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名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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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清柔不答反问,道:“师弟,你出生何处?”

  易平安一征,道:“平安村。”

  水清柔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继续问道:“事情,就发生在那里?”

  易平安咬牙,点头。

  水清柔一笑,道:“师弟,单以光华颜色为证,既可能是他人的法宝光辉也可能是此人的本身功法若此,范围颇大,但此刻既然知道事出之地,那你放心修行就是了,我们百花谷虽然不是大派,但消息一向灵通,修真岁月,遥遥无期,但我保证,不会让你等太久的。至于其他,你可还有牵挂。”

  牵挂?除了仇恨,自己孑然一身,零丁一人,何来牵挂?至于楚云娘,嘿嘿,这可是入谷而不是入庙,出来是迟早的事,自己答应过的,什么时候没做到过?摇了摇头,道:“师姐,走吧。”

  “那好。”水清柔点了点头,道:“我们回家吧。”

  家?

  多么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啊!

  自己要去的是家吗?

  真的是家吗?

  期待啊!

  易平安笑了,带着憧憬,轻声如自语:“百花谷。”

  终于,这个承诺的目的地,我来了!

  水清柔可不知道易平安此刻在想些什么,招呼了林晚月一声后,起身,轻移碎步,走到了怔怔发呆、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的易平安面前,伸手到了他的眼前,摊了开来,道:“师弟,这个,你吃了吧。”

  素手芊芊,玉般的掌心中,一粒褐色的小丸静静的躺着。

  易平安看着,眉头一皱,不知所以,问道:“师姐,这是什么?”

  水清柔大大方方道:“这是‘瞌睡丸’,人服食之后就会昏然入睡,要是没有解药,十二个时辰之后也会自然转醒,对人是没有丝毫害处的。”

  易平安点了点头,明白了,但心中依然困惑,就问了出来:“师姐,可我为什么要吃呢?”

  水清柔一笑,道:“师弟,此去路途遥远,虽然可御剑飞行,但也尚需时日。本来,由我带着你也是无碍的,但你也知道的,百通庄一战,我耗力甚巨,纵然是自己也是有些勉强了。而…”回头看了林晚月一眼,再看易平安时,微微一顿但依然道,“…你这个人,名声有点坏,月儿的年纪又小,虽说我们这些修真之人对男女之防看的较轻,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做事总该是要周全一些的,师弟,你说是不是呢?”

  易平安的脸,微微有些热,心里到并不是很在意,男人大丈夫,勾搭的又不是良家女子,为的也不是天性需求,自己也不是古板学究,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对之处,只是眼下被一个俏生生的女子当面指出,有些不能接受而已。对于其他,略略的反而些失望,御剑飞行,在伏牛山之时也曾被师傅说起过,大抵的意思是驱使一些自己还不能理解的法宝,载着法宝掌控者,飞行于天穿梭云雾一类,很遗憾的是,当自己兴趣盎然想要对这看似飘渺之事一探究竟之时,他却又发了疯病另做其他了,而自己也忙着被摧残,天长日久中也就渐渐淡忘了。此刻,旧事又提,但言语之间虽然婉转但却是将自己给排除在外了,连做个乘客都是没有知觉的。

  郁闷中,看了看眼前掌心中的药丸又看了看不远处起身拾掇衣物的林晚月,嘴角一笑,道:“师姐的话,师弟怎会不从。不过我现在口中干涩,怕是吞咽不下了,我看…”声音高了几分,朝着林晚月喊道,“…喂,我那师侄,还不快送些水来,师叔现在可是渴得慌呢。”

  林晚月的心中,早就知道事实已定,但却并不会因此而给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师叔应有的尊重,暗暗哼了一声,远远的瞪了一眼,自顾自的整理着衣物,浑然不将他的话听入耳内。

  水清柔也知道徒弟的性子,也不想说什么,道:“师弟,莫在多事,区区药丸,吞了就是了。”

  易平安嘿嘿笑了几声,规规矩矩的取过了药丸,放入嘴中咽了下去,道:“这味道可……”话还没说完,药效已起,脑中昏然一片,摇摇晃晃中双眼一黑身躯一软,重又躺入了一地杂草枯叶中,入了梦乡。

  林晚月见了,这才走了过来,道:“师傅,时候还早,您不再休息会吗?”

