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记得横塘秋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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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报仇,就好好活着!盈虚请缨,以剑术定胜负——四年后,帝都擎天,我必与你一战!”

  “你,敢么?”

  

  风掠过,檐下铁马一阵叮当。

  窗棂上映着的淡光晕微微晃动了一下,染开的橘光圈水波般荡漾开来,轻柔如幻梦。

  明润的微风袭入窗内,卷起案上还没来得及镇住的一张纸。

  “催桃风来了……看来天就要到了啊。”案前伏着的少一手按住还未着墨的云波笺,另一手取过一方白玉镇纸压住纸的一角,喃喃。

  处理好了案上的纸,少站起身走到窗前,一阵清甜明润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还带着催桃风源起处、远方修提安山脉中那种自然的温静味道。

  修提安……呵,修提安。少冷冷一笑,扶住白提木的窗棂望出去——催桃风来了,那个人、也快到了吧?

  暗自思忖着,她的目光淡淡探出窗外。顺着少冰雪般的眼神,可以看到,王府广阔的院落中,一大片繁盛的桃林在清风中微微晃动,青碧重重叠叠的枝叶间,粉紫半开的朵隐约可见。一只羽嫩黄的雏鸟正歪着脑袋、乍着翅膀在树下一线细细的泉水中洗澡,不时抖抖翅膀上的水珠,跳来跳去煞是可爱。

  将近三月,晴空如洗,透明蓝的底上有几朵玲珑而淡漠的白云被风拂动,懒洋洋地飘荡着。

  少抿了抿唇,仿佛回忆起什么,冷定的眉目有了一丝松动。

  见过的……这样丽的情景,曾经在哪里见过的。

  曾经在过往生命中某一年将近三月的时节,见过这样蓝到接近透明的天空、以及大片粉紫的将开未开的。

  那是天。真的,最喜欢天了呢……这样明媚温暖生机勃勃的季节。

  “大人!”

  门外传进一声急呼,少挑了下眉收回视线,快步走到门边。“遏云?”她顿了顿,“怎么了?”

  “大人,神鹫来报。”门外的子压低声音,但仍然听得出语气里的急切。

  “进来吧。”少松开了扣住门锁的手回到案前,淡淡吩咐。

  “是,大人。”子一面回答,一面推了门进来。来人也只二十上下,容俏丽,一说话脸颊上就浮现出很深的酒窝来,仿佛盛满了醇酒和蜂蜜。

  年轻子刚闪身进来便立刻回手锁了门,极低又极清晰地说:“禀大人,神鹫来报——苍明王储于昨越过了烽起原,估计一个时辰后便会抵达帝都擎天。”

  “哦,这么快就越过了烽起原?”少眉梢一跳,“这么说,十三玉面全都失手了么?”

  “全军覆没倒是不曾,不过也差不多了。”遏云低声,脸上也有忧愁的神,“活着回来的只有四郎、九郎、十一郎和十三郎,十三郎重伤,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还回来了四个?——刚刚听你的语气,我还以为玉面十三全都变成鬼面十三了呢。”听的这样惨重的伤亡,少挑唇笑了笑,“十三郎重伤——”她抬手在壁上一按,平整雪白的墙面登时翻出一个暗格。少取出一个扁平的雕漆匣子,沉吟,可曾中毒?”

  “毒倒是没有。”遏云低下头,“本来他左臂上中了一枚喂过毒的铁核桃,但毒还没发,十三郎就自己断了左臂。王储的侍卫中有一人极厉害,十三玉面九人皆亡于此人剑下,十三郎身上的伤——除了那枚暗器——也大半是与他激斗时落下,如今恐有命之虞。”

  少脸忽然一白,下意识地做了个咬嘴唇的动作,却立刻掩饰过去。

  “没中毒啊?那就不给他玉檀惊弓丸了。”少自言自语了一句,从雕漆匣子中取出一枚黑沉沉的玄药丸交给遏云,“把这颗苍玄丹给他吧,也够他吊着命了。对了,还有蔷薇生肌散——十三玉面的配药里有吧?嘱咐他按时涂抹,别让伤口溃烂了。”

  “是。”遏云将苍玄丹纳入掌心,忍不住抬头问:“十三郎不堪重任,被迫自卸一臂,形同废人已是无用,为何还要赐他苍玄丹这等珍贵药物?”

