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座城实在是太小了，石闵暗自想道：若七万赵军汇集于此全力攻城，这座小城想必熬不过三天。但石朗不是蠢人，这种程度的佯攻其如何不察？连大树干制成的攻城锤都没有出动，可见赵军志在围城击援。石闵虽猜不透石朗的想法，但此乃乱世，乃大争之世，成就盛名的是赫赫战功，是无数的阳谋阴计；一个木头疙瘩是很难在混乱的江北统治一方的，至少他到目前为止，所遭遇者没几个可称之为蠢人，而天才少年却是层出不穷，聪敏wWw.如慕容恪、姚襄者甚至让他都自愧不如。
他在城下察看了有半个时辰，却连一个还会喘气的都没有见到，正想返回大营，忽然想到王简在荥阳时说的话，方技者可从敌军尸体上判断对方的士气、粮草等情况。他眼中冷光一闪，背起一名守城士兵的尸体，缓缓退入黑暗中。然而，他只走几十丈，忽然停了下来，黑暗中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望着他，石闵慢慢蹲下，摸出短戟，一般只有善射的高手才能拥有狼一般的视力。他将背上的尸体放下后，身体急促翻滚窜动，曲折地接近那个人，同时全神戒备，双耳也竖了起来，一旦听到箭矢破空之声，立刻可以扑倒避让。
那双眼睛不论他如何隐匿身形，却一直如影随行盯着他，他越接近却越感到迷惑，那个人从高度看是卧倒在地上的，或者是受了重伤，但一直不发一语，那双眼在黑暗中望去，连一丝人类的感情也没有。
月牙撩开云裙，淡黄色的光芒在黑色上面染了一层，石闵骤然一愣，那双眼睛的主人哪里是什么高手，分明便是一头健壮的野狼。虽然草原各部都崇狼，但石闵却从未见过一条活着的狼，以他的武技自然不会惧怕，然而狼这种野兽十分特别，它无法被圈养，而且颇具智慧，非一般凶兽可比，尤为可怖的是它们极少单独出没，一条狼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由数十到数百条狼组成的部群。他扫了一眼周围，并没有其他亮如小灯的眼睛，他松了一口气，遇见数百条WWW.soudu.org狼比遇见数百敌兵可怕得多。月光糊了黑暗，却让石闵看明白那头狼背上竖起的毛警惕如刃，它饱怀敌意的看着敌意渐消的石闵，忽然一窜，电光一般奔向石闵抛下的尸体。
狼要夺尸，石闵早就意识到这头狼之所以会出没在战场附近，肯定是为了那些尸体，这种动物看来有极其奇特的本能，它们仿佛在数十里外就闻到血腥味，它们甚至比人还早知道哪里即将爆发战争，如果它再向前走上几十丈，就可以安全获得大量的尸体，可惜它选取的正是石闵要带回营的这一具，石闵在其提腿奔出后一眨眼时间内也已奔出，此时若有人在旁观看，也许才会明白他在苟纯的调教下武技进步到什么地步。武技的重要部分常人以为是速度、反应或是奥妙的招数，而常常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判断力。
精确的判断，电弧一样的线路奔驰，流星般一击，在狼与尸体间那条隐形的路上面，留下了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哀嚎，那条狼飞一样向后窜出十数丈，两盏明亮的灯火剩下一盏还燃烧着仇恨的光芒。不知怎的，石闵听到那几声夹杂在狼奔中血滴入土的声音，心头却泛起来一股寒冷，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般，他一直望着那头奔去的狼，直至看到它回头一望时眼里那穿越时空的仇恨时，才想起，一年前在邺城石鉴准备处死那几名被手下拉来顶罪的汉人时，他们眼里便是如此的神情。
那头狼被废了一眼，另外一眼也因为疼痛的缘故，时不时闭起，黑暗中的某处，有一点怪异的偶尔亮起的冥火。它却不肯远离，在石闵重新背起尸体后，远远的地跟在他身后。石闵知道它的目标已经从背上的尸体转移到自己身上。可惜汉人没有这种狼性，他只是暗叹一声，再也不理那条狼，直奔大营去了。
赵军已经停止了对金墉的佯攻，石闵回到军营时，王简已经处理好了余下的一些轻伤者，见到他背着一具敌人的尸体进来，二话不说放了帐帘。石闵咬着牙看他扒光了那死人的衣服，又切开他的肚子，仔细察看胃囊及肚肠。石闵虽然在医治伤患的时候没少见过内脏，不过那时为了救人也没多加注意，此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只看了一会，就跑到帐门外去了。
直到王简出来，石闵神色才终于恢复正常。
“城内不但粮食无忧，甚至储有干肉，可见准备充足，可以料定，此处是石生准备东进时的粮仓，因为洛阳城大兵少，恐怕守不住，所以将军需物品运至金墉，希望在此拖住我军以期石生来援。”王简洗干净了手，缓缓道。
“守城的士卒极少汉人，我找了半天才见这一个，汉兵还能分得肉食，可见城中确如你所言，粮食储备完全可以应付几个月，而且看这具尸体的情况，城中自有水源，如此光是围着，而不全力攻城，恐怕围个半年都没有效果，反而是我军会因军粮耗空而退。”石闵皱眉道。
两人走出帐外，却看到整个军营一片熙攘之声，王简拉过一名刚才医治过的轻伤员，一问才知道，这座营寨调了一半兵马去攻咫尺之处的洛阳城，而且军令宣：洛阳城内凡汉人从军者，阖家斩杀。
石闵与王简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汉人，忽然间一股席卷天地的悲哀袭来，见微察著，这场只是羯人内部夺权的战斗，难道就要波及到汉人身上了么？
“然而，我现在又能做什么？如果再有十年……”石闵望着那些疾驰而出的骑兵，听着马蹄声，苦恼地想着，却突然发现离出营骑队不远处，有一颗忽明忽暗的冥火正审视着奔去的士兵，仿佛在辨认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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