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闵已鄙见暗处人影隐去,心想这个时候不是我保护你,是你在保护我。他自然不会明说,执刀在手,大声道:“此非常时,棘奴不离鉴叔左右。”虽然石鉴仅大了他几岁,但石闵对石府上下把这个礼字守得不漏滴水。
石鉴见他额头鲜血直流,以为是他替自己挡了一箭,心生感激,又愤然说:“大赵疆域之内,居然有人敢行刺皇亲,真是无法无天。”又指着两个护卫说:“你,还有你,速回王府,请王令施夜禁,余人与我同去擒贼。”
石闵忙拦道:“不成,这个地方空旷,又不知道暗处还有多少敌人,不可冒险,还是先回府为善。”此时周围的民众早就关门闭户,脱身事外,更因为事涉石家的缘故,连在窗缝中偷看的胆子都没有。大街突然变得极静,前后左右各个阴影处仿佛都有杀气涌动,石鉴定神片刻,知道自己鲁莽,又骂了数语后在众人护卫下回府。
第二日早上,石闵被唤到中山王府中某处庭院。石鉴正坐在桌子前饮茶,满院芳香流溢。此时茶极为珍贵,属于贡品之列,好茶只有上层社会才能享用,寻常老百姓是用不起的。石鉴看到石闵,便让侍从摆上一付茶具。石闵告谢坐下,眉头却深深皱起,满院茶香中混着一丝血腥味。
院子中央放置着十来个布袋,有些正在不停蠕动,有些全无声息,布袋处明显渗出血色,布袋旁还摆着一些粗制弓弩。石闵正感到疑惑,石鉴已让人揭开布袋口子。布袋中都是一些鼻青脸肿的汉人,有几个已经气绝。
石闵一皱眉说:“这是为何?”
“昨夜遣人搜捕全城,这些人都似有嫌疑的,所以把他们抓来了。”石鉴皱眉说。
石闵仔细一看,被抓者所穿的衣服都不是粗布,个别还身着上层布料所制的胡袍;这些汉人被搜出来的弓箭却显然粗制滥造,甚至有的只能作为摆设之用,显然没有一把的射程可以达到五十步以外,更别说射出百步后还杀力十足。石闵明白布袋里套的这些人肯定是有点富余的人家,昨晚被乘机洗劫了,怪不得石鉴一付郁闷模样。
“不会是他们,还是放了吧,有几个人已经被打死了。”石闵低声说。
“我也知道不会是这些人。那帮蠢货,就会乱拉些人来充数,要知道昨晚那人是要我的命,并非随便偷了什么东西;连这种事情也能敷衍,该杀的奴才!”石鉴越说越怒,一把将茶杯抛在地上。
两人正说着话,院中忽然走来一个人,此人虎背熊腰,声音却阴柔至极,一听就能让人起鸡皮疙瘩,他是齐王石邃的幕僚亲随李颜。李颜也不行礼,大咧咧站在两人面前,好像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齐王道昨晚抓到的这些人,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石闵持杯的手骤然一紧,他有点逾越地问道:“王叔是否知道这些人皆是无辜者?”
李颜面色一冷,他虽无礼,但齐王的话是由他转达给石鉴听的,他站在此处便代表了齐王,石闵在他眼里是个完全无视的人物,现在这小子语带责意问出这话,更是让他厌恶,他转身而出,只抛下四个字:“齐王吩咐。”
石鉴情绪大坏,挥手说:“埋了,全埋了。”
石闵钢牙紧咬,走上前去,见到尚未咽气的几个汉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形态极其狼狈,眼神中却充满愤恨和悲哀,也许是北方汉人已经习惯了动乱,他们竟都没有开口辱骂,也没求饶,显然已是预见了结局。
石闵看到其中一人表情平静,眼带不屑,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冷笑道:“将死之人,难道还要报名受辱么?”
石闵低声道:“未必便死。你怕么?”
那人斜眼看了看他,说:“大丈夫行端坐正,虽遭无妄之灾,却无需惧怕,本人姓申名钟。”后抬眼一望石闵,又傲然问:“你又是谁?”
“石棘奴。”石闵答道。
那人一呆,忽然轻笑低语:“原来是西华候之后,呲,三姓家奴。”最后四字虽已经压低至喉底,石闵却还是听到了。
石鉴离得远,并没有听到申钟与石闵的对话,他有些不耐烦地站起来,正要指挥属从把人埋了,却听到石闵高声说:“请鉴叔答应棘奴一件事。”
石鉴望了望他,洒然笑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何必问我。”
石闵也一笑,他虽听到申钟的讽刺,却充耳不闻,继续向石鉴说道:“我要这几个人,家里人少,而且都是老迈之人,不好使。”
石鉴不加思索地说:“死的都抛了,活的抬到棘奴那里。”
石闵眼中精光一闪,问道:“鉴叔,只是那齐王的命令?”
石鉴一皱眉,拍了拍桌子道:“齐王,我今天没见到齐王。只听到一条狗在吠。谁晓得狗语?我是皇亲又不是狗种。”说完一挥手,属从们立刻分成两批,一批把死的人拉出去,一批人将活着的几个扛到肩上,准备送到石闵的住处。
石闵行礼告退后,引着人向自己家走去,他走的还是后门。等把人放下后,他又叫住石鉴的随从,掏出一小袋丰货钱(注2)塞过去,那随从头领一接钱袋,满意的与余人交换眼色后,垂腰说道:“小人等绝不敢泄露风声,以误鉴爷与闵爷之事。”
石闵送走王府属从,回头看到那几名汉人站都站不起来,大都匍于他脚下,只有申钟勉强靠着一棵树坐着。
石闵团身一恭,问道:“几位大兄,家中尚存何人?”
众人亦恸哭,皆言经过昨夜一劫后,家中已无余犬,莫说家眷。58xs8.com