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要去哪?”
“去九河路。”
他显得相当烦躁,从裤兜里掏出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支轻轻含在嘴上,“叭嗒”一声按下了打火机的按钮。
“先生,对不起,车上是不能吸烟的。”
“噢,对不起。”程飞的面容略带沮丧,连忙合上打火机,把香烟重新放到香烟壳里,轻轻摇开窗户,看着霓虹灯下的省城许江夜景,心里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许莉莉总是嫌他一穷二白,又不懂人情世故,两个人三天两头就会因为意见不和大闹小闹,刚刚许莉莉又为了今天在同学聚会上他的表现让她丢了面子而大发雷霆,并扬言从现在开始,他只能在事业和她之间选择一样,如果他还是不能放弃现在的工作,那么她也只好决定跟他分手。
“你如果真的爱我,就应该为了我放弃现在的事业!”许莉莉哭丧着脸蜷在沙发的角落里,“你根本就不爱我,从来都没有爱过!”紧接着,许莉莉便把茶几上摆放着的玻璃烟缸和茶杯一股恼地推到了地砖上,客厅里传出阵阵“哐啷哐啷”的响声。
“你真是不可理喻!”程飞皱起眉头瞪着许莉莉,“你跟我交朋友的时候就知道我是干什么的,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跟你说过我非常热爱我自己的事业,如果你不能忍受我的职业,你随时都可以重新考虑结婚人选的!”
“你!”许莉莉蹭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程飞大声嚷着,“算我瞎了眼睛了,非要看上你这个小白脸!你说你有什么本事?整天除了去调查别人那些破事烂事,你还能做点别的什么吗?不能!你什么都干不了!你就是个永远也扶不起来的阿斗!”
“我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那你当初干吗非要跟我谈恋爱呢?”
“我……程飞!你别以为你是天底下惟一的男人!告诉你程飞,我许莉莉出了这门,排着队等着追我的男人还不知道有几个连呢!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个乡下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是,我是乡下人,乡下人怎么了?乡下人就比你这样的城里人低贱吗?”程飞愤怒地盯着口不择言的许莉莉,“要没有我们乡下人面朝黄土背朝地种地种菜,你们城里人还不都饿死了,都去喝西北风了吗?”
“那你就回乡下种地啊!干吗呆在许江做这种无聊的工作?”许莉莉得理不饶人地咆哮着,“我爸妈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让你申请调动到民政局上班,实在不行,哪怕到我大表哥的外企去当个白领也成,你为什么就是把他们的话都当作耳边风视而不见呢?就因为你干的这份工作,你知道你都让我们一家得罪了多少人吗?过去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再也没人敢往我们家走动了,你说,这一切都是由谁造成的?还不都因为是你做的那些事把人都得罪光了嘛!”
“我怎么把人得罪光了?我程飞一身正义,我做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他们不敢跟你们往来走动,那说明他们心虚!不做亏心事,谁半夜会怕鬼敲门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跟我们家有来往的人都有问题,都是潜在的犯罪分子吗?那好,我成全你,你现在就带人去我家把我爸和我妈也都双规了,你要是还觉得不满意,你把我也带走得了!”
“你!我不跟你这个不讲理的女人胡搅蛮缠!”程飞瞪着许莉莉,径直走到卧室门边,一甩手撞上房门,瞬即倒在床上拿起一本书看着。
“你还有心思看书?”许莉莉跟着闯了进来,一把从他手里抢过书扔到地上,“你把我的脸面都丢光了,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我问你,出门前我打手机让你换上我给你买的纪梵希的衬衣领带皮鞋去出席我的同学宴会,你为什么还是这么灰头土脸地就跑过去了?”
“我说过,我压根就不想参加你那些无聊的活动!”程飞瞥了许莉莉一眼,无精打采地说:“好了,莉莉,我不想跟你吵了,累了一天了,刚才你那些男同学又逼着我喝了那么多酒,你就让我休息休息,成吗?”
“休息?你要不干这份工作了,以后有的是休息的时间!”许莉莉瞟着他,“我问你,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跟你们领导递交辞呈?你要是开不了这个口,我替你说去!”
