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主,还没呢,您别着急,小莲那丫头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呢?”
“属下会看一点相,那丫头是个长寿命。”
要是平时,我准会开玩笑问:“那你看看我是不是长寿命?”但今天我真的没心情,而且主子问侍从,他肯定捡好听地说,哪怕你眼看就要翘辫子了,他也照样会说千岁千千岁。
虽然如此,他的话还是给了我一点安慰。就像我对子孝一样,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但也不想看他死,希望他在别处,在一个我永远不会去的地方活着,到老了儿孙绕膝,乐享天年。
老子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看似无情,其实仔细品味,无情中又弥漫了丝丝缕缕的温情。不想跟你往来,但希望你无恙。若有一日鸡犬之声不再闻,芳邻那边一片死寂,还是会忍不住瞧瞧的。
这样想着,便对李锐说:“等下到了东来客栈,我就不需要陪了,里面有刘嬷嬷在。你亲自带人去找小莲,找到了直接送回县衙,我这边谈完了就跟刘嬷嬷回去。我一个无职无权的公主,不会有人加害的。”
李锐躬身道:“恕属下无法从命,属下的职责就是保护皇上和公主,至于小莲,您不是把她许配给宋大人了吗?让他去着急吧,属下这里也加派人手去找。要是公主还不放心,属下让周县令动捕快去找,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比较熟悉。”
我立刻点头依允:“这个办法好,你赶紧让人去跟周县令说一声。”
李锐跟身后的侍卫交代了几句,那人飞快地去了,然后他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属下这就陪公主进去吧,刘嬷嬷是个女人,一旦遇到什么事。自己都要人保护了,怎么保护得了公主。”
“我们不需要保护。白天我来过这里两趟。都没遇到什么事。”
李锐还是很坚持:“公主也说是白天了。白天跟晚上不一样地。尤其是客栈这种鱼目混珠地地方。像公主这样地美人。如果身边不带几个人。万一遇到那不长眼睛地流氓地痞……”
“好了。好了。让你陪就是了。”我无奈地打断他地唠叨。不然今晚就别想睡了。
走到客栈外面。才知道他所言不虚。店堂里地人果然比白天多得多。也许白天大家都忙。又或嫌热。都不大愿意上酒店。但到了晚上。男人们都出来了。还没进去。远远地就听到男人地调笑声和女人地娇笑声。敢情。里面不只有男客。连妓院地姑娘们都跑来拉生意了。
李锐往里面看了看。回头说:“公主。要不。让属下另外找个安静地地方吧?”
我摇了摇头道:“算了。都这么晚了。明早还要赶路呢。就别再折腾了。快点谈完了好回去。”
也许因为身后跟着几个带刀侍卫,我一进门,客堂里立刻鸦雀无声,掌柜的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我,紧走几步跪下道:“草民叩见公主。”
客人中大部分跟着见礼,但几个明显喝多了酒的,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都说公主长得跟天仙似地,我今日算是见到了。嗯,是不错,比你强多了。你要是长成她那样,老子就包下你,免得你每天到处拉客,拉不到还挨鸨子打。”一面说,一面嘻嘻哈哈地抚弄身边的花娘。
掌柜的急得直冒汗,我身后的侍卫要过去教训,被我喊住了:“何必跟一个喝醉了酒的人计较。我们快点办正事要紧。”
刘嬷嬷已经闻讯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李锐跟在我身后出现,肯定明白生了什么事。但我已经来了,她还敢说什么呢?
把我引到子孝住的客房,房中并未见人,仔细一看,才现帐中隐约躺着一个,我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
“你给他吃了什么?”
刘嬷嬷跪了下去:“只是蒙汗药而已,奴婢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奴婢苦口婆心,从白天讲到晚上,讲了几个时辰,嘴巴都讲干了,他还是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最后还嚷着要请下面店堂里的酒客们评评理,公主您刚才就是从店堂走过来的,那些酒客们有几个是头脑清醒地?他若颠倒黑白乱说一通,再经这些酒客的嘴以讹传讹,公主在这边的名声算是彻底完了。”
刘嬷嬷地话我也并非完全不信,子孝的表现确实有失风度,但,“你真的只给他吃了蒙汗药吗?”
“真的,不信公主可以自己去试试,看他呼吸是不是平稳。吃了这药就跟睡着了一样,只要一瓢冷水就可以浇醒。”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想让她和李锐之间起芥蒂,故而假装不知道她的真实意图。
刘嬷嬷很自然地回答:“让李护卫长找个船把他送回去。”
她临时改口,我也顺水推舟,“好吧,今晚就把他弄到船上去,明早一见天光就开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保险,又交代李锐:“派一个人沿途护送,一定要平安到家,若中途出了什么事我是不依的。”
刘嬷嬷不敢说什么,李锐抱拳道:“是”。
揭开帐子,看子孝还是睡得沉沉的,本来真的不想再跟他见面了,可就这样放走,又实在不放心,思虑了半晌,最后还是吩咐道:“找冷水来把他弄醒,然后你们俩在外面等一会儿,我跟他说几句话就走。”
一切弄妥后,房门关上了,子孝顶着一头滴着水的头茫然地望着我:“你什么时候来地?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才好,难道告诉他:你被我的人下了药,准备运到某个乱坟岗,趁月黑风高时一刀结果了。我是赶来救你的?
