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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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铜镜中,实在是个清秀至极的年青人,衣着再随和、眼皮再被折磨得微微的红肿,也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只叹我不是英秀的材料,眼神里时时要露出自嘲与冷漠来,太过无赖相。

  然而鸭子被赶上架,再不称职,也只能撑下去了。我深吸一口气,起身,去见客。

  “我应该去见他吗?”我跟水玉咬耳朵。

  “大人……如果是从前的您,应该会见他的。”水玉回答。

  好吧,好吧。反正这个怪梦――或者说这场穿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命运叫我干嘛、我就干嘛吧。叹口气,我起身,去见客。

  见到这位客人,我一怔。

  所谓工部给事黄光,个子只比我略高一分,是太过瘦弱的一个男人,几乎只能称作男孩子,面色那么苍白,目光茫然中带着温顺。

  而他看着我的样子,像看一位白发飘飘、年高德邵的恩师,让我一时有点后背发毛。

  他开口了,幸好幸好,叫出口的是:“程大人。”擦把汗,我真怕他叫出“恩师大人”来。我骨格轻贱,怕受不起这样的抬举。

  “程大人,您还不上朝吗?”他无比担忧的问。

  “是啊,呵呵。”我打哈哈。

  他起身,走近我两步,深深躬腰,脑门子上有汗:“大人……安尚门外,是有很多人想看看风向、暂不上朝。但听说、听说里头要下杀手了,如果谁还不上朝的话……”

  “所以?”我呆呆的问。

  “所以,如果大人是想拒不上朝以明气节,”他深吸一口气,“我将陪伴大人!”

  我呆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北亲王昨日弑君,今日上朝,许多大臣还在考虑要不要承认他做皇帝,北亲王大约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形存在,要开杀戒,谁不上朝就杀哪个。而黄光以为我要硬着脖子跟篡位者闹别扭,他打算提上脑袋陪我!

  “不不不,哪有……不是这么回事。我另有原因。”我哭笑不得,一时不好意思说出是北亲王特许我休息一天,“总之,不要为我担心,你快快去上朝!还来不来得及?你现在进和微殿要多久?”这个傻孩子,我真为他担心。

  “下官刚刚打马跑到这里,大约半个时辰……”他呆呆回答。

  古代的半个时辰,就是现在的一小时。我扭头问水玉:“我们有没有更快的马。”

  “有。”水玉干脆利落应一声,“黄大人请随我来。”

  我不放心,快步跟着去,水玉叫马厩牵出一匹黑马,高高大大、毛片油光水滑,模样儿很是神骏。它见着我,温柔嘶鸣一声,过来与我厮蹭,我心里温柔触动,但时间紧张,容不得磨蹭了。我抓着缰绳递到黄光手里:“快走。”

  黄光这个酸人,还要热泪盈眶、躬身道谢,还牵着马慢慢走出去、边走边再回头跟我躬身。

  “跳上马快跑,一路跑出去!”我大叫,“磨叽个鬼啊?快去!”昨晚我见过北亲王的脸色,他是个能下狠手的。黄光到我这边耽误一圈,百多分钟的来回,再加上头尾的耽误,这段时间我不知道多少小知事的脑袋够他砍!

  “可是,侍郎府邸,岂能驰马……”他呆呆道。

  “鬼咧!”府邸跟脑袋哪个重要,这人是会不会算啊!我指着府外,大叫,“用你最快的速度跑出去,笔直去上朝,听见没有?”

  他看了我一眼,除了感激,还有难色。我骤然想起:上马恐怕是需要“上马石”的,刘罗锅的电视里,罗锅儿一时上不了马,他老婆拿自己的胳膊垫在下头叫他踩呢。

  我倒是有心拿自己垫在下面,只怕这酸人不敢踩,推推让让,更耽误时间。这时候,说不得要发发官威了,我把旁边一个长得壮实的马?一把拉到马蹬底下,命他垫着,命黄光蹬上去,再命水玉:“叫人喊话让大门那边开门。”

  三句话,三个命令。黄光深深看我一眼,蹬腿上马,打马狂奔;大嗓门的仆人传递着喊话给门口,传递了两次。黄光身影消失不久,门口那边喊话回来,说毫无拦阻、已经放他出门。我松口气。

  一个侍郎府没事搞这么大干什么?又没电话通信设施,搞成这样,几乎耽误人家的性命大事。我开始怀念我租来的那小公寓了。

  水玉抿着嘴看我笑:“还当别人都跟您一样,平地揪着鬃毛就能跳上一匹烈马呢?”

