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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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这位年轻的主任,高个儿,大白脸,一头浓黑茂密的卷发,很随便地跨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用两条腿蹬着走,很是潇洒漂亮。即将成为共和国领导阶级一员的我,兴奋的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左看右看但又不敢停步地跟在他后面往车间走。

  我很惊讶这里边的噪音这么大,仿佛整个车间都是震耳聋的声音。道路那边一排的大铁门里,是望不到边的织机,梭子在飞,织机在响。头戴无沿工作帽的工们在每道车弄里站成两排,这就是所说的织星。借着刚射下的太阳光,可以看见从大门里飘出的白白的絮。

  主任领着我进了漂染车间大门,里面是一片白濛濛热气腾腾的世界。

  迎面是一个巨大的铁盒式机器,旁边堆放着如山一般的各纱线。

  机器前面有几个工人,把染好的桔红线穿在铁棍上,在架子上摆了长长的一排,溜溜地直直垂下,整整齐齐,就像后少密丝丝的长发,可惜,是红的。

  主任喊一个站在纱堆旁的胖人:“嗨,再给你们分个娃儿,叫大过来教他搭线。”,转身对我说:“鹏飞,你就先在这儿干着,慢慢再熟悉。”过来一个穿红衬衫的小伙子,教我干活,“一支支分开,见了没?每支纱上都有个小缆绳,拽着小绳,一支支就分开了,两胳膊撑着转几圈,用力往下一得,就行了。”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小绳,原来小绳跑到了线子里边……

  别别扭扭的按照那个名叫大的小伙说的干着,往哪热气腾腾的地方看,似乎天山仙境。云雾般濛濛水汽中大家都在忙忙碌碌,有的从方锅里往外吊染好的线,有的往三角轮上套,你来我往。

  主任在剋一个瘦高的男孩,隐約听出是让他钻到那个圆机器里面去,周围的人在笑。大告诉我:“瘦男孩叫毛毛,小是小,挺捣蛋。圆机器叫脱水机,把湿线放在里边,开关一开,机子转得飞快,把水甩出来。主任进来的时候,他正蜷卧在里边玩,主任让他再窝到里边,把开关开了,非把他甩成一块干海绵不成。那回,德子抓只青蛙扔进正飞转的脱水机,机子停后,只在内壁孔眼里找到一点血污的肉泥。”

  10点多了,大概是工间休息,好些人停下手里的活出了车间,我仍在搭线,大叫我坐在铁板上歇。往四周看,大门上方高处有个圆圆的洞,太阳光伸进来一只粗大的胳膊,直射在纱线堆上,又往前延伸,泻在水泥地上,飞腾的尘埃和热气在光的长胳膊上眨动着毛茸茸的眼睛。

  一个打扮漂亮的高个子工,踢掉后跟只有大拇手指那么细的红皮鞋,大叫一声:“累死了。”就直直挺在了堆放棉纱的板子上。大叫:“丽华,昨晚和你婿牛了吧!”那的接过说:“噢,那牛老不走,折折腾腾,天明了没有办法,才急急回来了。”

  我觉得无聊,见有个小伙从脱水机里往外取线,跑过去帮忙。线子塞得瓷实,手一拽,拉的丝丝缕缕。小伙便教我,将整把的线往里边空处猛地一摁。我一试,果真不再捞乱线了。

  坐在板子上的男男,不知道说些什麽,看着都挺高兴。我出完线,就又坐在大旁。

  大喊:“永平,发根烟嘛。”穿皮夹克的小伙不情愿的从瘪了的烟盒里抽出一根过滤嘴扔了过来,大接过来一看:“哟,喜梅嘛,怪厉害。”胖小青问永平:“永平,喜梅和良友哪个好?”永平说:“都没你人样好。”小青羞得绯红了脸,在永平背上一阵乱掐。永平笑着躲闪,“你看你,这么多人,叫我往后在人前怎抬头?回咱屋,你叫我下跪我下跪,你叫我学狗叫我学狗叫。”小青愈发的在永平背上捶。我小声问大:“这胖是永平媳儿?”大笑了,“哪有的事儿?”永平朝小青喊:“小青,新来的娃儿说你是我媳儿。”

  第二天我去上班,主任又让我去漂线。他领我在一台漂纱机前停下,挽起袖子做给我看。他抓起六支纱,一扔,准准套在了机器的三角轮上,纱线在液体里浸传,嗡嗡响。他左手取下线子,两手一扭放在身后,又套上六支,然后再取另一轮上的,灵活自如。机器周围弥漫着白濛濛的热气,似一片海,漂白粉的气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我却套不准线子,取下拧的时候,液体总洒在裤子上。

  当初北京时间改成北京夏令时,人们不习惯,如今,恢复北京时间了,人们又不习惯了。掂着厂里发的二斤月饼从车间出来,开着自行车锁,又互相说开了,“才五点半,天就黑成这样了。”我匆匆去赶班车。来厂几天了,还没给班主任说实话,只是留了个“去外地看病请假三天”的假条,今晚上该回学校和老师、同学告个别了。

  学校的教学楼和我家的院子只隔了一堵墙,但要去学校得绕个大弯子。晚自习上课铃响了一会了,我才激动地上了楼,仅仅几天,竟象分别了许久。一进教室,和我邻座的陈英魁、王剑、陈凯、张献礼几个同学鼓起掌来,嘴里喊:“欢迎鹏飞归来!”我往座位上走,周围的同学高兴的和我打招呼,说是今天刚考过代数,明天考政治。转过身,黑板报上刊登着我临走时留下的,叮嘱板报组今天下午抄好的诗歌《分手在中秋》

