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人心中,那些来无影去无踪、只是偶尔在灾荒之地一现身影大展神通的神秘莫测的修真者,就是神仙!
而在神仙的故事里,这些大仙们吃喝不愁,有着大把的空闲,除了少数的那么几位食着人间供奉,在灾祸之年或悲天怜悯或禀承天意到人间广施福泽、铲奸除恶外,余下的不是吟诗作画就是轻歌慢舞,过着无忧无虑的惬意日子。偶尔,当有邪魔妖孽犯上作乱、涂炭生灵之时,这些大仙们通常是站在云端,面带笑容,只消轻念几句法诀挥舞几下法宝,那些鬼模鬼样的妖魔自然就烟消云散了,而天上人间也就重回一片升平之色了。
事实是否真是如此,没人在意,因为故事里就是这样说的,人们也自然就信了,相信之余,除了感慨大仙们有滋有味的生活之外,通常也对大仙们手握的法宝是羡慕不已。
似乎有那一宝在手,无论何人,都可成仙成神了!
而在修真者眼中,世人的羡慕,却是对变化无端的天意极其难得的猜中了一次。
古往今来,那些看破天劫、登仙而去的,有几人不是得了法宝之力的?
更何况,就算不如此,只要有异宝在手,这天大地大的,走到那里不是风云人物、不是他人的座上之宾?
是故,只要世间异宝乍现,修真界中谁人不是抢夺的头破血流的,就算是死伤无数、血流成河那也极是稀疏平常之事。
而眼下,威赫天大掌托着的藏天瓶,就是这世间少数几件称得上是九天神兵的法宝之一。
此瓶看似平常,内里却暗藏风、雨、雷、电四大乾坤,一旦施展开来,天地为之色变,可令群山裂、江河断,端的是威力绝伦。
就是这样,千百年来,无论正派如何打压、魔道如何消落,只要有这藏天瓶在,邪魔的圣山——天魔山——便就是攻破不下。
其威力就可想而知了。
水清柔此刻的谨慎也就不足为怪了。
威赫天看了一眼水清柔,平和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的尊重——对藏天瓶的敬仰,道:“水谷主,小心了。”
水清柔不敢懈怠,也不多语,十指曲折有度,法诀连连,不消片刻,一片清辉就已遍布周身上下,将娇柔身躯遮挡了个严严实实,就这么的看去,貌如仙态如仙,要是将威赫天掌中的藏天瓶放到她的手中,再在瓶中插上几枝青翠的柳枝,恐怕在世人眼中,这就是观音现世了!
看着水清柔准备好了,威赫天这才催动法诀,缓缓发力。
威赫天站着的地方,暗了下去,周身衣物鼓起,发须无风而动,向后飘摆,面目因为光线暗淡的缘故,被阴影勾勒出狰狞的影像。而那一双平和的眼,光芒尽逝,眼眶之中只有黑暗在流动,投射出黑暗的色彩。
只是一刻,祥和的中年化身成了黑暗的恶魔!
穿窗而进的光亮,在这时不可思议的曲折了,汇聚到了藏天瓶上,但古朴的瓶身却并未因此而多一分的明亮,灰暗如旧,只有一缕灰烟从瓶口飘荡而出。
明亮的空间渐渐灰暗。
那一缕灰烟在片刻之后悬停在了厅中正央。
风,从灰烟处徐徐吹来,吹向了四面八方,而随着风的带动,灰烟也开始四散、蔓延,只是和冬季清晨的迷雾不一样,每扩散一分,这灰烟非但没有清淡反而更是沉暗,仿佛夏季积蓄雷雨的乌云,渐渐深黑,直到深黑如墨。
不多时,楼中竟是漆黑如夜,与世隔绝了!
黑暗之中,只有那一点清光,微弱而坚决,没有被吞噬,不曾湮灭。
黑暗,如轻柔的夜风,抚摸着那一点清光,像情人温柔的手,再召唤着清光投入自己温暖的胸怀。
在这一片无形却如实质的黑色中,水清柔感受到了重重压力。
“黑云瘴”最可怕的不是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黑暗,黑暗再浓,只要心志坚定,终可破暗而出踏出一条光明坦途。而这黑暗,带着腐蚀之力,一点一滴的蚕食,吞噬着被困其中的修真者的法力,任你再强,只要破除不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在法力耗尽之后,它要吮吸的便就是你生命的精华。
这一点,水清柔的心中,很明白,但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很清楚的,这小楼再大、再长,也不过只有十数丈,难道自己还走不出去吗?
脚,轻轻的,很小心的,但却非常坚定的,迈了出去。
踏着的,是实地。
于是,一步,又一步,再一步,没有丝毫的阻力,就如黑夜中的行走。
数十步之后,水清柔停了下来,脑海之中突然浮出了一个念头。
这“黑云瘴”,真有如此的简单吗?
停步、凝神,心中开始默默轻念:天方地圆,日月为向,吾以心神,观天测地;……
法诀之后,水清柔的心,微微下沉,探察之下,在这十数步之后,愕然发现,自己站立的位置,竟是原地!
