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出荷塘畔,一片墨竹掩着香径,穿过了,见一个门,挺高的,木色如水洗般澄明,雕饰雅而不繁,极为大气,上书“履道陶然”四字,进去,见一大块空坪,有条水溪在坪角引过去,逗弄出水声淙淙,各色香花于四边开得如锦簇一般,更有许多鸟儿,也不知是蓄意养的、还是跟蝴蝶一起被花香引得来,在树影花痕之后流出声声啭鸣,悦人耳目。再过去方是宫殿了,却也不是正殿,但见个高大门楼,比一般人家的屋子还阔气,要压垮人似的那么巍巍耸立着,上有“永安宫”三字,大门气派的关着,是朱红门板,安着一对又大又重的兽头铜环。小素并未带我从这里走,抹着门楼绕过去,到旁边的门,也是朱红门板,只是式样与框架更形秀气,门上双层琉璃飞檐,下头饰着百花争妍透空砖饰。进了这道门,前头一大堵雪白影壁,再绕过去,但见高高台阶上挺漂亮一座宫殿,也挂着匾额,上面四个字,似乎是什么毓什么淑,旁边柱上两副对联,真正铁画银钩,我一时认不出字来,只见到碧瓦檐立着兽饰、檐下悬着铁马风铃,都是玄色,鲜明气派。那宫殿的门也关着,小素并未带我过去,往旁边一穿,前面是个垂花门,墙头绿绿的爬着爬山虎,梢头嫩得发红。穿进门里,树冠错落的遮着,八角宫灯就挂在梢头,已散发出柔柔的光辉,照暖了黄昏。灯影里头又是个宫殿,比刚才那个小一些,更见秀致温润,门楣如佳人眉毛一般描着黛色,青檀地上雪蓝字道是:“惠带轩”,门口一边一个立着两位宫女,都十五六岁模样,穿着玉白滚边衫裙,脸蛋滚圆可爱,长得简直一色一样,见着小素,并未开口,先笑起来。小素也赶上前笑道:“还不快去禀告,客人来啦。”
那两个小姑娘笑嘻嘻进去禀告了,临走还向我打量了好几眼。过会儿,出来,分两边站定,道:“皇后娘娘凤喻,宣兵部程侍郎入内。”我进去,见壁上挂着水墨画,案头摆着几件淡釉瓷,陈设不多,却极见含蓄秀逸,一重珠帘将房间隔断,皇后在珠帘后,依然看不清相貌,只是层层叠叠的华服花钿,在帘后寂寞的盛开着。
帘前的客位上已经摆了食案。见礼毕,宫女引我在案后坐下,一道道食具呈上来,皇后请我吃,我便道谢、开吃。
从皇后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东西。有修养、不疾不缓,温柔贤德、母仪天下,音质既不娇嗲、也绝无暮气,从二十岁到四五十岁皆有可能。我几乎要以为,帘子后面不是一个活人,而只是一个“母仪天下”的符号。
有这位国母坐在上首款待,我不得不细嚼慢咽,生怕露出贪吃鬼的吃相来,吓着人家。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叫一匹大胃狼硬要装兔子,是很辛苦的事。我简直要憋出胃涨气。
更何况,皇后不说话,我也不敢开腔,就这么闷对闷的小口吃饭,实在是要胃涨气,我想给自己找点乐子,就盯着桌面开小差:
这木头真好、这漆真好,这白银餐具磨得真是锃亮。唉,有年头了吧,都用出包浆来了。这个宫殿、是原来的皇后居住地方吗?有多少女人曾经在这里宴请过客人,那些女人、那些客人、那些繁华,又都到了哪里呢?
――呜,我真是个没趣的人!脑筋一跑马,就想到那么伤感的地方去!说到底,一个陌生世界的朝代更替、贵族兴衰,又关我什么事啊?我自嘲的笑笑。
“侍郎在想什么?”皇后道。
嘎,我在开小差她都看出来啊?唉唉,七情上面,这个习惯真要不得。我想着,就把刚才想的疑问,老老实实回禀了皇后娘娘。旁边的宫娥立刻不敢置信的拿眼睛瞪我。
我说的话……犯忌讳了吗?我后背又要有冷汗蹿出来。早就该坚决辞官嘛!为什么还留下来?老天,我知道自己不适合宫廷了,一定会寿夭的……
珠帘后面沉默片刻,道:“侍郎刚才哼的是什么?”
我刚才……哼过歌了?让我先反省一下……啊,天哪,还真的哼过!哼得还真是不合时宜啊,我想撞墙。
“能让哀家再听一听吗?”皇后请求。
说是请求,其实跟命令有什么区别?我苦笑一下,只得开口唱:“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面对着宫娥们奇异的目光,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声,终于停止。珠帘后面半天没有声音。皇后是不是不悦了?我是不是又干下了很失礼的事?她会打我板子吗、会砍我头吗?季禳不知来不来得及救我?唉,天打雷劈的!所谓”引吭高歌“,不是所有穿越小白文里的经典桥段吗?女主一“引吭”,不是钓到帅哥、就是赚到银子,没理由轮到我身上就只剩下倒霉后果吧?我这是穿到什么虐文里了……
(呃,平等宇宙里的某处……有只鸡丁打了个喷嚏……)
许久,让人冷汗涔涔的许久之后,皇后柔声道:“这是南边的曲调么?”
什么南边?啊,程昭然的家乡可能在京城之南,她以为程昭然在哼家乡小曲儿吧?我立刻答道:“是,娘娘英明!这是――山野小调,不堪污娘娘玉耳。娘娘恕罪!”
“侍郎何罪之有。”她道,将声音放低,“侍郎莫感伤,所谓人事天命,似无还有,未可逆料。记得红糖否?”
姜汤底下红糖粘的字,果然是她特意给我看的!”我惊疑不定:“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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