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连行了两日,路上耽于游玩,早将传艺之事抛诸脑后。这日午后,两人行至一座山峰前。那山峰笔直如削,直插云端,中间一条谷道蜿蜒伸展出去,地势颇为险峻。白漠天见山岬入口处建得有一个凉亭,想是供行旅憩息之用,便携了芊芊的手走上前去。凉亭构筑极是简陋,只以四根木柱支撑起来,顶盖覆以茅草,方石为几,圆石为凳,此外别无他物。
两人进去之时,亭中已坐有一个青袍老者。白漠天一瞥眼间,见那老者身前的石几之上纵横一十九道,刻着一张棋枰,此时他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正自凝视棋局。白漠天生于书世家,自幼精于此艺。他见那老者孤寂无伴,空山自弈,大有萧瑟凄凉之感,早想拈棋为乐,与那老者一遣襟怀。但见那老者一只手臂悬在空中,几番起落,拈子难决,显然这一步棋乃是要綮所在。
白漠天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棋局,心中默默推想诸般应手。只见棋枰上黑白二子自“入”位搏杀而出,一路纠缠,至中腹各成一龙。黑棋在“入”位角多一势子之利,腾挪攻守之际手段狠厉,一意要将白龙扼制出头,伺机屠灭。白棋左冲右突,形势虽不甚妙,却始终以逸待劳,将黑棋牵制的缚手缚脚。其时黑白二子已各下一百余手,棋枰之上是平分秋之局,惟有“上”位白棋之角尚有一隅之地。
那老者拈棋沉思,白龙若求做活,必失先手,且有被黑棋夺角之虞,两厢难顾。若先手守角,二十余子的大龙便难于存活。取舍之间,这一枚白子迟迟难落。白漠天注视棋局,心无旁骛,脑海中妙手源源而出,不自言自语道:“宁输数子,勿失一先。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势。”难老者一怔,抬起头来,斜睨他一眼,说道:“既是方家,不妨赐教数手。”将手中白子投入棋盒,推到对面。博弈之道,当局者迷。那老者明知此理,一入局中还是如堕幻境,彷徨无计。
白漠天见那老者面红润,双目炯炯如电,眼光与他一触,心头先是一震。那老者取过黑子,说道:“不必客气,请坐下罢。”白漠天拱手道:“老先生弈国高手,晚辈一时情难自已,实在失礼之极。”拈起一枚白子下在“上“位七九路上。这一手棋顶着白龙大跳三路,应得不急不缓,可谓棋出诡异。那老者咦了一声,喃喃道:“奇哉怪也!”黑棋若屠龙,当务之急必先断其渡子,否则白棋首尾相连,便势难捕捉。
那老者思索良久,拈起一枚黑子将之断开,随即摇了摇头,似乎这手棋差强人意,不尽圆满。白漠天斜尖一手,上罩下托,那老者跟着应了一子。自此之后,白棋步步先手,每下一子,黑棋不得不应。到得第十三手上,白棋借引渡之子夭矫而出,棋路大开大阖,在“上”位角上围成了一道厚实的屏障。黑棋连扳连应,虽将白龙吃入腹中,然而先手一失,痛失者多,纵览全局,棋枰半壁已尽归白棋所有,颓势已是难以挽回。
那老者掷掉棋子,仰头忽然狂笑数声,说道:“妙极,妙极!”这几声大笑有若龙吟狮吼,只震得群山皆应,屋顶灰尘簌簌而落。笑声甫毕,那老者蓦地站起身来,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如此良材质,难求难遇,妙之极矣!”抓住白漠天右臂,道:“走罢。”白漠天急道:“去哪里?放开了我。”手臂一紧,不由自主跟着那老者冲了出去。
芊芊听那老者大笑数声,中气充沛,情知他武功之高从所未见,自己能不能阻止全无把握。但眼见白漠天为他所擒,关心则乱,情急之下,伸手便往那老者后腰“命门穴”上抓去。“命门穴”属督脉大穴,拿住之后,只须内力轻吐,轻可致人残废,重则取人命,最是要紧不过。岂知芊芊手掌方与他衣衫一碰,登时全身剧震,一股大力将她直推出去,重重摔在凉亭外的草地上。她不顾疼痛,疾步抢上当道,耳听得白漠天“芊芊、芊芊”之声渐渐远去,转过一个山坳,终于音人俱杳,再也看不到了,只急得顿足大哭。
那老者携着白漠天向北疾驰,他这一展开轻功,奔行之速直是疾逾奔马,身旁树木不住倒退。白漠天只感足下凌虚,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浑不知这身子还是不是自己的。他不住口的道:“喂,喂,喂!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那老者道:“带你去一个洞天福地。”白漠天急道:“不行,芊芊看到我被你抓走了,一定急得什么似的。”那老者道:“那个娃娃么?不必管她,只让她自己寻来好了。”两人一问一答,足下丝毫不缓。白漠天半点武功也无,奔出了三十余里,已是头昏脑胀,烦恶呕。那老者见他不耐奔波,到了一片树林便停了下来,缓步而行。白漠天深吸了几口气,体内才渐觉顺畅。
那老者问道:“你瞧老夫的武功如何?”
白漠天见他带着自己狂奔数十里,呼吸均匀,神如常,赞道:“在下不懂武功,不过我瞧少林寺寂空、寂禅两位大师多半也及不上老先生。”那老者奇道:“你不是江湖中人,怎会知道寂空、寂禅两个老和尚?”当下白漠天便将那日在少林寺所见所闻约略说了。那老者道:“少林寺寂字辈十二高僧,寂空、寂禅两个老和尚算是佼佼不群的人物,但在老夫看来,武功也是平平,不值一哂。湘西铁剑门玄玑道人、昆仑派无为道人都是名门正派的顶尖高手,跟这两个老和尚也不过半斤八两。唉,想要找一个堪与匹敌的对手,着实是不容易。”
玄玑道长和无为道长的武功如何,白漠天并未亲眼所见,不知端的。不过寂空、寂禅两位高僧那却是众人景仰,半点也假不了。他听这老者说到这许多一等一的高手,仍是多有微词,实不知他所指的高手该当如何高法。他此刻一心挂记芊芊,心想她找不到自己定是忧急如焚,对那老者的话便不置可否。
那老者见他嘴上不说,脸上神情却是不以为然,道:“你道老夫是在自吹自赞么?”白漠天道:“老先生的武功是极高的,只是晚辈于武功之道一窍不通,岂敢妄加指摘?”那老者道:“不懂武功不打紧,老夫既决意收你为徒,自会传授你一身独步武林的神功绝技。三年之后,天下武林以你为尊,睥睨群雄,指摘各派,自是任意所之。”
白漠天好生诧异,听这老者言中之意,竟是要收自己为徒,急忙说道:“老先生,那可不成……”那老者眼睛一横,问道:“怎么不成?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天下有多少人磕破了脑袋拜老夫为师而不可得,你却推三阻四。”白漠天道:“老先生有所不知,一来晚辈愚浊,未必是学武之才。二来芊芊姑娘要教晚辈武功,她若知道晚辈拜了老先生为师,只怕要不高兴。”
那老者仰天打了一个哈哈,声震四野,只惊得林中宿鸟呼喇喇振翅乱飞。他一笑而毕,斜睃了白漠天一眼,复又大笑,到得第三番笑声止歇,才道:“你这小子天资颖悟,不下老夫,却偏偏迂腐混沌,如同朽木,与老夫大大的不同。那小娃娃自己学几招三脚猫的功夫便也罢了,你这般资质倘若不由老夫这等名师亲自调教,那便如璞玉为瓦,明珠暗投,岂非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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