝子,杜建勋像一条狗一样,弯腰循着宋玉真的脚窝子,向宋玉真追踪而去。人不公平天公平,人不长眼天长眼。天上下的雪就是老天长的眼,有老天爷的眼盯着,看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往哪里逃!然而,杜建勋追着追着,停下了。宋玉真的脚窝子没有向杜建斌家的方向拐,却一直向队里会计室铺陈而去,这是怎么回事?会计室里只有杜建国,杜建国参加完公社的学习班回来了,正抓紧时间挑灯进行年终决算,宋玉真去会计室里干什么?难道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杜建国和宋玉真有一腿?杜建勋对杜建国的印象一直不错,杜建国看见杜建勋,也是不叫哥不说话,两个人几乎没什么成分上的隔阂,杜建国不会偷他的老婆吧?也许,宋玉真到会计室只是向杜建国问一下他们家的工分情况。可是,不对呀,宋玉真只说去找赵自华说话,没说到会计室找杜建国呀。找杜建国问工分应该光明正大,宋玉真为什么不敢说呢?看来这里头有名堂。会计室的门是关着的,门缝儿里透出些许灯光。他把脚步放轻,悄悄来到门口,侧着耳朵往屋里听。他不敢敲门,也不敢喊宋玉真,只是听。他没听见杜建国打算盘的声音。杜建国若是打算盘,在夜间很容易听到。坏了,他听见了宋玉真的声音,宋玉真说:“乖,乖,想死我!”他们这里国不念国,国的发音是乖,国家是乖家,杜建国叫杜建乖。宋玉真喊乖,显然是在喊国。杜建国也说话了,他说:“别说话,别让别人听见。”宋玉真说:“谁爱听见谁听见,我不怕!外面下着雪,不会有人来。”不会错了,千真万确了,杜建国正在会计室里偷他的老婆。就在他面前,只隔着两扇木门,两个狗男女,连灯都不吹,就干开了。杜建勋以前只觉得宋玉真不正经,但总没有抓到证据,老天有眼,这一回总算让他撞上了。原来偷他老婆的人是杜建国。杜建国表面上比谁都正人君子,都不近女色,原来一切都是装的,他的算盘早就打到宋玉真的腿旮旯儿去了。一个男人,还有比遇上这样的事情更感屈辱吗?更不能容忍吗?恐怕没有了。杜建勋觉得自己浑身的血在呼呼地往头上涌,像是要找一个突破口涌出来。在旧社会,这地方土匪特别猖獗。土匪杀人有一个名堂,叫放天花。地上挖一个坑,让人站在坑里,往坑里填土。土自下而上挤压人的身子,把全身的血都挤得涌向头部。这时土匪取一把锤子,把人的脑壳敲烂,血一下子滋向天空。并没有人把杜建勋放在坑里,用填土法挤他的血,但他的头同样涨得厉害。他有些受不了,他要爆发,他要喊,喊全庄的人都来捉奸。他相信,只要他喊了,庄里的人很快就会跑过来,把杜建国和宋玉真堵在会计室里。他仿佛已经看见,人们把杜建国和宋玉真捆在了一起。有人还把宋玉真的棉裤扒掉了,用宋玉真的裤腰带拴了一只破鞋,挂在宋玉真的脖子里。那是何等解气!杜建勋把嘴张开了,又合上了。他又把嘴张开了,只是哈了一口气,又合上了。他张了两次,合了两合,到底没能喊出来。他想到了他家的成分。他被人看成地主分子,他的老婆宋玉真也被人说成地主分子,出了这样的事,贫下中农一定会用阶级斗争的观点分析问题。人家不会认为杜建国有什么责任,有问题的只能是他和宋玉真。有可能说他利用宋玉真搞美人计,拉拢腐蚀队里的会计。往严重里想,说不定队里会开会批斗他们。要是那样的话,就糟糕透了,丢人的不光是宋玉真,还有他。罢罢罢,忍了吧,还是别让庄里的人知道好一些。

  杜建勋不想活了,他要服毒自杀。他放有一包老鼠药,老鼠药的名字叫七步倒。意思是说,老鼠吃了药后,只能走七步就毙命了。杜建勋把七步倒拿出来了,也把包药的纸包打开了,一张嘴就能把药面子吞下。宋玉真曾经骂过他是老鼠,那么他就把自己变成一只老鼠算了。且慢,他这会儿不能死,得等宋玉真回来,他当着宋玉真的面把药服下去。人死要死个明白,他必须让宋玉真知道他为什么死,他死了也得向宋玉真讨债,让宋玉真不得安宁。他又把七步倒包了起来。

