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阳台上凝视学校的围墙,原本残缺的地方基本都像堵窟窿似的补上了。内外一墙之隔,却有着天壤之别。墙外的饭馆灯火阑珊,学校的食堂惨淡无比,墙外的小吃摊,大排档人潮汹涌,络绎不绝,而墙内呢,川流不息的人们似乎永远都是另一种气氛。
才短短几天,宿舍已经变了一番样子,再也不复我刚来时那一刻的整洁和有序。床单,被褥凌乱的摆放一气,地上是各式各样,各种品牌的鞋子,有阿迪的,有耐克的,有脱了胶的也有蹭掉皮的.它们或是静静的躺在床下的幽暗角落,或是跟随它们的主人四处流浪,但唯一不变的,是它们独有的气味。
宿舍的环境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朝着一个新的高度变化,随着每添加一件东西,就会使它显得更加的杂乱无章。
我一进门就看到垫在桌脚的教科书,那是军训闲暇打牌的时候胡生同志的杰作。学校还没有开课,崭新的教科书就派上了用场,原因是宿舍桌脚的长短不一。豆腐渣工程促进了教科书的使用机会,但毫无疑问这个机会的只是少数,多数时候他们都和满腹的经纶一样被遗忘在床底或柜子深处。
墙角是一个表皮磨损得破旧不堪的篮球,它的苍老和破败永远打消了它驰骋球场的梦。这个篮球第一天从老大的箱子里挖掘出来就没有闲过,整栋楼四十八个宿舍,只要军训一结束就会过来争相使用,即使有一天难得的无人问津,胡生也会在打牌的时候拿来垫着屁股,它的出勤率比起印度空军的苏30战机,怕不是好了几百个档次。
我看着宿舍的杂乱,居然有些微微的兴奋。我喜欢寄宿的生活,贪图自由的享受,而这里的一切恰恰证明了这点。
老胡开门进宿舍的时候直接吓了我一跳,除了拖着一大箱的行李外还背着个外形奇怪的民族乐器,二胡。
“老胡拉二胡”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了大家饭前便后的谈资。但胡生的音乐水准绝对地告诉我这是他的兴趣爱好,是他高尚情操的体现,和泡妞这不止于此,无论有谁肠道阻塞排便不畅,只要听胡生拉上一段立马一泻千里,功效颇为神奇。
当时我始终怀疑他的动机不纯,我一直问他是不是钱多多爱好这玩意他才爱屋及乌。胡生摇手否决了我的想法,他先是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一本正经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完全沾不了一点关系。然后他又满脸鄙夷地指责了我是一个玷污艺术,粗俗不堪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粗俗我竟然想到了和孙倩如在火车上相遇的一幕,当时我还一个劲儿的吹嘘自己粗俗来着,想来现在她也应该开学了罢。
胡生的二胡不是整栋楼唯一的特例,开学伊始男生宿舍竟然不约而同地搞起了音乐,让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有整合一个乐队的想法。众多的乐器中包含了吉他,贝司,架子鼓,萨克斯,手风琴以及胡生的二胡。
胡生的物事无疑不是最值钱的,但我敢打包票一定是影响最大的。
“学这玩意儿多久了?”我拍拍胡生的二胡问,胡生手中的二胡似乎带着一股岁月的沧桑感,必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胡生心疼的抚摸着自己手中的二胡,带着关切的语气,“娘的,你轻点。”
我赶紧缩回手。
“才刚学了几天,离出师还早呢。”胡生悠悠的说。
“你丫的还请了老师?”我一脸惊诧。
胡生神采飞扬起来:“那当然.我家隔壁的二叔解放前就靠这玩意为生,拉得棒极了。”
“比瞎子阿炳还棒吗?”想到二胡,我一瞬间就联想到那段著名的《二泉映月》。
“估计水平差不多吧,自从我第一次听二叔拉曲子就被他迷上了,所以我整天缠着他求他教我。”他顿了一顿,又说:“你不知道拜师过程的惨烈,我就差没叫他爷爷了,他才肯收我。”
“那给哥们我来一段儿?”我饶有兴致的怂恿他。
“没问题!”老胡爽快的答应了,他一边调试着手中的二胡一边说:“我给你拉段《二泉映月》吧,包你听后通体舒泰,吃嘛嘛香...”
