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重言沿着淮水岸的蒿荡溯流而上,径往西去,至七八日时,约莫出了东海郡地界,再往西去即是一片大泽,乃是东海郡与泗水郡、九江郡交接处,名为富陵湖。韩重言知道,此即是后世之洪泽。
这些皆是这些时日来他从那倒霉的韩信的记忆中所知道_38605.html的。这数日来,韩重言巡水中 文首发而上,尽皆选荒外河滩或是芦荡之中行走,渴饮河水,饥则以初春新发的枝芽芦根为食,甚或能用那长剑在浅滩处叉上一尾河鱼,他也不顾忌,就这么生食下去。只是到第七日的时候,终于,脑海中那倒霉韩信的记忆终于最后消散殆尽了,所幸这些日来竭力发掘,大略算是对刻下的情势了解了些。
这一年是大秦始皇帝三十七年。
始皇帝以重刑治天下,以显浩浩天威,然而百姓却日渐不堪忍受暴虐,民愤已然在大秦帝国四处燃起,只是始皇帝越发偏听,已入了身旁大臣所构的天下昌明之中。这年轻人韩信乃是落魄贵族,倒是有几分英勇的热血,亟盼着能够建功立业,是以日常里将唯一尚算值几个钱的一柄祖传宝剑携带在身,即使家中穷困已极,一应物事已经变卖殆尽,却也未曾动这柄剑的注意,反是便宜了韩重言,这一路以剑作杖,更斩草断蒿,作开路之用。
韩重言是魔道出身,想法却与世人又有不同,大秦天下乃是金戈铁马而来,迄自前周之时起,周王分封天下,列国纷纷,大小几以百计,至战国之世方定立七雄,每岁皆有战事,八百余年不曾稍止;始皇帝雄才大略,当真乃是千古一帝,如何能够不知,虽则九州一统,宇内归一,然则八方诸侯心犹未死者不知有多少,这乱世不是在疆域上的一统便能定立下来的,故而乱世当用重典,也是无可厚非。可惜了始皇帝将至末年,越发地好大喜功,心性暴虐起来,以至泱泱浩大的大秦帝国并未能如他愿景那般一世、二世、三世……万万世地传承下去。
念及此处,忽而想到自己所知道的些许史事之中,约莫就在这个年景里,那位横扫六合的千古一帝,祖龙始皇没能做成真人成仙,一命呜呼了。不出几年,他留下的庞大帝国便分崩离析,而他本人却给后人留下无数褒贬纷纷。
可惜他昔日一心于魔道之中,对这古今之事所知寥寥,只知道后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至楚汉相争,最终刘汉兴起,而这年轻人韩信也有登坛拜将之日,创下不世之功。又暗忖韩信已死,如今这副身躯里的是他韩重言,莫非自己也要到那乱世烽火之中闯荡一番?旋即摇头抛开,这等事情,哪里是他所在意与精擅的。
眼下有些迷惘,待出了这东海郡地界,便隐匿起来,且用这一副元身再行修行。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寻到殇山,一探究竟,那日的梦境实在是奇异,不知是有什么征兆。更何况那雷霆天火之下,自己能够元神跨越时间长河,夺舍到两千年前的时代,难保上天垂青的便只有他一人,那杀生刀君,酸儒等人是否也有此奇遇也未可知。
若是当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前世未了的恩怨,自己原本已经隐隐查探到的蛛丝马迹,当一发与那几人清算。那个叫欧兮子的女子,她是知道了什么,又是因何、如何死去的……这些,时刻如同万钧巨石压在韩重言的心头,一刻也不能释怀。
自从逃离了出来以后,韩重言一路沿着淮水畔,尽寻荒野之地而行,再也不曾见到过什么生人。他本就是修行界中人,观此刻自己身上这一身衣衫,虽略有不同,却与原来的那些修真了道之士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凭着从那韩信的记忆中发掘所知,这时代的民风言语虽与后世大有不同,然而以他的天资,却也不算难事,毕竟,这副身躯里此刻寄居的元神,乃是那个三十年即魔道大成的重言魔君。
富陵大泽已然在目,韩重言用那已经到处缺豁的长剑斩开眼前的一片莽蒿,终于是清见了这片大湖。
其时的富陵湖却是比后世的洪泽阔大了许多,横看去,杳无际涯,水天相连,浩荡无边,壮阔惊人。春辉洒上,一片金鳞波荡,宛如金沙浮掠,煞是好看;遥遥可见大泽之上有片帆只影,想是那大泽畔的渔家船只。
韩重言微叹,可惜了自己再不是昔日那纵横天地的盖世魔君,否则眼前大泽虽广阔,却也不必为难。近日来每日都要尝试着运行殇山魔道法门,以期能够再行修炼,可惜这副身躯不知是实在羸弱还是什么缘故,竟是分毫感觉不到有什么进展,更不用说吸纳吞吐日辉月华锻炼元神身躯了。