这黑暗之中,竟然暗藏五行阵法!
竟可困人而不得出!
威赫天在黑暗中冷冷的看着水清柔,面目无情,沉声道:“水谷主,再有片刻,老夫可就要催动法阵了。”
此刻此形,竟然只是法阵初布!
水清柔闻言,低低地深深呼吸,借着淡淡的清辉,环望四周,目力所及是无边的黑暗。
下一刻,右脚轻提,离地约有一尺,双肩一拧,猛然踏下。
黑暗如夜,寂静如夜。
水清柔内心轻叹了一声,这“黑云瘴”果然是奇异无比,刚才这一脚踏下,自己运力十足,纵然是一块铁板只怕也要裂成几片,但想不到跺地之后,落脚之处却在受力之下瞬间轻软如棉将劲力悉数化了,那一种感觉,就好象坚实的地板在顷刻间变成了冬天冰冻了的肉羹一般,轻弹而绵韧,无力可下。要不是自己有所准备,这一脚下去,自己只怕就要站立不稳,出个丑态了。
威赫天看在眼中,轻轻的哼了一声,暗想,要是能如此简单便可破阵,那岂不是显得老夫也太过无能了。双目一凝,道:“水谷主,当心了。”
话落手动,不知何时,藏天瓶静静的悬浮在了威赫天胸前一尺处,四周黑暗凝如稠液,轻缓流动。
威赫天的双手,伸展为掌,五指紧闭,左掌平托在了距瓶底一分之处、右掌平盖在了距瓶口一分之处,双手掌心隔着藏天瓶遥相呼应,口中念念有词。
一缕黑线,是如此的分明,在这深黑之中竟也清晰可见,从他的右手掌心直落而下,从瓶口而入从瓶底而出,连在了左手掌心处。
黑暗中的藏天瓶,红芒微微,一闪而灭,但纵然是水轻柔,也依稀的看见了那古朴瓶身上陡然现出的简单图案。一獠牙巨汉,目瞪口张,赤裸着身躯,腰挂大鼓,双手握槌作击打状,其脚踏之处,黑云层层,有无数点点黑物,从云层之中,呼啸俯冲而下。
片刻之后,线消瓶动。
就在威赫天的双掌之中,瞬息之间,藏天瓶折转平悬,幽暗的瓶口对向了静立戒备的水清柔。
有风,从瓶口吹向了黑暗之中。
那一层轻薄的清辉,动了动、晃了晃,如风中的残烛火光,摇摇欲坠。
水清柔心中一懔,她清楚的感觉到了,那黑暗之中自开始便存在的不明力道,在这一刻如巨浪一般,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有摧枯拉朽之势!
水清柔不敢怠慢,眉目一睁,玉指如兰,连连轻点,法力之下,几乎就要支离破碎的清辉重获了生机,屹立如墙,而且在源源不绝的灌入下,辉光的明亮与厚度都比起开始要多了几分,仿佛风后的烛火,更加璀璨了。
但水清柔的心中,开始焦急了。
无边的黑暗,不明的五行迷阵,连绵不绝势如巨浪的挤压之力,这一切,和先辈的记载,似同非同。
但是,却要如何破解?
看来,自己着实是有些托大了。
而就在此时,就在水清柔一边运力撑着光幕一边凝思琢磨的时候,黑暗,又起了异变!
在水清柔的四周,黑暗如水雾一般,点点凝聚,未几,黑暗如水波一般抖动,现出了一张张同样面容、神态的木然的脸形。
清辉的光亮,照不进脸形的黑暗,只能看见,黑色的脸、黑色的眼,数不清有多少张,密密麻麻的将水清柔围裹了起来,没有一丝的间隙。
稍后,这无数的脸形之物,张开了黑暗的大口,幽暗而深邃,没有发出声音却比幽静之地的鬼哭狼嚎还令人恐怖,蜂拥而上,紧紧的贴上了那一层清辉,啃食了起来。
看着这一片密麻的不知名的恐怖之物,水清柔心中悚然,而更令自己惊心的是,体力的法力以快过刚才十倍的速度,在流逝。照此情形,不出一个时辰,自己就将油尽灯枯!
若再无良法,自己便就是坐以待毙!
威赫天缓缓收手,容貌也恢复如常,掌着此刻悬立在胸前的藏天瓶,看着此刻正被黑暗吞噬的水清柔站立的位置,道:“水谷主,你要如何破阵,老夫拭目以待,如若并无良测,还请早早言声,省得耽搁了你我的时辰。”
水清柔听着传入耳内的冷言冷语,心头恼怒,脑海之中现出的只有威赫天微笑而立的讥讽神情。
自己,岂能被如此轻视!
