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个乍阴乍晴乍寒乍热的日子,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推上移门,坐在我家望庐村书房的阳台上,把书中的文字细细看了一遍,我真的被震惊了。这种震惊首先是来自对现代网络信息的震惊,余明然的作品不是依靠纸质媒体,一篇一篇的投,发在哪家刊物哪家报纸上,他是以一个文学博客的身份,写博客日记,引起网友千万次的点击,点燃和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而一发不可收。从这点上说,余明然是一匹半路上杀出来的网络文学的黑马。
在他已经走过的一段不长不短的人生中,余明然显然是饱经风霜,历尽艰难,厄运曾无数次地折磨他也成就他,真可谓吹尽狂沙始得金。他经过商,办过企业。开过书店和公共电话,在一个偏僻的小渔村办过第一家照相馆,做过烟的生意,还教过书,总之,一切能让他在社会上生根立足的事,他都做了。他的一系列经历应验了一句话,人活在这世上,真难,如同与一种不明的力量在拔河,冥冥中总有一种东西若明若暗的掌控和牵引着他。他认命了,并把这种命运的感叹写成了文字。清诗人龚自珍写道:“不是无端悲怨深,直将阅历写成吟。可怜十万珍珠字,买尽天下儿女心。”余明然真的是“直将阅历写成吟”了。与其说是他的小说和散文,不如说是他一份痛快淋漓的心灵自传。他的文字本身并没有多少奇诡之处,叙述方式上也不见有大开大阖,而是像小河的水潺潺地流,潺潺地流,把心里的话,聊天一样往外抖。口子一打开,就再也止不住,要说的话越来越多,越来越好,就像八百里鄱湖浩浩荡荡奔来眼底……这些文字从不同层面不同角度,带着故乡的血肉和呼吸扑向我们,带着城里人的焦虑和匆忙的脚步上路,说的都是他小时候在家乡所经历过的许多有意思的事,而抒发的却是对已经或正在失去的故乡的天长地久的感叹。
今天,故乡的概念正在发生着急剧而深刻的变化,真正地理意义上的故乡,正日甚一日的从许多人生活中淡去。随着一轮接一轮的打工潮,乡村农民大批涌入城市,乡下人到县城安家,县城人到中小城市安家,中小城市人到大城市安家,大城市人到世界各地安家,故乡――正经历和发生着一场亘古未有的迁徙和变动。我的一位作家朋友老家在湖口,长期生活在九江,儿子却在深圳结了婚。每年冬天,他得像候鸟一样,飞到深圳;天暖了,又从深圳飞回九江。他说,老家,已经没有多少熟人了,新的故乡就只有选在九江和深圳之间。处在信息时代,即使是在外待了几十年的老字号,也不想再倒回到那个地方去了,他们已经习惯和离不开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那个“生活半径”。现在,不仅人在迁徙,连故乡的石头、古树、石碾、石磨乃至老房子的木雕窗,也都纷纷迁到城里去了。人生的路渐行渐远,家园已遥不可及,原来自自然然的村庄只是体现人在大地上随意而居的一种自然状态,而这种状态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许多年前,站在家乡的村口,遥望远山,总以为异乡远在天边。许多年后,立于异乡的街头,回看原点回首来路,才感觉故乡也远在天边,归不去的家园正成为越来越多的人一生一世的灵魂的归宿。
余明然的《心路弯弯》,记下的是家乡的人和事,人生的来和去,而撩起的却是城里人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的乡村情结。在这喧闹而不安的世界里,人们越来越觉得,乡村作为人类的第一故乡,向来是安顿灵魂抚摸创伤的最好地方。有或没有乡村经历的人,都习惯于把我们的心灵安置在乡村,而让自己的身体在城市劳作。其实城市作为人类的第二故乡,从建造之初一切都是为了人的身体而设置的。城市的交通、通讯、住宅、医疗以及所有设施,全都是为了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心灵还在乡下,走到城市的只是我们的身体。读了余明然的《心路弯弯》,俨然是一次绝好的精神返乡,别一种乡村叙事。从这个意义上说,余明然很懂得也很善于捕捉当代人的心灵轨迹和影子。
沈从文说:“我需要清静,到一个绝对孤独的环境里去消化生命的具体与抽象。最好去处是哪座深的山的河边的石头上坐坐,这石头是被阳光和雨露漂白磨光了的,雨季来时上面长了些绿绒似的苔藓。河水从石缝间漱流,水中石子游鱼都分分明明。我需要这种地方,一个月或几天……”余明然的《心路弯弯》再一次把我领回到沈从文所描述的这种感觉和状态中。
2007/3/23凌晨于望庐村
赵青:中国作家协会、江西省电影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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