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图听得年羹尧收了礼物,便已安心了大半,再听得穆经远后头一篇抱怨之辞,并不以为然,直取笑他是个洋人,少见多怪地不懂疆臣做派,汉话虽说得了,却不通内里真意,三两句将他打发走了,何图转头便写了‘事有可为’四字,着人秘密寄信予胤禟去。两月后寄信到京,胤禟喜不自胜,夜里背了人急忙去寻着胤禩商议,言语间自是免不了一番得色……有关年羹尧的消息,在胤禟这头,便如此这般地一路传了回来;然换了在他本主胤禛这头,却是颇有另一番滋味。
入秋以来,康熙身子骨已见大好,尤爱与年幼阿哥们一处,和煦教导,全无早年的严厉;甚或有时候性子上来,还特召些年轻妃嫔聚在一处,教太监放些假蛇假鼠的物什逗弄她们取乐……胤祉、胤禛虽不预与康熙这些取乐的事,却也时常奉召进园子,陪伴时候多了,便深知皇父如今的性子,年齿愈增而悠游之心愈重,是以康熙不问,便绝无公事奏对,每每在君前各尽所长,不过随意拣着说些诗词章、佛理经讲、坊间趣事等以娱皇父。(本章节由小说网网友上传 )
这一日康熙午歇方醒,又传了尚在圆明园的胤禛进来,天还不甚冷,父子二人沿着丁香堤边走边说,倒也惬意。散了会子步,康熙觉得有些乏了,便乘上肩舆,择了就近的观莲所小憩,胤禛随侍着一路过来,见皇父落座后兴致仍高,遂接着前半截话道:“从前年轻孟浪,蒙皇阿玛屡次训谕规诫,儿臣始得一二进益。至于这《悦心集》,原当不得皇阿玛的赞,儿臣不过是在择些偏爱的字采录成册,置于案头闲来翻翻,取这本子的寄清净心、浣涤烦嚣之用。”
康熙微微摇了摇头:“观人读书,可知其性情,你也不必自谦。朕看这一句好——”眼角微一撇过康熙动静,魏珠就急忙躬身捧着书凑近前来,康熙稍稍欠身,扫了一眼,点着上头的字对胤禛道,“‘喧寂在境,不喧不寂者自在心。’,有这一层造诣,朕觉着很难得,也正应着你如今的涵养澹泊,你性子较早年好上许多,只仍要记得戒急用忍,内外肃穆才是。”
“嗻,儿臣谨记。”一时屋中倒真是复了肃穆,胤禛垂手躬身聆训,也不敢随意开言。康熙这厢从魏珠手中拿过《悦心集》,做了个手势令他下去,一面又细细翻看了两篇,才将集子搁在手边,对胤禛道,“今儿不是奏对,你也不要拘着,坐罢,朕同你随意聊聊。”胤禛谢过,依言斜佥了身子坐在下首,便听得康熙道,“近来倒是有个好消息,拉里大捷,这事儿你知道么?”胤禛点点头道,“嗯,噶尔弼与延信两路会师,大败策逆,儿臣以为,此战可定西北胜局。一则将策妄赶出**,叛军已无根基;二则可安蒙藏诸部,不使再生异乱。”康熙一掌拍在膝上,颔首道,“总算在年前了了这桩事,只眼下还得接着除恶务尽。”
说着,康熙不知想起什么,皱了皱眉头,“就是老十四,还是个诸事不通的样子。他想带着延信那一路去追剿策妄阿拉布坦,几十个字便能讲尽的事,洋洋千言来奏还说不清楚,法更不通,晌午批他一份折子,直看得朕头疼。”胤禛闻言,立时便想到胤祯争功之心,然自他领大将军王出征之后,胤禛还是头回听见皇父如此不满于他的语气,不禁暗里有些诧异,想了想回道,“策妄如今穷途末路,十四弟又未尝亲历战阵,还须嘱延信着意替他留心。”孰料康熙想也不想地就断然道,“他不能去。看他这糊涂样子,就为前头隆科多那一件事,朕也不放心让他去,每每用心于无用之地,朕还真怕他再掣了延信的肘。”胤禛怎么也觉得当中一句耳熟,忽然惊觉这不是向日皇父训斥胤禩的话么?可怎么又与隆科多有干系了……
胤禛还不及回神,康熙又顺口赞扬起年羹尧来:“眼下西北战事将靖,经此一役,朕倒觉着年羹尧真是个人才,敢想敢做,用人任事皆在点子上,差使也办的漂亮。朕看如今督抚里头,学问好、庶务精的是不少,会带兵的却没几个,就是比之前头的姚启圣,年羹尧怕还要超卓一些。虽年轻气盛,倒是个可以大用的,内举不避亲,朕也想听听你的意思。”
胤禛心中不由得一转,暗自警醒:年羹尧虽是他门下人,却也是朝廷的疆臣,况如今皇父引他为青俊得力之臣,加以爱重,言语间便透不得一分以其本主自居的意思,多予褒贬皆是不当,遂中肯道:“年羹尧才干有余,气度格局尚欠。”康熙‘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胤禛想了想,在座中一欠身:“现今战事未靖,年羹尧纵有微功,也仍须再观后效;再者,年羹尧甫居而立之年,皇阿玛就委他以总督职衔,这已然是超擢了,我大清立朝以来都少有,年羹尧居总督之前未有寸功,他也当思报效——”
“怎么,你意思是朕不必对他再行奖赏?”康熙看了一眼胤禛,打断他问道。胤禛垂头应了道,“儿臣浅见,还请皇阿玛圣裁。”康熙沉吟了一阵,忽而笑道,“当初他在巡抚任上要整顿营伍积习,疏请加总督虚衔节制各镇,事权假于一人,这就算是他自个儿跟朕要的,不算朕赏他的。这么着罢,待撤兵之后,朕就赏他个四川总督的实职。”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内中情由胤禛闻所未闻,不禁大为惊讶,脱口而出道,“您这惯的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