“哪那么多废话啊,快拉!”说到“拉”字我忍不住扑哧一笑,竟然联想到一项人体的生理机能。
胡生拿起二胡,先是爬到床上盘膝而坐,我本以为他就要拉了,竖起耳朵凝神倾听,没想到他又开始朝我挤眉弄眼,“拉二胡讲究的就是个精气神,只有这样坐着才能拉出韵味,我跟你说啊这拉二胡,师傅说......”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随手拾掇起地上的板凳作势欲抽。我始终纳闷,为什么胡生竟然会继承了《大话西游》里唐僧的绝活,像一只,不,像一群苍蝇在宿舍里嗡嗡,我知道这不用点暴力是无法制止的。
胡生连忙告饶,方才按捺下满肚子的废话,临了还不忘叮嘱了一句:“拉完要记得鼓掌哦”,看来这回他是真的要拉了。
别看胡生平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拉起二胡却是如痴如醉,还没开始呢,倒先闭上了眼睛。我想我也应该闭上眼睛,以便集中精神倾听。我想大师傅教出来的徒弟肯定值得期待。
终于外面依稀传来一些杂音,我知道胡生开始调试的二胡了,我更加深深的陷入期待中。
这种情况大概持续了至少十五分钟,我终于不耐烦起来,我睁开眼睛冲他嘟囔:“别调试了,快开始吧!”
“早开始了啊。”胡生的话让我始料不及,错愕当场。
我说:“来首简单的吧,别拉太复杂的。”
于是胡生又来了一段《两只老虎》,这回调儿我是听出来了,音质却依然十分别扭。
一曲拉毕,胡生点上根烟,又递给我一根,然后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问;“兄弟,还不错吧?”
我不愿过多地打击老胡的积极性,毕竟毁掉一个人的兴趣远比那个人建立它要容易的多,但我又不能昧着良心给予过高的评价,“不错...不错,还可以提高嘛。”我顿一了顿,又说:“回家琢磨琢磨,好好向你二叔再学习,你肯定是个人才!”
我从也没有想过我的一句话竟然会让胡生感激涕零,从而导致了我的耳膜再受折磨。胡生手舞足蹈的一把甩掉手里的二胡一个健步冲上来紧紧抱着我:“知音人呐!兄弟,我再给你来段儿好听的。”声音里有股子喜极而泣的味道。
我顿时脸色煞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后来是老大和孙彬拖着他出去的,陪着胡生露宿街头的还有他心爱的二胡.老大在把胡生扔出家门的同时还放了话“要锯木头死到操场锯去,少在宿舍给我们丢人现眼。”
胡生倒是颇不服气,嘴里还振振有词:“你们这是糟蹋艺术!你们两个不听,人家孟楠还要听呢.”
“你爱听?”老大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问我.我尴尬地笑笑,不置可否.205宿舍的严令扼杀还是不能打压胡生献身民族艺术的热忱,此后不久胡生开始忙碌地穿梭于各个楼层,各个宿舍,毛遂自荐地推销起自己锯木头的天赋,直到愈演愈烈,终于形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形势。后来以至于只要胡生一出门,整栋宿舍所有的大门便严丝合缝,生怕胡生一不小心偷偷地混入革命的队伍,给大家造成恶劣的影响。
全楼舍的打压让胡生的艺术之路变得寸步难行,胡生却还是初衷不改,我行我素地拉来拉去。好在我常常捧场,在宿舍楼的天台上,我会一边和孙倩如聊着生活,一边享受着胡生带来的听觉冲击。
这种状况一直延续了两个月的时间,后来不知道是胡生修成了正果还是大家早已经习惯那锯木头的声音,大家居然听不到胡生的二胡声就睡不着觉。每天只要二胡声没有按时响起,隔壁宿舍的蒋胖子就会穿条着小裤衩屁颠屁颠跑到我们宿舍,扯着嗓子问:“胡啊,怎么回事?表演时间到拉!”
冷却了热情的倒是胡生自己,据说二胡拉来拉去没给钱多多留下什么好印象反倒得来了个"瞎子阿丙"的绰号,这让老胡倍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从这以后能听到二胡声的机会也越来越少直至湮没不闻,随着被胡生打入冷宫塞到床下的二胡彻底融入历史的长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