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内窗明几净,极尽素雅。然除一窗一几,两东西摆放的蒲团外,别无他物。
几上刻着一张棋盘,蒲团上各跪坐着一人。东方一人,青衫儒巾,白发长须,雍容大方,神情谦虚,颇是慈爱祥和;西方一人,则黑衣短衫,腰间则别着一只巨大的酒葫芦,屐着一双草鞋,露出十只乌黑的脚趾,相貌举止甚是庸俗,但神情倨傲无人出其右。这两个人一个高雅不俗,一个则庸俗无比,看起来十分不调,但有一点两个人很像——两个人的眼神都很特别:一个清晰透澈,深不见底;一个则看似浑浊,然而间或一轮,锋利无比。
这两个人便在这凡人无法企及的悬空高阁内,下着世人难以窥探的棋局。
东方一人执白,西方执黑,然而执黑先行者却一直沉吟不语。
“古道友一向峰奇险峻,行为常在众人之外,但偌大的棋盘,今日为何迟迟不着一子?”,东方的老者不耐问道。
西方者却大笑一声,咕了口酒,方不急不慢道:“金道兄一向深沉老到,素不畏迟远,今日又何必如此情急?”但手中的棋子却仍然没有落下。
又等了半晌,见黑衣者仍然沉吟,东方老者忍不住又催道:“素日道友行棋轻快无比,令人难以招架,却不知为何今日这盘棋竟是连下手都如此拖沓?”
西方者大笑道:“道友向来棋道厚重,源远流长,今日我且学学道友,开局自当十二分慎重了。”
东方者亦大笑道:“道友少来胡人,你我相识岂是一日?棋道万千,怎有千篇一律?我的棋道在于通达,而道友在于幽奇。凡夫俗子以为得吾等棋道,徒具皮肉而已。焉不知棋道至极,唯有那符合自己之道方是棋道之精髓所在!”
西方者嗟然叹道:“然,只不过今日此盘棋却有些微不同?”
“何来不同?”
“数百年来,天下潦倒,疮痍四起,六道众生皆为其所苦。我等何不为其指引一片祥和之地,免得老是纷争不休,也省得这看守结节之烦恼。”
“唉,你我皆为方外之人,何必理会那俗世之琐事?”
“然你我已在此世间,又岂能置身局外?如今群魔骚动,众神不安,人间混乱……若非你我的结界封印,恐怕神魔又要掀起一场千年大战,摧毁众生了。”
东方者沉思半晌,道:“唔,道友之意莫非是指,千年后,你我俱将烟消云散。到时无人能制衡天下,看守六界?”
“然也。”
“看来我等得须寻觅这看守六道之人了。”
西方者若有所思:“或者,是那平定六界之人。”“啪”的一声,棋落有声。却不偏不倚落在棋盘正中一点——天元。
东方者笑道:“就让这盘天下棋,以这一点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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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的入口像往常一样,又一次打开了,满脸横肉的看守们扛着大桶的肥肉顺着楼梯下来,挨个给瓮人们喂食,就像浇花一样,他们用油腻的大勺子,将冒着热气的肥肉从桶中舀出,然后从瓮嘴中倒进去,以便瓮人们享用。然后,又鱼贯沿着搂梯退了出去,再将那扇通往自由的大门关住。
自由。
拥有的时候,并不觉得值得珍惜;
失去了的时候,才知道多么宝贵。
彻底的失望与对未来的恐惧重新占据了少年的内心,他的心已经不知沉沦在何方,他只希望尽快死掉。很多天了,他已经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尽管只要他伸伸嘴,就能吃到嘴边的肥肉,但他已经决定用绝食这唯一的方法来结束他的生命,来换取那可贵的自由。
面对着似乎永远的昏暗,精神上的长期折磨终于让他崩溃了,他已经不再关心任何事物,不再考虑如何逃脱牢狱,只是静静等待死亡。
但这段时间却是异乎寻常地漫长,他开始将平生的经历过的事情一一拣出,混杂在奇思怪想当中,然后整个人陷入了一种似真非真,似幻非幻的境界。
漆黑的、冰冷的雾气紧紧围绕在他周围,使他看不清前路在何方。只是在远远的天边挂着一点隐隐的昏黄,遥遥指引着方向。
我死了么?这里是不是就是人们所说的黄泉?他转动头颅,心仍在疑问。
他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但周围只是一团团飘来游去的雾。伸出手去摸,却似乎还有那么一点阴凉的湿意。
忽然他意识到他的手脚竟可以自由活动,他不由惊喜地检查自己的全身,但身体却笼罩在雾气中,什么都看不到。他又挪了挪他的脚,居然明显感觉到脚在移动,但他还不能确信,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一点冰冷,但那的确是他自己的脸,触摸到的感觉是那么实在,实在得让他确信,他是自由的了!