  “哎呀,遏云。”少轻声笑了出来,“没了左胳膊还有右胳膊嘛,十三郎又不是左撇子。苍玄丹虽然珍贵,却也不是什么十分难得的稀罕东西,拿来换他一命有什么打紧?况且,”少笑着看她一眼,“玉面十三情同兄弟,我可不能见死不救,冷了四郎、九郎、十一郎的心。”

  少一席话说完,遏云仿佛猛地想起什么,脸变了一变,俯下身去:“遏云谢过大人。”

  “谢什么。不过啊遏云,你可得仔细,若是让九郎知道你居然撺掇着要害他十三弟,他定然要跟你发脾气。”少咯咯一笑,“你这次拿回苍玄丹去就十三郎的命,包他谢你不尽。”

  “都是托大人的福。”遏云依然垂着头,低声说。

  “好啦好啦,客气什么。”少笑着赶她回去,“九郎这次执行任务,想来也受了伤吧?——对不住啊。我知道你念着他,快去看吧,缺什么药再来我这边拿。”

  “多谢大人。”遏云行了礼,倒行着退出门外。

  年轻子刚在门外把门合上,少就收起脸上的笑容,不做声地吐了口气,收起暗格,眼中神变幻不定——十三玉面亡九伤一,居然还是让苍明王储越过了烽起原!尽管在遏云面前容情平静,然而她心里却不可能没有震动……十三玉面是她手下杀手团队中少见的精英,如今听到这样惨烈的消息,她如何能够毫不动容?

  “青裾,青裾……”眉目冷定的少忽然站立不稳,身形踉跄了一下,扶住桌案,喃喃念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仿佛触及了什么极亲切极温暖的回忆,如同冰凌碰到被风融化的湖面,少的声音渐次轻柔。

  明润的催桃风透入窗内,将云波笺未被压住的一角卷起,拂过少抵在案沿上的手背。

  只是如此轻微的打扰,少的思绪却被陡然打断,眼里的神莫名烦躁起来。她挺直了脊背坐在案前,铺平那张象牙白的云波笺,用左手提起蘸饱了紫堇墨的云波笺,铺平了纸面,然而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落笔。待得片刻,她眼神一凝,仿佛想起什么,再不犹豫,伏案疾书。她左手写字极为流利顺畅,字迹清卓,寂静的房中刷刷之声不绝。

  青裾……青裾。虽然我以前低估了你、一时心软放过了你,甚至在十三玉面出动前叮嘱他们莫要真的伤了你……

  想到此处,她懊恼地一拳砸在案上——是的!十三玉面亡九伤一,都是她的错!一开始就顾惜着不敢伤人的杀手,面对青裾这样的高手,如何能胜!?

  青裾,我必不会再如此愚蠢。既然你如约前来,那么就让我们按四年前约定的、好好较量一番吧!

  这个念头从少脑海中浮现的瞬间,她的眼中仿佛有锋芒毕露的冰凌倏忽间生长出来,刺穿了凝定的空气。她长吁一声,取下镇纸,将云波笺展平,浏览着方才亲手写下的语句。待墨迹干透后,她将纸对折两遍放入封套中,手指在发间一掠,已沾染了薄薄一层紫泥。少用指腹在封口上长划而过,紫泥将开口牢牢封住,迎着光看去,渐渐干涸的紫泥中竟有隐约的金光闪烁。

  少微一振袖,一枚极小的蜡丸滑落掌心。她将蜡丸置于信封之上用紫泥固定住,然后看也不看便将封套掷向窗外。薄薄的纸页因为极快的速度,逆风而去居然有猎猎的破空之响。

  方出窗外三寸,声响霎时停下,仿佛被什么人拦空截住。

  “松,送去给十小人。”少分明听见了声音骤然停下,却头也不抬,淡淡吩咐。窗外的一枝倏地晃动了一下,似是回答,然而广阔的王府庭院中却看不见一个人影。搭在砚上的狼毫笔尖犹自微颤,仿佛还在为方才书写下的那样凌厉的语气战栗。

  “紫金主人令:务必格杀王储一行,不可使其活出帝都——有拦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回忆着写下“格杀勿论”四个字时的心情,少缓缓握紧手指。

  窗外向着阳光的那一枝桃枝中,一朵半含的粲然开放,绽出风中的第一缕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