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楼的茶入口醇浓,齿舌留香中回味无穷,吞入腹中更是身清心宁,仿佛炎炎夏日的凉风吹散了从身心内处孕发的躁烦,令人气静心和胸怀都似开广了许多,实在是人世间不可多得的健身养生的佳品。可惜的是,清心茶只产与天道峰周近,虽然天玄道一直钻研改良,但出产一直并未有过大的改善,是以茶虽好但也不是小富人家可以经常品评的。
菩提寺的香火,终年鼎盛,这里的佛,人人可拜,据说是灵验的很。可惜的是,天下广大,菩提寺却就只此一座,诸多世人闻其名虽然是有心前往朝拜,但路途遥远花费颇大,有心无力下也只能成为了心中的一想念。
百通庄却不然,分号遍布各地,信誉绝好,无论时局如何变幻,从来没听说过拿不出现银兑换的事情,而且不论贫富不论行业,只要你手里有他们的银票,进了门看见的绝对是舒心的笑脸,绝然不会有点点的差别,除非你连一两纹银也没有。天长日久下,在老百姓的心里,百通庄的银票——实在——比起真金白银来似乎都更稳妥一些。
而此刻,四海城内的百通庄分号,大门紧闭,浅灰色大门上挂着木牌一枚,红底黑字,上书“东家有喜,歇业一天”。
二楼,往日繁忙、喧闹的会客厅寂静如夜,实木做的桌椅、文案、柜厨更是搬撤一空,只剩下偌大的空间和焦坐在深处不住四望的钱铭。
风尘满脸,面容消瘦,白皙的肌肤也泛起了黄黑之色,一身衣物虽是未破但也是脏乱不堪,就这么的看去,丝毫的也见不着钱家二少爷往日仪表翩翩的影子。
这也难怪。
自从月余前杀翠玉夺《出海记》之后,心情复杂,既得意自满又担忧心惊,患得患失下这四海城是一刻也不敢停留,当即驱动法宝昼夜不歇,一路劳顿的匆忙赶到了天机岛。
是夜,月色清辉,钱铭避开了岛上修真众人的注意,独自一人闯入了阵法林立的岛中。一路谨慎,按图索骥下竟果真是寻到了一奇异之物,当时的兴奋,几乎便让自己给晕过去了。要不是自身修行不够,抵不住天机岛上无数法阵散发出来的隐隐威压,无法在深入内里,那宝图上的标记之物,这一趟定然是要悉数取了回来的。
虽然如此,钱铭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遗憾,有的只是那种一物在手天下尽在胸怀中的嚣狂和说不清的怀璧其罪的隐忧。
这《出海记》,果然是真的!
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这楼中的,也不记得了刚才是如何呵斥下人搬空这屋中一切的。只有,在这一望而清的空荡中,憔悴的心多少才有些许的安定。
午阳微斜,火热的光芒播洒而下,明亮了世间一切。
“呼…”
长长的呼气,释放出了胸中的烦闷。
钱铭端正身形,凝视着从镂窗穿射而进的光亮,倾听着窗外人流的嘈杂,脸上笑意微露,只要在有三个时辰,家族的高手就将齐聚这楼中,到那时,整个家族将因自己而改变。
对——钱铭双拳紧握,用力之下不住的抖动,双眼射出了炽热的光芒——自己将改变家族的一切!
缓缓的站起了身,一步一步踱到了客厅中央,身子转了一圈,看清了空无一物的屋内,手探入胸前衣内,取出了被自己身体而温暖的东西,掌在了眼前,小心翼翼的捧着。
半掌大小,月芽般的形状,通体黝黑如铁,在这一片明亮的空间下,这黑的颜色仿佛畏缩了,更加的凝聚了,如集结的黑暗。
这其貌不扬的物件,拙而小巧,纤薄如羽翼,似乎只要有一分的力道按住其上就会如薄冰一般破裂。
但是,就是这看去轻若无物的东西,让钱铭的心对未来的憧憬充满了狂热。
因为此刻,捧着的双手开始发出了淡淡清光,这是真力聚于双掌的缘故,这小小物件,竟是比金石还要沉重几分,若是只凭本身力道,双掌捧起竟是如此的勉力!
已经没有当初如狂的惊喜了,但每一次取出细赏却依然能够让自己怦然心动。以此为证,自己在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让人从表面上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手里牢牢的藏住《出海记》,只要进退有度、运用得章法,自己定然是能够超越先祖成为家族中无人可比的第一人,至于以后,一切还不是受到擒来吗?
痴痴的想着,面目都开始得意的狰狞。
忽然,似有寒风扫过后背,冰凉入体浸透心髓。
钱铭的身体,僵住了。
是谁的目光,如此寒利?
“钱公子,这一回天机岛一行,收获不小吧?”
