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们热情高涨地操练着,若是极目到那座帝国最大的船坞港口所在的扬州港,便可见到不可计数的大小舰只,大到艨艟巨舰,小至不过丈余长的斥候游梭,往来不息地进出在港口船岸,进行着最后的战前调集部署。每日里更有数目庞大的军需辎重被分配到大军的各部,陆上也是军需车架往来,战马奔驰,纷飞的斥候信报如雪片般涌向扬州郡城东门外的那处帅帐之中。
征东大军的帅帐设在扬州郡城东门外数里处,元帅大人、帝国的紫龙老圣王与一众将属已然在此处密议了数各时辰。
这是此番东征主帅携三千征北铁骑到达扬州郡城的第三日,前日始方入城,昨日紫龙氏大祭,今日正是百将帐中军议。
那位扬州郡守关淮海大人顶着他的锃亮的谢了的脑壳,一刻不敢稍离地守着,唯恐漏过了圣王老人家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吩咐。
第一日,紫泰然不过是稍稍地在紫龙氏扬州郡族邸见了他一面,便毫不客气地将之拒之门外。第二日,紫龙氏大祭,这位依着金鹏氏而上位的真真小人,果真是深知为官为奴的本分,未敢擅自不请自到。至于今日的帐议,便也只能在帐外候着了。
至于这样一个天下人皆知的酒囊饭袋何以竟能位居一方郡守,须知扬州乃是帝国九州之中除却帝都所在中央神州外最是富庶繁华之地。自然不是金鹏氏的愚蠢,也非是皇帝陛下的昏庸,更不是紫龙氏的委让,实在是小人也有小人的好处,即是金鹏氏乐意扬州郡守是个无能之辈,皇帝陛下也属意扬州郡守不会是紫龙氏自己的人,紫龙氏更是不会在乎这么个鼠辈能蹈出多大的浪来。
这两日来,这位郡守大人向来的奉上手段竟然失利了。无论何等样的宝物,只怕着世间能入得了紫泰然老圣王之眼的也是无多,那位东夷公主也是清冷异常,最是诧异的是,那位据闻红粉知己满帝都的青蛟氏少天王竟是拒绝了他精心挑选的水乡少女!倒是那位虬狮上将军很是豪爽地接了他十坛百年的地藏陈酿。
于是关淮海郡守大人不由便将目光遥望向那整个百万军中唯一的一座远离诸军帐至少里许地的独帐,素知那一位性情极淡、极冷漠,如今更是有诸般传闻加诸其身,那日不过稍稍示好,便得到那微微的一瞥……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在光秃的脑门上一抹,幸而没有汗迹……便在那一霎那间恍惚觉得自己在对方眼中只不过是一只拂手便可抹杀的弱兽,甚或只是蝼蚁……
烟霭舒卷,熏熏地袭人。那终古常新的日头依旧在一程一程地行走,漫洒着冷漠一切的热情。帐居之中简而极静,面向帐门的那一面帐幕上悬着一面军图,军图上狭长的地形四面环水,恰是战云笼罩下照歧国。
然而面对着军图而立的那人,他的心神却分毫不在其上。
紫君手中的杯盏触着自己的唇边,却久久没有泯下哪怕一口茶水。他的神思早已不知飘忽到何处去了。
自然不会是在思索什么武道上的东西,纵然帝都圣府那晚与天位巅峰的天行空的一战也不能让他有分毫要从中思索吸取些什么的意思。即使他是极欲及早尊了那紫龙老祖的意,解决了此间的那分隔整片大陆的禁制,好获回少许的聊以自慰的自由。
纵然那禁制之说对于这片世界里的任何人而言都是惊天的事情,然对紫君而言,不过是陈压在肩头十数年的一块石头而已,他日筋骨强劲之后,推了便罢。
这会儿他所神思所向的却是如何去征服照歧这片土地,使之完全归属于帝国的掌中。事实上与为自己的祖国效命无关。不过是因为除却他而外,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那禁制外的世界,是何等样的广阔,那些或是穷兵黩武,或是穷凶极欲的君主与主宰者们将会露初怎样贪婪的目光。即是是自己的帝国,自己的紫龙氏,自己的爷爷想来也不会例外。
故而,他甚至于有是否索性不管那什么禁制,是不是将所谓原本的世界归还给这个星球上的生灵与自己再也无关的想法。然而这却是不可能的,伟大的实际上与自己的宗族在血脉上根本毫无半分瓜葛的那位紫龙“先祖”,所谓至高无上的天界的巨擘,可以让他在梦境里便生生地在无止境的杀戮中修成天位的修为,便同样可以给他足够的乖乖听话效命的理由。
而他的另一个念头则更接近于这十数年来每个夜里他的实际历途,什么照歧、迦蓝或是亚瑟,统统得归到一处!当然,紫君自己对于一统天下是毫无半分兴趣的,那些各国各族的天兵神器,在紫君而言,实际上不过是远古里那些天界来的大能们随手捏做的东西罢了。
毫无疑问,于修炼一途,紫君有绝世的禀赋,连那紫龙老祖也甘愿自报名号为“紫川”,欲收他作徒,竟是不顾了天人的差别。他自己知道,那位名为紫川的紫龙老祖已经不再会给他任何帮助了,仅凭自己,若要踏破天位,迈出禁制,继而获得紫川的应允,绝非可能是一朝一夕间的事情,天知道是在何年何月。反正紫川只是说,凭人力欲以武悟道,证得修真之法门的事情,无论是修仙或是修魔,在修真界是否有他并不知晓,只是他老人家生平在天界所见到过的却也止有一人!
