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看不到出路,只有自己的呼吸在空旷中回荡。
突然间,光亮,在每一个角落出现、绽放,漫天漫地,苍青璀璨。
仇恨还未愤怒,光华之中现出了两条人影,一男一女,身着朴素,容貌平常,相互依偎,低低絮语。男子的手,不停的在女人隆起的腹间轻抚,女人的眼,含着喜悦,看着男子朴实的笑容,幸福和满足洋溢在二人厚实的脸上。
易平安怔住了、默然了、欣慰了。
熟悉的面容,从未有过的真实,是如此的清晰,仿佛就在眼前。
想要呼喊,却无法出声;想要伸手,却无力动弹。
只有泪水,一滴、两滴…直至满面。
这终归,是个梦啊!
易平安凝视着,默默盼望,这一刻,可以永恒!
人影消散,黑暗重临。
易平安低低的叹息,纵然是千百个的不愿,梦终究还是醒了、散了。拭去了泪水,缓缓撑起身躯,站了起来,张眼四望。
古树参天,枝叶繁密,沉静的夜色中,有枯落的树叶在夜风中轻轻舞动,还有的就是古树下静坐的两位女子,一位自己也算相识,正是林晚月,另一位面色苍白,但冷峻的面容却因此而更加美丽,都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易平安心中一动,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这个女子,应该就是百通庄里的那位吧?双眼不禁的在水清柔的面容上多看了一眼,就这一眼,目光停滞了、凝结了、移不动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平和而深邃。宁静的黑暗是如此的柔和,包容了一切,就如敞开了的善解人意,是祥和的归宿;闪动的眸光是如此的明亮,动人心魄,是最光辉的星辰,照亮了心灵的每一处深处。
深邃而平和的眼啊!让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易平安痴迷了,一点一点的探索着,似要将这一双眼眸看尽、看透,哪怕是用一生的时光也在所不惜。但,内心的仇恨却不愿,愤烈地燃烧着,灼热了心灵。
易平安一惊,心神俱复,匆忙收回了目光,望向了它处。心中惊恐不已,什么样的美貌女子没见过,为何这一次竟是如此失态,究竟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迷失了呢?
林晚月也是一惊,转目望向水清柔,大为不解。
水清柔的脸色又白了一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制了体内重又翻涌的气息。刚才易平安一眼看来,虽然目光之中大有深意,却也是很平常之事,但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想起了楚云娘,便就觉得眼前这人说不出的可恶,遂也没想其他,不自觉的就使上了“摄魂眼”,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虽然此刻自己法力不足,“摄魂眼”的威力只有往日的七成左右,但只要没有刻意提防,年轻一辈中除了菩提寺的那些木瓜们,想来是无人抵挡得住的。不由的,在心中对这个年轻的师弟有了一丝的好感——定力还算不错。看着有些迷惘的易平安,道:“易公子,有何不妥吗?”
易平安眉头一皱,只觉着这一句话实在是问的有些莫明奇妙,心中思索间突然发现,身躯之内,有些东西竟然不听自己的使唤了!瞄了一眼林晚月,心中有些乱了:虽说自己暴躁的冲动之时,她就在身旁,但自己的隐秘还不至于这么简单就能猜测出来吧,只是瞧眼下情形,她们带自己来这个树高林密、积叶厚实的偏僻之地,恐怕也不是要和自己说些“今晚月色不错”的废话的。深深呼吸着,这一片也不知有多少年未曾有人迹的树林,充斥着枯叶败腐的气息,但就是在这一片难闻中,易平安的鼻中,闻到了一股幽淡的香气,很特别,而且记忆之中似曾闻过。猛然一惊,心中更惧,伏牛山高掌柜的死,历历在目,脚步后移,低垂着头,道:“恩…很好…我很好。”
“哦,那就好。”水清柔声色不动,道:“我听楼里的人说,这些年来,易公子一直在打探百花谷的消息,不知道是否属实呢?”
易平安心头又是一闷,思来想去,猜不出水清柔的用意,但只觉得此时此地对自己而言,面对着这样一个高深莫测、手辣心狠的女子,实在是凶险万分,后退着道:“恩,不错,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惜在下福缘浅薄,到了今日还……”
水清柔语声淡淡,打断道:“若是易公子愿意,我带易公子前往,如何?”
“呵呵…”易平安笑了笑,身子渐渐隐入了林间黑暗处,道:“…有美人相引,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在四海城在下还有些事还没办完,要不就改日吧。”
水清柔看着渐渐退却的易平安,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想引开话题随口说了几句,为何他却显出了惧怕之色呢?目光一凝,望向了林晚月,难道是这丫头乱说了什么?
林晚月看着易平安的动作,心中多少也猜出了几分,见师傅的眼神询问了过来,自然也知道是什么意思,苦苦一笑,耸了耸肩,道:“师傅,徒儿可不曾说什么,是他自己心中有鬼哦。”
水清柔点了点头,转眼望向了易平安,道:“易公子,你这是要到哪去啊?难道说,我就这么让你害怕吗?”
黑暗,好不容易才将将包裹,但这一句话又将易平安彻底的裸露了出来。
易平安看着不远处的二人,心头忽然想起了楚云娘被自己不知好歹痛骂后的伤心表情,很是内疚。
今日之事既然不可善终,自己又何须畏首畏尾,平白的让眼前的女子笑话了。
长长的深深呼吸,易平安从林木间的黑暗走了出来,嬉笑一声,道:“像我这样的男人怎会害怕呢。只不过美人如花,我站远一些,好欣赏而已。”
世间的女子遇着男人言语上的轻薄时,因人不同和说话者不同,或羞涩或愤怒或隐忍,各种表现各不相同,但却极少有如此刻的水清柔——处之坦然。眸中更有几丝笑意,道:“易公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很是油腔滑调。这区区一具皮囊,易公子难道还未看破么?”
