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被阳光洒在脸上，金色的光芒将他的意识从深沉的黑暗中唤醒。他手扶着头，发出一声呻吟，这种感觉就像是头裂开一样，嘴巴干渴的可以和夸父相比。昏昏沉沉的走下车，找到路边的水龙头，方石大口往肚皮里面灌满了冷水，又用水将头发浇湿，大脑才逐渐的清醒过来。
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幻灯片一样的在他脑中闪回，那比血更鲜艳比火更炽热的的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让方石的身体在日光下也如坠入寒冰之中一般。
他大口喘息着，手颤抖的解开自己的衣服，密集的黑色胸毛下，左胸胸口上，没有半点受过伤的痕迹。方石又从旁边一个女性包里翻出镜子，不理会女人的叫骂和用手提袋挥打，拿镜子照着自己的脖子，也没有牙齿咬过的一丝一毫的痕迹。
方石长出一口气，看来昨晚是自己的幻觉，自己也许该去看医生。最近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自从两年前开始收第一笔黑钱，方石就再也没有感觉到开心过。他两年来，一次也没有笑过。这两年，他追捕犯人更加拼命，有时候甚至是根本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可是，他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厌恶而已。
方石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当年的战友联系过了，因为他不知道有什么脸面去见当初那些一起为国奋战的战友。
方石看了看周围，找到一个路牌，发现自己在屯门。他根本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到这里的。叹息一声，他伸手想要拿烟，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戒烟两年。他检查了自己的东西，枪，警徽，钱包都在。可是在他检查枪之后，方石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枪里少了一颗子弹。
香港警方对于警察的配枪有着相当严格的管理，每名警员领取的子弹都有记录。而每射出一发子弹，也必须写报告。去靶场练习射击，子弹是另外领取的。这种管理下，任何一名警察，都对自己的子弹数量有着清楚的认识。
方石在过去一个月零四天没有开过枪，他弹夹中的子弹缺少的理由只有一个，昨晚那一枪射入红色的云雾中，随即就是自己腕骨折断的剧痛。不自觉方石摸着手腕，可是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腕骨完好的就如出生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石嘀咕一声。现在自己的记忆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一种深深的恐惧，渗透进了方石的身体。他心中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在昨晚之后，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心中忐忑，这时电话却响了。接过电话后，方石驾车来到北角的一个老式电影院。电影院中放着没什么人看的欧洲文艺电影，整个剧院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前排。
方石坐到他的旁边：“通哥。”
黑暗中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含糊不清的说道：“货三天后由广州走陆路过关口到九龙，你们在九龙接货，送到和记码头。很轻松的，一千万美元落袋，这世上没有比这个更好赚的买卖了。”
“货物时间安排你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吧？”
“只有我贴心的几个手下知道，他们的忠诚可以放心。”
“是吗，你的贴心手下中有一个是反毒组的卧底。”
方石的话令到香港大毒枭之郝正通惊讶的问道：“方警官，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以前我从来不介入你的生意，我没有理由出卖自己的同僚。”
“果然是你一贯的原则呢，不过人总要做一些自己不愿的伤害别人的事情才可以生存。方警官，他是哪一个？”
