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日照当头,杏花上街买菜,宋安心疼娘子,擎了把伞为她遮阳。
小两口说说笑笑。
出了街口和一人打了个照面。
是来宝。
自从宋安失踪了以后,来宝隔不多时已搬到几十里地外的邻县去了。听说开了家干果铺子,成家立业,过得极好。每几个月来涟水一次,看望旧相识罢了。
此时锦衣华服,气度已不是当年的小伙计可比。
满面笑容的刚想和杏花问好,却发现了她身旁的宋安。
瞬时脸色煞白,全身发抖,然后惨叫一声,掩面狂奔。
“他跑到我这里来了。”常熟说道。
来宝认定是冤鬼索命,害怕到极点,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的确是到达苏州后两人便分手了。
来宝不过是一小伙计,往返时间掌柜算得仔仔细细,取了货马上就要上路的。常安虽是小本经济,好歹自己做主,去了相熟的店家结帐,一餐一宿都是店家招待,回的时间合不上。
来宝与宋安分手之后,去了码头上的漕行取货。谁知道一问,天寒水冻的,商船迟了日子。
没奈何只得胡乱在漕行的大通铺里睡了两夜,第三天船到取了货物,赶紧赶着骡子往家走。
辰时末刻,按现在的时间算大概是快九点的样子出发。
天上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打在斗笠上沙沙做响。
山路泥泞湿滑,来宝深一脚浅一脚的,牵着骡子艰难前行。穿着一双别人不要的旧靴子,补了又补,早已漏进雨水,脚上起初还觉得湿冷难过,现在早已失去知觉。
不多时觉得肚子饥了,摸摸怀里,只有两个冻硬的馒头,慢慢掰碎了放在嘴里润着,一点点咽下去。
忽然听见前面隐隐有人快活的歌声,来宝想着两人路上不至于那么无聊,紧赶慢赶的追了上去。
却是宋安。
宋安见了他,也是欢喜,取下身边一个酒囊递过来,“驱驱寒。”
来宝也不客气,接过来喝了两口,顿时从胃里暖到全身。宋安又递一个油纸包来,卤的上好的牛肉和花生米,虽然冷了,味道却好,来宝也吃了一些。
看那酒囊,做工精细可爱,上面用紫色丝线细细的绣了西湖景色,格外雅致。宋安不过一小商贩,素日哪有这种东西,免不得问下来历。
宋安笑呵呵的说道,“是个旧相识送给我的。”
一来喝了些酒,二来来宝是乡里乡亲的熟人,也没想着防他,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宋安结算好帐目出门,遇上了一位华衣公子,却是小时在孤济院一起的好朋友。长得清秀,不多久就被一位年长无子的卢姓富翁带回家去,收为养子。
如今富翁死了,偌大家业都归他掌管,见了故人,强拉着去住了两天,末了临行前还送了五十两银子。
卢生未免有些炫耀的意思在里面,宋安也只记他这份人情。
与来宝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的对卢生赞不绝口。一面又在那说拿了这五十两银子要如何如何。
听他说道:“……我家娘子跟我几年,就是娶她过来时也没什么好东西给过她,明天回了县上,先给她买只瑞祥铺的金镯子,剩下的钱再租个铺面,我们家这一世也好过了……”
来宝跟在后面默不作声,却想着掌柜的对自己这些伙计非打即骂,自己即使勤快机灵,也每天要挨几下。这下又耽误了两天,掌柜的定会认为自己偷懒贪玩,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和前面这个人比起来,自己哪样输给他,为什么他运气这么好?