我是自由的了!
这个念头就像一颗欢乐的石子投放进原本一片死寂的心湖,激起千万层快乐的涟漪。霎那间,他忘却了所有的烦恼与苦闷、绝望;狂奔起来,疯狂地叫着,跳着,似乎要用他的快乐将每一片雾都染上欢乐的颜色,想要告诉任何一个碰到的人、甚至动物,他到底有多么地快乐;但让他奇怪的是,无论他向哪一个方向奔跑,在他的视野里却没有出现一个人,没有一只动物,乃至一棵草;有的只是一片黑粼粼的、无边无际的浓雾。
终于,他停了下来,精疲力竭地倒在了一片浓雾当中。他感到自己的身子被雾轻轻托着,就像一片飘落到水面上的落叶,轻柔至极。抬起头,一颗流星恰恰横过被浓雾紧锁住的天空里,在那一片黑暗中划出耀眼的轨迹。多少次,当少年仰望星空那一片灿烂的时候,总是为他们感到莫名的悸动,但却没有一次像这一次那么感动,那光明是如此的温暖,却又是如此短暂,短暂的如同一个人的一生!尽管光明之后是永远的黑暗,然而那瞬间的光明,却照耀了众生。
这里就是我沉睡的地方了么!少年深深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在浓雾中倦倦地失去了知觉。四散的雾开始以少年为中心,如一团漩涡般聚拢来,轻轻附上少年的发梢,脸庞,乃至全身。直到将少年紧紧裹在黑暗当中,一层又一层。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尤在沉睡,却听到耳边的鼓声越来越响,锣声越来越急,如一阵狂风暴雨,将少年从梦中惊醒。他一骨碌爬起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雾已经消散,天空挂起了一轮血红的圆月。照亮了他周围的一片黑色的旷野。
而在他的四周,则聚集着一群可怕的巨大的妖怪,披头散发,怪叫连声,从它们千奇百怪的嘴里发出不同的声音,但只有一个意思:“撕了他,吃了他。”一直以来他以为这只是一个荒诞的梦,但怪物们身上冒出的臭味,嘴里散发出的腥味,是如此地刺激着他的感官,让他不能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他别无选择,当机立断,朝着怪物最松散的方向,撒开腿就跑。这个时候,在梦中听过无数次的歌声又在他耳边响起:“天知道,险而远,奇而艰,非常之道非常为……”,所不同的是,这次歌声分外清晰,清晰的就像在他耳边诉说。
但尽管少年速度轻快无比,但怪物们的速度并不慢,而且步子比他大得多,很快就赶上了少年。他们围成一个标准的大圆,将少年四周堵住,严严实实。然后一步步挤向中间,但奇怪的是,尽管少年感觉到妖怪们内心强烈的想要将他撕碎,吃掉他的欲望。但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还是害怕某种力量似的,怪物们在少年三尺远的地方,竟齐齐停住,不敢再上前半步。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天籁般动听的声音:“少年啊,你可知道你的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