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已拔完了一大片,俩人捆了花生捆,装了一车先运回了家。
“嘎――哏――”一声好像来自天外的鸡叫,把仇孟从梦中唤醒,俩三方斜斜的太阳带着朝气照在屋里的西墙上。屋里静静的,只有他一个人。
正在他洗脸的时候,看见爸爸妈妈赶着花生车进了院子,于是三口人就忙着卸车,院心便有了一个花生堆成的小山。
石义和淑文商量,趁着早上还不热再拔几车拉回家,由仇孟看着别让猪鸡祸害喽,然后下午一起把花生甩上房顶进行晾晒。
三口人忙三叠四的吃了早饭。
淑文坐上毛驴车,出了大门还嘱咐仇孟道:“把花生看好,别让小鸡子给吃喽,没有事你就写作业,别到晚上现忙!”
小鸡子祸害花生的,不过我得先祸害点儿,先尝尝好吃不好吃!”
仇孟悄悄地躲在大门墙后,探着脑袋目送毛驴车,见驴车走远了,乐得他转身一跳多高:“地主走了,翻身农奴要解放了!”
只见他跳进菜园子,在墙的一角捡起一根又细又长木棍儿,直奔鸡窝,把里面的公鸡母鸡都哄了出来,然后挨个追着打,小鸡不知为怎什么得罪了仇孟,一个个扎生起翅膀,不满地叫着,飞逃出了院墙。
躲在上层窝里的还有两只正下蛋的母鸡,它们从布帘后面探着头,惊惧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以为小主人会放过它们这两只“孕鸡”,没想到,仇孟的大棍子最终还是掀开了布帘,大难临头之际,两个“孕鸡”还没来得及过“过满月”就与“蛋宝宝”分别了。
确信全院没有了一只鸡,仇孟又使出吃奶的劲儿,搬起木栅门把大门挡上,“一个都不留,革命必须彻底!”
做完这一切,仇孟一扬手把那棍子撇出老远,然后直奔花生堆,捡了一棵大秧儿,撸下带土的花生角,迫不紧待地剥开一个,然后一仰脖儿,将那外面还带着小水珠的花生粒倒进口中,嚼第一口,清脆微甜,圆粒成伴,第二口,甘汁尽出,满口皆香,第三口,美脯围舌,琼浆灌喉,直沁心脾。
面对小山似的花生,仇孟站在屋檐下,一脸阳光,尽情享用。
“军哥的黄豆粒怎能跟我的花生相比呢!”仇孟边吃边想,“一会儿我就拿花生去馋他。”想到这儿,仇孟关闭小嘴,把撸下的花生往裤兜里装。
“烧豆粒好吃,烧花生一定会更好吃,对!我要烧两捧花生,一定要把军哥比下去!”
仇孟找来一捆干柴,在远离花生堆的地方把花生角儿平铺好,“离远点儿别失火!”仇孟边干边自言自语,折断干柴,放在花生角上,摆好后又跑进屋里取来火柴点燃,黄色火苗慢慢升起来,仇孟小心地控制着火势,一会儿,火里传出“噼啪”的作响声,一股干香味透入空气来。
旺火过后,仇孟把黑黝黝的花生角从火堆中拨出来,吹了又吹,凉了又凉,然后捏开一个,只见里面的花生粒儿泛着微红色,并起了纵横的褶皱,扔一颗进了嘴里,面面的,香香的,又别有一番滋味,是烧黄豆所不能比的。
仇孟把烧花生都装好,看了看火堆,“得把它彻底弄灭,他刚想进屋取水,又一想:“不行,不能留下做案痕迹,不然‘他俩’还得收拾我。”他一转身,发现有墙角有一把铁锹,“有了!”
想到这儿,仇孟拿起锹,就地挖一个坑儿,又把火灰堆刮进坑里,然后又回土添平,再铺上一层浮土,看上去就跟没动过一样儿。他又从不同角度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工程,相当满意,这才用小簸箕把花生角端到屋里,急急忙忙地全都剥了皮,完事之后把花生皮一点儿不剩地全都塞进锅灶里,洗净了小黑手,开始享用胜利果实。
仇孟舍不得一古脑儿把花生粒儿都吃掉,“读一篇作文,吃一个花生粒,那才有味!”想到这里,他从书包掏出《少年日记选》,倚在枕头上,品着花生,读着作文,真是悠哉悠哉。
第一篇是《日出》,仇孟读着似乎见过,忽然想起巴金的《海上日出》来:原来这是一篇仿照习作。“没什么特别之处!”仇孟摸了一个花生塞进嘴里。第二篇是一个女孩子写的《文竹》,仇孟读罢又抓起一粒丢进嘴里,“很有意思!”
