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认女


本站公告

    日子还是平淡如水,年末时,园子里的蔷薇被入冬第一场雪覆盖的时候,我满了十二岁。回想起来,十二岁那年的雪很冷,很冰,连呼吸都不好受,常常积聚了一团散不去的雾气,折磨着我的身体,我突然搞不懂为何自己长了一岁,却更怕了冬,明明小时侯,我是很喜欢那银白的。绮丽对我更加尽心了,她总是让我佩带那根珍珠发钗,也总是叨唠我莫要对齐彻太过冷淡,当时我不明白绮丽对齐彻的态度为什么总如天上的云般,变化莫测,很久很久以后,那份心情我却再熟悉不过,她的善变和她越发玲珑的身体一样,都是成长中必不可少的一段经历,只是我和绮丽,始终没有找对时间,而缘分,也就这样悄悄从我们身边溜走了。

    算起来,这是我来到齐府后与齐老爷的第一次碰面,我戴着面纱,在丫头的带领下来到了前厅,过年了,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带着喜气,整个齐府都挂满了红,比往日更能突显雍容,齐老爷穿着紫潭色的外袄,立起的滚着貂毛的镶金团云领,衬得他越发的挺立英武,一旁的玉娘显然是刻意装扮过,可那一身的金华仍遮不住她眉间显露的细密纹路,脸虽在胭脂的衬托下显得红霞饱满,可下巴处的沟壑错杂,在她高昂着头时,泄露了她的年龄。

    “恭贺爹爹,大娘身体金安,多福多寿。”

    我低眉顺眼,俨然一个不受宠的庶出之女,玉娘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她的眼里立刻涌出深深的厌恶,那紧抿的嘴和攥紧的拳头,让我觉得她下一刻就要跳起来,狠狠的对我踹上几脚,抽上几个响亮的巴掌。

    “乖,起来吧,来人,赏岁银。”

    齐老爷的声音洪亮如钟,挂着慈祥的笑,扶起我,他侧目看了玉娘一眼,她才从口里恩了一声,手却攥得更紧了。

    我低垂着头走到下桌,齐彻往旁边挪了挪,示意我坐过去,可身后那道恶毒的目光刺得我背胛生疼,为了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些,我坐到了下桌的末端,坐稳后,果然见齐彻气白了一张脸,刷的扭了头去。

    刚坐稳,便传来了下人的通报声,

    “二公子到。”

    我好奇的抬起眼,偷偷看去,

    见一身穿白色披风的冷漠少年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他头上的玉冠中央立起一抹艳丽的红珠,在白雪的映衬下,异常耀眼,玉娘冷了脸,却又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可那少年依然冷着张冰冻似的面庞,眉毛连动都没动一下。

    齐御恭敬的行了礼,他的靴子上还落着雪,料想是刚处理完各地银庄里的事物,匆忙赶回来过节团圆的,齐老爷笑眯了眼,对这个儿子,他的喜爱还真是藏也藏不住。

    “爹,大娘,我回来了。”

    齐御的话简单的很,他的眼扫过齐老爷后,便径自转身坐了下,齐老爷仍是挂着笑,而玉娘的脸则有些挂不住了。

    气氛有些僵硬,齐彻恰时站了起来,对着玉娘似撒娇的说道,

    “娘,今天过年,儿给您和爹爹准备了些节目,人既然都已来齐了,不如早些开场吧。”

    玉娘对着齐彻点了点头,可齐御却不以为然的在此刻插了嘴,

    “怎么都齐了,大哥不是还没到。”

    “是啊,怎么不见律儿。”

    齐老爷对身旁的玉娘发了话,那语气里夹杂了些莫名的烦躁之气,想来对于这个大儿子,齐老爷是没什么好印象。

    “老爷您真是的,前两天妾身不是跟你说了吗,律儿他南下收帐,有些事耽搁了。”

    齐御禁不住了冷哼,他一手抬高了瓷白的酒杯,嘴角处噙着末嘲讽的笑。

    “是啊,大哥一向都那么忙,倒让弟弟我办事时,感到愧疚了。”

    “谁知道那孽障又在干些什么,他不来到好,来了到惹我心烦,彻儿,可以开始了。”

    齐老爷坐正了身子,本是喜气洋洋的面色变得如腊月的霜般冷峻,玉娘本还想为自己的大儿子解释些什么,可齐彻在下面对她使了眼色,让她不得吞下那已到口的话,可那神色,已是好不到那去了。

