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承认了。
但水清柔的面容眸光却一黯,心间不多的欢喜也被这一句带有浓浓疑问的责怪冲淡了,抬眼看着沉沉云雾,似要在这一片阴霭间寻找出记忆中的那一个笑傲沧桑的愤然身影。呼吸着清凉夜风,幽幽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百花谷,历史悠长,传到如今的水清柔手中,已有六千余年!据传,其开派师祖本为一懵懂的富家子弟,衣食不愁,空自蹉跎岁月。在其三十六岁那年,突染恶疾,多方求医竟不可愈,就在其奄奄将逝、一众家人开始备办其身后之事时,突有一面目慈祥的老者凭空现于其床前,低低念咒,未几,在众人惊愕间如来时一般消失于眼前。自此之后,这富家子弟的一身恶疾不但无药而去,心智更是大开,短短数年间就以阅览群书、经纶满腹了,而其人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性子大变,不再留恋世俗风尘,只是终日望天而思,口中念念有词——何以长生?
如是数年,就在其家人认为其陷入魔障之时,此人携了些细软,留书一封,奔向了茫茫旅途,寻找那长生之术去了。
此人云游十数年,跋山涉水,尝遍人间冷暖,一身钱财散尽,所见所学也只不过是些粗浅皮毛而已。这也难怪,一来修真门派本就隐秘难寻,不是有座云雾飘渺的山头就有修真之人的;二来此人年岁已大,早已不是可造之才了,纵是偶有寻获,这些高人们一见之下也是眉头紧皱冷语不断,实在是被纠缠的烦才说几句晦涩难懂的言辞将其给打发了。
天道沧桑,世道艰辛。
又过了十数年,此人眼见事不可为,终是断了心中痴念,想要回归故土了。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是命数已定,回家路上此人竟迷失于西南处的一片古林之中,非但未被猛禽走兽给吃了去反倒是误打误撞的进入了一深山秘谷之中。
此谷四面环山,山山清俊,奇秀有灵,谷中百花争艳,一条小溪曲折流过,说不出的清净幽雅。
此人一见,顿时心花怒放,这些年来,奇山异水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懂了几分风水之术,一眼便看出,论天地灵气之足,此谷实是世间少有了。当下百念尽去,入谷建了一简易居所,就修真练道了。
此人最后如何,无人可知,但其遗留下的十数页手稿却被历代弟子奉为至宝,藏匿于这谷内的极隐秘之处,而百花谷一派也自此风雨修真界了。
时光如水,光阴忽忽。
到了距今千年之前,百花谷人才鼎盛,与菩提寺、天玄道鼎足而立,终是成了一方大派,假以时日,便是领袖正道,也是无不可之事。但就在这人人欢欣鼓舞,个个励精图治之时,灾难陡然而至。
那一夜,月黑风高,群魔乱舞,邪魔一道竟是蓄力而发,大举入侵。
那一战,状况之烈,天地动容,到了后来,满谷尽是殷红一片,天空之上都是血雾蒙蒙。要不是正道各派急援及时,只怕百花谷就和无数的修真门派一样,湮灭在了悠悠历史长河之中了。但纵然如此,也是精英尽去,只留下了十数名修行浅薄的年少弟子和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的谷主了。而那十数页手稿,虽然藏地未露,但却在这一片混战之中,被大法力深入,震成了无数碎片,更有几页成了空中的尘埃。
犹如一场浩劫,肆虐之后,剩者寥寥。
“…此后的几百年,要不是菩提寺、天玄道极力扶持,莫说你我,就连百花谷恐怕都早早的给人占了去了。”水清柔惨然一笑,接着道:“但是我派功法却因为手稿损毁,威力大失,想来那一代谷主若是知道手稿如此,只怕也不会只说出藏宝之地就凄然而去了。”
易平安冷眼旁观,道:“你说了这么多,和我有什么关系。”
水清柔轻轻一笑,接着道:“二百余年前,我派终于出了个旷世奇才,天份之高,当世无双,每每念及谷中过往,总是愤愤不平,修行大成之后更是痴念于补全残破手稿,天幸所在,数十年间也算有成,但法诀中承上启下的那一重要关节却无所突破。本来,如我们这样的修真之人,最忌强求了,但此人性情极傲,竟是放不下来,最终是走火入魔,于十五年前离谷而出,不知所踪。”看着易平安,目光炽热,“而这个人就是我的师伯,那你说他与你有没有关系呢?”
易平安避开了目光,心中想起过往种种,余悸尤存,他果然是个疯子!淡淡笑着,不以为然,道:“你这样一说,我就更不明白了,这十来年,我和他一直就待在伏牛山,哪里也没去,而你们也一直在关注着我,怎么……”突然闭口不语,看着水清柔,笑着,等着回答。
这没说完的话,水清柔自然知道是什么,长长叹了一声,道:“当年师伯离开之时,虽以入魔,修行却在,而且当年的他,相貌英俊,看着也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要不是现在事情清楚了,他那苍老如普通人的样子,就算是至熟之人,怕也是认不出来的。何况,我们暗中查你,为的…”顿了顿,犹豫了片刻,“…目的不同的。你虽然是师从于他,但功法古怪,与谷中法诀截然不同,我们自然是不会想到那里去的,所以这些年来,就这样错过了,说来也是悔之不及啊!唉……”
时光不可追,往事不可忆。
可留下的,伤的是谁的心?
