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先前的那个声音响起:“瞎叫什么,自己惹的祸自己受着,能撑就撑,不能撑就自己早早了结了,你要是再敢胡乱喊叫、打扰我等修行,有你好果子吃的。”
易平安沉默而愤恨,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男子忽然睁开双眼,双目炯炯,盯着易平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是看出了什么。
空中的血腥渐渐飘散,阴寒冷风游荡呜咽。
一点一滴,易平安开始模糊的意识认为生命是在这样的流逝。
生命,就这样结束吗?
在这黑暗中孤零一人的死去?
怎会这样?
易平安心中的悲怆比身躯上的伤口更痛苦!
伸手,探入破碎衣物的内里,紧紧的抓住温暖而湿粘的巾帕。
云娘,不必想我了!
“轰隆…”
在易平安愤愤不平的悲哀中,石门再一次的开启。
声隆震耳中,人影晃动。
鱼贯而入的是水清柔、林晚月,还有个不知名的秀气的妙龄女子,但俱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污血满地、腥浓扑鼻,更触目惊心的是,平躺在床中的易平安,呼吸平缓但却微弱,血污满身,一道伤口自左肩斜划至右肋,皮肉翻卷、白骨森森。
轰的一声,林晚月脑中空白一片,面容更是惨白如燃尽的纸灰,目光呆滞、红唇轻颤,怎会这样?
秀气娟丽的女子掩鼻侧目,似受不住这等血腥场面,但随后美目一转,怒视着面容洒脱一脸平静的中年男子。
水清柔银牙暗咬,双拳紧握,眸光在男子身上转了一圈,回头狠狠瞪着林晚月,道:“你瞧见了,这就是你乱使性子的结果。”
林晚月双眼一红、泪水如泉,双膝跪倒在地,不敢分辩。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原本只是想让易平安吃点苦头的念头竟是变成了眼前这等惊心场景。
水清柔冷冷哼了一声,踏步而进,到了易平安床前,伸手握起易平安的手掌,按住手腕经脉,查探了起来。
易平安感觉到了异样,自恍惚中清醒了过来,看着容颜惨白的水清柔,心头的怨恨尽数发了出来:“师姐,这一下,你总算满意了吧。”
水清柔闻言,面色一变,极是难看,心更是沉了下去,略略一思,道:“师弟,是师姐对不住你。”转头望向林晚月,“还不起来,难道想要你小师叔流血身亡不成。”
林晚月身子一抖,心中羞愧——师傅又替自己揽下了这等怨事,不敢擦泪,急忙起身、夺步而进,横抱起易平安,飞冲而出。
水清柔这才转身看着男子,面目如冰,道:“前辈,你……”,许久,终是没有再说什么,闭目长吸,转身而出。
妙龄女子粉腮鼓鼓,泪水涟涟,伸手指着男子,尖叫道:“好你个独孤行,竟然敢作出这等事来,”手一横,指向了洞口,吼着:“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着你了。”
独孤行到了这时才睁开双眼,目光怯弱如做了错事的顽童一般,跃下了床,走到了女子身旁,拉着她的手,全然不顾石室中还有的百余人的感觉,极度柔声道:“莹莹,你别生气,你听我和你说,……”
是夜,在百花谷一处幽静的屋所中。
软褥香被,易平安斜躺在床中,满胸的层层白纱在这淡香清雅的房间中散发着醇苦的浓浓药香,看着床边站立着的一双秀目紧盯自己的面目祥和的中年美貌女子,道:“你就是淡情吧?”
半日的功夫,淡情容颜依旧,但一股悲凉苍老的心伤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闻声,收回了寻找的目光——这个少年何曾有师兄往日一分的遗风?略略失望着,柔和道:“平安师侄,师叔对不住你,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失望了。”
易平安轻哼一声,淡漠道:“你客气了,我们又不认识,那有什么你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的。你能在这里,要的只是我的心诀,而我来这里,也只不过是要了结承诺。大家心知肚明、各有目的,你又何必这么虚情假意呢?”
淡情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苦笑——本事不大怨气却是不少,道:“话不可这么说,你…”
“易平安,你太过份了…”一旁的水清柔打断了师傅的话语,杏目圆睁、柳眉倒竖,怒道,“…只是小小皮肉之伤,你就可这样的目无尊长吗?你简直是不知所谓、太过妄自尊大了,这些年来,百花谷没有你,不也照样好好的吗?”
也怪不得水清柔生气:对于雨成海一事,她本就内疚于心,而得见师傅半日之内神态伤忧如厮,心中就更是难过痛心,此刻听了易平安的冰冷言语,原本心中对他的一些歉意立时就被怒火烧尽,不恼才怪。
“好了。”淡情却是不气,回头看了水清柔一眼,微微摇头,复又向着易平安道:“平安师侄,此事误会重重,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何况,少年嘛,些许挫折还要记挂于心么?”一笑,“你说呢?”
