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没有说服他的计划,我接受不了的是他近乎痴狂的愚忠。我知道,他对金老板多多少少怀着感恩的心。金老板是他来深圳的第一个老板,也是唯一的一个老板。他对金老板,就像一个女人对夺去她初夜的男子一般,念念不忘。甚至,他对金老板还有那么一点崇拜。因此,说到金老板,对邢志鹏来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从而终之。
九十年代初,金可夫高中没有毕业,就来到深圳打天下,当时身无分文。据他自己回忆,他曾经睡遍了深圳所有的天桥,并且无数次跑到各大工业区集体宿舍下面,看着密密麻麻挂在窗前的衣裤,幻想在那里面有一个自己的床位。
后来,也不知他哪根筋犯病,跑到海口一家杂志社,依靠剪刀浆糊,将全国各地报纸上的一些信息组合起来卖钱。当时,还没有互联网,这破烂信息还有点意思,金老板居然因此发迹。几年后,金老板杀回深圳,成立了华夏咨询公司,鸟枪换炮,招来一干本科生,硕士生,聘了几个教授当顾问,给企业做起咨询顾问来了。
贫苦不堪的经历只有在成功之后,才有资格展示于人,并且可以因此换来崇拜的目光;要是你没有成功,最好闭嘴,免得被唾沫淹死。所以成功的人士都喜欢将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袒露出来,享受被人瞻仰的荣耀。但金老板的故事,在我听来,没有崇拜,反而是更清楚地看到了他刻薄的根源,也由此断定他的企业,不可能做成他口口声声说的百年老店。
我对邢志鹏说,金老板的发迹是那个时代的必然,这样的模式,永远不可能复制,也不值得推崇。不单是金老板,他所代表的那一类人,都注定将被历史淘汰。我们需要学习他们的勇气,但更要学习顺应时代变化的潮流。
邢志鹏跟我辩解,说时代在变,但这个人类的社会总有一些不变的东西。他从母系氏族一直说到文化大革命,从河姆渡文化一直说到性解放,无非强调一点,人,就是人,不是动物,这让我昏昏欲睡。我看时间已晚,就说,我这个动物要冬眠了,改日再来聆听圣灵人类的教诲。面对他意犹未尽的样子,我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内疚的心情。
我知道我跟他越来越远,空间的距离如此,心理距离更是如此。这个我在深圳交往时间最长,关系最密切的朋友,已经让我找不到当初的感觉。我们的友谊,也许依然存在,但我们已经无法感受彼此的内心,并由此获得宽慰和力量。
从白石洲出来,看着周遭的一切,这个熟悉的地方开始让我感到了陌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