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治之症


本站公告

    叶惊鸿已不知这是多少次陷入深深的疲惫之中,对他来说,因心力交瘁而不由皱起的眉头似乎也是一个超负荷的运动。这只能让他,在带着一丝留恋的目光中,双眼慢慢的闭合而却又无可奈何。

  先天不定期间歇型急性神经衰弱综合症!这是找遍全世界的病例史也绝对找不到的罕见病症!因为…这是叶惊鸿一度在苦笑中自嘲而命名的名称。

  这同样也是让目前叶惊鸿求诊的众多医者束手无策的症状。

  似乎是在叶惊鸿记事那天起,这种症状就若有若无的伴随着自己。就比如说那双仿佛永远挣不大的眼睛,和双眼中注视外物的时间只要稍微长一些,就会不经意间透露出的空洞无神。

  然而,这又是一双自然而然就会吸引人们目光的眼睛。那微微眯起来的眸子,几乎没有露出一线的眼白,可这不但没有给他的面貌造成丝毫的呆滞,更是在那病态苍白的肤色衬托下,就像是在夜幕里深渊的裂缝,又像是深海中激流的漩涡,使这张似乎营养不良的平凡面庞,隐隐间散发出让人有些恐惧和着迷的阴翳与神秘。

  对于当事人,也就是叶惊鸿自己来说,这代表着一种很奇特的状态。你似乎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略微模糊于现实和虚幻的边缘。就像那,整个世界只不过是呈像在自己面前的虚假画面,而你却只是一个以身处局外的心态观察身陷困局的身体不停挣扎的自己。很多看似复杂的事情,可以看的比任何人都要透彻和清晰,但更多如此简单的事情,却仿佛被隔上了一层雾海般难以触及。

  或许,我是一个自以为清醒的疯子?看着似乎并不是静止状态的天花板,叶惊鸿时常会如此想到。

  更有时,难免会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怀疑,这真的是与生俱来的病魔缠绕,还是自己真实的意志与心智?

  或许一切都是无解的,并且不需要解释的,因为这并不能改变什么,自己总要被那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席卷而来的黑色漩涡,给带入几乎就要长眠不醒的静默。

  当叶惊鸿睁开了双眼那一刻,似乎睡前的自己已经成为死亡了的过去,而如今有幸再次看到这世界的主体角色,确是已经经历了复活的新生命体。

  对他人而言,睡眠,只不过是生物延续新陈代谢的必须过程。可是对于叶惊鸿来说,就好象是经历了一次次意外的死亡和复生!因为…他曾经有一睡半年的恐怖经历!

  虽然那次是间歇性的疲劳来袭造成正在下楼梯的叶惊鸿不慎失足,结果毫无悬念的在磕的头破血流中沉沉昏迷。而人类在身体机能遭到严重损伤时也的确是会陷入较长时间的深度沉睡,以保证最低限度新陈代谢的自我维持与缓慢恢复。当然,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治疗配合,更多的可能则是永远醒不过来了...

  但是,整整半年的时光,在这个匆匆的年代,虽不至于物是人非,但也是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的!而叶惊鸿更是夸张到用睡觉无声的度过了半年的单调历程,不得不说是一个奢侈至极的不可思议之事!

  而之所以当初这个在医学界上堪称奇迹的事情并没有传播在外,避免了叶惊鸿成为茶余饭后人们谈论的‘睡美男’,则是因为叶惊鸿的这种特殊情况只有自己时常不见踪影的父母,和几乎形影不离看护自己的私人医师三人得知!

  所以说叶惊鸿虽然在自家的卧室中惊世骇俗的一睡半年,但外面的世界并不会因此掀起一片浪花,或许就算被人得知,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也仅仅只能泛起一丝毫不起眼的涟漪吧。

  恩,如果细细观察下,叶惊鸿那超乎常理的生物钟也是有一定逻辑的,这是他的私人医师,父母仅仅是托了托关系费了费人情,就半养老半聘请的接到家里一个有着医学博士和医院院长头衔的退休孤寡老人,在与叶惊鸿相处的经年累月下详细记录的观察结果。

  若清醒时间为1天24小时,之后则会陷入同样长达24小时的睡眠。

  若清醒的时间为2天48小时,之后将会陷入长达72小时的中度休眠。

  若清醒的时间超过3天72小时,之后却会陷入接近一周左右的深度昏眠!

  叶惊鸿很少有第一种情况的出现,这样看来的话也只不过是比普通人所需的睡眠补充要多一些。而通常则都是属于第二种形式,如过仅仅是前一半,可能也不算什么,但是接下来连续整整两天睡眠的过程听起来就有些怪异了。

  一些偶尔熬夜的人就有经验,就算自己连续一天一夜不合眼,或者是拼着熬上一天一夜加一天甚至更久,最后也仅仅是需要比平时一夜稍长一些的时间来休息而已,顶多期间算是睡的沉一些罢了。当然,特殊情况除外,似乎也没有人会强制自己把这种自虐情况撑的超过三天。

  同样,让习惯了朝起夜眠,24小时为一个循环的人,不知不觉中连续睡上24个小时却也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而叶惊鸿一生至今,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属于第二种情况,也就是醒一天,睡两天,并且完全没有任何异状,除了似乎有些打不起精神的模样。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习以为常?这连他自己也无从得知。

  超过三天以上的时候,虽然不是经常出现,但每个月也总有那么几天(=,=)。这种情况都是在他之前遇到了一些值得投入的事情时才会得以出现。比如说站在大街上一动不动的计算着身边经过的不同人流,或者就是蹲在庭院中看上一整天的蚂蚁搬家...

