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
有人推开院门。
一步一步,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吟道:“中宵惊悸良有以,越岭穿林见卿家。和月梅花清到骨,枕苔醉色酡于霞。”
季禳。
我抬起手指,对着月光,道:“这里的月光像风一样舒服,我过得很好。你看,真的,连伤都好了。”
“你醉了。”他不动声色。
“不。”我叹口气,“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我很抱歉我没有。”
他在我面前蹲下来,看着我,重复一遍:“你醉了。”
好吧,好吧。他们总是有道理的,他们总有他们的坚持。只有我没脾气,任人搓圆搓扁。我又叹口气。
“刚刚谁来了?”他换个话题问。
“黄光。”我答。
“来说什么?”
“算了,你不见得真的想知道。”
他点了点头:“你倒是不会骗我。”声音很感慨,“只是很多事情不对我说罢了。”
“那你呢?”我笑。陪他继续这种艰难的话题,我果然是醉了。
他片刻无言。我阖眼要睡着时,他低低道:“那时候我严惩丁贵,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他找你喝酒。我恨有人看到你酒醉的样子。”
“啊?”
他道:“这是我没对你说过的事,现在,对你说了。”
“哦。”我只应得出这个字。
“还有那个小姑娘的事,你不用再担心了。她舅舅的遗产归她,你可以照顾她。”他又道。
我忽的张开眼睛,灵台清明:“你知道?你一直在监视我?你是为这件事而来?”
呵,我真傻,真的!祥林嫂这句台词,我用起来一点都不过时。我居然以为他放我归隐?当然,他当然监视我。不然我的日子怎么会过得这么清闲。他是特意陪我玩这个“归隐”的游戏吧?像笼里的鸟,放到偏远点的林子里透透空气,腿上拴根不透明的绳子。
他的绳子一直牵在这里。
“昭,你不要再闹脾气,”他无奈道,“我是关心你。都这么久过去了,你回来好吗?”
我没有回答,外面又听有喧哗声。
“又什么事啊?”我头痛的捧着脑袋。这个夜晚真不容易过。
被押上来的是绮君,这次干脆连草鞋都没穿好,赤着一只脚,脚踝又红又肿,眼里有泪,看到我,想扑上来:“大人!”但是士兵抓着她。
“你们在干什么!”我气炸心肺,扑上去,把她夺到怀里,“你们对这么小的小姑娘干什么!绮君,你怎么样?脚怎么了?”
她像一只小动物躲进我怀中:“没事啦……自己扭的……我做梦,梦到你出事了,我好怕,所以跑来到这里,结果……大人,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我哄着她。她头靠在我怀里,特别的烫,让我心疼。
季禳走过来,温柔蹲下,也不怕脏,握住绮君的脚踝,替她揉搓。绮君原本躲了一下,但季禳的手势真的温柔,她终于驯服下来。我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好……”
“没事,你照顾的人,就是我照顾的人。”季禳看着我,“你不明白吗,昭?”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亲王,我不想明白。”――程昭然那样坚定的拒绝,我说得出口吗?我到底……做不了她那样的人。
绮君的脸烫得太过份了_38605.html,我终于发觉,伸手去试了试,失惊:“哎呀。”
她绝对发烧了!我急起来:“她生病了!”
是因为发烧,才作恶梦,才跑过来找我的吗?像没有任何能力保护自己的小鸟,倒在我怀里。
“没事。”季禳接过绮君,抱在他怀里,“我替她叫御医。”
“我……”
“你跟我来。”
“跟你,到哪里?”我苦涩的问。
“跟我在一起。”他回答。
“后宫?”
他没有否认:“昭,我不能容忍你再作官员。我心疼你。”
皇后的面容在我面前闪过。我不能跟那样的女人争他。不,我不能跟任何女人争任何男人,哪怕那男人是他。我不能争。
“你能答应我,你会照顾绮君吗?像我一样对她好?”我抓着他的袖子问。
“昭……”
“你起誓!”我紧抓不放。
“我,用自己的名字起誓,我会照顾她,像你对她一样。”他清晰回答。
我松口气,放下手:“带她去找医生吧。”
“你呢?”他警觉的看着我。
“我,暂时不走。有的事情我要先处理一下,给我几天时间,你安顿好她之后再来接我。”
“真的?”他逼视我。
“我要雪白的轿子哦!――哦不,还是骑马吧。牵燕欢来好不好?我想它。”我迎着他的目光。酒精支持了我。我能够保持笑容。
他放松下来:“好。”恋恋不舍看我:“保重。”
他终于走了。我长出一口气,脱力的坐到地上。水玉小心走到我身后:“大人?”
“水玉,不管我到哪里,你选择跟着我吗?”我没有看她,问。
她简单的回答:“是的,大人。”
向予帮助把水玉和怀光送走了,在季禳安排的眼线监视之下。我现在知道季禳根本一直有安排眼线,而向予一直来去自若,真是奇人。“略施小计耳。”只是这样轻易的耸耸肩。
“对不起,我先前拜托你能不能带我们走时,不知道要你绕过皇上的人。”我抱歉道。
“啐,我要觉得能做到,就答应;不能,就不能。这有你什么对不起的。”向予不屑一顾。
周阿荧和谢娘忽然间消失了,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去。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些古董。留给我的只有一句话:“价银可以作为启动资本,放心。”
放什么心?我顿足。然而箭在弦上,回头无路。水玉和怀光已安置好,向予要来接我走了。我不能再耽搁。
支肘在窗台前,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天太累,我的头有点沉,稍微阖了阖眼睛,见到一片漆黑中,浮出横横竖竖的线格子来,上面还摆着许多东西,似乎是盔甲、又似乎是脸谱,都说不出的面中 文首发善,来来去去、像行军布阵般。我正看着,忽听有声音道:“文武魔星,泰半相遇,正主还不落局?”便有只手在我背后一推,我被推得往棋局中心直跌下去,吓得一叫,睁开眼,是向予捉住我的胳膊:“怎么了?走不走?”
我咬牙:“走!”
才出门,见到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开过来,领头那匹马儿是燕欢。季禳他果不食言,而且提前来接我了。
向予脸色一变,拉着我的手:“往这边。”
他们的人马堵着下面,我们只能向上走,一直到宝刹边的悬崖,向予轻身飞起,如一只鸟,拉住我,向崖外一跃。我一声惊呼没发出来,他已经足勾住山石,轻盈回转,带我躲在了山石下头。
鸟儿啁啾。野桂花香得让人窒息。我听不见我的三间小木屋里,有什么声音。
季禳他,是默然无言呢,还是怒吼?
却有脚步声上崖来了。难道追踪我们上来的?向予脸绷着,但没有出声,我也忍着屏息。
季禳的声音命令:“你们在这里等我。”声音里平静无波。
小兵们答应道:“是!”
他的脚步声过来,在我们的头顶,一直到崖边,站定,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那天,你从马上摔下来,安全倒在我怀里时,我的腿忽然间什么力气也没有,才摔到地上。我真的没有故意要戏弄你。”
这是向我的倾诉。他不知我在哪里,只是找个空旷无人的地方,说出一句话。
我看到一滴水珠掉下来,在我面前,落进了雾气缭绕的山谷。是眼泪吗?我看着,双手收在身边,纹丝不动。
我们的缘分,已经结束。保重,季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