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饭,掌柜的领着众人上了二楼客房。无为道长和白漠天共住一间,八名弟子分住余下两间。白漠天和衣躺了一会,听得无为道长微微发出鼾声,心想他伤势初愈,这一路行来,多历风霜,料想疲累已极。于是轻轻翻了个身,便也合上眼睛。哪知愈是想睡,睡意愈无。朦胧恍惚之间,忽然想到,在此处戕杀金兵,必然会惹起轩然大波,只是不知内中详情。掌柜的说话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但越是如此,他越要弄个明白,寻思:“掌柜的不肯说,难道旁人也不肯说么?”当下轻身下,推开房门,信步走下楼去。
大堂中客人早散,疏疏落落的板桌挪在一旁,愈见空旷。白漠天见人去店空,心中暗叹,料知掌柜的胆下怕事,再问决计也不肯说的。正彷徨间,忽听紧靠墙边的角落里有人叹了口气,接着当的一声,似是那人负气将杯子顿在桌上。
白漠天抬头看去,摇晃的烛光之下,但见一人面向墙角正自独酌。那人身穿一件破旧的灰布袍子,脊背微弓,头发半黑半白,瞧模样岁数已在五十开外。只听他又是一声长叹,说道:“唉,如此世道!”端起酒杯,仰头喝了。
白漠天听他一声叹息,似有说不尽的愁闷感慨,又见他深来此独酌,不像寻常百姓,心中一动:“说不定从这老者身上能问出些端倪?”于是走上前去,举手一躬,说道:“老丈请了。在下看老丈一人独酌,未免无味,不如请老丈移坐共饮三杯如何?”那老者侧过身来,向他脚下斜睨了一眼,说道:“此处最佳,既蒙相邀,何不便坐?”白漠天道:“如此也好。”依言落坐。这时白漠天看得清楚,那老者眼神混浊,酒意微醺,脸上黧黑皮肤微泛红光,一双大手皮肉干瘪,骨节分明,当是常年劳作所致。
那老者面前摆着一把酒壶,一只酒杯,下酒之物也无非是一碟盐水生。白漠天拿起酒壶,给那老者斟满了酒,说道:“在下听老丈自言自语,似乎心境不佳?”
那老者一饮而尽,叹道:“金贼横行,黎民多艰,这心情又怎会好得起来?”捏起一粒生怔怔看着,道:“朝廷孱弱,可害苦了穷人百姓。唉,壮士虽烈,却是一去无声,唯有让人空自悲叹。”白漠天听他吐属文雅,满腔郁结之气,两人说了三句话不到,竟是声声叹息,问道:“在下不明,正想请教,老丈所指的可是前几日大闹驿馆的事么?”那老者眼睛一亮,挺直了身子,一扫寒酸潦倒之态,说道:“这事你也知道?”
白漠天道:“晚辈方才听掌柜偶尔一提,却不晓得原委究竟。”那老者道:“掌柜的必是不肯说。嘿,油缸里的泥鳅,这掌柜的滑溜得很,生怕惹麻烦上身。其实此事早已满城皆知了,又何必隐讳不说?来来来,老汉贱命一条,可没那许多顾忌,就说给你听听。”举杯就唇,又自干了。
白漠天蘧然而喜,大声道:“掌柜的,来一壶酒,再给弄几样下酒菜。”掌柜的应道:“是,是。”进到厨房,用托盘端了三碟小菜出来,一碟蚕豆,一碟口蘑,另一碟青葱翠绿,白漠天却不认得。放下桌后,又送上来一壶酒,添了一副杯筷。一应齐备,掌柜的向那老者道:“韩匠,今儿少喝两盅,收着点口,你当你有几条命哪?”匆匆去落下窗板,掩上了门。
那韩匠神不以为然,对掌柜的说话充耳不闻,举筷说道:“山肴野蔌,无以飨客,请,请。”夹起一口菜吃了,提起袖子揩了揩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