就在仇孟看作文选时,邻居陈老太家的小花猪也从地面的空气中闻到一股香味,它站起来,顺着气味搜寻,发现香味来自木栅栏那边,于是禁不住诱惑的小猪三下两下就挣脱了拴它的绳索,钻过栅栏发现了花生山,乐得它晃着小尾巴就跑过去大吃起来。
当仇孟吃到第十三个花生粒儿时,被一篇名叫《心事》的作文深深地吸引住了:一个品学兼优的中学生,一个想当科学家的男孩儿,在一次化学实验课上炸去了双手,尽管他也一度迷茫,但最终竟像日本典子姑娘那样,学习她用脚写字,用脚涮牙,总之,他能用脚学习和生活了,他学习成绩更加优异,向着理想进发,他最欣赏李贺的一句诗:“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谁愿幽寒坐呜呃,少年心事当拿云。”
“好!”仇孟不禁大喊,心潮澎湃:“一个残疾少儿都有这样的心志,真强于我一个健康男子汉!”
这时小花猪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想溜?一下,一转身发现了个小土包儿,用长鼻子一闻,竟有一股更浓的幽香从地下传来,于是它把长嘴巴猛地一拱,没想到,嫩嫩的嘴唇一下子触到了火灰上,烫得它使劲一拔楞,一下子把土包连灰带火全都掀起,飞起火星随风飘散。
这时傻子仇孟正在屋子里浮想联翩:“我一定要走出家乡,学好本领,让家乡更加富兴:有公园,有书店,有商场,大人小孩儿都富有,人人都快乐……我还要走出去,作为一个中国人,一定要摸一摸长城,游一游长江,登一登泰山,观一观黄河……”
就在仇孟神游万里的时候,忽听外面有人大喊:“快来人哪!救火啊!老仇家着火了!”
仇孟一惊,抬头一看:只见花生垛正烟火翻滚!
“不好!”仇孟滚下炕,忙往外跑。
这时,外面已经跑来了几个人。
“赶紧引井,用水浇!”有人进屋取水。
“快把没着的和着的分开!”有人取来钉耙往一边钩开还没着的那部分花生。
这时正值中午,火借南风,越着越来劲,狂龙般的的火舌竟向正房伸过去!
石义和淑文也回来了。进村口时还以为是别人家着了火,然而越走越预感不妙,到了门口才确定果然是自家着了火,俩人撇下驴车跑进院中,忙和众人一起拎水灭火。
仇孟更不敢闲着,端着水盆往来奔跑,小脸儿布满烟灰。
火逐渐灭了,烟仍然很浓,救火的人逐渐散去,院里一片狼藉。
仇孟也累了,拎着盆傻傻的站着,他不明白:自己烧花生的火堆都埋好了,这火是怎么着的呢?
“你是不是玩火来着!”仇石义窜过人缝审问仇孟。
“我,我烧花生来着,可我把火都……”
还没等仇孟说,石义上去就是一脚,把仇孟踢个趔趄:“小犊子,我,我让你烧!”说着追着又要打。
“傻子,还不快跑!”有人提醒。
仇孟迟疑了一下,便跑向姥姥家。
在没人的地儿,仇孟长长了出了口气,但他还是不明白:这火是怎么着呢?
太阳仍暖暖地照着大地,真正的纵火者――陈家的小花猪早已回到窝里,边晒太阳边巴叭着大嘴回味刚才的美餐,它好像在说:明儿饿了我还去那儿,真不错!
一场火灾烧了仇家一车花生,石义上街时,每每有人笑劝他:“家大业大,七八车花生,烧一车没啥,头一年儿单干,就火烧旺运,今后这日子不得了!”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烧你一车看你心疼不心疼!”石义反讥说。
虽说,孟仇挨了一脚,但好事真的在后头,那年全村获得了大丰收,家家柴满垛,粮满仓,大队头一次不向国家要返粮了,那年春节,家家都买了很多鞭炮,大年三十那天夜里,全村的鞭炮响得开了河,夜空中的礼花照亮了全村男女老少张张笑脸,大年初一早上,每家爷们娘们都笑着收拾散落一院子的红红的鞭炮纸。
仇孟家买了一台海鸥牌收音机,一家人一到晚上围在一起收听刘兰芳的《岳飞传》,军哥买了永久牌自行车,队里的人家有的买上海手表,有的蜜蜂牌缝纫机,全村人人喜气洋洋,还有人扬言,只要“单干”的政策不变,用不了两年就能买上电视,到那时候,天天晚上往炕上一躺就能看上“小电影”。
令仇孟最高兴的是,他那堆烧得半生不熟的一车花生角卖了没人要,于是仇孟天天上学带一裤兜儿,一直吃到了第二年开春儿。
不久,大喇叭又播出一条消息:人民公社改为乡人民政府,富兴沟大队改为复兴沟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