  宋玉真回来了,问杜建勋:“睡了?”杜建勋说:“死了。”宋玉真点上灯说:“死了还会说话?”杜建勋说:“你就巴着我死呢,我死了,你就称心如意了!”宋玉真说:“又来了,又来了。一个男人家,三天两头死呀活的,也不嫌丢份。”杜建勋说:“我有什么份可丢的,我的份早就丢完了。说吧,你刚才到底到哪儿去了?”宋玉真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去看看自华。自华已经怀孕了,身子都有点显了。”杜建勋说:“宋玉真,你还在骗我,还在骗我!你都骗我一辈子了!不要脸!不要脸!!你不要脸!!!你今天要是不对我说实话,我就死在你面前。你去赵自华家才去了多大一会儿,别当我不知道!”宋玉真心一虚,听出杜建勋盯了她的梢儿,她去会计室找杜建国,一定被杜建勋看见了。但宋玉真的口气一点都不软,说:“你少说点难听话,反正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我给你上养老,下养小,哪一点儿对不起你!”杜建勋说:“你还要怎样对不起我!士可杀而不可辱,你这样欺负我,比杀我我还难受。”杜建勋从床上起来了,来到了屋当门,说:“我不活了,你去给我倒点水,我要喝药。”说着把那包七步倒拿出来了,再次打开纸包。宋玉真说:“要倒水你自己倒,你自己又不是没长手。你不用拿死吓唬谁,你死谁不会死!我跟你说吧,我早就想死,要不是为着孩子,我早死了一百回了!”她伸巴掌一打,把杜建勋手中的七步倒打掉在地上,散发着香味的药面撒了一地。杜建勋愣了一下,哭了,说:“我死,你不让死,我活,你也不让我活,你到底要我怎样!”杜建勋一哭就哭得声音很大。见杜建勋哭,几个孩子都哭了,孩子和杜建勋哭成一团。全灵听见了宋玉真家传出的哭声,但她不知道杜建勋为什么哭。一个大男人家,这般粗喉咙大嗓地哭,总归是骇人的,定是伤心伤透了。全灵只听见杜建勋和孩子哭,没听见宋玉真哭,猜不到宋玉真在这场哭中担任的是什么角色。反正宋玉真脱不掉干系,杜建勋的痛哭也许正是宋玉真惹出来的。不管宋玉真家出了什么事,全灵暂时都不能到宋玉真家里去。

  雪在化,房檐在滴水。全灵来到院子外头一家屋山东头不滴水的地方,站在那里纳鞋底子。她心里很乱,满脑子都是马兰英给她说媒的事,纳得有一针,没一针。杜建春家的黄狗跑过来了,试探着来到她身边,伸着鼻子向她身上闻。这只黄狗以前从没有接近过她,更别说往她身上闻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兆头。全灵有些害怕,她扭过身子,使劲对黄狗白着眼说:“去,去,滚蛋!”黄狗没有马上滚蛋,它低下鼻子,像是沉思了一会儿,才走了,大概找它的主人马兰英去了。全灵也想走,可是,她除了自己的家,和宋玉真的家,她不知道到哪里去。杜老庄这么大一个庄子,竟没有她可去的地方。

  队部门前的雪被勤快的人提前扫过了,露出一块干爽的地方。剃头匠来了,在那块地方摆开架势剃头。杜老庄本庄没有剃头匠,剃头匠是外庄来的。剃头匠是兄弟两个,哥哥叫大听,弟弟叫二听。他们每隔半个月到杜老庄来一次,每次剃一天两天。他们剃头不收钱,只在夏秋两季收些粮食。他们把收到的粮食交到队里,队里给他们记工分。他们挑着剃头挑子而来,一头挑着火炉和烧剃头水用的专用锅,另一头挑着脸盆、盆架、擦刀布和一个三角形的小柜子,柜子的小抽屉里放着剃头刀。这里的成年男人一般都是剃光葫芦头。剃头匠把头发剃过一遍,再刮上一遍,摸着光溜了,就算剃完了一个。每剃完一个,剃头匠就在被剃者的头顶呱地拍一下巴掌。这是剃头匠的专用动作,他们不说完了,也不说类似的语言,只是拍巴掌。这弟兄俩不怎么用剪子,也不怎么用推子,用的最熟的就是刀子。他们拿剃头刀的手势很好看,像唱戏的坤角翘起的兰花指一样。有的年轻人要留东洋头,他们也是用刀子剃。把下面的头发剃去了,把上面的头发留下了,黑是黑,白是白,黑白截然分明。这是春节前最后一次剃头,在大人的督促下,小孩子也来了不少,在那里等着剃头。有钱没钱,剃个光葫芦头好过年。这样的说法由来已久。另外,按这地方的规矩,小孩子在正月里不能剃头。为什么?正月不剃头,剃头死舅舅。就为这个。全灵站的地方离摆剃头摊子的地方不太远,她一抬眼就把剃头摊子看见了。前些天,公社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到杜老庄来演节目,就是在那块地方搭的戏台。就是在听戏的那天晚上,金种送给她一个卡子。想到卡子,全灵不由得又发起愁来。

