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曲尘重新把红锦绣吉祥如意喜帕盖回头上,微微垂眼,盯着脚下露出的那双红勾丝彩凤暗底并蒂莲纹样软绸绣鞋,鞋尖头上翘着,上面缀了圆润小巧的银珠子,走起路来便会有款款悦耳之声,然而她并没有因为这冲天的喜气、这难得的良辰吉日而高兴。她怔怔发起呆来,陷入那喜庆的音乐中,沉思,一时之间,想起了很多事情:前世,还有地府和阎王的那一段对话。
前世,秋曲尘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某一个晴朗明媚的日子,她死了,据说,那是阳寿已尽,死时二十五岁,正值年华风茂。
地府,并非如世人所讲那样骇人可怕,黄泉路上的沿途风光,那大片大片的黑彼岸,秋曲尘足足欣赏了个够,直到牛头马面再三催促,她才赶到了地府。她跪在高高大大的阎王下面,他真的很大,几乎相当于一面墙,他右边站着一身白衣的判,伟岸的身躯、严肃的表情、长长的胡子几乎都快要垂到地下来了,他左手端着本生死簿,右手执着粗粗的毛笔,一身清凛。
阎王盯着秋曲尘,豆大如鼓的眼睛里却盛着温和的目光,仿佛冲破了那层黑黑的土地,像阳光一样照亮着世人,他对她说:“曲尘仙子,终于见面了。”秋曲尘疑惑地看向阎王,他那张黑黑的脸却异常显得干净,他开始娓娓向她道来:“曲尘仙子,你前世本是月老座下一名司茶的小丫鬟,但是你生善良,几百年间一直多有造福,更是几次舍身救人。此德此心亦是让玉帝大为欣慰,特破例收你为第五个义,与牡丹仙子同理百园,封号曲尘,是为曲尘仙子。然,神仙也要应劫,而你,因为一个疏忽,导致了整个百园一枯萎,王母娘娘念你是一时粗心大意又向来对你喜爱有加,所以大发慈悲,免去让你遭受雷鸣电击的酷刑,只派你下凡磨练,此为一劫。”
秋曲尘缓缓问道:“那第二劫呢?”
阎王看着我,缓缓说:“第二劫便是转世投胎再为人。”
秋曲尘皱眉,“此话何解?”
阎王说:“简单说,就是要你再次投胎为人重新经历世间生老病死。”
她问:“那第三劫呢?”
阎王黝黑的脸有了一丝的松动,他似乎为难了一下,微微叹了一口气说:“第三劫为天机,天机又怎可轻易泄露,还请曲尘仙子见谅。”
秋曲尘神情黯然,平静道:“那我何时投胎?”
阎王道:“现在,因为你的身份本就特殊,所以一会儿过奈何桥,那孟婆汤,你可以选择喝,还是不喝。”
秋曲尘笑问:“这算是特殊待遇?”
阎王一怔,点头慈祥的笑,“反正也不会影响整体大局,更何况,你下凡前的所有事情你都记不得了,那么保留你上一世的记忆也不会怎么样的。”
秋曲尘沉吟了一下,抬头看他,“这么说,我若是喝了,那么前世的事,还有今日我和你所谈的话全都会忘记是不是?”
阎王点点头,秋曲尘起身行了个礼,转头跟着马面去了奈何桥,心情沉重。
那碗碧绿的汤摆在秋曲尘面前,孟婆汤啊,她只在电视和书本上听说过,有多少人不愿意割舍前世的记忆而拒绝喝下孟婆汤,可是,他们并不能做主,不管事被迫的也好,是自愿的也好,总是需要喝下这碗汤。她出神的望着那波光粼粼如江水一样的孟婆汤,喝、还是不喝?她犹豫住了。若是喝了,那么她前世那二十五年的人生就等于从不存在,若是不喝,她便要带着前一世的记忆转头到新的轮回中,谁知道,新的轮回,会有什么样的磨难呢?冰凉的碗边触到了唇,她刚要张口一饮而尽,却蓦地停住了,久久,苦笑一下,把碗搁下,向孟婆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穿过奈何桥。
若是她今日喝了,前世的种种她便会忘个一干二净,那样,就当她的人生从来没有存在过,她怎么会甘心?怎么会舍得?
