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爷温了一壶酒给大马压惊。大马却知道靠儿一定担心着他也还没睡,就借口去把身上的血衣换下来,回了后院。靠儿果然是没有睡的,她孤零零地站在屋门口等着丈夫,看见大马走来她就跑着迎过来了。但是没到大马跟前就浑身无力瘫在地上了。
大马换了一身衣裳回到前院,三个人喝了几杯酒,我姥爷就让二仁端起早已准备好的纸香供品,三个人去了洞宾祠。离祠还有二十几步的时候,我姥爷就跪下去了,他一步三磕头一步三磕头,一直把头磕到了洞宾老爷像前。然后,摆好供品点上香,我姥爷把几十刀的纸点燃了,红红的火焰窜起数尺之高,映得洞宾祠内如同炉堂,也烤得三个人汗如雨下。
回到家里,我姥爷作了进一步的安排。一是让二仁把大马换下来的血衣拿到西柴园里埋掉。二是让大马尽快离开四门洞到外面去避避风头。
出去避风头是对的,但是将血衣埋掉却是一个隐患,因为二仁在埋血衣的时候被闲姐儿看到了。西柴园就在来庆家的东墙外,墙内有一个茅房,二仁走进柴园的时候,刚好闲姐儿在茅房里大解,她听到柴园内有刨地声,便把墙上的一块可以抽动的石头抽出来往外观看,就发现有个人把一包东西埋到地里了。她以为那一定是什么好东西,就提上裤子跑回屋去告诉了来庆。于是当二仁离开柴园以后,夫妻俩便去柴园挖出了血衣。虽然发现是血衣后他们又埋上了,但是最终血衣还是引发了一桩人命案。这当然是后话。
大马在二仁的陪同下在天亮之后便起程了,他们去了莒县。那里有一个丝绸商与我姥爷的关系很好,他们以收帐为名去那里躲几天,吃住都不会有问题的。
二人走后,我姥爷便开始提心吊胆起来。他不知怎么的就怯于出门了,以往每天都到村学堂里看看,现在却不去了,不变的只是在枣树底下喝茶,但是喝着茶他的耳朵却到了街上,稍有风吹草动他的心就腾腾地跳,全身的神经也就紧张起来,直到确认那声音不过是谁家的孩子在追逐嘻闹或谁家的女人将洗衣的盆子掉在了地上时,他才长舒一口气将心放下来。他为此而对村里的孩子和女人产生了莫名的气恼,他真想把户长们找了来训他们一顿,却又明白那样做是没有道理的,也就作罢了。
这天早晨,他又坐在枣树下喝茶的时候,狗儿过来了。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坐在了我姥爷的跟前,“老爷,”他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大马哥杀人了,杀的是刘南斋和他老婆,那个吓人啊,肠子都出来了,还往外淌着屎。”我姥爷的脸色一时大变。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这时候竟没听出狗儿确实说的是梦,倒以为狗儿知道了杀人的事故意说话给他听。“狗儿,你真是做梦了吗?”我姥爷沉着脸说。狗儿看着我姥爷,忽然明白自己无意中说的话可能歪打正着了,就害怕了,说:“老爷,我真是做梦了,怎么着,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姥爷沉吟了片刻,说:“没有,我是提醒你不要乱说,以免墙外有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然后就问狗儿,“今年多大了?”狗儿说:“过了这个年该十七了吧。”我姥爷说:“一晃都十七了,刚来的时候才十四是十三?”狗儿说:“十四。都来两三年了。”我姥爷说:“这两年狗儿干得不错,给庄家出了不少力。”狗儿就挠挠头,“哪呀,净跟着少爷玩了。”我姥爷说:“哎,孩子家吗,有时候贪玩也没什么不对。狗儿呀,往后还得好好干,你的工钱我都给你攒着呢,过几年你大了,我就给你找上个媳妇。你这辈子就在咱这风景如画的四门洞安家落户了。”狗儿就笑了,一副感激又略带羞涩的样子。
也是这一天,我姥爷知道了大马杀错人的消息。
传来消息的人是一个货郎,他一路卖货到了石门,又从石门来到了四门洞。他几乎逢人就说,“你们知道吗,刘南斋的大管家刘本同叫土匪给杀了,这个坏得流脓的家伙,表面上看对刘老爷忠心耿耿,谁知道背地里竟也算计刘老爷,竟跟刘老爷的四姨太通奸,两个人正在床上睡得热乎呢,土匪闯进去一刀一个全都结果了。刘老爷这一天叫县大老爷请去喝酒去了,第二天回来一看,气得照着刘本同的死尸就狠狠地踢了三脚,大骂,‘该杀!把这个牲口剁成肉泥才他娘的解恨呢!’然后就把刘本同的老婆孩子全都赶出了刘家大院,把刘本同和那个四姨太用席子卷了卷像埋死狗一样挖个土坑埋了。人啊,到什么时候也得积德行善呀,要不没个好下场。刘本同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这个消息对我姥爷来说带来了两种心情,一种是对没有杀死刘南斋的遗憾,一种是对刘南斋没有深入追究这起杀人案的轻松。也许后一点是我姥爷所期盼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心放下来,才能安安稳稳地睡上几觉,才能香香甜甜地吃上几餐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