淡情语软,易平安也不好蛮缠,悻悻道:“算我倒霉。”
“呵呵…”淡情轻笑,道:“…平安师侄,霉不霉的我也不敢说,但经此之后,我敢断定,你能得到的好处远比现在失去的,是要多的多的。”
易平安白眼一翻,心中暗道:说的好听,伤又不是在你身上。
“好了、好了,”淡情佯作未见,朝水清柔打了个眼色,道:“既然师侄无恙,我们也就宽心了。你且在此调养着,勿想其他,若有什么需求,只管叫喊一声,自是有人听你使唤的。我们也就不再扰你修养了。”
说罢,领着水清柔转身就走。
“等等,”易平安侧过头,看着二人的背影,道:“我现在身子不便,等到伤好了,将法诀写给你们之后,我想,我就回四海城去吧。”
二人一怔,停步转身,淡情道:“师侄说笑了。这好端端的又回去做什么,你若有什么事务留在那里,说出来,我们会帮你处置的妥妥当当的。”
“不必了。”易平安道:“我这个人,狗屁都不是,像这种什么修真、修行的,也确实是不适合我,但你们也尽管放心,要是我真的哪一天鸿运当头了,修行有成,会告诉你们的。”
淡情一楞,随即宛尔,心中暗道:像你这样的重要人物,能是说走就走得了的么,真是个无知少年啊。回身、迈步,道:“你先歇着吧,此事日后在说。”
易平安恨恨,闭上了眼,忽然道:“师叔,师傅临终前和我说:他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恨过你。这个,想来你是喜欢听的吧?”
水清柔大怒,此时易平安说这个,除了让师傅伤心,还能做什么。但还未转身,淡情已一手拉住了她,快步走了出去。
屋内,易平安突然放声大笑。
屋外,深夜寂静,传出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水清柔恼恨,侧头刚要说话却立刻心头大痛,胸府一酸,泪水暗流,眼中的师傅,双目红红、水意盈盈,显然是心中悲痛。更加不敢放肆了,任由师傅拉着,一步一步的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走的远了,走的久了,想是心也定了下来,淡情停下了脚步,望着面前幽幽夜色下的花丛,轻声长叹。
水清柔看着身旁萧索的侧影,悄悄擦去了泪水,道:“师傅,你…”
淡情回头,一笑,但这笑容在水清柔的眼中是无比的凄苦,道:“清儿,不用担心,为师没事的。”
水清柔点头,错开话题,埋怨道:“师傅,你也真是的,他那样的模样,你也不气。”
淡情笑了,心中宽慰,知道水清柔不愿自己沉迷在伤心之中,顺着她的意,道:“气什么?他只不过还是个孩子,值得么?”
“孩子?”水清柔冷冷一哼,道:“他若还是孩子,那怎么在翠…”心中一厌,剩下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淡情心里明白,也不说出来,转口道:“清儿啊,他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不是宿于深山中就是在青楼厮混,你那师伯又…唉…又去的早,他孤零零一个人,年纪又小,若不是机缘巧合,得了我们稀里糊涂的暗中帮衬,恐怕还不如现在呢。就这样的情形,你说,他又能懂得什么?”
话语中,淡情将最重要的一处含糊了:雨成海离谷之时就以入障成魔,这样的一个人,纵使有了徒弟,心思用在的地方也是他自己的痴迷之处。
淡情没有说,水清柔却也明白,微微一叹,道:“是啊…,说来是怪不得他的。”
“所以呀,”淡情看着爱徒,道:“你绝不能让他在如此下去,毕竟他是他的唯一的徒弟。”
水清柔默然了,许久之后点头了。
淡情的脸,在这一刻终是有了开怀的笑颜,爱徒答应的,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道:“这就好。那三日之后,你也带上他吧。”
“什么?”水清柔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师傅:“带他?师傅,这怎么成?他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有何不可的,”淡情道:“他不懂的,你可以教,你不懂的,不是还有他么?”
水清柔面色一难,道:“师傅,他…”
淡情挥手,道:“不必说了,我意已决,这事就这么定了。”
水清柔看着师傅,良久,点了点头。心中狐疑重重:为何非要这时带着他?
淡情伸手在水清柔的肩上轻轻的拍了几拍,道:“清儿,难为你了。但多些阅历,对他总是好的。好了,你先去准备着吧,让为师一人在这里静一静。”
水清柔看着师傅,心中有些担心,这一日之内变化重重,师傅她……,摇头道:“师傅,您…”
淡情摇了摇手,似看穿了水清柔的心,笑道:“傻孩子,为师这么大了,难道还会徇情不成?”
水清柔见被师傅猜中了心思,脸一红,低了头,道:“师傅,既然这样,那徒儿就先告退了。”
“去吧。”淡情挥了挥手,道:“早些休息去吧。”
“师傅,您也早些休息才好。”水清柔说罢,又看了师傅一眼,这才缓缓退去。
淡情看着,直到身影消逝,转过身看着面前似也睡了的群花,低低轻叹。许久之后,抬头,看着浩瀚苍穹中的微弱星光,自语道:“柔儿,是你逼为师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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