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是“宫里派来的公公”,那我自然要穿戴得齐整些,水玉相了相,看没问题了,便引我去正花厅。快迈进厅门时,我想起一件事,缩回脚问:“我不用换衣服?”
那时候我进朝,戴起幞头来,穿的可是公服,此刻不过一件缎?衫、结根素腰带,便能见宫里的客人?
水玉方回我半句:“听公公说――”便听笑嘻嘻一声“皇上特别交代,程侍郎染恙未愈,不必公服跪拜,常袍立聆即可。”里头一个人迎出来,是宫门外那个小太监,此时戴一顶无脚幞头,着孔雀绿地淡粉团花衫,外罩褐地同色暗花圆领窄袖袍,束着赤色帛带,比宫门外那时候见得正式,极亲昵的趋过来,上下看我一眼,“侍郎精神见得清旺些,皇上可以略放些心了。”
这人动静中兼有十五岁少年的明朗、又有五十岁老头的油滑,可以很轻松的跟人接近,一回不生、二回就很熟了,正所谓长袖善舞,至于袖子里藏着什么,那又另外讲。不管世道怎么变,这种人是顶顶容易混开场面的,二腿子、秘书、副官、长随,都是他们。
我人笨,见到这种精乖活泛脚色,顶顶自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酬才好,想着“礼多人不怪”,便待弯腰作揖,腰才弯下去,他就紧忙把我手肘扶住了:“别,别!程大人!皇上都嘱您接口喻时不必跪拜呢,您对奴才这么客气,不折煞奴才!”言罢,笑笑,站直身,南面而立。水玉扶我立在下首,听他宣口喻道:
“明天来上朝吧。”
结束。
呃?这样就结束了?我傻傻看他,等了半天――“就这样?”
他眨眨眼睛:“哦,完整的话,是这样,说着,把手一负,侧对着我,凝然而立。那种凝眉样子,骤然像煞了北亲王。
他立了足有一个世纪之久,张开嘴唇,不出声的叹口气,没有回头,依然负着手,道:“……告诉他,明天上朝吧。“
天啊,连语气都像煞了北亲王!这位仁兄模仿能力也太强了吧?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他又用那种“很北亲王本人”的方式,闭上嘴巴,然后五官一皱、再笑开,终于回复了他自己的样子,冲我吐吐舌头:“以上就是全部口谕啦。”转身叫地位比他低的太监们将东西捧出来,他一样样给我介绍,包括外敷的伤药、内服的人参、吸病气的通天眼菩提珠手串、取吉祥的玉如意、还有绑在膝盖上的布袱……干什么,下跪时保护膝盖用吗?不用这么周到吧!我有点儿哭笑不得。
“奴才姓张,贱名一个涛字,波涛的涛,迎祥宫黄门郎,今后侍郎大人多多关照!”小太监展示完御赐的东西,这么向我笑道。
我是不太懂他报的官职是什么意思啦,不过又有“宫”、又有“郎”,大约是厉害的,我应该表达一点敬意:“原来是张公公,多承关照,有劳有劳。”我蹩脚的说着比较“古代”一点的客套话,又要给他作揖,姿势嘛,可能是不太标准,无非是学着电视上比划,不过我“染恙未愈”,动作荒腔走板一点,应该也蒙混得过。
他又赶紧屈膝拦住了,拉扯一番,算完成客套,于是告辞。他们上门,不能空手而返,我要给礼银的,自有府中管事的负责打点不提。我瞅空拉了水玉问:“听别人传达皇上口喻时,按规矩应该跪吗?”
水玉莫明其妙道:“是啊,怎么?”
“哦,在宫门外这个人也给我传达皇上的指示,我好像就这么站着听的。”我挠头。
水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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