“你疯了?”
“我没疯,是你疯了!你要没疯,怎么会对这份得罪人不讨好的工作这么痴迷?你要继续在那干着,迟早有一天会被仇家追上门来暗杀了的!”
“你能不能闭上你那张乌鸦嘴?”程飞火了,“从一进门,你就叽叽喳喳地叫个没完了,你还让不让人清静了?”
“你什么时候辞职不干了,我就什么时候闭嘴!”
“这日子真他妈的没法过了!”程飞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推开许莉莉,拉开橱柜门,简单地收拾了些衣物胡乱往行李箱里塞去。
“你想干什么?”许莉莉警觉地盯着他,“三更半夜的,你收拾衣服打算干吗?”
“你管不着!”程飞迅速合上行李箱,站起身从许莉莉身边擦身而过,急匆匆走到客厅门边,愤力打开防盗门,拎着行李箱扬长而去。
许莉莉没有追上来。良久,他听到许莉莉重重关上门的声音。她对着他的后背大声骂着什么,但他没有听清,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唠叨而又有些神经质的女人。
程飞的手机铃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出租车司机回过头提醒他,“先生,您的手机响了。”
“噢!”程飞抬起头,慢慢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看也没看就直接关了机。他的心乱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自己和许莉莉的未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还有没有未来,也许离开她一段日子,让他们彼此都能彻底的冷静一下对他们未来的关系会更好一些。
“先生,九河路到了。您要在哪下车?”
“到了?”程飞不置可否地掉头望了望窗外,平时从家里到九河路坐公交不堵车少说也得四十分钟,今晚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呢?
“到了。要不我再往前开一段,您就在华裳大厦下车吧。”司机调整着方向盘,朝许江市最繁华的华裳大厦开了过去。
“从这儿开到许江口要多长时间?”程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到九河路来,华裳大厦是省城消费最高的地段,像他这样靠死工资淘日子的人是不会到这样的地方来消费的,更别提会在这里住宿了。他只是想离开许莉莉,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到哪里去,所以刚才上车时就随便说了一句去九河路。
“不堵车的话得一个钟头。”
“那就直接开去许江口吧。”他知道许江口那里远离城里的喧嚣,更重要的是那里的小宾馆很多,要是找个条件一般的住一晚上也就五十块钱,而且还有热水澡可洗。在许莉莉的同学宴会上他喝了不少酒,到现在头还有些晕,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便抱着被子呼呼入睡。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许江口一处偏僻的街巷口。巷口的路灯坏了,只能借助远处江边的灯光照亮眼前的道路,程飞从车里钻了出来,把打车费递到司机手里,转到车后,利索地打开后备箱,一边拉着他的行李箱,一边点燃一支烟叨在嘴上,慢慢朝巷里的私人小旅馆走去。
他对这里相当熟悉。上大学的时候,周末时,同学们经常带他到这附近喝酒打牌,经常是通宵通宵乐此不疲地玩闹,直在困得不行了,便在附近找个最便宜的私人旅馆倒头睡上一觉,直到第二天中午已过,大家才会慵懒地钻出被窝,背着行李包挤几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学校。他在一家名叫“小红楼”的宾馆前停了下来,猛地吸了一口烟,把剩下的小半截扔到脚底下踩灭,才抬起头拖着行李箱快步走了进去。老板娘是他在大学时期就混熟了的,那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虽然岁月的沧桑早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可程飞还是认为像她这样的女人才是最真实、最可爱的,一边往里走,一边朝着柜台后忙着算账的老板娘微微笑着,算是打个招呼。
“哟,这不是程飞吗?”老板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想起他有好几年没到这里来过了,连忙放下手中的账本,隔着柜台伸长脑袋睃着他问:“好小子,这几年你们都跑哪去了?怪不得今天一早起来我这眼皮子就一直跳个不停,原来是你来了!”