声轻意寒,如一把锋利的刀刃,直插入了钱铭的心扉。
这一刻,钱铭终于是感受到了来自幽冥的黑暗与冰冷,美好的一切,顷刻间支离粉碎。
但,钱铭是决然不肯放弃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略略驱散了周身的冰寒,抖落了附骨的坚冰,身躯急转,双目如电,看向了刚刚自己端坐的位置。
心,在深渊中坠落。
眉目含霜,肌肤胜雪,冷冷面容绝美如画,双眸清寒,目光如刃,卓约的身姿静坐于椅中但却有无形的威势死死的包裹着钱铭已然开始颤栗的身躯。
钱铭不敢再看,目光急转而下,避过了美貌容颜中的那一双清眸中的锋利目光,望向了它处,勉强一笑,道:“水谷主,你这话的意思,在下可实在是听不明白。”
“是么?”水清柔讥笑道:“钱公子,你可真是健忘啊。翠玉可是托梦给我,让我带她向你问好呢。”
钱铭身躯一震,如置身于阴森冰窖,刺骨的冰寒由内至外瞬间冰封,只剩一个声音不断在脑海中呼喊:她什么都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水清柔冷眼观看,面颊轻动,讥蔑之色溢于言表,目光转动看向了钱铭的掌中之物,就这一看,脑海顿时轰然,惊诧中几乎便要站了起来,那清光下的黑色月弯状物,不可思议的轻轻散发着几不可见的淡淡银辉,仿佛乌云遮蔽的月光,轻柔隐约中坚定而执捉。
好厉害的手笔!
水清柔轻轻长呼,稳住了激荡的心神,面色渐渐淡和,目光依然停留在钱铭掌中,未几,眸光轻闪,道:“钱公子,可真是好收获啊!”
声色平和但却铿锵有力。
惊慌的钱铭陡然一震,清醒了过来,慌乱的看了水清柔一眼,见着了她的目光所在,急忙地将掌中物藏进了胸前衣物中,低头道:“水谷主,可在与我说话?”
水清柔笑意微露,收了目光,也不阻拦他的动作,道:“钱公子,我百花谷的东西,你也该还回来了吧。”
“哈哈…”钱铭这一刻,稳了下来,嘴里打着哈哈,身子朝后慢慢挪动,道:“水谷主,看你这话说的,…咦…,这些个没眼力劲的下人,都这时候了,竟然还未奉上茶水,真是该死,谷主稍坐,我这便亲自去替您斟茶。”
“钱公子…”水清柔语声一沉,手中清光乍放,道:“…不必了,我不渴。他们,也上不来了。”
话语如雷,轰然而下。
钱铭的心,这一刻狂跳不已,似乎都要夺腔而出,讪讪地顿住了脚步,搓着手低着头,双眼乱转,道:“这就好、这就好,这些个没用的下人,没了就没了。恩~,水谷主,如您这样的人物,亲临此楼,实在是令我等…这个、这个…篷壁生辉啊,就不知道您这一次来,为的是…”
水清柔冷哼了几声,不想再听他瞎扯,道:“钱公子,我的来意,你心里清楚的很。你就不必还在这里拖延了…”右手一挥,当空划落,“…你遣去传讯的人,我截下了。”
钱铭闻言,浑身的气力顿时被抽出了体外,只觉天昏地转,在也无力支撑,瘫软到了地板上,涩声苦道:“水谷主,你、你…,我…我…东西我没带在身上啊…”
水清柔双眸一紧,重声道:“好你个钱铭,竟然还敢在这里与我说谎,像你这样的小心之人,你认为我会信你将它藏于他处么?”霍然起身,右手清光大放,“还是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钱铭大睁双眼,看着那一片明亮清光,蜷着身撑着手,一点一点的向后移动,拼命摇头,道:“水、水谷主,你、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啊!我、我这就取给你,取给你。”
再也不敢拖沓,手探入了衣物中。
这一谷之主,有几个不是杀伐果断之人?
就在此时,水清柔眸光一动,双眸不在看着钱铭的动作,紧盯着闭合的镂窗,面色沉重,手中清光乍亮却收,缓缓道:“威门主,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哈哈哈哈…,水谷主好眼力。”
笑意傲狂,语声威威。
话语声中,楼中气氛陡然一凝,也不见窗户开合,一片灰蒙雾气凭空飘现在了钱铭身后,内有黑色身影傲立。
片刻之后,雾散人现。
中年模样,平额挺鼻,苍脸厚唇,一身藏青儒袍,静静的站在那里,负手而立,沧桑眉目间的狂傲之气奔放流动,显然是一位长年掌握权势的桀骜人物。
威赫天低头看着软如烂泥的钱铭,重重一哼,道:“说,‘化功散’你是如何得来的。”
钱铭木然回头,看了一眼威吓自己的威赫天,面色如雪心中万念俱灰,低垂着头掏出了《出海记》,举过头抖动着,悲声道:“这《出海记》,你们谁要谁就拿去好了。”
水清柔、威赫天,面色同时一变,对视了一眼,互不肯让。
偌大的空间陡然凝重了起来。
谁也看不见,钱铭偷笑的面容。
清心楼,三楼雅座。
楚云娘低沉着脸,推开了门,走了进去,看着谈话中嘎然而止的天落冰、林成炎,道:“你们俩个,这么大了,还这么毛躁,也不想想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居然还敢惹是生非,真是不知轻重。”
二人面面相嘘,大气也不敢长出一口,自小至今何时见过楚云娘这样的脸色?