至于自己对紫逍紫遥等人所言的龙魄秘境已然不再。那块紫龙玉珏,虽然仍旧悬在腰间,此时却已经仅仅只是一块玉珏罢了。谁又会去注意紫龙少主的左手食指上是不是多了一枚玉戒?
至于此刻自己体内运转的天位境界的修为究竟是否属于原本的《紫龙诀》,又抑或差别多少,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真正的修真士,无论修的是仙、魔、佛或是妖乃至诸般神异法门,皆是依修真之法而行,修在炼之前,是以法驭力、以力证法相合的途径。真正的修真法门接连天地玄机,参悟天地至理方是正途。而修行者中最底层的武者,不过练就力,而不通法则,若非是绝大智慧者,是绝难迈过那道天地门槛的。
天界大能们能够设下此禁制庇下他们眼中蝼蚁一般存在的凡人已是极难的事情,自然是不会为了一个小小凡世星球的禁制而往返,紫川却何至以确信紫君便是那能破除此间禁制之人?所谓衍天之数是个什么东西,紫君也不愿纠葛于此了。
如此凌乱的思索着,无非只是因为紫君确是希翼着那一日,而并非如表面看来的那般淡漠。
“将军。”帐幕外传来军侍特意的低声禀报。
紫君陡然便从来思索的海洋中退了出来,“什么事?”
紫君语气平淡,军侍大舒了一口气,连忙禀道:“禀将军,有您的帝都故人来访!”
“故人?”紫君心头惑起。那军侍连有补道:“是元帅大人准的您这位故人来此的。”
原来如此,想来这东征大军之中也不是区区“故人”二字便可以予进予出的,只是何人竟是让紫泰然亲自批准来到闲杂等不可擅闯的紫君营帐?
“请这位故人。”
紫君放下手中茶盏,犹未转身便已知道掀幕入帐的那一位故人了,竟然是她。
尚未转身看去,便可觉出这整个帐中瞬息间已显得清朗灵动的许多,仿佛陡上万丈层云之上的天宇,清灵空寂,已然有了脱离尘世的气息。
这世间能够有这般脱尘出俗的气质的人除她其谁?
“故人来访,公子竟不能够为小女子稍稍转身么?”身后那女子的声音很是普通平常,却当真是极有一股出尘的味道。
紫君回身便见到了这位“帝都故人”。
落尘湖绿色的衣衫轻拂,浅笑着一如当日帝都佳期馆中的那位谪落人世的琴中仙子。她的笑意清澈如水,已然不再属于扬子江孕育出的水乡人儿的灵动水韵,而是某种不属尘世的清灵空寂,脱俗淡落。
这位故人既是落尘,那便没有疑虑了。这女子在当世有难以计数的拥泵,其中更是多有达官显贵,便是紫泰然提起此女,也要对其品貌琴艺大加赞赏。更何况紫君隐隐得知落尘的身后更是站着一位了不得的绝世人物,至于这人是谁便不得而知了。如此,她能得到紫泰然的亲准来到紫君的帐中,便在情理之中了。
紫君只能笑着应道:“姑娘何出此言?只是造访在下,不知有何缘故?”
“小女子得公子之诲,退去执着之心,虽已居于扬州,只是每每念及公子恩德便不免感怀于内。公子能够披坚执锐,随元帅大人东征,恰归扬州来,小女子安能不前来拜谢公子?”
紫君不由苦笑,他虽聪慧绝顶,却对于他人心理之揣摩差之远矣。那日他看似所言非虚,实则统统都是废言。世人若是知她将落尘仙子与娼妓、商贾作比,不知当作何想。至于为何那一通废话竟然真的便令落尘仙子焚琴弃艺,便不是紫君所能臆测的了。当然也不可能是如市井之中谣传紫龙少主相貌俊美无方,落尘仙子一见倾心那般云云,对于落尘这般神仙般的人物而言,是绝不可能俗套到这等地步的。
故而,所谓拜谢云云不过便是推诿的话语罢了。紫君索性不去管这其中的缘由,道:“姑娘所来何事,还请见教吧。”
落尘微抚额际的一缕碧色青丝,举止之间略无半分俗世烟火的气息,“当下锁秋时节,物事凋残,然扬州郡却仍有另一番风情。小女子欲请公子至郡城北丽景山上一游,不知公子可是愿意屈驾?”
紫君几乎是毫无半分迟疑地便拒绝了:“在下身处军旅,军务繁忙,只怕是要拂了姑娘的美意了。”
落尘眉宇轻拧,这世上能让她亲口折节相邀的人,紫君尚是第一人。而偏偏他却拒绝了,且是这般的干脆直接,毫不迟疑。更何况紫君的借口委实是可笑了些,这东征军中,有谁敢于让他为军务繁忙?
落尘不出声了,只是拿那一双湖水般的眸子,从瞳中流泻着淡淡的神采直射着紫君。这女子的神情里略无半分放弃的意思,只是她这样的女子,实在是扮不出委屈般的小女儿形状,便治安眼神里专注着不休止的韧意,你却是去,或不去?
紫君暗叹以自己的境界何至于竟在一个女子的注视下会有些局促的感觉,于是便一样地默不作声。
约莫数息之间的功夫。
谁知这位落尘仙子竟是极华丽地翩然转身,毫不迟疑地揭开帐幕,从容般地就要离去了!
紫君的眸中陡然间突沉,暗光一略而过,旋即竟是面露微笑,也不出声,挥袖间踏步跟着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