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来的粉刷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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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来的粉刷匠

  一个高高的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嗓门的粉刷匠提着一桶乳胶漆、几张纸砂纸、一把排刷和一个新滚筒来到我家,他负责对我家里因为楼上住户水管破裂而造成的一间次卧变成“世界地图”的墙壁进行修缮。

  他很快的查看了墙壁受损的程度,很快地脱去了夹克衫,很快的将砂纸叠成小块,开始对依然留有水渍的墙面和一些污点进行初步清理。他的动作很快,手臂摆动的幅度很大,可以看见墙壁上的粉末飞扬,房间里很快就弥漫在一层白色的粉末之中了。他将一面墙打磨结束,拍拍手上的白灰,冲我一笑:“有些呛人吧?我们已经习惯了,所以不怕。”这个时候,他是自豪的,也有些高人一筹的神情在里面。

  粉刷匠是个善谈之人,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我简直有些怀疑他是用说话权当劳动号子,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个案。他几乎可以一直不停嘴,一直谈到你口干舌燥、一直谈到你无话可说,可他却依然兴致勃勃、滔滔不绝,由此也就知道了一些外来民工在这座城市的一些现状,也就知道了一些农民工在这座城市的酸甜苦辣。

  他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十多年了,以前也曾去过广州、深圳、以及江南的一些城市,如今他的弟弟还在福建打工。可是他最后选择了我所在的这座城市。他并不喜欢现在呆的这座城市,“肉太贵,十几块钱一斤。”他在连连摇头:“连一把小菜也要几块钱,那不叫吃菜,那叫吃钱!哪里比得上我们那里?!”可是他没有回去,还是在这座城市留下来了,先是带来了老婆,老婆也干这行,也就是“夫妻档”了。再就是孩子。“三中。”他有些自豪:“读初二,成绩还可以。”租住在河水巷,也应该叫做常住人口吧。

  他将所有的墙壁用砂纸打磨了一遍,又用心地将那些污点进行了重点清理。木地板上就有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空气中也有了一些呛人的味道,粉刷匠的头发就被撒上了一层白霜,衣服也变得灰仆仆的了。他并不介意粉尘,也不休息一下就开始刷漆。他告诉我,如今装修工人的人工工资涨得太厉害了:“木工一百四,像我们这一行,一天没有一百,谁也不肯给你干。”他举了一个例子,如果接了一个工程,加上工期紧、任务重,“就得请人帮忙”,但他给我算了一笔账,工资不能少,还得管两顿饭,还得有作息时间,忙乎了一阵子,结果完全是帮别人做嫁衣裳,就不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了,就学会了“量力而行”,他显然很喜欢这个词,在谈话的过程中重复过好几遍。

  他当然有些得意之处,在城市里挣钱,只要努力,一年挣个几万是很正常的,“主要是技术要好!”他一边在用滚筒沾着稀释了的乳胶漆刷着墙,一边自吹自擂:“乳胶漆很白的,比仿瓷白多了,越干越白!”当然,他也有自己的苦衷。老家还有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需要他养活,还有孩子读书的费用,加上老婆身体也不好,就得“勤扒苦挣”了,再说还有些不可预料的事情会发生。比如上当受骗,辛辛苦苦的给一个松滋的包工头干了一个多月,还请了同乡帮忙,包工头却溜了,“欠了几千块钱,我还好说,可是还有别人的工钱。”他苦笑着说:“没法子,哪里找得到那个狗日的?”还有上半年的一天晚上,在献福路的路口撞上了一辆汽车。自己从摩托车上摔了下来,嘴里被缝了八针,一口的牙齿也被摔得寥寥无几了。“是祸躲不脱。”他在自劝自解:“躲脱不是祸。”我也在表示同感。“今年的年景不太顺,你信不信?”他在下着断言:“奥运年里我掉了三部手机!”我就无言以对了。个人如此、国家如此,世界也如此。

  他一边刷墙,一边在夸着自己家乡的物产丰富、民风淳朴,“南充不远的。”他一边刷漆一边对我解释:“十个小时的车,都是大路!”我就有些不解了:如果从这座城市直接坐车回家,仅仅到万州就得十几个小时;如果是先走水路再转陆路,哪里是他转乘的地方呢?他继续谈起每隔几年回到家乡时的喜悦心情:“只是回去花钱太多。”他用一根竹棍接上把手,用滚筒在墙壁上滚动着:“每次都得花上万把块钱。”他在对我解释:“路费用不了几个钱,就是亲戚朋友太多了,总得带些东西,不然就不好意思到人家那里去,花费就多一些嘛。你明白吗?”他放下滚筒,换上排刷的时候回过头很认真的问着我。我就把自己的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

  虽然今年遇到了一些意外,也有些难处和祸事,粉刷匠却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信心。“我们不是美国,金融危机离我们远着呢。”他振振有词地说:“装修还会有吧?粉墙还会有吧?泥瓦工总会有吧?我就能有事做。”我就对他佩服极了。因为对这座城市熟悉了,就决定还是留下来。“再难做也得坚持下去,不然回去能干什么?”可不是的,不会种地,也不会农活,更不习惯农村的生活,只好留在城市里,成为这座城市中的一员。他在用排刷刷着一些窄小的角落和墙角的缝隙之处,接着说道:“我还得攒一笔钱去补我的牙齿,要不然连吃东西都难。”我热烈的赞同他的决定。

  这个勤奋的粉刷匠不抽烟、少喝酒,打牌也不过就是偶尔为之,除了天天骑着一辆摩托车在这座城市进行粉刷,剩下的时间就是享受天伦之乐了。他是个很开朗、很大方、很乐观的人,干起活来动作也是很快的。上午八点多才来,打磨一遍、墙面刷两边、天花板刷一遍,加上钩边和再补了些遗漏的地方,不到十一点就结束了粉刷,看了看自己的劳动成果,脸上依然很自信。他又说了一遍:“越干越白!”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行程匆匆,只是喝了一杯茶,坐都不肯坐,就提着剩下的半桶乳胶漆离开了。望着狼藉一片的房间,我才想起,在一起呆了好几个小时,也听他说了无数的话,却不知道他的名字,连姓也不知道。(2008-11-22)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