“毕业了就没时间像从前那样疯玩了。”程飞站在柜台外,面带微笑地盯着老板娘:“黄姐,还有房间吗?我想要个单人间。”
“你还来得真巧!”老板娘仔细打量着他,“刚刚有个山西来的男人退了房,这不你来了,正好腾出来给你住了。不过你知道,单人房的价钱一直都是比双人间、三人间贵的。怎么,你这是刚从外地出差回来还是?”
“对,刚下火车,误了回城里的公交车了,车站离你这儿又近,所以就鬼使神差地往您这儿来了。”
“这么说咱们倒是有缘的。”老板娘“咯咯”笑着,“你小子这几年去哪发财了?你那帮同学也不来了,我还真有些挂念你们。”
“毕业了都各自单飞了,我们班留在许江的总共才五六个人,其他人现在都分布在全国各地,大家都忙着自己的工作,谁有工夫跑这来呢?”
“那倒也是。”老板娘点着头,“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我记得那会大家都说你是高材生,一定很出息了吧?”
“也没有。”程飞嘿嘿笑着,“混饭吃呗。就在一家厂里当管理,天天海南海北地忙着走,也不算有出息。”
“那也不错了,总比我们这些人强。”老板娘伸出自己已经变形了的双手摊在他面前,“你看,我们赚点小钱不容易,为了节省开支,我辞了好些个服务员,这里里外外用的、吃的,什么东西都得我亲自洗,这手成天泡在消毒水浸过的水里,唉……再瞧瞧你的手,大小伙子的手都比我这个女人好看得多!”一边说一边瞟着他,“单人间一间八十块,往右拐靠南边的第五间,洗澡的地你自己知道,还在最里面那间,一直往头走就是了。”
“八十?”程飞伸出手指顶了顶鼻子,“涨这么多了?以前不是一间才五十块吗?”
“这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老板娘睃了他一眼,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年头什么东西都涨价,赚点小钱不容易,你总不能让我吃亏吧?这样吧,你也是老朋友了,我给你打个折,七十五,你看怎么样?反正你们也都是用的公家的钱可以报销的,就别跟我讨价还价了。”
“七十!七十好了!”程飞陪着笑脸盯着她,“黄姐你看,我这刚从火车上下来,身上带的钱已经没剩下多少了,您总不能让我明天一早空着肚子走回城里去吧?”
“就你们这帮猴崽子比谁都精!”老板娘笑着摊了摊手,“那好吧,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就收你七十。不过还得给你开发票,真是亏大了。”
“发票就用不着开了。”程飞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元,一张二十元的钞票丢到老板娘面前,“我这次是私事外出,厂里不给报销的。”
“私事?”老板娘突然坏坏地笑着盯着他,“你小子不会在外地交了个女朋友吧?怎么不在许江找一个呢?以你的条件,在本地找个女孩子应该不成问题的吧?”
程飞不置可否地笑笑,“那我就过去休息了。累了好几天了,有什么话明早再说吧。”
“我明白,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老人是不应当管的。”老板娘含笑把门钥匙扔到他手里,又伸手朝右一指,“过去吧,右拐第五间,别走错走到人家大姑娘房里!”