不再犹豫,手中清光闪过,玉箫重现。
红唇轻启,气吐如兰,双手握着玉箫,玉指轻快的按动,立刻,有悠扬的箫声,穿透了深浓的黑暗,在黑暗之中飘荡回旋。
这是美妙的乐曲,有春风的暖意,令人闻之,欣然向往。
仿佛就在眼前的不远处,在那一片青草碧绿、百花盛开的地方,辉阳柔和下,有妙龄少女在欢快起舞。
这少女,有脱俗的美丽,眉目含春,一颦一笑间,就将口中轻吟的声音化作无形的小手,轻轻骚动心灵,令人酥痒无力。
这少女,有青春的身躯,活力饱满,一扭一动中,就将羞涩的美丽转换成了火热的欲望,勾起无限遐想,令人魂迷神痴。
威赫天闭目凝神,在心神之中细细欣赏着那飘渺而不真实存在的少女的舞姿,心平气和,浑然不为所动,仿佛看着的只是平常事物。
许久、许久,直到曲散音消。
水清柔可没有威赫天这般好的心态,自箫声响起,就发现,无论法力如何注入箫中,那附着在光幕之上的层层异物,竟不受丝毫的影响,只是一个劲的执捉的吞噬着不断重生的清辉,不尽不休。
水清柔茫然了,看着四周无数的面容,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威赫天睁开了双眼,面目赞赏,更有几分的轻松之意,道:“好一曲‘轻舞’!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居然又能听到如此美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只不过,水谷主,曲乐再好,但若是无魂无魄无识之物,可是并不会为之所沉迷而被操控的。至于老夫,水谷主,你还太年轻了。不知道到了此刻,水谷主可愿就此…”
威赫天突然收了声,睁大了双眼看着黑暗中骤起的变化,目光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黑暗之中,光辉大盛。
清辉百倍千倍的明亮起来,迫开了层层鬼物,从极其不易的缝隙之中射出了道道光束,插入了深深黑暗中。
苍青色的光芒是如此的明亮,纵然是有浓浓黑暗相隔,威赫天的眼,也开始了紧缩,怔怔的看着。
黑暗,在退却,但并不消弭。
片刻之后,仿佛是到了极至,被逼开丈余的鬼物不再后撤,围着浓厚的光辉,上下飞舞,似在寻找可以下口的地方。
光明与黑暗,僵持了。
又是片刻之后,从那一团辉亮如灼阳的光辉中,传出了奋力的轻叫。
“啊…”
在这呐喊声中,威赫天的心,怦然一动,心中终于作出了决定。
手轻轻的在藏天瓶上抚摸了几下。
也在此时,光辉异变,骤然凝缩。
水清柔周身丈余之地,陡然一空,只有清清辉光照亮。而此刻水清柔的右手,光辉附着,流动如水,但除了手,周身四处却并无清辉散发。
竟是没有了丝毫防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黑暗和无数的鬼物却并没有在这一刻趁机而上,仿佛也被怔住了。
下一刻,水清柔抬眼、挥手。
一道璀璨夺目的光华,从水清柔的右手疾弛而出,锐利呼啸着,斜冲而上。
那里,正是开始之时,那一缕轻淡灰烟悬停的位置。
“轰……”
声震如雷,楼宇颤动。
这一道光华,威如雷霆,快如闪电,带着无穷威力,冲破了黑暗、冲破了屋顶,射入了朗朗晴空。
整个四海城,甚至更远的地方,都在这一刻,被渐渐消逝在苍穹间的光华所散发而出的辉光笼罩,目力所及之处,整个世界,俱是苍青之色,仿佛无云的青天在这一刻,降了下来。
楼中的黑暗,没有挣扎的迹象,瞬间而逝,光亮重现。
辉阳射下,穿过那几乎不复存在的屋顶,照在了二人身上。随之而来的,是漫天洒落的破碎瓦砾和粉碎的木屑以及楼外无数惊惧哗然的声音。
威赫天收了藏天瓶,看着不远处面色苍白、眸光黯淡、身躯摇晃有些站立不稳的水清柔,平静道:“水谷主,好本事。”
水清柔不语,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回身后的木椅旁,坐了下来,双手把着椅靠,胸口起伏,深深的呼吸着。刚才这一击,如利箭飞空,竟是无一拦阻之力,这‘黑云瘴’是如此不堪一击,还是……。抬眼,看着威赫天,威赫天的脸静如幽潭,仿佛阵法被破是理所当然之事,没有惊讶也没有异常神色。水清柔思索片刻,终是声音微微颤动,道:“威门主,你的承诺,可以兑现了吧。”
威赫天一笑,伸手取出了《出海记》,轻轻的抛了过去,落在了水清柔的脚边,道:“东西你收好,想问什么,可要抓紧。”
水清柔俯身,拾起了《出海记》,放入了衣袖之成,再度正身之时,目光飘过的地方,看见血污之中的钱铭,似乎还有呼吸。眉头微微一皱,他是如何避开“黑云瘴”的吞噬的?疑惑的目光射向了威赫天,道:“敢问威门主,你这一行,人也不杀书也不要,那你来究竟为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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