我只能敷衍他:“可能你这一路来辛苦了,刘嬷嬷说你突然昏倒了。”
他撇了撇嘴:“你也知道我辛苦?沈五娘千里寻夫,我寻你何止千里!可惜你这人,向来只记仇,不念好。”
“你直接说我薄情寡义就好了”,我没好气地回他。
他忿忿地坐在椅子上不吭声。我从怀里摸出银票说:“这是三万两的银票,就当我送给你孩子的恭贺礼吧。我到皇宫才一年,太后赏的也多是珠宝饰,现银并不多,离京之前又刚装修了公主府,现在手边就这些了。”
他不仅不伸手,还表现得很愤怒:“你打叫花子啊。”
我把银票拍在他面前道:“如果你是嫌少,对不起,我只有这么多。还剩下一点要捐出去赈灾的,你家比灾民地日子可好过多了;如果你觉得这些钱侮辱了你,可以立刻撕了从窗口扔出去。反正我给了你就是你地,你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我希望以后大家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各自保平安吧。”
我以为他会反唇相讥,但他竟没有,只是望着银票出神,也不知是看到钱高兴呢,还是被钱气到了。
其实,他家在乡下虽被称为富户,全部家产加起来。最多也就一万银子吧,这些银票已经是他家财产的三倍了。那可是他家几代人积攒起来的,这三万两,他只是跑了点路,费了几句口舌就得到了。
走出门之前,我好心告诫他:“你休息一下,明早我会派人送你回去。或你自己找船回去也行。还有,你要吃什么就自己买,不要吃别人给的。知道吗?”
本来呆坐在桌旁地他,听到这里猛地扑过来,我吓得赶紧拉门闩,但这回他没有袭击我,而是跪在我脚下哭道:“我不要钱,我只要你,就凭你最后一句话,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你怕别人害我。所以特地叮嘱。”
见他哭得如此伤心。我也难过起来,蹲下去想搀他。却被他顺势抱住了。我没有挣扎,因为他也没有过分的动作,只是抱住我哭得浑身颤抖。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默默陪着他流泪,却再也没有任何话语可以安慰。
等他哭够了,我把他重新扶回椅子上坐下,把桌上地银票塞到他怀里。他伸手推却,我按住道:“不要跟我讲客气,这也不存在什么尊严不尊严地问题,就算一个旧朋友,千里迢迢跑来找我,临走时我也会塞点路费。你家里的情况我了解,虽说还有些田地房产,但你娘一个寡妇,这些年又没有别地进项,全靠收点租子,这些都是死钱,每年就那么多。你又一直在读书,也没挣回一分一厘,后来娶妻纳妾,现在又有了孩子,要用钱的地方多呢。这三万,你拿回去看是不是再置点田产,生意什么地,你千万别沾,就你这不谙世事的读书人性子,会被人骗光的。”
他只是低着头不吭声,肩膀微微耸动,我叹了一口气道:“别哭了,一个大男人,把眼睛哭成桃子怎么出去见人啊。”
一面劝,一面把手绢递给他,他接了过去,没用来擦泪,而是揣在怀里。
我不觉有点好笑,我从他家里走地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包袱,旧衣服旧手绢之类的留下了不少,他若想拿一个作念想,要一大堆都有,这会儿反倒把我的一条手绢当宝了.难道因为做了公主,身份值钱了,手绢也跟着身价百倍?
不过他要收藏,就随他吧,我只是再次提醒他:“别沾生意,不管外面的人说得多天花乱坠,一本万利,你都别理,听到没有?这些钱,你一回去就交给你娘,她一个寡妇,带着稚龄之子,这么多年能牢牢地守住一份家业,我心里其实挺佩服她的,钱在她手里,比在你手里靠得住。”
寡母独子,娇养过甚,他一向只是吃吃玩玩,读读书交交朋友,从没为生计愁过。婆母对我好不好是一回事,但她的确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子孝抽噎着点了点头:“嗯,我都听你的。”
我看着窗外的夜色,这会儿都亥时了吧,于是起身道:“我要走了,你今晚就在这里歇一宿,明早去江边搭船,别再在外面逗留了,你娘等不到你地消息会急死的。还有,财帛不外露,现在是灾荒之年,路上盗匪出没,你千万小心,最好是穿得破烂点,打扮成要饭的灾民更好。”
他哭得趴在桌上,什么话都答不上来。
我站在门口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真凉爽,我感到了难得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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