林成炎反应极快,嬉笑一声,打破了眼前的尴尬,从桌下拉出一把椅子,迎过了楚云娘,直到她坐下才道:“云姨,您切莫生气。我和师兄知道您是担心我们,不是我俩不争气,“实在是那小子太过猖狂,这才一时气愤不过和那小子争吵了一番,不过您看,眼下不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吗。”
楚云娘瞪了一眼,道:“少拿话来蒙我,你别以为这一次我会让你耍奸偷猾的糊弄过去。”望向了天落冰,“冰儿,你那一手,可是真的想杀了他吧?”
天落冰看了看挤眉弄眼的林成炎,又看了看一脸愠怒的楚云娘,身躯竟是微微缩了缩,好似畏惧了一般,老实答道:“是的。”
楚云娘虽然早有预见,但听天落冰如实说来,心中依然是后怕不已,要不是现下有人,真是要小手拍胸口念阿弥佗佛了。天落冰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说一做一说二做二绝无二话之事。此刻那该死的冤家还好好活着,可真是命大富大,老天保佑了。心中纳闷不已,这杀千刀的,这一回的脾气怎么就这么大这么倔呢,难不成还真想让自己这未亡人的名份做实不成?
想起伙计讲起当时的汹汹场景,一张玉脸血色尽褪,苍白如雪。
林成炎看着楚云娘的脸色,哪里会知道她心中是为易平安而惊心,只道是气得不成了,赶忙在心中停下了对天落冰不会见机行事的数落,道:“云姨,师兄的个性,别人不清楚,您还不知道么?要不是那小子太过咄咄逼人,怎会到那地步?您也知道,这些年来,我们玄天道注重内修,少在世间走动,世人因那些江湖术士而对我们有些误解,有些指摘,我们也能隐忍下来。但是,那猖狂小子竟然骂我与师兄是小白脸…”伸手指了指自己,苦笑着,“…云姨,您说,这世间有像我们这样英俊潇洒、一脸正气的小白脸吗?”
“好了。”楚云娘瞪了一眼,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目光在二人俊逸的面容上扫了一圈,心中似有所得,道:“云姨知道,这些年来你们俩师兄弟行走世间,是受了不少的委屈,我怪的也不是这个。你们也清楚,我们玄天道虽然近年来少问世事,但在修真界的声望却并未因此而稍减,那小子虽说也算是修真中人,但毕竟功法入不得大道,又是无派散人,你们若是因一言不合而将他斩杀当场,传了出去,门派的声誉不说,那些瞻仰我派的小派门户因此而心生寒意,岂不是得不偿失了。你们啊…”摇了摇头,“…也不是云姨说教,世面见得也不少了,也该稳重一些了。”
天落冰身躯一颤,面目悔恨,缓缓起身,行到了楚云娘的身前,跪了下来,低着头硬声道:“受罚。”
楚云娘看着身前孤傲的身影,心中叹息了一声,朝林成炎使了个眼色,和声道:“起来吧,不必如此。”
林成炎何等机灵,得此授意,急忙弯腰伸手托住天落冰,劲力一运,竟不曾想撼不动天落冰的身躯丝毫,手中却又不敢发力太大,转过头苦着脸望向了楚云娘。
楚云娘眼中看得清清楚楚,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在倔傲的天落冰头上轻轻的抚摩了几下,柔声道:“冰儿,知错就好。先起来吧,现在也不是责罚的时候,百通庄那里,起变化了。”
林成炎闻言,手中再度发力,道:“师兄,别倔了,还不快些起来听云姨吩咐,要是耽搁了大事,岂不是要辜负了师门对你我的厚望。”
天落冰不愿,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就着林成炎的力道缓缓的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楚云娘,愧疚如初。
楚云娘却是一怔,不解道:“炎儿,你们这一回来,不是领了门中号令吗?怎么倒要我吩咐了。”
“怎么?”林成炎也是诧异不已,瞪大了双眼看着楚云娘,道:“云姨,难道这里不是您掌事吗?”
楚云娘眉头一皱,道:“这可怪了,掌门派我来此,说的也只是让我注意城中动向,并未有其他嘱咐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成炎的手依然紧紧的抓着天落冰,道:“怎会这样?云姨,眼下这里以您为尊,既然师门号令不清,那就由您指派好了。”
楚云娘点了点头,道:“只好这样了。”站起了身,“此刻情形不明,你们先在这里安坐,我在去查探一番,等事情明了了,再做打算。”
说罢,返身便走。
“云姨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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