  马兰英一开始没有提给全灵介绍对象的事,她拿来一卷子整理好的破布片子,对梅淑清说:“我没啥给你拿的,这点布片子,你留着给孩子垫鞋底子吧。我看你的几个孩子都没穿棉鞋,那可不行。大冬天的,把孩子的脚冻坏就不好了!”马兰英可不是老媒婆,马兰英是政治队长杜建春的老婆,可说是杜老庄的第一老婆。第一老婆能到梅淑清家里来,本身就是给了梅淑清好大的面子。第一老婆还给梅淑清带来了礼物,这更不得了。尽管马兰英带来的不过是一些破布片子,谁能说破布片子不是礼物呢!梅淑清要给马兰英烧茶,马兰英拦住她说:“你的身子沉,别忙活了,坐下吧,咱们说会儿话。”梅淑清又怀孕了,肚子大得像装着一个大葫芦头。马兰英说:“我看你这次怀的像个男孩儿。”梅淑清说:“我也不知道。不管生啥,都是孽障。”马兰英不同意梅淑清的说法,说:“你不能这样说,生了儿子,将来给你顶门立户;生了闺女,将来给你?果子吃,多生一个,你将来多一份儿福。”梅淑清说:“那要看孩子是谁生,生在谁家。像我这样的,多生一个,多一份儿罪。大人遭罪,孩子也遭罪。你就说我的这些个孩子,有哪一个让我省心?没有一个不是我的冤家对头!”梅淑清主动提到了全灵,说:“庙上那老婆儿给全灵介绍汤大梁,我和全灵她爹都说好,就怕全灵没那个福。”话既然挑明了,马兰英就不必绕弯子了,她说:“我今天就是为这个事儿来的,两边都知根知底,话也不用多说了,依我说,这个事儿不能光信着孩子的意儿,你们两口子还得替孩子拿主意。大梁那孩子我最了解,除了个头儿稍微低点儿,别的好处快让他占完了,你说厚道,你说本分,你说懂礼,你说知道见人亲,一百条子,条条都没得挑。人要那么高干什么,高了还多费二尺布呢,还多费布票呢。竹竿高不高,给它个女人,它还不会用呢!说句话不好听,大梁个头不算高,要是全灵嫁给他,全灵将来生下的孩子不一定就不高。我说一句话在这儿放着,等大梁和全灵有了孩子,说不定比他们都高呢。不瞒你说,这事儿我们家杜建春也知道了,也点头了。他挑剔着呢,这事能让他点头不容易。我说他点头了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对,对,就是说他对这门亲事同意了,批准了。他一批准,全灵就是贫农家的儿媳妇,全灵生了孩子,就是贫农家的孙子,全灵就成贫农家孩子的娘,地位一下子就提高了。咱们两家呢,就成了亲戚。今后不管遇到啥事,杜建春都不会让你们家吃亏。哎,我听说今年的救济粮和救济款又下来了,我跟杜建春说说,先给你们家留点儿。”马兰英把梅淑清的大腿拍了拍,接着说:“我也不说那么多了,你是个明白人,话一点就透。”她压低了声音:“我一句话说包本儿,你回头好好跟全灵说说,叫她千万别惹我们家杜建春生气,他不生气时和善着呢,他要是生起气来,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梅淑清一个劲点头,说:“我知道,我明白。你放心吧,全灵一回来,我就跟她说。这个死妮子,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等着剃头的几个男孩子看见了站在墙根纳底子的全灵,其中一个男孩子把全灵一指,那些男孩子们一齐喊道:“王全灵,一枝花,人人见了人人夸。王全灵,羞答答,人人见了人人夸。王全灵……”呀,坏菜!这不是金种给她信里写的话嘛,怎么连小孩子都知道了。全灵的头一下子蒙得好大,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一样。她一直惦着那封信的下落,看来信不但被“老鸹”叼走了,被识字的“老鸹”看了,还在“一群小老鸹”嘴里传开了。虽然传得有些走样,但一枝花和羞答答那样的话肯定是从信里来的,这可如何是好。小孩子们一喊不当紧,那些剃头的男人和两个剃头匠都朝全灵这边望着。他们望得有些大胆,眼里,嘴里,似乎还有笑意。特别是那两个剃头匠,他们把刀子架在人家头上,却不刮了,扭头朝全灵看着。既然小孩子们把王全灵喊成一枝花,他们当然愿意把花儿看一看。一个男人头顶的头发刚被剃了一刀,两边黑,中间白,像一个笑弯的嘴巴。也许男人只用嘴笑嫌不够,就笑到头皮上去了。全灵怎么办、她知道那些小孩子都惹不得,你越是不让他们喊,他们会喊得越厉害。全灵所能做的,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只管埋头纳她的鞋底子。说心里话,全灵对小孩子们喊她一枝花并不是很反感。杜老庄的闺女,还有谁被称为一枝花呢,不就是她一个嘛!金种在信里说她是一枝花,要是不通过孩子们的嘴喊出来,谁会知道呢!全灵只是觉得有些委屈,一枝花又怎么样呢,恐怕连一泡牛屎都摊不到,不知会摊到什么东西呢。不把全灵惹恼,那些小孩子好像不甘心,他们集成一堆,一边喊着,一边向全灵接近。全灵只好狠狠瞪他们一眼,把线绳子缠在鞋底子上,转身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