  同学了一场的我们

  就这样

  伤心凄惨的分手

  生命的小舟

  驶向哪个岸口

  送你一枚火红的柿树叶吧

  我的赠言写在上边

  送我一个缠绵的雨季

  友谊的伞岂能被岁月的手合拢

  ……

  视线一移,窗玻璃上印着圆大的黄月亮。

  这时,教了我几年语文课的班主任谭老师来了,喊我出去,站在走廊上,我讲了前前后后经过。

  她用手顶顶眼镜,“你请了三天假,第四天还没来,我说,咦?叶鹏飞怎么还没来,后面那几个男生吱吱笑了,我问他们笑啥,他们说你好像退学了。后来板报组的韩豫萍说,你今晚来班里,我猜你想和大家都见一面,就让他们都来了。你年纪还小,没上高中,就踏入了社会。以后下班闲暇了,不要丢了手中的笔,多写点东西,希望能早点见到你的作品变成铅字。待会儿下晚自习,到我办公室,咱们再聊聊。”

  我取出为她准备的日记本做留念,她高兴地收下了。

  回到教室,谭老师大略讲了此事,又让我说几句。我非常激动:“我到这个班,和同学相处时间不长,但今后不论何处相逢,我们永远是同学。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掌声再次响起来,笼罩了教室。……

  整天钻在漂白粉气味弥漫的车间,我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因为那天漂线,手被线子缠住拧破了皮,丁主任又安排我烘线。

  想起昨晚的事儿,真气的想自杀。临下班时,跟四点班的孙主任喝醉了酒摇摇晃晃来了。我们已收了43捆线,他却说只收了23捆,让我们再出三格。永平不愿意,坐着没动。孙不高兴,歪着脖子,断断续续缓缓地说:“永平,你,你说你烘了几捆?”手背在淌出清鼻涕的唇上抹一下,“啊?烘,烘了几捆?”问一句,抹一下。我正给大说昨晚的事,丽华从车间办公室出来,叫毛毛去领工资。

  丁主任怕人多出差错,发工资采取“接力棒”方式。毛毛领了工资叫小青去,小青出来叫江西民,江西民领完叫我。

  永平蹲在办公室外电线杆下,眯着一双小眼,吸着良友。据说永平家里也不富裕,但很讲究吸烟。我想,也是,孩子讲究的是抹脸蛋、买衣服,男的不就是讲究吸烟喝酒?永平那只猫眼打火机,听说就卖200多块钱呢。

  “鹏飞,领了多少?”

  “二十一”我忙说。

  永平凑上来,“不少嘛,才干了9天,就领了21块,咋弄,请客吧?”

  “请啥客?”

  “哟,你第一次领工资,不请客?你问问,第一次领工资,谁不请个五块、十块钱的客,对吧,江西民?”

  “就是,我们都请过的。”

  周围几个人怂恿着说。

  “那走吧。”

  下班后,永平大手一挥,呼啦啦跟上了江西民、大、宝灵、德子、丁主任五个人。永平骑着自行车冒着小雨飞快地去厂外街东边的羊肉馆报饭。

  涧东工业区位于陇海线绕过小城时形成的弯道北边,十多家工厂聚集此地,六米宽的小街,仅有一家羊肉馆和三家小商店。

  冰凉的雨霏落下来,灰的天空就压在一排排高大圆顶的锯齿厂房上,嗡嗡的风机声,咔嚓咔嚓的织机声从雨雾里传出来,也仿佛被细雨沾的湿漉漉的。

  羊肉馆不大,两间房子,几张旧污的圆桌,门外棚下大锅里翻滚着鲜的羊肉汤。坐在凳子上,我用手擦开窗玻璃上的濛濛水雾,又看见了空荡荡的小街上,土路满是水洼,满载货物的汽车驶过,溅起好高的泥水。

  永平端着一塑料盘烧饼,叫:“每人一碗汤,五个烧饼,不够再拿。”羊肉汤很快端上来,几个人埋头吃的满脸大汗,我坐在一旁喝水。

  打着饱嗝的永平松着皮带走过来,问我怎么不吃,我说我不饿。其实没带那么多钱。我们棉纺厂宿舍三楼住的,大都是从农村招的集资合同工。介绍人,有的自己认识,有的自己不认识,甚至连面也没见过。就说我吧,说是纺织局刘局长介绍的,其实,刘局长高低胖瘦我都不清楚。刘局长的儿刘星娜在桃林商场当售货员,,桃林商场对面是函谷酒家,我姨夫是函谷酒家的大厨,,刘星娜常在那里吃饭,一来二去认识了,就这样,我来到这厂里上班了。当然,也有一些有背景的,没交集资款也来上班却享受集资工待遇的。我们这些人来自全县各乡镇,个别来自临近县,就如说的: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着一个共同目标。

  刚转过楼梯口,下来一个提暖水壶的孩。过去了,大问我:“听说你作文可好,喜欢投稿?”

  “怎么了?”

  “见刚才那孩没?叫晨枫,是三车间的挡车工,在报纸上发表过好几篇作品呢。上初中时写过一篇作文《在那烟云缭绕的地方》,在全省作文比赛中荣获二等奖,后来登在了《豫西报》上。”

  “《在那烟云缭绕的地方》?噢,我们老师曾给我们讲评过,原来是涧河镇中学的学生。”

  “好象是涧河镇的。”

  我激动地说:“我们老师读过的评论文章中写道:这位小作者的家乡坐落在伏牛山中的礓坡村,漫漫的黄土地和清清的涧河水使她深爱着那片土地和土地上不屈生息的人,因此,愚昧、善良、顽强的村民多次出现在她的作文里,含着爱又含着怨。”啧啧,可是红火了一阵子。

  大说:“她的宿舍和咱们只隔了两个屋,你们会有机会见面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