  水清柔的脸,笑意渐退冷意蔓延,重又回复到了往日神情,道:“不必了。”

  “可是…”林晚月欲言却止,轻咬红唇,小心的看着水清柔,但目光却一寸一寸的从那冷峻的面容上渐渐移开,似乎在害怕什么。

  水清柔看在眼中,眉头皱起,道:“怎么,到了现在,你还是放不下百通庄的事吗?”

  林晚月点了点头,娇声道:“师傅,您别生气,人家也是关心您嘛。”

  水清柔轻轻摇头,低低叹息,道:“月儿,你叫为师如何说你才是,难道你这些年的磨砺,都白费了吗?”

  水清柔的这一句话,对立志要成为下一代谷主的林晚月来说,语意严厉而深重,打击之大让林晚月猛然心惊,黯然神伤,眼中更是波光盈盈,轻轻叫道:“师傅……”

  如水清柔这样的女子,极快的就反应了过来,只是她心中所想的,却更深远,所以目光更冷了,声音更沉了,道:“为师说错了吗?”

  林晚月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道:“没有。师傅教训得很对,月儿知道错了。”

  水清柔冷冷一哼,道:“好,那你说,你哪里错了。”

  林晚月怔住了,默默无语,眼泪在夜色中轻轻流淌。

  水清柔似没有看到,目光反而更严厉了,道:“月儿,你太让为师失望了,你的心思,究竟是放到哪里去了?百通庄一事,难道真就这么复杂难猜吗?”

  林晚月身躯一震,缓缓的跪了下来,道:“师傅,徒儿错了,您责罚徒儿吧。”

  水清柔看着,心中也是隐隐生痛,只是对这个徒弟,自己期望甚大,眼下如此,也是希望她能更快的成长起来,转过了眼,不再看她,道:“月儿,以你的资质和阅历,百通庄的事,本是难不倒你的,可是你的心,却没有用到上面。月儿,你要记住,你肩上的担子很重,无关的事情,心中千万不能过于惦记,否则的话,为师的心血和你自己的努力,都要白费的。”

  林晚月哭泣着,用力的点着头,道:“师傅,徒儿知道了。您放心,徒儿日后一定以大事为重,在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过之则反,这个道理水清柔很明白,既然林晚月这样说了,水清柔也就不再继续了,轻声道:“好了,起来吧。你呀,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般,说两句便受不得。”

  其实这一回,水清柔还真的冤枉了林晚月。一来,二人汇合之后,林晚月见水清柔面色惨白,眉间暗藏痛色,几番追问无果下,师恩深重中自然是忧心忡忡的;二来,在林晚月心中,水清柔对易平安过于看重,私心之下,似乎便觉得谷主一位,没有自己心中想的那么稳了。如此一来,心头大乱,哪里还会去思考百通庄的事情。只不过,这些事,尤其是后面的,是不能说给水清柔听的。

  林晚月受了委屈,也不记恨,只是把气转到了易平安的头上——要不是他自己怎么心神不宁,缓缓起身,拭去了泪水,道:“师傅,人家……”

  水清柔挥了挥手,看了看天,道:“好了,不说了,我们上路吧。”说罢,碧光大放,人轻如风,卷起一阵气浪,飞天而去。

  枝叶摇弋,凉风阵阵,看着天空中渐渐消失的亮点,林晚月抬脚狠狠的踢了易平安几下,稍解了心头气恼,这才祭出法宝载着易平安,跟随而去。

  星空朗朗,云雾几朵。

  水清柔才飞出云头,眉头就已紧皱,随风扑面而来的喧哗,吵闹异常,隐隐拌有靡靡之音。缓了身形,垂目而望,谷中的一半,人影重重,灯火如昼,似在狂欢。

  水清柔怒哼了一声,铁青着脸,催动玉箫,疾驰而下。

  谷内,另一边清净幽暗,自隐秘之处飞起两道人影,迎向了天空中一碧一金的光影,想来是戒备之人。待到近了,缓了速度,现出了身影,一男一女,俱是中年的模样,站在法宝上,看清了林晚月法宝上的古怪,楞了一楞,随即垂身躬礼,面色极是恭敬,道:“谷主,您回来了。”

  水清柔也不停身,面色却微微好了些,掠过二人,道:“辛苦了,近日谷内一切可好?”