程飞极度疲惫地拖着行李箱往右拐去。老板娘肆无忌惮地大笑声在他身后回荡着。女人就是这样,无论到了怎样的年纪,总是改不了好管闲事乱猜测的毛病。他在右边靠南第五间客房的门口停了下来,举着钥匙插进门锁孔,轻轻打开房门,头也不抬地就拖着箱子往里走去。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肥皂水的清香,里面的设施特别简单,一张一米宽的木制小床,上面铺着薄薄的褥子和一条灰色的床单,被子和枕巾也都是灰色的,看样子是为了方便清洗,一切陈设才采用了这个色系。一切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惟一与从前不同的就是靠窗户的一张破旧的小木桌子上多了一台18英?的老旧彩色电视机。程飞把行李箱打开取出换洗衣服和拖鞋以及洗漱用品,脱下皮鞋和衬衣外裤,拿着毛巾趿踏着拖鞋,拉开房门便往洗浴间走去。
洗浴间只有两个淋水龙头,都已经被别的旅客占用了,程飞不得已,只好重新回到自己的客户,打开电视机无精打采地看了起来。由于电视机老化问题严重,根本就收不到几个台,程飞只得站在电视机前不断地用着按着频道键搜索着可以看得到画面的电视台。
“据记者了解,震惊罗原市的邹慕平案虽然已经告一段落,但此案牵扯的黑幕之多更是令人咋舌,直到记者发稿之前,此案的连锁案件还在不断被发现、侦查审理,据警方调查并公布的最新资料看,邹慕平的妻子田海琴已经畏罪潜逃香港,香港公检署正加大警力竭力搜捕田海琴,相信用不了多久时间,田海琴就会被依法引渡回内地,届时轰动一时的邹慕平案还会出现什么新的进展,又会牵扯到哪些政商界闻人都会随着案情的进一步侦破而水落石出的……”
程飞瞪大眼睛看着这段布满雪花的有关罗原市邹慕平大案的新闻报道,眼前立即闪现出方小梅的身影。她会有危险的,随着案情的发展,柏向南为了自保,一定会对所有对他构成威胁的人进行大清理的。不行,他一定要提醒她注意安全,要不……程飞连忙从扔在床上的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开机键,火急火燎地翻看着方小梅的手机号码。
程飞刚一打开手机,就听到无数条短信的提示音。他没有心情去翻看那些短信,他想,除了许莉莉,这个时候是没人会给他发短信的。此时此刻,他只想立即通知方小梅远离是非,最好是赶紧找个柏向南找不到她的地方避一避风头。一旦田海琴被香港公检署逮到,势必对柏向南构成极大威胁,到时他一定会狗急跳墙,对知道更多隐情的方小梅下手的!
手机铃响了。程飞烦躁地邹一下眉头,按开接听键,举起手机放到耳边,“喂”子还没说出口,谷子强就在电话那头扯开喉咙大声骂了起来。“程飞!你做什么呢?邹慕平案最紧要的关头,你还闹什么个人情绪?我跟你们说过多少回了,干我们纪检这行的,手机都必须二十四小时全天侯开着,你开会时没带耳朵过去吗??”
“谷哥,我……”
“我什么我?你小子现在在哪呢?我给许莉莉打电话,她说你要提出辞职,你们两个到底在玩什么呢?从你跨进纪委大院的第一天起,你就应该知道你身上肩负的责任和担子有多重,你以为这和你们小时候玩过家家的游戏一样吗?高兴了就玩,不高兴了就不玩了?告诉你,这次对你提出警告,要是再有下次,非给你记一大过不可!”
“谷哥,我……”
“我不要听你解释!你现在在哪?”
“在许江口。”
“大半夜的你跑许江口干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逛许江口?”谷子强大声咆哮着,“告诉你,罗原发生大事了!你赶紧给我赶回纪检大院,我们立马开车去罗原!”
“发生什么事了?”程飞吃了一惊,这大半夜的,难道?他的眼前再次掠过方小梅的身影,“难道是方小梅?谷哥,是方小梅出事了吗?”
“是杨兰!有人在罗原郊外的水塘里发现杨兰的尸体!现在罗原公安部门已经届入调查,我们得在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
“杨兰!您是说方小梅最好的朋友,肖云浦过去的情人杨兰?她被柏向南杀人灭口了?”
“现在是不是杀人灭口还没有查清楚,罗原公安机关的办案人员说,不排除她有自杀的可能性,所以我们必须在第一时间赶到,把事情的真相搞个水落石出!”
“好!我明白了!我马上打车回来!”程飞放下手机,立即重新穿戴整齐,拉着行李箱迅速跑出房门。
“咦,你这是怎么了?”老板娘奇怪地打量着从房间里跑出来的程飞,“这不刚住下,怎么又……”
“我家里有急事,必须连夜赶回去!”程飞把门钥匙扔到老板娘手里,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外边飞奔而去。谷子强告诉他的事情太令他意外了,柏向南已经对方小梅身边最重要的人杨兰下手了,那么下一个会遇到不测的人会是谁呢?坐在回城的出租车上的他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忽的,手机铃声又“嘀嘀嘀”地响了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