    一群身穿艳丽舞群的艺妓舞动着双臂,翩翩然的走了进来,她们脸上戴了奇特的面具,画上了奇特诡异的浓重色彩,细闻之下,还透着股异香,那艺妓一共一十二名,上着粉袄,下着白裙,飞旋之间,那裙子仿佛与雪融为一体,舞步灵动,动作统一,丝毫没有半分的差错,我心下好奇,不知道这小小的堰洲竟有如此出色的艺妓,连赤庄里资深的舞娘,也不见得能出其右。

    侧头一看,齐彻不知怎的,坐的异常僵直,他感到我在看他,给了我个眼神,那双墨黑的眸子里闪动着不安,我点了点头,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他也偷偷把桌子上的酒倒掉,仍装做饶有兴致的看着表演。

    舞蹈到了高潮,那些少女疯狂的舞动的手臂,高昂的手臂举起时,宽大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了白炽的臂膀,众人看得心醉,有几个年轻的家丁嘴巴已微微开张,压抑的呼吸着,可那独特的香气却越来越重,我心里直觉不好,已吞下了几颗百花玉露丸,而齐彻早就从腰间拾出了我给他的解毒锈囊,塞到了衣袖里。

    果然,舞还未完,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不支倒下,齐老爷变了脸,他刚起身不久,也踉跄的跪了下去,玉娘想扶他,却更是瘫软倒地,连跪也跪不起了。

    齐御喝的似乎也不少,他支着手臂,目光中已见涣散,可仍是用手撑住桌子,强迫自己镇定。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齐老爷大喊了声,那几个少女停了下来,规矩的从两旁分开,我和齐彻故意装做中毒,虚弱的趴在桌上,耳朵却是一刻都没放松,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从队伍中央走了过来,她挥了挥手,那几名女子便动作迅速的退了下去,那女子被层层的红纱包裹着,只露了一条缝隙,一双煽动的明眸更显得诡异莫测,身上佩带了血红的铃,走起路来锒铛配响。

    她不说话,只是直直的看向齐老爷,那明黄色的瞳孔时紧时收,竟有了说不出的情绪,似悲愤,似痛苦,似痴怨,似纠缠,她红纱孱弱,身子很是瘦弱,可那若隐若现的手在红纱下渐渐合拢,皓色腕上的血色铃铛好象小了很多,越发的红艳了。

    “老爷,你怎么样?”

    玉娘这时爬到齐老爷的身侧,双手死死的抱着他,那女子眼光一转,投射到了玉娘略显臃肿的身上,那目光中一下子似掺了血般,让我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她做了个奇怪的手势,那几个女子点了点头,飞快的奔了过去,一把抓了半匍匐的玉娘,齐彻这时也飞身而起,与那几个女子近身打斗了起来,我看着他蓝色的身影纠缠在一片雪色之中,犹豫着该不该出手,随即我悄悄转了个姿势,把目光投射到那红衣女子的身上,她此刻离我不到一尺,那双狭长的眼正紧紧盯着惊慌失措的玉娘,一双手攥的死紧,仔细之下,她的骨骼都发出了声响,瘦弱的身子也在微微的颤抖着。

    感到齐彻快要体力不支了,我忙掏出腰间的小瓶子,想近身对那女子用毒,手指刚碰上,绮丽那丫头却大叫着从外面赶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大摞医书,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她边跑边叫,还顺手把怀里的医书随便一扔,从靴子里拔出了她防身的短剑,那样子,十足十要和人玩命的姿态,我暗咒了句,直骂这丫头回来的怎的不是时候,还把我千万交代的医术随意乱扔,瞥见那四散的纸页,我心疼的直想尖叫。

    她完全无视那红衣女子的存在,直直的跑到我的身侧,一把抱过了我,我被她搂的险些断气,但又不好表现,只好装作虚弱的摇了摇头,暗下却狠狠掐了她的大腿,悄悄的写了个毒字。

    那红衣女子似来了兴致,她步步走近我,琅佩叮咚,姿态优雅,绮丽一手抱起我,一手横剑在前,冷声大喝,

    “站住!”

    她冷笑了声,目光扫过绮丽,却又迅速的转了过来,死盯在那把短剑上,那眼眯得更紧,思量过后,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却如八十老妪般,苍老嘶哑,让我和绮丽均皱了眉头。

    “赤庄?”

    “啊?”

    绮丽说不得谎话,被她一问,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呆楞,那女子却了然的点了点头,蓦地又问,

    “可是北冥血所练之物?”

    “什么血?”

    绮丽又是一呆,随后抱起我左看右看,

    “小姐,你受伤了,流血了吗?”