  二人跟随而上,男的默不作声,连连朝女子使着眼色,但那女子似乎没有瞧见,俏丽的面容上隐隐愤然,道:“谷主,您也瞧见了,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们可没消停过。”

  水清柔道:“怎么,长老们就任由她们闹腾么?”

  女子道:“开始长老们也曾管过,只是到了后来,不知二谷主和大长老说了什么,长老们也就不曾出面了,说是等您回来再说,而她们也就更加放肆了。”

  “哦。”水清柔微微点头,轻语之后就不再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女子忿忿,还待说些什么,一旁的男子见状,急忙拉着女子的手,顺着来时的路,与水清柔、林晚月分了开来,用极低的声音道:“就你嘴多,你也不看看这么些年了,谷主不也是……”

  到了后来,想是隔的远来,水清柔也听不真切了,心中想来,只怕也是说自己顾念姐妹情深、心慈手软不肯惩戒云云了。

  水清柔默然,落了下来,收了法宝,也不回身,道:“月儿,安置下你的小师叔,你也去休息吧。”

  林晚月点了点头,提起易平安,悄悄退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影,低低叹息。

  黑暗,有些沉静,笼罩了这一片屋舍;夜风,如幽灵,四处游荡,围在了身影四周,无声舞动。

  那个身影,在黑暗中寂寞。

  谁的心不曾寂寞?

  谁的心愿意寂寞?

  水清柔抬眼,看着小溪对面那片灯火,许久,回头、伸手,推开了身前的门。

  门,轻叫,在推开的那一瞬间,漆黑的屋中,有火光闪烁,橘黄的灯火点燃了。

  娇媚的声音传来:“姐姐,你回来了。”

  火光渐亮,一个身影在亮光中渐渐清晰,衣裳如火,面容如画,在火光中娇笑盈盈,坐在椅子中,注视着水清柔。

  水清柔眉目一沉,走了过去,道:“妹妹,你的人,太吵了。”

  水轻柔眸光如水,双眉如风,轻笑着,站起了身,道:“姐姐,从今起,不会了。”

  水清柔停了脚步,站在水轻柔身前,双眼倒映的面容,如镜中的自己,除了笑容的妩媚。

  整个房间,突然明亮了。

  孪生的姐妹,静静而立,相互凝视。

  一位,柔媚如春,似最妖艳的牡丹,极力绽放着,毫无保留的炫耀出自己的美丽。

  一位,冷竣如冰,如冰清的雪莲,默默开放,紧守着自己的那一片祥和安宁。

  水清柔轻轻叹息,冰意渐融,眸中也多了几分爱怜,道:“妹妹,这样最好。”

  水轻柔轻笑,避开了目光,玉手伸展,现在了水清柔身前,道:“姐姐,那就要看你的了。”

  很想,将她搂入怀中,如儿时一般,亲密无间,只是,疏远,不知从何时开始,如裂开的山壑,渐渐大而深,不可抚平。

  水清柔看着眼前一成不变的笑,伤痛隐隐,伸手取出了《出海记》,递了过去,道:“妹妹,姐姐答应你的,做到了。”

  水轻柔轻轻接了过来,一眼也不看,随手放入了衣袖中,笑容也更动人了,道:“姐姐,妹妹又岂会骗你。”侧身,错过了水清柔的身子,走向了门口,“姐姐,你劳累了,妹妹就不烦扰你了。”

  刚才那一刻,水清柔的手,很想抓住那伸过来的手,但那一步,是如此艰难,而她的手,如她的心思,决然收回。

  水清柔回身,道:“妹妹,你还恨我?”

  水轻柔停身、回头,笑颜灿烂,眼波流动,道:“姐姐,妹妹何时恨过你?”

  水清柔一笑,凄苦无奈,道:“妹妹,你好自为之。”

  水轻柔轻轻笑着,回头,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屋外,黑色沉沉。

  看着溶入黑暗的身姿,水清柔凝望久久。

  风,吹灭了烛火,黑暗,如水清柔此刻的心,深深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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