自己难道要这么一直过下去,到了五十岁也做个白发苍苍的伙计,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来宝默默望天,天色灰蒙蒙的,山道崎岖,往来无人。
思量再三,忍了又忍。
终于下了决心,把腰带解了下来,挽了个活结。
趁着宋安下山只顾着看路,往他脖子上一套,手上加劲,硬生生勒死。
从他身上搜出几两碎银子和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小黑驴怕人认得不敢牵走,给它一鞭让它自己随意跑开。
宋安的尸身拖到一处悬崖边丢下。
雨越发下得大了,把一切痕迹洗刷得干干净净。
来宝漫不经心的从纸包里拈起牛肉来,又就着酒囊喝了两口酒,果然味道比馒头好多了。
回到县里,仍旧回干果铺呆了一阵,宋安走失找他问话也没问出什么来,见风平浪静,便以父母年老要回家奉养为由辞工,离开了涟水。
回去兑了银票,只说是自己勤恳存下再加上东家赏赐的,父母也不疑有他,便安安稳稳的买房开店娶妻,甚是逍遥快活……
乔峥听到这说道:“那你是怀疑那宋安是鬼?”
常熟摇摇头,“宋安衣有缝,人有影,又不避日光,倒不象是鬼。”
“那是人?”
“但是来宝确确实实将人杀死,又丢下悬崖,寻常人再无生理。”
“是什么山精树灵之物冒充来的?”
“也曾派人盘问过杏花,这个宋安对他家的事物都很熟悉,又知晓夫妻间的隐秘情话,委实不象假的。”
常熟且叹且笑,“我是第一次遇见有杀人凶手自己认罪,却寻不到苦主无法定案的事啊。”
说了半天,天已经黑了,推开窗户,月如弯钩,斜斜挂在天边。
“我十年寒窗苦读,只知孔孟之道,这世上的鬼狐神怪之说,我从来只认为是愚昧无知的乡民编出来的,乔峥你说你见过仙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些东西吗?”
乔峥认真的点点头,“有的。”
“不过他们会哭,会笑,会喜,会怒,和常人没什么不同……”
常熟微微一笑,“我信你。只不过四十年来的信念一朝被毁,心上总觉得怪怪的。”
“什么时候安排我和宋安近距离接触一次。”
“不急,明天是六月二十九,观音娘娘成道日,我们这县风俗,多要去庙里烧香许愿的,我们只在街上等他就行。”
第二天,风和日丽。
街上满是红男绿女,热闹非凡。
乔峥和常熟坐在观音庙街前的茶坊,叫了壶龙井,随意点了两样点心,望着来往人群。
时常有路人上来给常熟请安问好,常熟和他们有说有笑,可见甚得民心。
等到下午夕阳西下,常熟一拉乔峥的衣角,“来了。”
只见对面来了一对夫妻,牵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
常熟微笑着打招呼,“宋安,你夫妻俩来给观音娘娘上香么?”
宋安和杏花见是县令,连忙上来请安问好。
宋安说道:“正是呢,我们夫妻得以团聚,全赖神明保佑,特地来酬谢神恩呢。”
杏花微笑不语,脸上满是幸福。
又寒暄了两句,宋安一家人便告辞离开。
“如何?”常熟望着一家三口幸福的背影,问道。
乔峥手一直握着无为剑,摇摇头,“奇怪,没有任何反应。”
“那是怎么回事呢?实在不行,只有写信上京请‘鬼眼观察’来看看了。”常熟说道。
乔峥正在低头思量,手指忽然感触到剑身的轻轻颤动。
发出类似虫鸣的叫声。
可是和平素的声音不太一样。
是从未有过的节奏和音调。
不是遇上妖鬼也不是遇上敌人。听起来有些欢喜又有些悲伤。
乔峥站起来向四周望去。
“怎么了?”常熟问道。
夕阳正照在脸上,乔峥微微眯眼。
人海之中,有两位少年公子翩翩走近,一着青衣一着白衣,都是斯文俊秀的人物。剑鸣声也随之越来越频繁。
鸣声应该是针对前面的青衣公子发出的,乔峥可以感觉到。
见他朗目如星,肌肤赛雪,唇边挂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也正往乔峥看来。
四目相对。
乔峥心跳突然窒了一下。
好象在何处见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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