易平安不是多情之人,也不愿想,但眼中光彩却渐渐明亮,道:“那你为的是什么?”
水清柔摇了摇头,道:“师弟,那已经不重要了,而且也不可能发生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忘了吧,好吗?”
易平安不语,眼光闪动,思索着,过了许久,才道:“既然师姐说了,我这个做师弟的,自然听从,只是师弟还有一事不明,想要向师姐请教,不知可否?”
水清柔心中的一块石头终是放了下来,要是他定要问个究竟的话,自己在这匆忙间,还真是找不出好的借口来,若如实答复,恐怕以后的这种隔阂,实在是不好消除。此刻,既然他无此意,至于其他,想来关系也是不大,急忙道:“师弟请说。”
易平安一笑,很随意的道:“师姐,先前听你问起,似乎是问我,可有仇人,呵呵,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听得真切,若是真的,不知道师姐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当然,要是师姐只是随口一说的话,自然也就不必回答了。”
易平安目光炯炯,双眼之中俱是水清柔的面容模样,若要让人相信他这话说的是有口无心,那这人定然是个瞎子。
水清柔不是,而这个问题,即使他不说,自己也是还要问起的,否则在他心里,血海深仇与自己还是大有牵连的,心中早有准备,一笑之后,道:“师弟,你的记性可真好。不错,我确实是问了,而且是很认真的在问你,就不知道现在,你愿不愿真心的回答师姐呢?”
易平安嘿嘿笑了几声,道:“师姐,不知道这是不是谷里的规矩,或是说师姐对我这个师弟特别的关心呢?”
“都不是。”水清柔截然道。
“哦,”易平安冷冷含笑,道:“是吗?”
“当然。”水清柔目光一正,道:“我之所以这样做,原因有二。其一,师伯一生所求,为的就是要将‘阴阳诀’补全,好让我百花谷一派再震当年之威,而如今,他老人家已然仙逝,但他的一生心血都在你身上,只是你这一身修为却尚有缺陷,于公于私,我若不能让你心无杂念,静心修行,终成大果,日后岂有颜面相对?其二,在你心中,我这师姐…”轻然一笑,看着易平安,语声也放慢了些“…怕是嫌疑不小吧。”
易平安看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晚月一眼,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是有这个意思。就不知道师姐,肯不肯说个明白。”
水清柔一笑,此事非但要说,而且定然是要说得清清楚楚、透透彻彻,否则自己何须如此费神在这里与之周旋,道:“师姐虽然不知道你身怀何仇,但从种种情形看来,虽然不一定准确,还是忖度出了几分,当然,若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师弟多多见谅才是。”
易平安的心,“咚咚”的跳着,强自呼吸着,道:“师姐请讲。”
水清柔道:“首先,此仇必定属刻骨铭心一类,否则师弟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失了心智,行径疯癫;其次,师弟并不知道仇人是谁,因为师姐现在正背着这个黑锅呢;最后,无论行凶之人做了什么,在师弟心中,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行凶之人的手法或者说是效果,定然是和百通庄那一道冲天而起的光华有着某种联系。”停了一停,看着面色渐渐惨白的易平安,一字一字道,“是也不是?”
易平安的心,都空了,整个人,都懵了,眼前的这个师姐,竟是看透了一切,仿佛进入过自己的心,将一切都挖了去,十数年的隐秘,谁也不曾知道过,但现在却被人一字一字的,在自己面前,如数家珍一般的说了出来,一时间,竟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难道,她对自己做过什么?
还是,她根本就知道什么?
易平安摇着头,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毫无根据的猜测只能将自己带入茫茫歧路,与事实擦肩而过,或许,在那一次冲动的爆发之后,秘密已经不在是秘密了吧?苦笑着,声音都嘶哑了,道:“师姐,你看得可真准。”
水清柔淡然一笑,道:“我们百花谷,虽说不是什么大派,不如菩提寺、天玄道般有那么的事物,但也正因如此,大小之事,总是要到我这谷主面前过上一过的,事情见得多了,心思自然也就多了,如你那么明显的征兆,自然是可以分析得明明白白的,否则,我这百多年的谷主一位,岂不是白坐了。”
易平安点了点头,默认了,但随即愕然,怔怔的看着水清柔,明眸皓齿,肌肤胜雪,眉宇间虽有一些世事的痕迹,但就这样的看去,决然不会比翠玉楼中的翠玉更大的,而翠玉向来只说自己是二八年华(就是二十八)的。不可置信的道:“师姐,你、你说你多大了?”
水清柔看着些痴呆了的易平安,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师弟,对于修真一道,你知道多少?”
在这之前,如果有人指着水清柔这样的美女,说她比老巫婆还要老的话,易平安什么话也不会说,只会握紧双拳,将那人的双眼锤个稀烂,但现在,在这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之后,又看见水清柔如此淡然的笑容,易平安信了,哪怕她说自己与天地同岁,易平安咬咬牙,也会信的。但是,说到修真,这个只在水清柔嘴中转来转去的词语,他真的不懂,所以呵呵笑着,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师姐,你莫难为我,这个东西我不懂。”
水清柔看着易平安的神色,并不觉得意外,反而认为事实就是如此,道:“没关系的,以前只是没人说与你听,日后,以你的资质,很容易就会明白的,很多你现在心中的疑问,自然也就清楚了。好了,师弟,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们这就上路吧,如何?”
易平安摇头,有件事,并还未说清楚,道:“师姐,既然你知道了,那我的仇,怎么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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