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时候,六额驸仓津来朝,这一日正在胤祥府上探望,收到胤祥遣人送来的帖子,胤禛正中心怀。他窝在府上也有些日子,借了这个由头,正好过府一叙。三人分了长幼坐下,胤禛随意聊过几句之后,问仓津道:“近来蒙古各部都还安泰?”胤祥不知就里,闻言哑然失笑道:“四哥这话头转得忒快了些。才说到圆明园里的荷花,这就一腿迈去了蒙古?”仓津倒是极能领悟的,此时已知胤禛之意,答道:“旁的都还安妥,只是传来些风言风语…巴林郡王与各部王公台吉间四处放出些风声,言及三爷才是圣心内定之储君。”似乎觉得这话稍显搬弄之意,又匆忙补了一句道:“这些传言想来也是离谱,蒙古部王公也是姑妄听之而已。真论起姻亲来,哪一家不沾着宗室近支的?京里的消息自管是漫天飞着,说来竟是年长阿哥爷们一个不拉都是圣心默定的。可虽说满蒙一家,又有哪一家真格的能置喙皇上的家事?”胤祥听得冷笑,道:“嘁,倒没成想三姐也开始趟进这潭子混水里。便是三哥入了皇阿玛的眼,她又能如何?已经是固伦公主了,竟还盘算着为她额驸觅个蒙古铁帽子王么?”隐隐听出胤祥语中那一丝戾气,胤禛眉头稍稍蹙起。胤祥还是不停口,道:“便是铁帽子王又怎样,往昔权倾天下如睿王一般,如今不过一个土馒头。抑或三姐是存了要做我朝监国公主的心思?只怕这蒙古的旧例在我朝约是行不通罢。”“越说越不成话!”胤禛终是按捺不下,扬手示意止了他言,道:“若今儿不是与仓津闲聊家常,这句话不又成了你的罪过?”仓津听出胤禛担忧之意,忙道:“王爷说的是,王子是我妻兄,眼下也不过与我说几句私话儿,传不到外人耳内。”胤祥面上不虞,对仓津道:“用不着你来打这个便宜圆场。你巴巴地从翁牛特部来京,难道就不曾打过探听消息的心思?”仓津向来是好脾气,自家并不恼,看着胤禛此时满面的阴沉,怕他更恼了胤祥,便道:“十三爷其实也没说错,不过,倒不是我着意探听。今儿递牌子觐见皇上,正巧碰见诚王爷将澹宁居做了修书之处,这地界向来都是皇上亲住之所,如今拨了他用,倒也似有深意。”胤禛探究地望向仓津,仓津解释道:“才先奉召进园子时,撞见几拨文学侍从之臣在澹宁居往来行走,我觉着奇怪便寻了人打听,问过才知,听说原是皇上令将两爿后殿暂作历书修纂、测量之处,担纲的自是三王爷,可这一处不向是皇上避喧听政之所来的?”焉知只这一句,先时还满怀戾气的胤祥,便好似何处被触动了一般,言语中虽失了锋芒,却怨艾更甚,“当年魏王还没入武德殿呢,咱们这诚王进澹宁居就是好事了?天机哪是那么好测的,他也不想想——”胤禛不妨胤祥当下说出这一番话来,拿李泰去比胤祉,不得不说这比方忒刻薄了些,他知道二人间这些年存下的不睦,偏这话还又中些下怀,遂不愿再去驳胤祥的面子,只立起身,在胤祥肩上轻轻拍了拍,道:“不必再说这些无谓之事,这些与你我又有何干呢?”胤禛胤祥转头看了看胤禛,似乎话到唇边,却又住了不语,只是叹了口气。胤禛踱了几步,顺势岔开话头道,“我说一事,你们随意听听。”见二人凝神在听,胤禛又道:“昨儿皇父训育领侍卫内大臣等,恰是我值御前,皇父说起拉藏汗的事儿,不是册了拉藏汗做扶教恭顺汗么,还顺便给他撮合了一门亲事,令其一子往策妄阿拉布坦处娶亲,前番为此事,皇阿玛便有谕旨给领侍卫内大臣,说是要为拉藏汗善加留意,不得不对策妄深谋防范。”闻言,胤祥眼中一闪,“怎么呢?”又与仓津相互对视一发,问道,“怕策妄扣人?要向策妄示好,这点风险总是要担的,就是你们蒙古诸部互结姻亲,也有子婿留驻的例。”
仓津点点头,望了胤禛问道,“王子说的是。另外拉藏汗应还有一子留驻青海,也都是精锐之师,是为防着厄鲁特部罢,皇上要用兵西北了?”胤禛看了他二人一眼,摇了摇头,“动兵之事且不谈,皇阿玛也没有明旨,军国大事,不好妄揣。更何况,皇阿玛的意思是说,拉藏汗此举不智,怹颇为悬心:与策妄结亲的王子,恐为策妄挟制,质在厄鲁特数年不放,而留驻青海的那一王子,又不能亲奉左右,如今拉藏汗年近六十,况其所辖之土伯特部本就人心不稳,旦有不测之事,与其子两地殊隔万里,唯恐救之不及。”胤祥面上浮出一丝苦笑,道:“我与皇阿玛同在一地,却也是不能亲奉左右,与殊隔万里何异呵……。”见胤祥又动了衷肠,胤禛黯然自不必说,连得仓津也是一时不知如何劝他,三人默然坐了一会儿。隔了少时,仓津才道:“这回若是用兵,倒不知是会点谁的统帅?”胤禛勉强一笑,道:“如若是十年前,怕是皇父必不假他人,御驾亲征。眼下么,宗室之中,倒也寻不出什么合适的大将军人选。”“你们想的真远,不是我说——”念及仓津在侧,胤祥猛然住了口,硬是将一句‘不教他蒙古诸部先斗一斗,又岂是皇阿玛的做派?’咽了下去,怨艾归怨艾,究竟还是心怀畏惧的,想明白了,方才悠悠道了一句,“依我看,不论是谁,只要被皇阿玛点了将,就注定无缘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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