修行之士以元身为本,修炼真元,锻炼元神驾驭,方可有那飞天遁地,开山裂土的大神通,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据前世所阅典籍与修行界中代代相传的传说之中,殷商末世,天地间的修士横遭劫难,封神一战,道门旁落,以至百家竞起,争鸣于世,这一段修行界中的历史横贯整个前后两周,延及到秦汉,至汉家后,方才回复了正统,故而韩重言所处那世的修行界中的正统势力皆是封神战后所衍化的。而他元神跨越时空,夺舍到大秦末世,这个时节,恰恰是后世无论如何也发掘不到的一片修行空白,仿佛旁落的道门与那外来户西方佛国势力陡然兴起,实在是一大谜案。
眼下唯有自己竭力恢复些实力,方才有可能一探究竟。
只是眼前的这片大泽却已经难到他了,若是从此处绕过,路途不下数百里,韩重言的意志元神能够打熬得住,只怕便宜得来的这副身体是不可能坚持下去的。
又绕行了两日,这日终于在这大泽畔遇到了一处渔家村落。
其时民生艰苦,这些靠水吃水的渔家也过活的不甚如意,这村落中也不过十来户人家,每户有一条小渔舟,每日男子进泽撒网,也不敢深入,日暮即归,女人家便在家中采集些湖荡边的野产,大湖之周,也不宜禾黍。
其实是这日韩重言在泽畔的芦荡中用那已经破烂的长剑叉住了一尾也叫不出名目来的肥鱼,虽则生食实在恶心,却也大喜,这一条肥鱼又足以支撑自己前行三五日了。当下寻了芦荡稍稀处,就在湖边杀鱼洗净,掘了新发鲜嫩的芦根,就地大嚼起来。
想及自己堂堂盖世魔君,竟也有茹毛饮血的一日,不禁大为慨叹世事无常,对那不知是什么来历的让自己横跨时空的无上力量心生向往。那不知名目的肥鱼血肉入腹,竟是暖流渐生,数日来竭力运转也不曾有丝毫功效的魔道法门竟是稍稍绽露出了一丝豁口来,隐隐得感觉到元神轻微跳动,这乃是魔功踏入门径的征兆,不由大喜。
再看手中那鱼,血肉暗淡,颅顶光秃不似寻常鱼类有胶质黏膜,微有尖突,双目竟隐隐呈血色,鳍张展如翼,尾不曾鳍,合拢尖长如蛇。顿时想起,此乃异物,名曰鲑,上古奇书《山海经》中有载,食之益血,养基。
他殇山一脉的魔道便是行精血之道,极是厉害。这些时日不能寸进,实在是这副身躯羸弱不堪,哪里有什么精血可言,这异物入腹,顿时引动了自己这些日来不懈坚持运转殇山大魔之道法门心诀留下的元神烙印,虽然是外物精血,却也算是助自己将这魔道法门踏入了门径,以他前生经验,再行修炼,便可一路畅行。
当下不敢稍迟,立即盘坐下来,就在那高挂的日头披洒下来的日华光辉,运转殇山大魔法门,炼化入体的精血。
腹中滚热起来,滚滚如同烧水将沸,热气充盈。少时片刻,那些许精血已然尽数炼化,全身热力充盈,禁不住便霍然起身,纵身长啸,立时将芦荡之中的无数栖身的鸟雀小兽惊动的四处奔逃飞离,一片喧吵。
抓起那剩下来的怪鱼,更不迟疑,大口嚼食起来,连那骨刺也不丢弃,尽数嚼碎入腹中,然后坐倒再行炼化。
此番却是更顺利了许多,沛然强盛的热力弥散全身,周身毛孔尽数张开,他刚入门径,还不能有感知,却知道此刻定是有那太阳真火的日辉精华被自己吸纳入身体中去,开始打熬锻炼自己这副便宜得来的元身,只是一时还不能有所彰显罢了。
功过半刻,韩重言满意地睁开双眼,暗忖天不绝我,既是将自己送到这大秦末世里,想必定然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冥冥之中有某种深意。
这鲑除却能够略略滋补人之气血外,再无他大用处,更是只对普通人有所功效,若是修炼有成的修行者,要这东西却是没有用途了。不料就是这物,竟是帮了韩重言这盖世大魔一个大忙,不可谓不是因果之中的缘故,当真是世事难断,荒诞得很。
周身之中,热力澎湃,竟是有如此充盈的感觉,韩重言心头难得得痛快非常,不由举了那剑,复又仰天长笑起来,那处处豁缺的破剑直指向天幕上的那一轮大日。
声震四方,惊动半片泽畔。
韩重言正自畅快,那芦荡之中却有人声传来:“谁人在笑?”
韩重言兀然一惊,有生人近,心头一紧,不及掩饰离去,那芦荡中已然缓缓驶来一架丈长木舟,一精赤着上身的中年汉子一边撑着竹蒿,一边仍冲这处叫:“谁人在笑?”
所幸从那韩信的记忆之中,韩重言已经对当下时人的言风略有了解,才不至于对这时代的怪异腔调感到太过不适,忙收了笑。想必这是富陵泽畔的渔家,路径此处被自己惊动了,倒是不必太过担忧。正待寻找说辞,那舟上的渔夫在韩重言身上略扫视了一样,却是已经当先道:“公子可是在这大泽上遭了水祸,迷了路途?”
遭了水祸?正是个好借口,韩重言连忙将那剑弃了,唯恐惊了渔家,大呼道:“正是,渔家救我!”
初时尚不习惯,不过一两个字音下来,便已通顺许多,那渔家也是没见识的小家百姓,见他手中有剑,只当是外地的公子游侠,在这大泽上遭遇了水祸,迷途在茫茫芦荡之中,又见他身上满是血迹,额缠白布,嘴上也是有血迹,便更确信了,便道:“公子且来,随我船离了这芦荡地再说。”
韩重言正等着这话,捡起破剑,赶紧向那渔舟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