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并没有回应佟国维的客气,而是自顾自道:“佟公可知道索相对士奇说了些什么?”
佟国维不太自然地笑了笑,道:“二位大人都是皇上股肱,国之栋梁。见面自然是有公事相商。”
高士奇有点面露愠色,道:“如果不是事情紧急,士奇也敬重佟公忠义,又岂会这会子前来自讨没趣?若是佟公只是说这些场面话,士奇告辞便了。”言罢便欲拂袖而去。
佟国维急忙起身拦道:“高相误会佟某了,现在正值孝懿贤皇后丧仪期间,又蒙皇上厚爱赏了国公的爵位。虽说于公,佟某担着上书房的差事,可佟某毕竟身份有碍,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原是打算避嫌的。既然高相垂询,佟某又怎能不坦陈相待?”
高士奇这才又重新落座,苦笑道:“佟公,实在是这件事只能找您啊,索相和我谈了一个时辰,谈的都是太子。”
“太子?”佟国维这时心中一惊,他已明白为什么高士奇会来找他了。高士奇可能有两层含义,首先高士奇可能会希望他间接把今天的这次谈话告诉康熙,第二层就是探探他这位国丈的口风。
佟国维面上不露声色,道:“索相刚刚从尼布楚回来,询问一下太子的近况,也没有什么啊,人之常情嘛,太子乃国之根本,做臣子的自然应该时时挂在心上。”
高士奇却道:“索相一直在夸奖太子天资聪颖,隐然已有人君之气度,希望士奇能出面劝说皇上让太子多多历练,比如,代皇上出征葛尔丹。”
佟国维更加心惊肉跳,索额图分明是在暗示高士奇,要他上太子这条船,而高士奇现在是不是也在试探,想拉自己下水呢?此时太子不过只有十六岁,虽说已经在康熙身边参与政事,可是却从未真正独当一面。索额图如此建议,是希望历练太子,为他争取军功,抑或是为了太子去培植军中势力?更何况索额图近一两年中屡屡被康熙派往边陲操办与罗刹国的和谈事宜,明显就是康熙借机会把索额图从太子身边支开。和谈虽说是国之大事,但是朝廷一直视自己为天朝大国,把罗刹视为蛮荒之地,往往在谈判时都是降格对待,本是用不着索额图这样的重臣出马。索额图必也能明白其中利害之处,如此应对,更是有些为太子未雨绸缪的意思。
他正在为此伤神之时,就听到高士奇道:“士奇早就存了致仕归隐的念头,最近伺候皇上之时,更是常觉精神不济,来请教佟公,就是希望讨个主意,怎么卸了这差事才好。”
这一下,佟国维的心里就敞亮了。康熙想洗上书房的牌,从前两年处理明珠,索额图的党争就可见一斑。当时两人各贬了数级,虽说后来都官复了原职,却又让自己掺沙子,简拔入上书房。这两年,准了熊赐履致仕的折子,又是让张英(张廷玉之父,上书房大臣)回籍调养,还借着郭琇的嘴彻底让明珠靠了边,一下就重手清退了三名重臣。即便荣宠如高士奇,也借了上次明珠的事情,痛骂高士奇无耻,知情不举,愧为人臣。高士奇因此有了圣心难侧的念头,继而生了退意便也不足为奇了。只是如此看来,索额图可会是会错了圣意,觉得皇上斥退明珠是转向了自己一党,继而要拉拢朝臣,以图加强本派势力?
想到这里,佟国维道:“高相多虑了,皇上对高相您始终是荣宠有加。您在皇上身边久了,皇上对越是亲近之人,越是责之切矣。明珠一事,皇上固然对高相有所拂拭,但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皇上真的有心处置高相,就‘无耻’两字,皇上就能要了您的身家性命。皇上还是要保您的。”
“唉”高士奇叹了口气,道:“正是因为这个,士奇万分感念皇上仁德。佟公您知道,士奇不过有些小聪明而已,一日七迁,忝居大臣之列。但士奇亲贵不如索相,明珠,明辨不如敬修(熊赐履字),耿直不如敦复(张英字),更不能与佟公这样的公忠能臣相比。士奇知道自己的份量,不过常常在皇上身边,搏皇上一笑而已。士奇知道自己的斤两,也不是不懂进退之人。如今的局势,说句掉脑袋的话,士奇实在是不敢趟这浑水啊,更是不敢做超越雷池一步之事。”
这些话已经说的够透彻了,高士奇不打算上太子和索额图这条船。高士奇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他必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以康熙这样的圣君,索额图玩的那点招数,康熙一定洞若观火,但是他又不想得罪太子他们,说到底,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上。以后太子若是登了基,秋后算起帐,高士奇也吃罪不起,所以他就打算来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佟国维听到高士奇对他的评价,心中不由一喜。“公忠能”三个字,正是他孜孜以求的,即便论起亲贵来,索额图和明珠两人谁也比不过他。尽管他也知道,高士奇不过是因为有事相求,故而说些好听之词,但是得到高士奇这一评语,也是颇为难得了。而且,高士奇的这一想法让他有了主意,借此想出了帮助四阿哥解困的招数。
佟国维略一沉吟,道:“既然高相如此坦言相告,佟某怎敢不赤诚以待。佟某理解高相现在的难处。若是佟某转告皇上高相所虑之事,未必是解决之道。索额图一旦牵涉其中,势必涉及太子,若是有任何变故,便与高相所求南辕北辙。抽身以退,倒也不失良策。佟某有个主意,也许能帮得了高相。不知高相愿意尝试否?”
高士奇闻言脸上露出喜色,忙问道:“佟公有何建议?”
佟国维道:“自污。”
“自污?”高士奇愣了一下,旋即大笑道:“好主意。士奇原闻其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