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石闵已经出了襄国,他杀徐覆这件事眼下还没有闹到石勒面前,以中山王府的实力当晚保他出城不在话下。
“李大兄,此去广宗,我要见的究竟是谁?”石闵依在马车右侧,轻声问李农道。
李农却打着困哈道:“去了广宗我自然会告诉你,我累了,先睡一觉再说,你也赶紧休息一下,去见那个人没有精神可不行。”说完他直接躺下,将马车内的空间占据了三分之二。
石闵心中嘀咕,我现在是个伤员!又想道:去广宗见的这个人若是如此神秘,便不难看出李农已晋身石虎的心腹,他一个乞活军出身的人可以得到石虎的倚重,是否说明石虎对汉人的态度已与石勒一样稍作改变?若以后石虎得势,李农为其肱股,北方汉人的地位是否能保持这样的现状?石闵叹了一口气,这些问题现下都没有答案,可能这世上只有寥寥数个万众叩拜者、那几个坐在东南西北各处朝堂最高处称孤道寡的人知道答案。他听着李农发出的轻微呼吸声,微微皱了皱眉头:北方羯、汉、鲜卑、羌、氐等各族间,未必便有化不开的仇恨,想当初汉人被杀了那么多,现在不也和羯人杂处无事,只要不施与太过分的压迫,汉人百姓的忍耐力是惊人的;战乱之终始,只在那些位高者转念之间而已。
广宗弹丸之地,然其沙丘却是大名鼎鼎,这里实在是崇权者的禁地,据闻“纣王淫废”所建离宫别院遗址在此(注1),而且千古一帝秦皇嬴政也驾崩于广宗沙丘,总之在当权者眼里,这是个不祥之地,因此石虎将汉人的残存部队乞活军圈制于广宗也有其道理。而石闵此行的目的地正是沙丘。
一路不见军营,李农醒后,石闵不由得指着窗外问道:“乞活部的营帐在那里?”
李农睡眼蓬松,指着数不清的农舍道:“那些,还有那些全都是。”
石闵随即无言,那些曾不甘屈辱高举刀枪的汉人战士,现在都已经成了年迈的农夫了么?
襄国距广宗不过百多里地,午时前他们已抵沙丘,却越行越僻,直至进入一个山谷,谷中隐有一座庭院,占地数亩之广,围有三丈高墙,起码驻扎了超过四百名强壮的士兵,尤为罕见的是其中虽大部分为羯人,却也有鲜卑、羌氐各族的健儿,甚至还有少数汉人兵士,虽然看起来像是一支杂牌军,却能够合力将这座世外庭院护卫得如同帝王别宫般森严。入谷后一路行来,数闻有老人或咳或笑诡异之声从谷中各隐秘处响起,看到石闵神色有异,李农笑言此乃鹳鹤鸟的叫声而已。
很快马车驶进大院,石闵推开李农的手,自己跳下马车笑道:“李大兄,棘奴虽伤,也不至如此地步,只不soudu.org过武力散尽与常人无异而已,话说回来,此间的主人究竟是谁?嗯,我怎么觉得他像个囚犯多一些。”
李农整理了一下衣服,发问道:“哦,为何这么说?”
“这里地势隐秘,如果不是长居此处熟悉道路根本不可能走进来,况且谷口有部队把守,一般人是绝对不能知道谷中的秘密,而庄院屯兵又比谷_4460.html口更许多,可见监内为主。且昨夜中山王与你谈话我也听见,种种迹象自然使棘奴觉得这里的主人也非自由之身。”石闵淡淡回答。
“有理!山谷是一个异常隐秘的地方,守护宅子的甲士不奉兵符、不尊皇诏,唯中山王命是从;连陛下也不清楚有这么一处宅子,更不晓得宅中有那么一个人。”石闵所说的只是任何聪明的人都可以做出的正常分析,只凭此还不值得李农对他高看,李农接着说:“我说过,抵达此处就告诉你那个人的身份,但棘奴千万记住,除非是王府内最核心者,任谁都不能泄露他的存在,否则后果难料。即便是眼前的兵士,大多也不知内情,只以为宅中供奉的是一位大人物的骨灰,需严加保护而已。”
石闵一呆,心想那人究竟什么来头,为何搞得这么神秘,便故意装傻问道:“难道我要见的人早已死了?此处仅遗尸骸?”
李农更是一呆,心想莫非这小子发烧了,举手来摸石闵的脑袋道:“你还在生病吗?当然不是让你去见死人。”
石闵挡开他的手臂说:“就不要打谜了,告诉我吧,要见的人是谁?那所谓的尸骸又是怎么回事?”
李农拉过石闵,轻声说:“魂魄瓶里装的是中山王公父寇觅的尸骸,你要见的人叫苟纯。”
“苟纯?”石闵低念了几声,把这个名字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忽然虎眼圆睁,猛然道:“你说的是苟纯?”
李农猛的将他的嘴巴捂住,说道:“乱叫喊什么,我说得还不清晰吗?”
这位名叫苟纯的老兄是谁?为何能让石闵有这么大的反应?
前朝的事情石闵或许了解不多,但对当今陛下的辉煌事迹还是巨细无遗的。石勒一生寥寥可数的败绩中,苟?苟纯两兄弟可是其中极其浓墨的一笔。苟?曾打得石勒的第一个老板汲桑落荒而逃,在河北也给石勒吃了一个大大的败仗,这个人打仗风格诡异,而且凶悍异常,拥有近乎战无不胜的佳绩,被当时的人称呼为当代韩信白起。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人的性格来了个大转变,从而导致失败,两兄弟都降了石勒,不久后传闻被石勒所杀。苟?在民间的口碑虽然不好,算不上是个好人,但却是个能人,能打仗的人,他的弟弟苟纯虽然谋略稍逊一筹,但比他还勇猛还不要命,他麾下的二百铁骑简直是羯人的噩梦,不过那二人都被石勒杀了,怎么可能还藏在石虎的私宅处?
石闵深感疑惑,如果今天要见得那个人真的是苟纯,其中必定还有什么耐人寻味的缘故。石闵面上恢复平静,淡淡说道:“是棘奴疏忽,请大兄领我去见那位前辈。”
李农拿着石虎的信物,经过三道被防卫森严的门卡,终于和石闵进入一层地下室。
李农边走边道:“这个地下室就是供奉王父魂魄瓶的地方,全部都是由最坚硬的石头垒成,石缝浇铁,看起来虽是牢固无比,外面又有守卫,不过如果那人自己要走,这里也困不住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