    让我晕死吧,我使劲掐了绮丽一把,阻止她继续摇晃我脆弱的身子。

    那女子了然的一顿,轻笑了声,随即挥了挥手,那些和齐彻斗缠女子便纷纷停了手,退了开来,齐彻粗喘着气,步步小心的后退,一把长笛在手,把狼狈的玉娘挡在了身后,我看着他凌乱的衣服和手臂上渗出的鲜血,不由的微叹了口气。

    女子却趁着绮丽呆楞之中,一把抓起了我,速度快的惊人,我还没看清她怎么出手的,人已靠在她冰冷的怀里了。

    绮丽气愤的跃起,被那女子蔓长的衣袖一挥,便如一潭泥澡般瘫软了下来,我闻到那泛着金石六合的气息,突然寒了一身的汗,居然,居然是传说中的胭脂蓝,此刻我顾不得许多,施展了全部的功力转身偷袭她,可不到半招,那女子便点了我几处大穴,像拎小鸡似的把我挂在了臂上。

    “你识得我的毒。”

    我懒的回话,只是担忧的看向绮丽,她此刻面上已泛了一抹诡异的蓝色,使得她的眼见多了圈孔雀蓝般的耀眼之晕,煞是好看,可我知道,那美丽的蓝是世上最毒的颜色,当那色逝去后,就是神仙也难回转生机,

    “胭脂蓝,你是血域之人。”

    “有些见识,你这姑娘心思灵透,我很喜欢,可愿跟我?”

    她透过那面纱看我,每句话都粗糙的吓人,似魑魅的佞叫,磨得我的耳膜生疼。

    “我好象没有选择的余地。”

    “聪明的丫头。”

    她放下我,料定我不会走般,绕过我往前走,我赶紧喂食了一颗丹药给绮丽,那是透给我的留魂丹,极难练得,他也只有两粒,却全给了我。

    她走到玉娘的正面,停了脚步,突然她大笑了起来,似乎见了什么天大的趣闻般,笑得极其讽刺嘲弄,

    “老天爷,你还真是有眼,李玉娘,没想到你还生了个这么俊俏的儿子,真叫我好生羡慕啊。”

    她猛的收住了笑,双眼中充斥了一片阴狠,玉娘的全身也似定格了般,她睁大那双看起来毫无生气的眼,细细的打量眼前的红衣女子,忽然,她抓紧了齐彻的手,歇斯底里的大喊了起来,

    “是你,是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想不到那么大的火,居然烧不死你,烧不死你。啊啊.......”

    “娘,娘,你在说什么,说什么。”

    齐彻抓紧精神有些恍惚的玉娘,阻止她不正常的大嚷大叫,可她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般,拼命的挥舞着手,那力气大的吓人,连齐彻都险些抓不稳他。

    “你在说什么!”

    齐老爷低沉的吼了出来,他的脸上抽搐不已,一双眼里满是震怒,玉娘猛的转身,对上那双充满怒火的眼时,更加疯狂的叫了起来,

    “不是我,不是我,是她,是她,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锦兰,锦兰,那个不要脸的卑贱女人,勾引了我的夫君,我要放火烧死她,烧死她。”

    “娘!”

    “彻儿,她来了,她来找我报仇了,你帮娘杀了她,杀了她,还有她的孽种,杀了,杀了。”

    玉娘一手指向了我,那双眼红得似血,牙齿咬破了嘴唇,满口猩红,那样子真的如地狱的恶鬼,狰狞舞爪,满目阴绝。

    那红衣女子明显的一楞,随即转身看了看我,

    齐老爷也不知那来了力气,颤巍巍的起身,扑向了那个女子,手一伸,直直的扯掉了她的面纱,一张疮痍不堪的面容顿时呈现了眼前,

    “锦兰,你果然,果然还活着。”

    女子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她看向我,嘴里念念有词,

    “不可能,念尘早就死了,怎么,怎么,......”

    齐老爷犹豫着开口,她却一把拉起他,狠命的叫到,

    “她,她是不是我的女儿,是不是,是不是。”

    我有一瞬的默然,心里蓦地一痛,恐怕这女子要失望了,我并不是她的女儿,玉娘制造的那场大火,早早的就带走了那年轻的生命了吧。

    “是,她是你的女儿,她就是念尘,我找到她了。”

    齐老爷的话落地有声,句句有力,我恼怒的对上他,却见他含笑的望着我,手撑着地面,他的头高高的抬起,淡色的眼里有了一种复杂的情绪,转瞬间,又透出一抹决然,顿时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