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园的书房两边杂植了些墨竹,衬得周遭雅致非常,虽不很高,但也秀逸隽健非常,错落在庭中四下恰到好处,一看就是制园名家的手笔。书房内里,长案上摆着一个信封,封口处的火漆被挑开,旁边搁着主人刚刚拆阅过的信笺,信笺上寥寥几行墨色。书房内并无旁人,离长案不远处,胤禩与胤禟二人对坐在榻前,各自面前俱是一盏清茗过半,搁在几子上的小炉里也正煮着新茶,清香四溢。
胤禩一眼瞟过那信,唇角微扬:“九弟,你看老十四送来的信儿准么?”胤禟闻言,目光一闪,只呵呵笑道:“老十四可送来了好几条信儿,八哥说的是哪一条?”胤禩忖度一番,抚了抚额前的碧玉帽正:“自然是太子的事。如此大事,纵便是马齐的邸报里暂压着不说,过些时日总要大白于人前的,我倒不是不信十四递来的这消息,只是…无利不起早,照说咱们平日待他虽好,可还没到那个亲厚的份上,他犯得上这样儿么?”胤禟目光朝外一飘,半含了笑意道:“要想有所得,总得下点本钱,担点子风险。八哥既然先得了这个信儿,将来总得回馈他。”
这会胤禩心里头可算是拱着犹疑与喜悦,两道心思各自参半,胤禟的意思他何尝不明白,只是这大变还是教他觉得突然,应对此事颇要费些功夫神思,“你的意思是?日前那道署我为内务府总管事的上谕…十四瞧的是皇阿玛的风向?可就算如此,我们行事也得谨慎,不可贸贸然。”
胤禟淡淡呷了一口茶,却是意味深长地道:“八哥,十四看的是皇阿玛是风向不错,可更瞧的,还是八哥你的风向!”对着胤禟笃定的目光,胤禩眸子里反衬出些黯淡,正在沉思中,外院脚步声响起,还未见人,一个声音就传了进来:“打老远就闻着茶香,敢情八哥在…”胤禩、胤禟两个一抬首,就见着胤礻我着一袭团龙朝褂挑了帘子进来,一愣:“八哥,这你可不厚道,怎么,专待他老九?”
胤禩含笑起身相迎,还不待他打下袖子,就已经扶住,让了一旁坐下。这头胤禟也冲胤礻我点了点头,移了茶盏去给他沏上些水。胤礻我坐定,兀自饮了一口,面上这才显了几分不悦道:“什么事儿,八哥您这火急火燎的唤了我来,又给搁外头晾着。”胤禟笑笑,阖着茶杯盖:“不干八哥的事儿,是我让人给你晾着,省得回头这茶还没煮出味儿来,还得费心招呼你。”引得三人笑了一阵,胤禟才指着后首的书案,对胤礻我道:“你先去瞧瞧那个,也品品看,这是个什么味儿。”
引得三人笑了一阵,胤禟才指着后首的书案,对胤礻我道:“你先去瞧瞧那个,也品品看,这是个什么味儿。”就着胤礻我看信的当口,胤禟将先头与胤禩所议的后半段,略略说了与他听。
胤礻我把信塞回封筒里,旋身掀袍坐了二人当中,与胤禟对望了一眼,也笑道:“八哥,弟弟我倒觉着九哥的话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等兄弟中八哥是坐纛之人,这个储位,兄弟也只唯你马首是瞻,若是教胤褆那种人得了去,那往后喊他太子爷,岂不是日日跟塞了只苍蝇般恶心。”这些年来,胤禟一贯是胤禩的助力,事事帮衬这无二话。然胤礻我的生母是温僖贵妃,出身尊贵那是在阿哥中仅次胤礽的,平素虽也同样敬着胤禩,可今儿在储位之事上头说了这么番话与胤禩,却是大大出他意料的,实实教他动容。
胤禩沉默半晌,摇摇头,郑重道:“哥子出身如何,阿哥们,满朝的大臣勋贵们也都看着,哥子不服人下,争个皇阿玛着意上心尚可,可真论着储位……皇阿玛尚未回京,这脉咱们也把不准,况咱们这位二哥,毕竟是三十余年的太子……二位弟弟如此帮衬敬重,哥哥我深以为念。只我恐争不得这锋,动不起这念,凡事还须量力而行。”
胤禟只含目静静听着,胤礻我这厢却是不耐,皱眉打断道:“八哥!你这话弟弟可不爱听,事到临头你怎么就没这胆色?”胤禟起先默然,随后拍拍胤礻我的肩:“八哥的心思,你也难懂。”言中一顿,随之目光望向胤禩:“只是八哥你可想过,古往今来,可有废而再立的皇太子么?八哥虑的是身份,可倘以‘贤能’、‘人心’二者聊作补壁,未尝不能成就大业罢?”胤禩、胤礻我,皆是一瞬的怔愣,继而也都淡淡起了笑色。在众人神色松缓间,壶中茶汤已沸,日已西斜。
马齐入帐见礼,康熙也只略一颔首。几日熬下来,他早已是心神俱耗,这会子召马齐应对,也始终是绷着脸,面上掩不住的疲累下,还是蕴着几分刚肃:“情形如何?”马齐看看康熙神容,目中尽是忧色,藏了心里几日的话,也忍不住就着一并说了:“恕奴才死罪,主子如今已是上了年岁之人,不比壮年之时,怎禁得这一宿宿的深虑辛劳…还求主子颐养圣躬…”话还未完,就见康熙做了个止言的手势,只得道:“一路上都还稳妥,并无什么异状。阿哥、大臣们各处,俱已照遵主子的旨意,宣谕了下去,只这些日子以来,尚未见着递折子的。邸报奴才照圣驾行程,每隔三日发京,前头刚接了八阿哥的奏复,迎驾的一应事宜,俱已置备妥当。”马齐久在南书房行走,这些事办下来一向练达,处置之法倒也妥帖的很,康熙听了只摆摆手,面上稍见了些松驰:“回京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