  这就和凡是叶惊鸿全身心投入的事情,几乎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达到预期的目的与效果一样!虽然他所做的很多事情在别人眼中看起来都十分不正常...如果不是身体特殊情况的极大限制,叶惊鸿或许会在很多方面拥有很高造诣也说不定呢。

  这也是这个日常生活中几乎和叶惊鸿形影不离,沟通联系上却又仿佛形同陌路的老人,从表面上对叶惊鸿的了解与认知。至少在他眼中,叶惊鸿堪称的上天才两字!难道这就是天妒英才,才降下未知的病魔,干预着叶惊鸿哪怕最起码的生活?

  没错,就是这个贴身照顾叶惊鸿的尽职老人,到现在他的名字却还没有被自己的病人所熟知!或者说,自从见到这个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却似乎感觉不到其真实存在的少年,就没有见他对自己哪怕说上半句话过!甚至曾经从叶惊鸿的父母那里得知,就算是换成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只能得到叶惊鸿最基本的礼貌应答。

  为何要说‘曾经’呢?或许连老人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可是…叶惊鸿的父母在上次说是要去国外拜访一名神经领域的知名医师后,如今已经有半年没有音讯了!

  而老人过去也没有询问过叶惊鸿常年在外的父母的联系方式,只有时不时的接到不知在天南地北的夫妻两人例行询问叶惊鸿病情的电话。

  他只是这样默默的照顾叶惊鸿那异于常人的饮食起居,虽然老人一点也不在意工资与否的问题,其实他也一直是将沉默寡言的叶惊鸿当成孙子来照看的!虽然想要听叶惊鸿开口叫他一声‘爷爷’似乎都是幻想,但是孤家寡人的老者却也已经对如今的生活相当满足了。起码,风烛残年的一生,还能有一个牵挂与寄托。活着看到叶惊鸿‘打起精神’那一天,就是老人如今最大的期望了。

  很遗憾,叶惊鸿对老人那无微不至的关怀似乎并不领情,或许感激的目光都已经被沉重的眼皮给遮盖了。

  微睁着双眼注视世界,那所见不值久留视野。

  这是叶惊鸿对现今的生活最真实的诠释。

  换句话来说,那就是,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的风景,何必去张着那么大的眼睛?这难道不是一种对身体能量的额外消耗吗?对叶惊鸿而言,任何一点保持清醒的精神与力量都是弥足珍贵的。

  这种独一无二的世界观不可避免的让叶惊鸿成为了一个悲观主义者,至少看起来是如此。他是如此的沉默寡言,虽然也不至于多么死气沉沉的消极样子,但是却很容易被人忽略,也很容易屏蔽他人。可是…似乎他曾经接触到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

  我骄傲而又悲伤,悲伤的是,世界上竟然没有人懂我。骄傲的是,即使得不到世人的理解,我依旧可以活得很好。

  叶惊鸿很喜欢这一句话,但似乎觉得有些不适合自己,所以他便改成了

  我悲伤之间淡忘,淡忘的是,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我。悲伤却能,即使旁观那尘埃中过往,我同样不改默然相向。

  听起来似乎有些遗世孤立的样子,可你能指望一个平日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倒地不起’的精神病患者,用开朗阳光的微笑去面对整个让他笑不起来的大千世界去?

  曾经的叶惊鸿自认为是一个悲观中的乐观者,就像是一个行恶之人,其内心或许也有着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大善。

  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悲观和乐观的概念了。

  因为他厌倦了。

  厌倦了正在旋转的白色天花板。

  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睁开双眼的时间。

  厌倦了随时将陷入不由自主的深深疲倦。

  甚至厌倦了自己似乎在散发着的腐朽气息!

  我努力使自己彻底的清醒起来,可是这只能促使疲劳的迅速加快。

  叶惊鸿沉沉的仰倒在沾满自己腐朽气息的的床上,漠然的注视着头顶上似乎形成白色漩涡的天花板。他觉得这片苍白的色彩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把自己掩埋,或者是自己下一刻就将被吸入那上方未知的空白地带。话说回来,这卧室中简单到甚至有些简陋的装饰,当初似乎就是自己一手的安排。

  无比巧合的,就在叶惊鸿自己希望立刻沉沉睡去,就算再也不会醒来之时,那不可抗拒的精神疲倦也正好侵袭而来!这是第一次叶惊鸿的睡眠时间遵循了自己的自主意识,或者说是自己的思想意图正好碰上了这股力量的来临!

  曾经就算他闭上双眼时过半天,也依旧是无法自主入眠,只能静止不动的保持假寐状态,等待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疲倦摧毁精神的防线!

  而如今他却是对这股恰逢其时的力量毫不抗拒,从而毫无留恋的闭上了双眼。

  其实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保留着‘我还会醒来’的思绪的。曾经无数次的突然倒下和茫然醒来,已经让他快要潜移默化的认为自己是经历了无数次生死之后,‘不死不灭’的怪物了。

  可是,这一睡却真的醒不来了。至少对于如今存在的这个世界,的确是多了一个生命的无声消逝……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