秋曲尘再睁开眼的时候,是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哭声降落到了这个世间,一个古古的王朝,一个不曾在史书上留下痕迹的王朝,一个她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的王朝。
抛开曲尘仙子这个辉煌的称号,秋曲尘只是一个普通的子,至少这一世是。而她却又是普通子中的不平凡,因为她是相国之,因为她还是当今皇上钦点的太子。而今日,是她大喜之日,要嫁的人,却是个素未谋面的人,这在二十一世纪,是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可是在这里,一切正常不过,甚至全天下的子,有哪个不羡慕的?
整个皇都一片张灯结彩,洋溢着喜气洋洋。皇宫内,钟鼓齐鸣、金鞭响起、乐工奏乐下她和太子完成了大婚之礼,由始至终她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摆弄着,直到回了安禧殿寝宫内,她安安静静坐在边,喜帕盖住她的脸,也盖住她的心。
秋曲尘今年正是二八年华,却已嫁为人,是该觉得可笑还是无奈?十七岁啊,若不是她顶着个前世二十五年的记忆,这十七岁简直就还是懵懵懂懂的少时期,但,却已嫁了人。她又一次感到十分荒唐。
自古以来《家语》中有云:男子二十而冠,有为人之端。子十五许嫁,有适人之道。
可见,秋曲尘顶着十七岁的身份成亲,并不早,而且一点也不荒唐。
秋曲尘悄悄掀开了喜帕,见整个房间并没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那沉重的头饰压得她脖子酸酸疼疼的,她起身伸伸懒腰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开始环顾这个房间的布置。房间布置得同人间仙宫一般,华丽富贵。
秋曲尘扭头看向那张,上方悬挂着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百子图帐幔,取意多福、多子、多寿。上放着彩缎喜被,被子下微微鼓鼓一片,她猜想那下面应该是桂圆、生、莲子之类的干果吧,古代的婚礼大多是这样的。
红锻绸铺的大圆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食,还有一壶酒,两只龙凤金杯。她暗暗咽了咽口水,今日一天的折腾,她水米未进,实在是饿极了。可是,还是要忍住。
听到门外有稀疏的动静,秋曲尘慌忙盖上喜帕,摸着边端端坐下。门很不客气的被撞开,她的手抓紧了那一角红的衣裙,紧紧地,一如她现在的心情,紧张、不安。
那个人朝身边淡淡说了一句:“不用进来。”
门,又被关上了。
秋曲尘微微垂下头,眼睛透过喜帕下面的缝看到了那双缓缓逼近的脚,一双红罗履,上面饰了朱缘和红缨。她出神的望着,喜帕蓦地被掀开了,她连忙垂下头做害羞状,两只手紧张地撕拧着衣角,惴惴不安间猛然听到头顶传来冰冷的声音,“抬起头来。”那声音像极了千年寒冰,生生灌入了秋曲尘的心里,她不打了个寒噤,缓缓抬起头了,在那一瞬间,有些恍惚,那张精致得一丝瑕疵也没有的脸蛋,微微有些削瘦,但那五是有棱有角的,硬朗的线条泄露出他心中的冰冷,嘴角的线条极有力的勾起一个弧度,含着丝意味不明,那双乌黑瞳仁,却是冰凉犀利,像一把锋利的刀,生生将外界隔绝开来,似超脱了这个尘世。
他看着她,冷冷的问:“秋相国之爱,我的太子?”
秋曲尘心中登时升起一股火来,为这无理的问话,人就在他面前,大礼也行过了,难道他现在是在怀疑?依她看,他分明是厌恶她,不,应该是在厌恶她身后的娘家,好啊,见面第一次,开口第一句便是给她这样一个难堪。她可不是鱼肉任凭你宰割的,她毫无顾虑的直视着他,嘴上恭恭敬敬回答他的话,眼里却已经透出一丝鄙视来,“正是臣。”
月云清心中微一惊讶,几不可察觉的哼了一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可笑啊,如今她已成了他的子,他却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简洁的说:“秋曲尘。”
他不语,只冷冷盯着她,良久,缓缓开口说:“今我还有事要忙,就不来了。”
转身推门离去,留下她,独守空房,龙凤烛彻燃烧,丝丝火苗窜起,透过红木纸糊窗子,映下她的身影,单薄瘦弱,她怔望着桌子上那对龙凤酒杯,那本该是为合卺礼而准备的,却已经没有用了。
彻无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