“通哥，我不允许你杀他。”方石的话令到黑暗中的郝正通发出了不满的哼声：“方警官，我们是一条船上讨生活，船翻了很多人会受牵连。这件事不需要你插手，你只要告诉我他是谁，我自然有我的解决方法。”
方石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允许杀他，通哥，我也把话说明白好了。我不会害死自己的同伴，他是警察，我不会让你杀他的。”
“那你想怎么办？这笔生意很大，要是出问题会害死很多人。你不允许因为你杀警察，我也不允许因为做事不干脆害死我的兄弟。方警官，这根钉子必须尽快解决。这个时候留着卧底在身边，太危险了。”
“我有办法，在货到的前一天，你让他去办事。我们会伏击他，以伤害罪抓他。我会让他在一定时间在医院里休息的，保证这段时间他什么也做不了。这笔生意过去后，我会告诉他他身份暴露，不能继续卧底。”
“好吧，方警官，既然你决定了，那这件事就靠你解决了。”郝正通长出一口气道：“方警官，你不像一个会收钱的警察。我当初跟老霍斗了二十年，想尽了办法，他一分钱也没有拿过。他说，他相信正义，一定会把我送进监狱。可是我还在，他却已经连尸体都烂了。方警官，你和老霍很像，都是考虑别人多过考虑自己的人，你这样的人按理说不会被收买。”
“可是我不是已经收了钱，也帮过你把人送出香港，省了你很多手脚。通哥，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用自己在那里猜测。你只要知道我们现在是合作的就可以了。”方石不喜欢别人谈论自己的为人。“这次我帮你送完货，就会离开香港。通哥，你也六十多了，这么多年钱也挣的不少，老婆儿子媳妇孙子也都因为你被害死。我看，你也收手吧。这个道上，是年轻人的天下。我知道你手下不少人都希望你死，不要挡新人的路。通哥，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早点抽身比较好。你在内地建了不少希望小学，在泰国缅甸也建了孤儿院。可是只要你还在这一行，不管你做多少善事，你也没有好结果的。”
方石决定离开之后，对这个自己最尊敬的人一辈子没有抓到，自己也曾把抓他视为人生目标，却最后和他同流合污的黑道大佬，感觉上感情也很复杂。一些话，他也不想再埋在心底了。
郝正通苦笑一声，他感到了方石的真诚，自己也不再隐瞒自己的真实情感：“退？我这样的人怎么退？我二十年前就想退了，结果害死了我老婆。十年前我又试着退出，可是害死了我儿子全家和大量的兄弟。方警官，三千多个兄弟跟着我吃饭。我不可能一个人跑掉过逍遥日子。”
方石沉默了，自己小的时候，只想当个好兵，为国出力，可是命运却逼得自己离开军队。然后想当个好警察，维护正义，保卫社会。可是却变成了一个杀人贪污的坏警察。自己精通武术，拿过世界特种部队大赛的奖牌，可是这些只能让自己更方便的做一个恶人该做的事情。郝正通是现在黑道上少有的老派帮派成员，虽然心狠手辣，杀人放火贩毒坏事做尽，可是却是一个守黑道规矩，有责任感视义气为先的好大哥。他和自己一样，都不过是在命运中随波逐流的人而已。越是有原则，越是正视自身的责任，就越被命运掌控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疯狂？
方石站起身，拍了拍郝正通的肩膀：“通哥，保重。你在香港，至少你的货只会卖给外国人。要是你倒下了，接替你位子的人可不会有你这样的原则。”
“所以我挡了别人的财路，有人要杀我，我知道。方警官，我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你不用担心我。到是你，有没有想好去哪里。”
“非洲吧。”
“那么热的地方？”
“那里太阳足，以后我想多晒晒太阳。”
“小方。”郝正通忽然站了起来换了一种称呼，显得两人的关系亲近了很多。“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我最近死了。我有一个女儿在美国读书，她没有回到过香港，也不知道我的身份，也没有和我见过面。你知道，要是别人知道她是我的亲人，很可能会给她带来危险。我想，如果我死了，请你帮我给她捎句话，告诉她我……”犹豫了片刻，郝正通又颓然坐下，“算了，到时候你去美国看看她过的怎么样就行了。我会把她的资料发给你的。”
这一刻这个风云人物，纵横江湖多年，势力庞大的毒枭，只是一个没有勇气面对自己情感的老人而已。
方石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郝正通无力的挥了挥手，让方石离开，自己一个人在这电影院中，只有屏幕上那虚幻的影响陪伴，他孤独寂寥的身影融化在阴沉的黑暗之中，就像是垂死的老树。
走出电影院的方石有种感觉，这老人活不长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