林晚月是怒了,从小到大,在谷中虽说不上是众星捧月但一众师长也多有骄纵,至于谷中的同辈中人,哪个不要瞧几分自己的颜色,这种登徒子的话什么时候入过耳?恨恨的瞪了易平安一眼,抢在了他的前头开口道:“易公子果然是大丈夫之流,先前还畏畏缩缩的,现在却又色胆冲天了,这能屈能伸的精髓果然是学到骨子里了。”
“月儿…”水清柔面色一沉,语声也重了几分,看着林晚月,眼中带着警告,“…你太无礼了,真是目无尊长,还不向小师叔道歉。”
“哼,我不。”林晚月扭过了头,看着深深林间,双眼立时便红了,要不是极力忍耐着,恐怕当场就要落泪了。想想也是,平日里纵然是千错万错,水清柔也只是在私底下教训一二,而如今,错误不大,水清柔却一反常态,当着易平安的面前训诫,林晚月自然委屈无限了。
“什么…”易平安大惊,如被雷击了一般,脸上血色尽失,身躯都无法控制,‘噌噌’后退了几步,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呆呆地看了看林晚月一眼,又怔怔地盯着水清柔,嘶哑着声道:“…什么,你、你究竟说什么?”
水清柔目光从林晚月的脸上收了回来,移到了如闻噩耗一般的易平安的脸上,低低叹息了一声,眼下可当真不是教徒弟的好时候,眼前的这一位可实在是麻烦。心中也有些烦乱了:自己这一说,就竟是错了还是对了?只是事已至此,若不说明,瞧易平安刚才的神色,很多事情只怕是很难说清楚的。缓缓道:“师弟,没听清楚吗。”
易平安听的很清楚,但“师弟”这俩个字却如最尖锐的锋芒,一字一下,深深的刺入了心中、骨中,刹那间,天在转地在旋,映入眼中的那些枝叶暗影都化做了幽冥中恶魔的样子,张口大笑,讥笑着自己。
内心之中,绝望在崩溃,就好似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而种了金子,金子却没了!
深深愤恨!
忍耐了十数年,希望了十数年,当一切都开始明朗,当仇恨一瞬间茁壮后,现在眼前的却是无法抉择的抉择。
一边是恩情!
一边是仇恨!
造化深深,天意深深。
水清柔看着易平安一会愤怒一会痛苦的面容,眸光惊诧,脑海中急转一圈,看向了林晚月,道:“月儿,你知道他什么?”
林晚月转过了头,看着易平安的神色,眼中多是幸灾乐祸,斜了身子,手掩着嘴,凑到了水清柔的耳旁,轻轻说着。
水清柔的目光,注视着易平安的变化,听着耳边的低语,不断闪烁。
夜色深深,夜风轻轻。
许久,水清柔点了点头,眸光也静了下来,看着更加迷茫痛苦的易平安,眸中精光突然一闪,锐利如电,轻轻道:“师~弟~”
语声悠长,很沉静,一波一波,在幽静的林间不断回荡。
在这如招魂一般的声音中,易平安焦灼的心,掠过了阵阵凉风,燥热渐去,缓缓而静。呼吸开始平稳而深长,双眼不见了困恼,一点一点的闭了起来。
林晚月看着这一切,更是不解,道:“师傅,您怎么还……”
“嘘…”水清柔轻声制住了,深深的看着林晚月,道:“或许你的猜测是对的,但你要记住,一派之长无论做什么事情,心里要想着,怎样做才对门派是最有利的。眼下,或许,他与谷中的某个人有仇恨,但很有可能是个误会。但是,不管如何,他身上藏着的秘密,绝对值得我们百花谷,去赌上一赌,甚至…”看着在法术下安然休憩的易平安,想着师伯的种种,眼中的不安虽然闪烁但很快变成了决然,“…瞒他一辈子。”
林晚月抿着嘴,道:“师傅,徒儿懂了。”
“明白了就好。”水清柔说着,眼波流动如潺潺溪水,右手抬到了胸前,伸出了食指,在身前一尺之外的空中,轻轻的画着。
夜色很暗,但随着手指一笔一笔的滑动,水清柔胸前的那一片空间处,可以清晰的看见在抖动,如波动的水,仿佛夜色凝在了这里。
不知划了多少笔,也不知道画了什么样的图案,水清柔的呼吸渐渐有些粗重,手指也不如开始那般的灵活,面色也渐渐的开始白了,幸好,到了现在,这个法咒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手指收了回来,手化成了掌,掌心对着依然还在抖动的黑色,辉光缓缓的从掌心中亮起,照进了那一片黑暗中。
空间静止了,黑暗中,在光了照耀下,更黑的线条显露了出来,形成了一副画,确切的说是一张脸,没有鼻没有唇,只有眼睛,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张脸,一张只有无数眼睛的脸,而所有的眼睛都是闭着的,但每一只眼睛,都在缓缓移动。
奇怪而恐怖的图案,在这寂静的黑夜中,令人毛骨悚然。
光辉渐渐消退,但那张脸却依然悬在空中,没有了光,反而更加的清楚!
水清柔收手而回,双唇轻启,对着面前的脸孔,轻轻的呼了一口气。
风,从水清柔后林中,吹了出来,枝叶摇晃,有些阴冷,隐隐的似有什么东西在嘶叫。
而那张脸,在风中,缓慢却匀速的飘向了此刻坐着入睡了的易平安,一寸一寸,一尺一尺,不可避免的到了面前,轻轻的贴在了易平安的脸上,印了进去。
风止了,林静了。
漫天的云似又低了一些,压在了古树林上,仿佛在注视这林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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