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风云渐起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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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知错。”胤禛自觉字字句句都戳在他心上要害处,言中之意也是不容他辩,年羹尧默了一刻,心中初是几分无奈苦笑,旋而却是被几分凛惕惶然取代,当即朝他躬身告了罪,肃然道,“臣自知往日多有狂妄张扬之处,如今正是时局关键之处,断不敢恣意妄行,有负主子夙昔教导。王爷若说羹尧有自外的心思,羹尧断乎不敢——”

    胤禛留他在此说话,本意原不在此,此刻听他如此说了,便也就趁便揭过这一篇去,示意了他坐下,另与他开门见山问道,“你后面几封寄信到京,我全看了,事关蔡珽其人,我因没见着他,倒不很清楚,回头有空再一一问你。你此次来热河陛见,是你自己的意思?即见着皇上,奏了些什么,皇上对你可有什么说辞没有?”

    年羹尧前见他一句递一句地呲得自己,原想着为之前孟光祖的事就不能轻易过了这关去的,只是不料倒又有后头那些推心置腹很为了自己的话,更有些摸不准他的性儿,这会子听他这么问,方才略安下心,既说到正经事儿上头,年羹尧两手扶在膝上,正坐了回道,“皇上登极六十年大庆,为进京陛见述职的事,我原上折子同请奏过好几回,皇上皆以两路战事在哏节上而未准,这一次,正逢着拉里大捷,我因能卸了军中的差事才得以奉召前来。皇上擢升我做川陕总督的事,王爷已知道了,只是奏对间另有些话,我觉着皇上用意颇深,原说这回若见不着王爷,也要派家人寄信去与王爷具细情由的。”

    “这怎么说?”胤禛不经心地紧抿了唇,面无表情地才又望着年羹尧道。

    “臣在御前独对两三个时辰,皇上只是问及西北战事情形和大将军王在军前处置的钧令,期间皇上虽很有些劝勉的话,但除允了我对属员依功议叙的一份折子,却并未再说其他,嘉赏之辞更是一句也没有。只是在末了,皇上随口一句,说臣跟对了主子……”年羹尧顿了一顿,望着胤禛,忽然拱手凝重道,“臣斗胆揣测圣意,皇上像是属意主子承继大统。”

    胤禛心中蓦地一动,单望了年羹尧一眼,便又沉吟着问道,“好好的,怎么说到这上头来了?”这一问,倒又让年羹尧想起前日白日间陛见的情形来,他于康熙真格是一腔实心诚意的敬畏感慕,思及那话里的勉慰之情,是何等一番君臣恩遇,当下动了动嘴唇,带出来的言语也是异常郑重,“臣才德微薄,处事上更不乏张致之处,然此心此行,皆在皇上圣明洞鉴之中,却得圣意一再优容。皇上言臣往昔呈折中,除却对川省地方的庶务见识,也尽透着想建功业的心思,此番令臣领兵与延信二路会剿,也是端看臣才具一二的用意。皇上后又论及各省前后督抚才具品性、出身经历等,更一再谕臣要用心顾念四爷——”说话间,年羹尧已是看了胤禛,心诚意切地道,“皇上原话,‘该有的礼数心意都要有,忠顺仁敬,慎身修永,方是为臣之道’,臣初以为是皇上诫臣不可恃功倨傲,便回说臣自知浅薄,四爷是臣的主子,也有寄信时常告诫,皇上却又一时慨然,然后便说了这话,臣离宫之后,思量再三,只觉得皇上并不是随意说说的。”

    年羹尧这此论,并非无的放矢,个中含义,他与胤禛是最清楚不过。也正如年羹尧所言,他向日所得圣眷最优,密折往来中,康熙更将年羹尧视若子侄一般,这份宠遇直羡煞旁人,无论是他此前在成都时顶着朝廷处置两江督抚互劾的风声,与前总督殷泰互生龃龉,还是后头与孟光祖私相授受,顶多也不过一个革职留任的处分,并没有更多的责难。年羹尧自己也明白,往日因他那自傲的脾性,君前也不肯轻易以奴才自居,康熙固然知道此事,也由得他去,甚或胤禛有时说他的不是处,康熙言语中直透着宠溺着为他回寰,然而此番陛见,康熙却并不似往日一般赞他的好处,反是明诫于他,个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的。

    胤禛思量一发,自也明白此间首尾,暗自欣喜之余,方见年羹尧格外诚挚,也是不由赞赏道,“此事若由别人来说,我绝然不信。你见识端正,断不至轻言一事,我信得及你。”这话说来,胤禛面色已是愈见和煦,只是那深拧的眉峰上透着内里深思,胤禛一时停了口,看着年羹尧问道,“你倒说说,如今这情势,真就到了‘今日’、‘异日’的地步了么?”闻言,年羹尧立时拱手接道,“臣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宫府之恩,臣无一日敢或忘。”及此,二人方才将适才屋中剩余的那一点不睦扫了个干净,年羹尧端坐在炕沿上,也自松了松颜色,便又冲着胤禛一欠身道,“如今这情势,臣也有些想头,说来与四爷分辨看看。”

    见胤禛颔首应了,年羹尧略整了整思绪,如是想着便道,“皇上龙体虽显健硕,但终究也是古稀老人了,这一旦之事总是未测……圣虑深远,由此一节观之,皇上当为四爷做了预备也未定。不过话虽如此说,十四爷如今声势颇大,又与八爷九爷交情不浅,外任督抚之中也多有看好十四爷之人,四爷还当多加留心,臣在外,至于京中情形便不甚明了了。只是皇上既有明旨令十四爷年底回京,四爷届时可再看看。”

    “嗯,此事再看。”胤禛默默点了点头,稍一思索,倒又想起一事来,不由问道,“你前回寄信来说,他们既然能明着往军前找你,那别处督抚衙门也少不得他们活动了,虽说人心未必真向着他们,你也仍须为我留意着。”

    “嗻,羹尧省得。”

    胤禛吁了一口气,方想起案上的酽茶来,顺手端过凑到唇边,却发觉早已是冷的透透的了,只得得就手将那茶盏子撴了案上,“说说那个蔡铤吧,你亲去见他,他可怎么说?”

    “我明是为着四爷去说他的,他自不肯得罪了这头,只同我一味打太极,一径里说不合时宜,须待来日。他虽不明说,我也看得出来,如今为着升礼部的事,他是断不愿轻易惹人口舌错了前程的。”

    “这倒难得了,他一个再四请不来的,肯同你说这个。”胤禛一直为着前事着恼,当下听见如此说,可知这就是个不能全始全终、真有气节的人,鼻腔里‘哼’地一声就道,“就没跟你说什么‘皇子宜毓德春华,不可结交外臣’的话?”

    “这——”年羹尧初教他一噎,想起胤禛前有回寄信与他说起,去内务府交托差事,竟为一小小员外郎所拒之事,继而不禁笑道,“四爷大量,怎会与鄂尔泰一般计较?同年之中,也尝闻他赋性刚直之名。只是我观蔡珽,断不是这样耿介之人,在这变通一道上,足可以为鄂尔泰之师了。蔡若璞这样玲珑又有心的人,但听见什么风声,定会来登宝殿、拜真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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