  平地揪鬃毛跳烈马?这是哪门子的特技!我头涔涔而汗潸潸:“水玉,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大人就是大人,这没有改变不是吗?”她道。

  “这话是没错。可――”可她的大人已经死了,我是一个顶顶平凡的家伙,穿到这里,“借尸还魂”而已。望着水玉的眼睛,这句话,我忽然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人只是忘了很多事,”她笃笃定定道,“但您的性子、您对别人的关心,一点都没变。所以在水玉眼里,大人还是从前的大人,一点都没变。大人也千万不要再迷惘了。”

  “我迷惘?”我摸着自己脸颊问。哎,这小丫头哪来这么多言情腔,害得我都跟不上。

  “嗯,大人经常露出‘我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的神情呢。”水玉道,“水玉相信、大人,您做的任何事,都是最正确的,现在也一直这样相信着。所以请您不要再难过吧。”

  该死!她看着我的样子,好像我是神、或者其他什么比她生命更高的存在。如果我告诉她,她的“神”真的已经死了,我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一个普通人,她大概宁肯疯掉也不会相信吧?我叹口气。

  “大人,请您振作一点吧。就算――就算余少爷过世了,但凶手不是也得到报应了吗?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希望您好好活下去,所以请您千万对自己有信心!”水玉道,眼眶里又开始泪水盈盈。

  我还能怎么办?让她不要再哭,好像是唯一能做的事情。“好吧好吧。”我嘟囔。就算是扮演另一个人的角色也好、就算不是长久之计也好,“我会振作,可以了吧?”

  “嗯!”水玉用力回答,脸上像有阳光升起来。

  能够让一个人如此开心,我忽然觉得这场荒唐的大梦,也有了意义。

  “现在再给我找一匹马,”我抓头,“让我进宫去。”

  “咦?”

  “万一那里真的在大开杀戒怎么办。”我继续抓头,“还是跟去看看比较放心。”

  “那,您会不会有危险?”水玉立刻开始为我担心,水汪汪的黑眼睛仰视我,像是吉娃娃之类的可爱狗狗,叫我真想拍拍她的脑袋:

  “应该不会的啦。”北亲王好像跟程昭然有旧情,所以就算不听劝,也不会翻脸杀我吧?“给我套个马车。”

  马厩里传来一声长嘶。“不坐鸿喜吗?”水玉很期待的问,“您最爱的两匹马,怀光和鸿喜,适才水玉把怀光给黄大人骑走了,鸿喜好像很期待可以跟大人去转一圈呢。”

  “这样啊……”我抓头。我从来没有学过骑术,虽然说看那匹黑色怀光的样子很温驯听话,但我这样的菜鸟要骑,恐怕还是太勉强。若真想爽一爽,以后练会了骑术再说吧,无谓在此刻糟蹋名马。“不用了,我、我身子没有很好。你替我备个马车,要快一点的。”

  水玉领诺安排去了。我想起刚刚被黄光踏了一脚的马?,特别吩咐给他一些赏钱,随后与水玉一同坐进马车中,细细问她朝廷形势、风土人情一类事宜――倘若要在这里长久生活,这些信息自然是极其重要的。

  水玉对很多事也不是很懂,但只要知道的,都会竭尽所能告诉我。我如获至宝,一一悉细记下,末了问一声:“水玉,你对我的婚事怎么看?”

  “嗯?”

  “毕竟是一个女人,未婚夫死了,自己失身给仇家,应该自缢才是美德吗?或者,至少遁入空门?在这里继续跟一帮子大男人厮混,是不是太不道德了?”

  水玉脸色发白:“绝对不是这样!”

  “怎么说?”我饶有兴趣看她。她对我的看法,应该代表着这个世界对“程昭然”的看法吧。我将以此决定我今后的行动。如果太过惊世骇俗、挑战道德的事,我不愿意做。那样太累。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为余公子死怎么值得呢?”水玉开始有点磕磕绊绊,真的鼓起勇气说出来后,就一泄千里了,“说起来余公子与您订约,就是水玉的主子,水玉对他必须恭敬。可是说实话,水玉恨他!他没有能力为自己家人昭雪,要您在这里千辛万苦周旋,虽然最后也没成功,可是换成任何人也没有办法成功的不是吗?您做的已经比任何男人都好了!所以说,您对他有什么亏欠、他们家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您?而且啊,要不是因为余公子,您何至于连老爷太太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最后一面?”我盯着她。

  “唔……”水玉想捂住嘴巴。

  “‘我’的父母死了?”

  “您出来不久,元城发瘟疫,老爷太太就……去了。您没能回去持丧。”水玉小小声说。

  “哦。”我茫然应了一声。这样说来,我在这个世界又成了孤儿是吗?还真是孤星照命啊。

  苦笑一声,我对水玉道:“不用责备他,正因为我为他的事来到京城,所以才没有留在家中染上瘟疫,不是吗?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不用怪他。”

  这句话很自然的溜出嘴巴,好像我打内心深处觉得,“程昭然”不希望任何人责怪余公子。

  扪着心口,我实在忍不住又一次苦笑:我扮演程昭然,居然已经这么熟练了吗?看来真是要地久天长的扮下去了。

  也好,那个世界没有什么人需要我留下来;而这个世界里,至少有一个水玉,无论如何都不希望我走。

  马车停下,车夫回头道:“大人,安尚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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